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达】人类群星闪耀时

钟公短篇

写作业鱼

2024/12/04 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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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战败if，提瓦特未来时代，愚人众执行官摩拉克斯x枫丹执政“水神”达达利亚（？）

Summary：
“如果说我们是浪漫主义者
是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分子
我们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我们将一千零一次回答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提瓦特大陆，枫丹。

这座神治之下的科技之都里，每天都有行色匆匆的路人用脸颊和颈窝夹着来电的手机处理公务，空不出手的小臂则捧着轻薄款笔记本电脑打字，一边愁眉苦脸地加班一边小心翼翼地赶路。快节奏是这片大陆科技中心的特征，或许偶尔有人因为没时间休息叫苦不迭，但这样宁静的生活已然足够让大部分年轻人度过安然无梦的一生。

自从那场离奇的全球性失忆过后，一时茫然无措的人们在神明的引导下也逐渐寻回了社会秩序的正轨。重新装上“阅读芯片”后的信徒们重拾了阅读“前文明”留下书籍的能力，人们将救世主捧上神坛，献上至高无上的忠诚，并以几年前那场失忆为分界线，将当下的时光称为“后天理时代”。

夜半，几家灯火始终亮堂堂。住在此地的多为年轻人，凌晨仍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忘我地工作着。鼠标旁时常备着一杯碳酸饮料，最好是加冰的，又或是提神的咖啡，以免撑不住睡意一脑门砸在键盘上。敲出一堆乱码还算好的，若不幸压到删除键，第二天清早醒来发现文档被清除了大半才叫人崩溃。

这间房间里的年轻人有些奇怪，手边拿的不是肥宅快乐水也不是咖啡，而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若是奶茶果茶也就算了，那层层浓得发苦的茶叶中没有一缕当代年轻人会喜欢的元素，直叫人怀疑面前这个“青年”是不是提前步入了老年人生活。

当然，他的动作也像个老年人，打起字来甚至还用着一指禅，眉眼间颇有点不太习惯使用这种高科技的模样。突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打字的动作，把一旁的茶水慢悠悠一饮而尽，随后阖上电脑屏幕站起身，抱着手里的笔记本一步步走到窗边打开了玻璃。

几乎在无数声枪响把房门射成窟窿的那一刻，这位黑发男子跳下了窗，而底下远远有六七层楼高。一脚踹开门的持枪者警惕地对着房间的各个角落扫视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大开的窗户和因鱼贯而入的晚风四处飞扬的窗帘上。

“该死…又让「摩拉克斯」跑了，他到底什么来头。”持枪的年轻人放下枪，拿起桌上见底的茶杯，还有余温，说明对方刚刚才喝完最后一口茶。他几乎都能想象出那双淡定的金眸和不紧不慢整理的动作，落在要强的年轻人眼中就像纯纯的挑衅。

“「公子」大人，守在楼下的特务报告并未在底层发现其坠楼尸首，只见到此房间窗口曾出现过一抹黑金色的残影。”身后的新兵冷静地转告着通讯器中的内容，尽管这是她晋升后第一次随同传说中的执政一同出任务，遇到这样离奇的对手语气难免激动好奇。

“「摩拉克斯」不是一般人，否则也不至于让我亲自出马。”达达利亚眉间的皱褶逐渐松开，语气又恢复了平静。他把手里被捏出一道裂缝的茶杯重新放回了桌上，“「愚人众」残党目前已擒获九成，唯独「摩拉克斯」较少露面，几次交手中的实力强悍不似常人。”

“很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单纯的作家对吗。”达达利亚又笑了笑，“不过幸好最近这位老古董似乎逐渐接纳了枫丹的科技，学会了在网络平台发表文…不正当言论，只要每次定位到IP地址，捉拿最后一个棘手的执行官不过是时间问题。”

新兵愣了愣，想起方才直接暴力拆门想要置房内人于死地的执政，有些犹豫又哆嗦地开口：“「公子」大人，这位……邪恶的先生只是在网上发表文章吗？这似乎并没有伤害人。”

在收到达达利亚冷冰冰的眼刀时，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方才的话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听到。”达达利亚语气难得有些犀利，吓得小姑娘一哆嗦。他很少这样对待一位后辈与女性，但在目前这样一个绝对崇尚神旨的时代，他必须提醒她更多人是相信非黑即白的。

