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乘风

《再会》（岳天使）

Warm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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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又过去了几天。
　　天使兽在高石岳的家中住了下来，而即便几天过去，他也依旧没有退化，仍然维持在成熟期的姿态，居住在高石岳的家中。即便如此，高石岳也丝毫没有为此感到抱怨，他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身体虚弱的天使兽，把自己的床让给天使兽，自己则睡在榻榻米上，每天一改随便应付食物的态度，精心地准备早中晚餐，而天使兽也不知不觉间发现经由高石岳的手制成的饭菜都是他喜欢的味道。这个家虽然不大，但高石岳一人仍把它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的很让人舒服。
　　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家的味道。
　　“……阿岳，好厉害。”
　　乖乖地坐在餐椅上，天使兽注视着高石岳端菜的身影，忍不住这样说。
　　“嗯？”听到这，高石岳回过头，湖蓝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天使兽。
　　“变得好成熟，又很沉稳，什么都会做……会做饭，打扫房间，还会在电脑上写东西……”
　　“唔，那个是在写小说啦。”高石岳笑盈盈地放下菜盘，然后坐到天使兽对面，拿起了筷子，“我喜欢写小说，所以有空没空都会在电脑上写一点。还有你说的成熟什么的……哪有啦，其实以前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很懒惰的，这不是为了给你留下一点好印象嘛，呵呵。”“但是至少阿岳会做这些啊，在我看来已经很厉害了。”天使兽认真地说，而这份认真逗笑了阿岳，令他忍俊不禁。
　　“天使兽啊，还真是率真呀。”“诶？”“好啦，趁着饭还热着，开始吃吧~我要开动啦~”“唔喔……我、我要开动了……！”
　　在这短暂的几日相处中，天使兽也隐约注意到了。虽然阿岳没怎么出门，但他闲下来的时间也并不多——不是在和他聊天，就是在电脑上写着什么。虽然他说自己喜欢写小说，但天使兽也时常注意到他在面对电脑时紧皱的眉头与低声的叹息。
　　长大后的阿岳，也有着自己的苦恼呢。
　　不过，今天早上的阿岳跟以往不太一样。他早早地就起来叠好被子，对着镜子仔细地梳理自己的金发，整理自己的容貌，还换上了新的衣服、戴上了一顶新的黑色鸭舌帽。天使兽默默地看着这样的高石岳，半晌，他才轻声地问道：
　　“阿岳……要出门吗？”
　　“唔？——嗯，要出门哦。”高石岳回过头，同时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褶皱，“今天，有大学社团的活动……作为核心成员，不参加是不行的。”“社团？”“嗯……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做一些有趣的事情的组织，成员都是有着共同爱好的人呢。我跟那里的大家都算是朋友哦。”此时的高石岳已经打理好了自己，他扶了扶自己的帽檐，在天使兽面前转了一圈，随即笑道：“呐，怎么样？还不错吧？”
　　“好看。”天使兽乖巧地点点头，“阿岳的话，穿什么都很好看。”
　　“啊呀，天使兽~真是太会说话了呢。”高石岳扶着帽子，冲着坐在沙发上的天使兽灿烂地笑了，他本来就是五官英俊的男人，搭配着在日本少见的金发碧眼，背对着从窗户里洒进来的阳光，显得更加耀眼了——是啊，长大后的阿岳，会变成这样英俊潇洒的青年呢。
　　他会变得又温柔、又帅气，会做饭、会打扫房间、还会写小说，还会做很多其他的事情……他无疑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阳光的、正值的男人。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无论是何时何地的他。
　　……可是，他未来成长的无限可能……却被……
　　想到这里，天使兽轻轻地垂下了头。他用力地绞着自己洁白的双手，在没有被注意到的地方，一丝黑色慢慢地悄悄地爬了上来。
　　“……阿岳，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喔……今天的话，可能有点久喔，说不定要晚上才能回来了。”高石岳状似无意地说着，他垂下眼睑注视着天使兽埋下去的头、落下去的发丝，还有那绞紧的雪白的手，半晌才眨了眨眼睛。
　　“这样啊……没关系，阿岳要和朋友一起好好玩，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天使兽。”忽然，阿岳弯下腰，朝着天使兽伸出了手。陡然间暗下去的视野，让天使兽下意识地抬起头，背对着温暖的阳光，他看见了阿岳英俊美好的五官，温柔如水的眼睛，以及那仿佛可以抹去一切焦躁的微笑。
　　“一起，到外面去吧。”
　　“……诶？诶？可、可……”呆立半晌才意识到被邀请的天使兽，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连披在背后的头发似乎都禁不住惊讶地跳了起来，“可是，我这个样子……在人类世界，很奇怪吧？到、到外面去，真、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哟，天使兽。”高石岳微笑着说，“这里的人们，早就习惯了数码兽们的存在了。更何况，天使兽长得那么像人类，又那么漂亮，一定会被大家喜欢的。而且，今天天气很不错哟，总是待在屋里，会发霉的~”
　　“……这、这样吗……”看着高石岳满怀期待的眼神，天使兽怔怔地注视着他，半晌才轻轻地点点头，向他慢慢地伸出了自己雪白的手。
　　而在那一刻，那一抹悄悄染上指尖的黑色，又一次悄悄地褪去了。
