【格火】七月流火

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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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你妈——”
格裂觉着自己大概是从道上退下来太久了，身手和感官都钝化的那不是一点两点，想当年他蒙着眼睛都能撂倒八九个持砖弄棒的混混儿，身上安了雷达似得把方圆几米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印在脑子里，打起架来跟人民币玩家虐穷逼一样，一时成为江湖传说。可如今他好好走在路上，却还差点给人绊了跟头。
其实这也不怪他，他是完全没想到在这儿地上居然能躺着个人，还一点声息都没有，要不是这地方实在偏僻，格裂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呆在这就等着给人使绊子呢。半夜一点半的窄巷里乌漆麻黑，外头大路上路灯的一点点微弱的黄光全给两边的居民楼挡了个干净，偏生绊倒他那人生了一身黑肤，穿这套颜色晦暗的衣服卧在那儿像块石头，竟完美的融入了背景色里，格裂站直了使劲四处瞅了瞅，才模糊看见了个轮廓。
哪来的傻逼。格裂心里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哪来的傻逼。
“哪来的傻逼！走路看着点道！”
绊他的是那人的两条长腿。有些嘶哑的属于变声期少年的声音一下子迸发出来，在狭窄的巷道里像个橡皮球一样砰砰砰撞击。格裂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
他又愣了好一会，发现自己被人吼了。
哎呦我这暴脾气。
他刚想吼回去说黑成这样就不能怪别人眼瞎，你他妈当人人眼睛都是探照灯？
但是却蓦地觉得这声音耳熟。
手往兜里一摸，得，他没带手机出门。口袋里只有临出门时顺手拿的十块钱还有钥匙。也是，他失眠到了凌晨一点半，突然想抽烟，又回忆起莫林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别再拿那败家的玩意儿祸害自己的肺，就抽了十块钱打算去药店买瓶金银花露。咋的，混混不能喝金银花露啊，比酒好喝。
还想着从巷子抄近道快去快回呢，这下倒好，给人绊了。要不是看这人一根筋得可以，他几乎要以为是以前的仇家来找他清清旧账了。
啐了一口，格裂蹲下身去在地上抓瞎似得一通乱摸，先摸到那小鬼宽宽的校服底下细瘦的腰，又一路往上到抓住领子，不顾他的挣扎扑腾就这么给人拎起来，然后拖着他朝巷子口走去。
“卧槽你他妈谁啊放开我！”
你爷爷。格裂在心里说。
他死死抓着男孩的衣襟将他从巷子里那粘稠的深暗中扯出来，顺势一放手将他往外边好歹有了点光亮的路上一推。这路灯的光真脏，他想，照得红色都像是黑色了。
等等，红色？？？
看清雷火那张混杂着狼狈迷惑和愤怒的脸的时候，格裂愣怔了那么一秒。
然后他痛心疾首地表示我没你这样的孙子。
雷火气到胸闷，一个踉跄差点儿又没站稳。回头一看，他发誓不论是什么人在这时候碰着他都绝对算不上是好运。
奈何格裂堪堪立在巷口的阴影边缘，不甚清晰的光影只照亮了他线条凌厉的下巴和一小部分脖颈，还有脸侧垂落的几缕绿发。
“莫林……？”他愣愣地，不确定地开口。
格裂也懵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把他和莫林认错了。当年倒是有很多，说什么他们兄弟长得真像啦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啦，明明差了好几岁却看着就是双胞胎啦。
都他妈是瞎讲。莫林那么好的人，干嘛摆出来和他一起相提并论。
特别是他脸上多了那么道显眼的狰狞伤疤之后，这种事儿几乎绝迹了。
“叫谁呢红毛。”他叹了口气，终究是坦荡荡走出来站在灯光下边，坦荡荡看着雷火的表情从迷茫变到震惊变到懵逼，坦荡荡地看见他满身的灰和伤。
“出门又没看黄历啊？这次摊上什么事儿了？”
雷火不说，格裂默了会，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莫林在高三毕业后的暑假去一家面馆打了份工，一本正经地说是要为上大学做准备，要踏上社会——要学会自立——要自己养活自己——不能再给他哥添麻烦——
格裂老不客气地说我是你哥我还没嫌你麻烦呢，谁说你给我添麻烦了？莫林只是笑。
但是看莫林在那家面馆交到了朋友，渐渐变得开朗起来，格裂就不再说了。
后来暑假结束了，莫林背着行李就去了老远老远的地方上大学，格裂去火车站送他，洒脱刷拉地挥一挥手，看着自家弟弟的背影被人来人往给遮蔽了，就面色如常地离开，回到家附近却没心情进那间屋子里去，于是转身去了小公园，在篮球场旁边的长椅上坐了，抽烟。
这会儿他听见有人叫：“莫林！”
转身一看毫无防备地对上一张笑得亮晶晶的眉眼，那亮晶晶的笑在看见他的脸的时候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啊，我是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红头发的少年讪讪地收回手，站远了一步。格裂挑了挑眉毛，他知道这人叫雷火，莫林曾经远远地指给他看过，是他在打工的时候交的朋友，天生红毛倒是很符合那烈性子。不过他肯定雷火不认识他，他现在也没有心思挑明身份说自己是莫林的哥哥。他曾经叫莫林不要随便在外面提起他的，免得以前的仇家找来又听说，对莫林不利。
格裂不说话，只是掐了烟，仍旧是慢条斯理地坐着，心想着高中的小屁孩儿咋还没开学。