“「摩拉克斯」确实从未对我们的人下过手，甚至可以说是目前「愚人众」残党中最温和的一员。但他于民众最深切的伤害不在于肉体，而在于这里……”达达利亚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思想。对于人类思想的荼毒才是最可怕的。”

“倘若在影响世界通往美好未来这条路上有任何阻碍，那就都由我达达利亚来扫清。”他眼神暗了暗。

“「愚人众」也好，「摩拉克斯」也好。如果牺牲一点人能换取更多人幸福的话……”

“那就牺牲吧，即使有一天连我也包括在内。”

新兵看着面前的青年没有任何情感和光泽的幽蓝色眼睛，终于后知后觉体会到为什么旁人总说这位尘世执政是“怪物”。

尽管他平日总以微笑示人，看起来亲切又好相处，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却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把鲜活生命价值化的权衡和非人的理性。这样的人，简直就像个危险的怪物。

“需要封锁这个房间吗，「公子」大人。”新兵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

“不必了。”达达利亚摆了摆手，“守株待兔对他是没用的，「摩拉克斯」不会在已经出现过的地方重现。”

追求着纯粹正义的青年转过身，像每个年轻人一样手插在兜里悠闲地离开，腰间代表权柄的透蓝棋子随着他轻快又稳健的步伐晃动着，纯粹得像水，像他深渊般的眼睛。

新兵回想起人们送给达达利亚的名号。就像旧时代传说中那渴望审判一切甚至不介意自己也被审判的枫丹执政一样。尽管只是个没有神力的普通人类，像水一样清澈的神性还是让人们以旧日的名号敬畏地称呼他为：

「水神」。

钟离临时在一间昏暗的房间落脚，把手中的笔记本放回桌上，开始一脸迷惑地拍着插座，就像拍着没有信号的雪花屏电视机。

这间屋子似乎废弃了许久，水电早就因为欠费停了，自己离开上一个房间时还穿着睡衣拖鞋，被打电话前来支援一路从酒吧“哟呼”到他窗前的巴巴托斯狠狠嘲笑了一通，虽然这位也来得匆匆忙忙，手里还抱着唱歌唱到一半的拉琴。

好在这只风精灵不像他一样已提前迈入老年，对于新鲜事物接收得不是一般的快，三两下就把笔记本的电源接上，先前发布过文章的几个网页重新加载了出来。

“404 Not Found.”
“网页走丢啦…”
“文章未通过审核。”

巴巴托斯从兜里掏出个苹果啃着，一边凑过来读着屏幕上的字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观察钟离的反应，真是令人血压升高的画面啊。

钟离脾气好，没有如他所愿一拳砸烂屏幕，只是叹了口气，轻轻阖上了电脑。

“老爷子，要我说何必操心这么多呢…现在所有人都自以为过得很幸福，连那个至冬小孩都相信了自己是一直效忠天理的「水神」。只要大家永远想不起来，永远不知道自己正处于一场骗局之中，就没有人会因获得了智慧而感到痛苦。”毕竟无知和愚信之人总是快乐的。

“「如愚见指月，观指不观月。」”钟离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总有望月者想要痛苦的。”

“你就这么肯定那孩子会抛弃现在的安宁生活重新选择和你相同的道路？他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钟离点了点头，望着手心的徽记。并非他相信达达利亚会选择这条路，而是这本来就是达达利亚的路。

那个青年曾和他解释，愚人众的图案看似如脆弱美丽的四瓣丁香，实际上应是冬夜苍星之意。既代表着启明星，也代表着群星。意为：人类群星闪耀之时，终会到来。

“达达利亚不会满足于当个顺从者，尤其是愚昧的顺从者。”即使他曾经的组织名为「愚人众」，在世人眼里是最可笑的“愚人”，永远想着不可能的事，走的却是比世人更清醒的路。

因此钟离才取了「愚人众」三字在“后天理时代”汇聚着所有不愿再被神明愚弄的群星。而以达达利亚的性格，比起对真理避而不谈，他一定会选择痛苦地清醒着，即使有些事知道了就无法再装作不知道，没有后悔的余地。

“好吧，或许你能成功拉拢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温迪坐在桌上翘了翘脚丫，从斗篷里又摸出个苹果扔给钟离，“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吧，现在枫丹的大街上到处贴着你的通缉令，看来你的小情人真是恨你恨得不行。”

钟离接住苹果，另一只手里也凭空变出一小瓶火水扔给了眼睛闪闪发光的温迪。“是时候和他坐下来好好谈一次了。”

谈什么？拿枪子互相崩对方脑门以示友好的那种谈谈吗？温迪仰头猛灌着至冬烈酒，得了趣满意地擦了擦嘴，也不当面对着钟离把心里话吐槽出来了。

“明日钟某会回一趟璃月。”

“哦…？那孩子只是枫丹执政，璃月…好像不归他管吧。”温迪顿了顿，看着钟离肯定的眼神摇了摇头。

算了，小情侣之间他逃他追和他一只路过的风精灵有什么关系呢。

次日，钟离在璃月的房间里发表文章不到半小时，一脸黑气的达达利亚就提枪杀了过来。大概因为走得匆忙，想要尽快抓住对方，这回达达利亚单枪匹马推开了钟离的房间，呼吸甚至还有些不畅，看到钟离的一瞬间似是有些莫名的惊喜与久违的血液沸腾之感。

“阁下终于来了。”钟离正在低头翻看一本日记，见到对方拿着枪口抵他脑袋也不慌不忙，甚至还有闲心抿一口手中的茶。

达达利亚眼角抽了抽，这个人总能最大程度挑起他的怒火。他按下了保险栓，放在扳机上的食指却有些颤抖。达达利亚有些惊讶，这是自己头一回手抖，他更愿意相信是赶了太久路身体已经疲惫了的缘故。

钟离缓缓起身，沉静的眸子平淡地注视着达达利亚，里面静得像什么情绪都没有，又沉得像蕴含了世间最复杂晦涩的情感。

他抬手，达达利亚意识到他想夺走自己的武器，于是及时扣动了扳机，眼睛却紧紧闭上。这是大忌，也是只有新手杀人时才会犯的错误，但他发现自己只有闭上眼睛才做得到对「摩拉克斯」开枪。

果然在手腕受到一阵痛击时，本该射入钟离颅内的子弹只擦着对方的面颊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后浪费在了背后的墙壁上。达达利亚还没睁眼就感觉一阵巨大的力量扼住了自己的颈脖，随后他被整个制在了地上，钟离的膝盖压着他的后腰，两手被背在身后牢牢固定在对方手腕之中，这个姿势绝对谈不上舒服。

“放开……”达达利亚吃痛地咬着牙，试图挣动两下，发现钟离仍然牢牢地锢着自己。

“抱歉，毕竟只有维持这个姿势阁下才愿意好好听钟某讲话。”钟离将压着他后腰的力道稍稍减轻了些，防止硌得达达利亚脊椎疼，“把‘阅读芯片’摘了吧，达达利亚。”

“哈？开什么玩笑…唔。”或许是担心他下巴一直顶在地上，钟离又使力拽着他身后的手臂把上身稍稍带起，但这个姿势会消耗更多体力，更重要的是呼吸不畅，他似乎没打算给达达利亚留多少思考时间和拒绝的权利。

“「摩拉克斯」，你非要别人相信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观点吗？失去‘阅读芯片’后的人类只会无知得什么信息都看不懂…嘶……”

钟离松开了他的手，达达利亚说话间又重新磕在地上，差点咬到舌头，他迅速抽回酸痛的手臂，腰窝的力道也逐渐松了下来，达达利亚却没太多余力迅速起身反制，既然钟离暂时没有杀他和逃跑的意图，他伸手准备先揉揉疼痛的后腰，没想到碰到了对方下一秒落下来抚摸的手。

“无妨，我会教你。”

“你说什么？”达达利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身后那双手，更不敢相信自己对这份抚摸没有任何抵触反而升起一阵依恋。

“我说，我会一个字一个字亲自教你，公子阁下。”

“你是说，‘芯片’翻译出的内容和这些旧时代留存书籍的真实涵义不相同，一切都是混淆视听的骗局……那你要我凭什么相信你。”达达利亚皱了皱眉，没有‘芯片’辅助翻译的他就像个文盲，再简单的字都看不懂。