雷火看这人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现，道了个歉就走开了。天哪，他长得和莫林好像！雷火想。正面看有伤疤不显，但是侧面和背影都好像！
其实也不对，莫林的背影没有那么……颓？苍凉？洒脱？
雷火烦躁地扯了扯头发，还是觉得刚刚认错人什么的简直尬死了。
雷火本来是来打篮球的，还有几天就开学了，欧阳小枫在家里补作业补到昏天黑地，多杰克负责监督他，大力选择趁着最后几天补眠，小眉还是乖乖巧巧地在面馆帮忙——算了，本来也不可能让她来陪他打。雷火郁闷地提着球晃到了小公园。
所以看见“莫林”的时候他高兴坏了，谁知道……
球场上人倒是不少，其实他也可以就随便加入哪一队去打街球的。
嗯，反正大家打起球来都不介意的，雷火想，一场球下来，谁谁不是哥们儿。

格裂还是坐在长椅上，刚刚雷火的突然出现又让他想起莫林，想起他说叫自己不要再抽那么多烟，想起他终于离开自己到一个充满光亮的地方求学，像所有十八岁的敞亮得意的少年。他大可以摆脱自己的这种宿命了，格裂想，他十八岁的时候在哪儿？做别人的打手做别人的枪，摸爬滚打，什么都干，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莫林有一个不重蹈他覆辙的未来。
那如今他还求什么呢。格裂坐着，没了再点一根烟的兴致。
他的目光穿过了绿化带和球场边的铁丝网。篮球，少年心性最喜欢的运动，莫林不怎么打，但是格裂记得他提过雷火喜欢。
——【你打篮球？】
——【今天雷火带我去打，他喜欢，打得也好。】
格裂没再想下去，他眯着眼睛看那边人群中的一抹橙红色。
不是雷火，他看着那个在橡胶地面上咚咚弹跳的橘红色篮球。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区别，现在是雷火控球。

真脏。
雷火表情变得有点难看，他揉着刚刚被狠狠撞到的手臂。这群人打球真脏。

一群脏狗。
格裂下了这么个判定，觉得那边的球打得实在是有点不堪入目。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起身抬脚就走掉。雷火还在这儿，他那个打法在这趟浑水里迟早要被盯上。格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挂念这个，大概是念着莫林的交情。
他毕竟是莫林的朋友。

“又他妈撞我！打球能别这么脏吗！”
“哟，看看，这是哪儿来的不上道的小子啊？”

格裂在那头球场上开始争吵的时候还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看好戏，但是当口头冲突即将转变为人身攻击的时候他还是皱了眉头。
现在的混小子打个球都打得这么社会，他怕不是已经被淘汰了哟——开玩笑的，那几个吊儿郎当的混混大概没有哪个真正见过血。格裂有些唏嘘地想。
等他闲庭信步地走到球场里，已经有人挥起拳头来了。格裂旁若无人地走到争斗的中心，果不其然看见雷火梗着个脖子跟人面红耳赤地争论。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叫人安生，要搞事也不看看情况。格裂怜悯地看了雷火一眼，这身板也不像是没打过架的，但对面可是有六七个人哪，哥。
格裂在雷火惊诧的目光中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莫林给我留了几张你们面馆的打折券。”他熟络地说，“请我吃饭？”
雷火表情变换了几番，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好。”
他给了雷火一个离开的台阶，雷火接了下来，看来这蠢狮子还没那么没脑子，知道能避开就不和这群人打架。他就这么搭着他的肩膀朝球场大门走去，雷火还不忘从对面人的一个愣神跟班手里把自己的球抢回来。
“所以你其实认识莫林？”雷火用那双野兽般的金色眼睛盯着他问，一出那群人的视线格裂就把手臂放了下来，现在两手懒懒地插在裤兜里。
“不认识。”他干脆利落地说，“但你不是把我错认成那个什么莫林了吗？”
格裂驾轻就熟，他不是第一次在外边谎称自己不认识莫林了。
雷火用一种探究似的目光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迷惑，似乎是在揣测他话语的真实性。
但最后他只是用脚尖在地上随便地划拉了几下，“还是谢谢你。”他说，“我请你吃饭？我有打折券。”

于是现在凌晨一点半的街道，雷火瞪着格裂，格裂俯视雷火。
“你可真是麻烦体质。”格裂悲天悯人，“要我送你回家吗小朋友，再请我吃顿饭就行。”
不吹，欧阳家的拉面真他妈好吃，莫林在那打工的时候怎么没告诉过他？
“……”雷火抬头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他。
“等我先去买瓶金银花露就行。”
“……我有药店的打折券。”雷火低低地说。
在格裂听来这就是道谢了。
他们一起笑起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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