“阁下只需遵循自己的感觉，至于何种意义才是真理，凭借自己的判断便好。”钟离走回床边，重新拿起了散在旁边的日记本和达达利亚掉落在地上的枪。

他把枪还到了浑身紧绷戒备的达达利亚手上。“你……”达达利亚迅速夺过钟离拿来的枪，皱着眉，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对方。

“你不会对我开枪。”钟离笃定答道。

达达利亚定定看了他三秒，偏了偏头，小声“嘁”了一声，把枪收回腰间。他把目光移向钟离手上的书本，明白他想就着手头的日记来教自己识字。

但比起那些天书，达达利亚的目光首先被上面的照片吸引了，那是……他和钟离的合照。

“这里为什么会有我们两个的照片？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通缉犯合过影。”还笑得……那么开心，啧。

钟离叹了一口气。“这是阁下曾经的日记，如今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达达利亚瞳孔缩了缩，取过日记不断翻阅起来，一页一页，大部分照片都有自己出现，有些合影的人认识，有些则在回忆里消失了。而出现最多的人莫过于钟离。

“这些都是……”

“阁下成为「水神」前的人生。”钟离垂了垂眼眸，看向如今的达达利亚，满身尊贵漂亮的水蓝，很衬他的颜色，但是……太冷了，看不习惯。

“「摩拉克斯」，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达达利亚皱了皱眉，有些照片太刺痛，或者说超出了他的想象范畴，不仅有钟离，还有……

他猛地拍上了日记。

“以前，阁下都称呼我为‘钟离先生’。至于更多的问题…无妨，先识字吧，等你能看懂整本日记的那天，一切都会明白的。”

钟离压下了达达利亚问话的势头，他知道一下子把太多讯息告诉对方会消化不过来。尽管达达利亚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对过往大致的猜测，目光有些深沉，像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钟离重新翻开日记，还是选择了两人合照的这一页尽量不去刺激他。他指着一个字，达达利亚正疑惑为什么第一个字就要教笔画那么多那么复杂的，就听钟离缓缓开口念道：“爱。”

“ài？哪个ài？”达达利亚挑着眉问道。钟离顿了顿，指向他的心口。是这个爱。

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摇了摇头，轻轻回应道：“摩……钟离先生，这里没有爱。”

“正是因为我足够无情，不似常人，怕我的人们才尊称我为神。”

“你并非无情，只是情谊独留给特定的人。”

“那些照片上的人吗？”达达利亚突然讥讽地笑了起来，“钟离先生，我怎么对待他们你是最清楚的。无论过去的我和谁有任何关系，现在都已经断了。”

“阁下所言有理。斩断过往未必不是一种好选择。”钟离闭了闭眼。至少对目前的他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那天晚上，达达利亚躺在白驹逆旅的床铺上，手里拿着常挂在腰间的「水神之心」，久久地凝视着它在月光底下的样子。那么耀眼、那么美丽。

他想，在最崇敬的天理授予他这份权柄的那天起，自己真实的心或许早已提炼成了这块比坚冰还要寒冷的「神之心」，不再具备爱人的自由与能力了。

往后一段时间，达达利亚把枫丹的工作托付给了几位信赖的下属，自己则每日前往钟离不断更换的据点中学习认字。

最开始，钟离教他认几人的名字，托克、安东、冬妮娅……

“他们曾是你最爱的人。”

“原来我这样的人，也有过兄弟姐妹、有过家吗…”达达利亚低声道，“他们……我一个都不记得了。”

和那场事故后一醒来就被天理捡走亲自提拔而始终孤身一人的自己不同，远在至冬的家人们失忆后也有相互抱团取暖的港湾，只是他们或许始终以为自己是一家七口，永远不知道自己还曾有个值得骄傲的儿子、弟弟、哥哥。

他这么说着，还是认认真真写着他们的名字，像小学生描红一样抄了一遍又一遍，努力记下这些同样已经不记得他的家人们。

然后，钟离陆陆续续翻开一些和现在的达达利亚不再有交集的合照页，对方只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平静地把每页的字都记一遍，逐渐也能自己看得懂一些句子。

直到整本日记只剩下有关如今两人记忆中都能寻觅得到的几人，钟离看向达达利亚询问他的意见，对方点了点头。“既然我说过与过去断绝联系，那也同样不必再回避了。”

于是钟离翻开了那些属于「愚人众」的回忆。达达利亚把曾经的回忆与现在的回忆一点点对上号。

有一张他与几个在璃月的下属们某年一起返回至冬探亲的合照，雪地里披着大衣的人们围在一起似乎正谈论着有趣的话题，娜蒂亚和弗拉德坐在一起羞红了脸，旁边是打趣着他们海灯节逐月节都在约会的叶卡捷琳娜，达达利亚和沙威正在耐心地烤着鱼，谈起至冬的海鲜和璃月的到底哪种好吃，又争论起璃月的海和至冬的海究竟能不能算同一片海。

达达利亚指间微不可见地颤了颤，他现有的记忆对这四人也记得很清楚，其中两人在去年五月被自己以异教徒的罪名押送至监狱，一人的死刑由达达利亚亲自批复，还有一人……

他想起那个下午，把「愚人众」残党沙威逼至天台的穷途末路，对方站在栏杆上，第一次摘下面具。他对达达利亚笑着说：“公子大人，今天阳光正好……”随后沙威张开手臂，像是在等待一个战友久违的拥抱，枫丹执政只是冷漠地对他举起了枪，尽管不知这无可救药的残党为何要以与自己下属同样的“公子大人”来称呼敌对方的首领。

他说：“而我们的前方，将通往自由。”

随后，他仰面朝向青天倒下天台。最后一刻，他仍然不愿投降、不愿接受子虚乌有的罪名，愚蠢至极。达达利亚面无表情地收起枪，转身踱步下楼，身后的下属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在这位执政脸上看不到一丝波澜。

无所谓，反正这些罪人最终都是要死的。这就是他所秉持的正义。

他抽出回忆，眨了眨眼睛，钟离给他倒了杯水，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这回他头上没有属于愚人众执行官的面具了，钟离第一回摸得那么舒坦，小橘毛像水一样顺滑，但他还是更怀念那个时常硌到他手的狐狸面具。

达达利亚皱眉，这是第一个敢摸他脑袋的人。他很想反手抓住钟离的手往桌面狠狠砸两下以示教训，叫对方知道自己并非如此脆弱需要疼爱的可怜人，但到头来还是顺应了钟离的动作。他想，自己失忆前肯定掏了一大半感情出来对待钟离，才导致对方产生了现在的自己仍然对很多事同样重情的误解。但是，那个愚人众执行官达达利亚早就不在了。

“继续吧，钟离先生。”他撑着下巴，“还有最后的，关于你的那些回忆。我想快点知道，自己之前究竟蠢到了哪一步。”

“不过我心里已经有一个猜测了。”达达利亚交叉着手指，缓缓开口，“…我们是恋人，对吧。”钟离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呵，那看来我还真是蠢到了一定境界。”达达利亚摇了摇头，“钟离先生，你虽总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唯独不擅长掩饰对人的情爱，眼睛里的东西认真看看还是辨得出来的。何况你偷亲我那么多次，若非我的确在午睡，你的脑袋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达达利亚翻了翻自己最后的几页日记，他已经学会自己阅读大部分内容了，钟离也无言地坐在他身边。随后他把日记丢在一旁，把过去也丢在一旁。

“看完了。说实话，并没有什么实感。我只觉得像是‘纪录’，无法把它们当作我真正的‘记忆’。换句话说，钟离先生，失去记忆后的我，不仅性格观念与从前不同，对你的情感也不复存在。”达达利亚看着钟离说道，似乎在等待面前的人脸上划过一丝悲伤，但只看见意料之中的淡定。

不愧是…真正的神。

钟离许久之前就发现了，或许是天理为了把达达利亚留作重要的执政，他的记忆被清除得尤为彻底。为了完全理性地执政，就连普通的情感也……他望了望达达利亚腰间的「神之心」，不知其什么时候有了压抑人情感的功效，达达利亚大概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你呢，你爱我吗，钟离先生？”达达利亚只是单纯好奇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钟离道：“这个问题，许久之前便提前回答阁下了。”

于是达达利亚回想了一会儿，望向日记的时候忽然明白，他在教自己第一个字的时候确实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爱。”

“如今的人类未必幸福。”钟离拿出一叠报纸，达达利亚知道他要向自己证明什么样的立场才是对的，轮到他用自己的眼睛来看真实的世界、用自己的心来判断是非对错了。

“这是枫丹今年上半年倒闭的一家小型报社。”达达利亚瞥了一眼标题就认了出来，这家报社还是自己亲自查处的，仅仅接收上级任务办事，尽管上面的内容在当时的自己眼里没有任何不妥。

如今识字后再看那些标题与正文，不禁皱起了眉。

“那场战役后，我们发现天理留下的‘阅读芯片’虽会歪曲世今现存文字的本意，以便引导社会舆论方向，但对于最新发布内容的同步替换具有一定延迟。”

“所以你们才开始利用枫丹的网络发布那些言论，因为网络是最快的传播媒介。不过，这家报社和「愚人众」也脱不了干系吧。”

钟离点了点头。“我们只是陈述了事实。”

“我不在乎你们是否撒谎，不过，既然‘阅读芯片’确实有问题，人类的生活或许并不如媒体报导的那样平静安宁。”达达利亚垂了垂眼眸，“而身为执政，我却从未与真正的底层感同身受。”

面前的报纸自己曾经阅读过一份一模一样的，只是在查处报社后落到达达利亚手中的报纸已然被芯片进行了数据更新，因此那时他看到的内容无非是一些被歪曲了事件严重程度的文字游戏。

如今再看这份报纸，真正的内容要糟糕得多。不了了之的案件总能被芯片强行宣判处理妥当，投放任何有害物质都能译作异物，再严重的家暴都可以成为情感纷争，加班过劳死的年轻人被推卸至沉迷电子产品。这就是神明给予人类“安然无梦”的一生。只要给予面上的和平，灾难不落到自己头上，人类将永远不会产生任何异议。

“如果当真如此，你……我们的处境还真是糟糕。神明的‘恩赐’已然普及了整个提瓦特，而并非所有人都有勇气摆脱无知面对残忍真相的。”

“未必如此，既然世间深受剥削之人不在少数，必有反抗进步精神常燃。”

“所以，阁下的选择是？”从前的璃月执政如今的「愚人众」看向曾经的「愚人众」现今的枫丹执政，还未说出邀请他回归「愚人众」的想法，青年便插嘴。

“我要回枫丹。”达达利亚突然站了起来，“不过在做执政这件事上，我和钟离先生果然还是差得远了吧。”

钟离只是叹了口气。他不会失望，青年无论走哪条路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看着「水神」走远。

三天后，令他没想到的是，达达利亚回来了。

不仅如此，许多被他亲自关押进监狱的囚犯也一同回来了。他们多是「愚人众」的成员，也有许多自愿加入「愚人众」的后备役，匆匆忙忙逃命似地赶到璃月。

达达利亚为了护送大家撤离受了重伤，得知枫丹执政叛变后的天理愤怒地出动了大部队追杀这群叛军，奄奄一息的青年被一众人轮流背着前往投奔钟离堪堪还吊着一口气。

帮达达利亚处理完伤口后钟离就马不停蹄地带着众人离开了之前的据点，前往一处隐秘的地下。相比起科技发展过于迅速的枫丹，璃月的地形他再熟悉不过了。

青年睡了一天一夜后醒了，他说冷，想去地面上晒晒太阳。这是达达利亚第一回感觉冷。钟离给他披了件灰色的外套，见达达利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询问是不是穿不惯。

达达利亚摇了摇头。“不，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这个颜色。”

钟离扶着他走到门口，四处观察确定无人才钻出了密道。两人慢慢走了很久，达达利亚走两步咳两声，最后示意钟离停下，自己有话要说。

其实他的行动已经表明了立场，但钟离还是听他耐心地说完。既已和过去断绝，消失的不仅有旧时代的执行官达达利亚，还有新时代的枫丹执政。

“从此世间再无「水神」。”

他举起「神之心」，用力砸在地上，透明清蓝碎得四分五裂，淌了一地。同时，各种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涌上他的心头，思念、忏悔、痛苦、愤怒……还有爱。达达利亚恍惚了一下，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被钟离及时抓了一把。

过去的一切又一次追了上来，像是要把他吞撕成碎片。达达利亚正皱着眉捂住发疼的太阳穴，就感觉钟离在他头上压了一片硬质的东西，像是面具。

“既已做不到无情，不必刻意断绝思念。从前的你，总会用积极的行动来扫清怨言与过错。”钟离望着达达利亚的脸，末了又在他灰色的外套上裹了一条鲜红的围巾，然后，他久违地笑了笑。

果然还是暖色适合他。

达达利亚紧皱的眉也松了松，试探地学着之前看到的照片露出一个足以融化坚冰的笑容。他把苍星的徽记重新系回了自己本佩戴「神之心」的腰间，挺起身板，向钟离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请求入列！”像十四岁时一样，青年那样郑重地喊着。

欢迎回来，东方的启明星，人类群星中的一颗。

后来的时日，几个老兵开始教新兵怎么看懂书上的文字，钟离和达达利亚则四处走访寻找那些媒体的受害者，寻找被404的声音，寻找被刻意忽视的苦难。

这些人有的感激涕零地配合，把右手握成拳置于太阳穴旁，说着我愿意，也有的人碍于社会现状不敢成为共犯，眼神躲躲闪闪地关上门拒绝了，还赶着人说不要再来了。

还有人不需要神明便自我蒙蔽了双眼，将两人的行踪举报给了当地执政，导致「愚人众」陆陆续续换了无数个据点。

不过这些他们都习惯了，有时这些人会聚在一起开会，谈论着书写纲领，有时会开始争辩问题，年轻人更激进一些，提出像旧时代那样再发动一次战争，用武力解决问题，被钟离皱着眉摇了摇头否决。

分歧最大的那次，他们冷战了一个多月，连总是一起的外出也分开单独行动，但每至晚上钟离回到房间，由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的双人床仍然没有被拆开，青年背对着床的中心一副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却给还没回房的钟离留了个小灯防止他回来睡觉的时候看不清路被地上的东西绊倒。

冷战结束的那天，达达利亚捧着一碗白水萝卜加青菜小声说了句“好饿…”钟离把达达利亚盛到自己碗里的几片肉全都扒给他，你把为数不多的荤菜都分给了大家，当然会饿。

“早知道从枫丹逃回来那天我多卷些私房钱过来了。”达达利亚摇了摇头。

多带些钱也没用，没人敢卖他们菜。现在他们走过的地方满大街贴着这两个大恶人的通缉令，还总是一左一右贴在一起，活像结了婚普天同庆一样。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钟离问他在想什么那么开心。达达利亚说，等我们战胜天理的那天，我要和先生结婚。婚礼规模呢就定在全提瓦特那么大，我们走到哪都会有人来祝福我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子孙满堂……

钟离打断了他继续说出些离谱的话，阁下是男人，生不了孩子。又见达达利亚一直盯着自己看，钟离轻轻咳了咳，神也是生不了的。

“哈哈，先生在说什么…我当然知道这些，不过等我能看到那天再说吧。但是无论如何，先生一定能看到那天的。”

战胜天理和与钟离结婚，本就是同样离谱到不可能的事。

三个月后，先前大部分「愚人众」成员重新聚集起来发动民众开始游行，很快被赶来的当地执政当场击毙逮捕数人，民众惊恐地四散而逃。就像他曾经对那些人做的一样，达达利亚这样想道。

作为这些人的前同事，他自然是最容易被盯上的。疯狂追随着神明的信徒们并不受同事情的影响，达达利亚和钟离带着一小部分人近乎艰难地从这些人手底下逃脱，若非只有执政级别的官员才能持枪，他们成功逃生的几率不出两成。

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天理一手掌控的媒体曝光，而邻国的报纸上将写着：恐怖分子「愚人众」持枪袭击民众。

充当“病房”的破旧的房间里，有新兵绝望地哭着：不干了，我只想活下去。达达利亚腿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走到阳台上，他受不了沉闷，站到了一样出来透气的钟离身边。

“先生，我们失败了。”就像那场天理战一样，这回还没开始就失败了。经历了这次恐吓后，愿意加入「愚人众」的人或许会越来越少。

钟离叹了口气。

“想回家的就放他们走吧……愿意留下的人重新开始。”达达利亚也叹息着说道，“这场新的战役将比原先要长要艰难千倍、百倍，我们将经历比这更惨痛的失败无数次，也将重新开始无数次。哪怕有一天只剩我们两个，哪怕有一天……”只剩先生你。

达达利亚想到这，突然抱住了钟离：“对不起，钟离先生。对不起……”

钟离摸了摸达达利亚不断摇着头的脑袋。“不必道歉，公子阁下。”

达达利亚也不知自己在道歉什么，只是想到自己长生的恋人注定要背负得比所有人更多，心头就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他是所有人之中最坚强的灵魂，但这不是他要替所有人承受最深沉痛苦的理由。再坚固的磐石都会有被击碎的一天的。

这个时代真是太糟糕了。正常人都会那么想，达达利亚也不例外。「愚人众」所追求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在任何一个国家完全实现，绝对的强权总让人感到无能为力，人们痛苦于自己想要的生活有生之年永远不会到来。

但是总有一天会到来的，现在一定只是黎明前的黑暗。达达利亚悄悄擦干了眼角的两滴眼泪，哪怕路走偏了，一定也能拐回正确的方向。哪怕自己永远，见不到那一天。

世界会好起来的。

达达利亚刚想离开钟离的怀抱，就感到对方的手臂蓦地收紧，迅速地把他带离了原本的位置。与此同时，脑后传来一阵子弹破空的声音。

是狙击枪。达达利亚皱了皱眉，立马回到房间引导众人离开，这是他们这个月来第十次换据点了。

反抗者的道路，永远颠沛流离。

达达利亚离开的那一天是十二月的冬天。

很早之前他就做好了成为时代牺牲品的准备，在那之前，他回至冬远远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至少兄弟姐妹仍在幸福地生活着，几个不认识的小孩在雪地里乱跑，如果见到自己，大概会喊一声爷爷。

想到未来的人们会比他们更幸福，达达利亚轻轻笑了笑，觉得自己几十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自那些恶劣事件越来越频繁地发生，带领人民反抗的「愚人众」也陆陆续续获得了支撑。他们多是来自全提瓦特各地，所有不甘于被强权的神明迫害的劳动者。

佩戴上苍星徽记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起义过很多次，都失败了。没关系，他们会继续下去，哪怕自己做不到，就下一代、下下一代……

达达利亚走在雪地里，围着厚厚的红围巾，他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他的职责，现在该去休息了。旁边黑头发的“年轻人”来送他最后一程，他的头上也落满了花白的积雪。他们虽然没做到早生贵子、子孙满堂，却做到了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达达利亚没有力气地栽在雪地里，手套和靴子下的手脚仍然冰凉，呼吸散漫。钟离俯身轻轻抱住了他。再见，我的朋友。

他又亲了亲达达利亚发白的嘴唇。再见，我的爱人。

但已至强弩之末的老人仍然不死心，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连眼角的泪都是坚决的。钟离伸手，重新支撑着倒在雪地里的达达利亚站起身。

老人已经站不直了，他望向钟离，蓝色的眼睛澄澈如年少，右手一点一点抬起来，并指放到太阳穴旁，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他说：“товарищ.”

钟离也郑重地抬手，同样把指尖对准了太阳穴。这回，神明也红了眼眶。

再见，我的同志。

达达利亚笑了，前时代最后一位执行官倒了下去，永远倒在了十二月的寒冬。至此，前至冬「愚人众」正式解体。

临终前，他说：钟离先生，你们要走得比我们更远。

钟离伸手，替微笑着的达达利亚瞑目。放心吧，你想要的时代终会到来。那个人们不再受欺愚压迫的时代，那个走在路上都能看到大家的身上挂着星星的时代。

钟离离开了。他向达达利亚承诺，真正的「愚人众」永远不会解体，它会作为一种精神代代流传在人们心中。

尽管距离最终的胜利还很遥远，前方的路还很长，至少几百年过去，曾经的组织规模越来越大，手握锤子镰刀的人们意识到了抗争的意义，对这一信仰的追随者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国家开始试图脱离天理的控制，建设属于自己的政权。那一日，璃月人民提议让钟离成为新的执政，钟离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做了璃月三千多年的执政了。

“如今我们的政权应当交由群星。”

人们又问他，新的国旗应该绘制成什么样，钟离看着曾经璃月人民因崇拜岩王帝君而画下的黄龙旗，心想确实该换一个了。

于是他想起达达利亚曾和他所说的愚人众徽记的涵义。

С Интернационалом Воспрянет род людской!

他开口道，便画五颗星星吧。

四颗群星包围着一颗启明星，意为——

“人类群星闪耀之时，终会到来！”

—END—

【离达】人类群星闪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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