　　“……好。”
　　就如高石岳所说的那样，外面阳光很好，吹着微微的风，是个不错的天气。
　　日本的十月下旬正是宜人的时候，温和的风吹拂着高石岳的脸颊，吹拂着天使兽修长的金发，微微挠着高石岳的鼻头，这让他忍不住捉住身边天使兽的一缕发尾，看着手中那一丝金黄，不由得露出淡淡的微笑。
　　“阿岳……”而显然，第一次到人类世界的外面来的天使兽十分拘谨。他紧张地收拢着翅膀，跟在高石岳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时地东张西望，看着一个个从身边走过的人对自己露出讶异的神色，还有许多女孩对着他和高石岳捂着嘴笑着说悄悄话，种种表现都令他显得局促不已：“大家……好像都在看我……果然还是因为我这个样子太奇怪了吧？”
　　“嗯？怎么会呢？”朝着天使兽看过去的方向望去，高石岳看见了少女们脸上娇俏又动人的笑容，经验丰富的他立马反应了过来，旋即抱着天使兽的手臂笑着说，“唔，虽然大家对数码兽都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像天使兽这样类人的数码兽还是很少见的。更何况，天使兽是长得这么漂亮的存在呢，那些行人们，女孩子们，是觉得天使兽长得好看才会忍不住看你的~”
　　“诶……是、这样吗？”
　　“是的，天使兽是很美丽的存在，不管是在其他人眼里，还是在我眼里……”面对着天使兽有些愕然的表情，高石岳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所以，不要紧张，就像平常那样跟我一起吧，用不了多久就要到了呢。”
　　透过金色的阳光，高石岳的笑容在光斑模糊下显得更加温润，而这份温润也慢慢消去了天使兽心中的紧张与不安。是的，只要待在他身边，再绞紧、再翻腾、再汹涌再黑暗的内心，也会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哪怕只是什么也不做地待在他身边也好……天使兽确信了这一点，只是隐藏在心底的那份难以启齿的过往和罪恶让他无法对阿岳说出口，只能隐忍在唇齿间，静静地跟在阿岳的身后，悄悄地、努力地想要牵住他的衣角，让他的温暖照亮自己被罪恶钳制的内心。
　　“……嗯。”
　　旅途的目的地，是一座近郊的小学。在小学附近，高石岳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大袋糖，又打印了好几叠文件，等他抱着这几叠文件走进小学时，不远处的操场上，已经有一群孩子和几个社团成员在等着他了。
　　“阿岳君~”“高石前辈——”那几个社团成员冲着高石岳充满活力地招了招手，高石岳冲着他们笑眯眯地摆手，而等到他走到操场中央时，那一群等待已久的孩子便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将高石岳围了个水泄不通。
　　“高石老师！”“好久不见呀，阿岳哥哥！好想你呀！”“阿岳哥哥——”那群孩子看着都不算大，小脸上都洋溢着天真的、单纯的、热烈的喜爱，小手扒拉着他的衣角，那浓浓的热情弄得高石岳又是欣喜、又是无奈，只能宠溺地笑着说：
　　“——不是阿岳哥哥，是高石老师啦！”
　　“嘛嘛，高石前辈还是这么受小朋友们欢迎啊。”
　　“没办法啦，谁叫阿岳君又温柔又亲切，天生就有吸引小朋友的磁场~还这么会讲故事，完全就是我们儿童文学社团的核心人物嘛。”
　　“真过分~完全把小朋友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呢，都要忍不住嫉妒前辈了……诶？”这个时候，阿岳的团员们才注意到那个站在不远处、一直踌躇着伫立在操场边缘的白色的身影，而当他们注意到他时，也随之纷纷怔住。
　　“……呐……阿岳君？那个是……”
　　“啊……”此时终于从孩子们的围堵中脱身出来的高石岳，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地走了出来，他顺着朋友们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意识到他们疑惑的是什么，为此他顿了顿，旋即露出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那个，是天使兽哦。”
　　“天使兽……？”
　　“嗯。”高石岳点了点头，他对着自己的团友们说了些什么，这才又转过头，冲着不远处的天使兽高声叫道：“快来呀，天使兽——到这里来！”
　　面对陌生的孩子们、陌生的阿岳的朋友们，天使兽踌躇着、犹豫着，半晌才在阿岳的邀请和鼓励下，拍着背后的六只羽翼脚尖离地地慢吞吞地飞了过来，而等他也到达操场中央时，此前对天使兽露出讶异和奇怪表情的阿岳的团友们也都纷纷改变了神色，向他洋溢起亲切的笑容。
　　“这就是天使兽吧？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呢。”
　　“虽然是数码兽，但是看起来真的和人类一样……真漂亮呀。”
　　一个女生笑盈盈地说着，一个男生则圈着阿岳的肩膀，笑着朝天使兽招了招手。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哎，长得那么帅，没想到是个害羞的孩子呢？”
　　“是啊，毕竟……也是第一次见面呢。”阿岳无奈地瞥了那个圈着自己的男生一眼，又抖了抖肩膀示意他放开自己，“好啦，你们不要逗他啦，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把他逼急啦。”“诶，阿岳君，真是护短——”
　　“——天使兽？他的名字叫天使兽吗？”这时，早已蠢蠢欲动的孩子们终于忍不住拥了上来，在天使兽赫然变得紧张的神情中将他团团围住，“是数码兽吗？”“好像是诶，可是长得好像人啊！”“好多翅膀，好漂亮呀，他刚刚是不是在飞耶？！”“他会是阿岳哥哥的数码兽吗？”“好像是诶，可是我记得以前的时候，我见到的高石老师的数码兽好像不长这样啊——”
　　“阿、阿岳……”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围住的天使兽完全不知所措了，他慌乱地看向一旁无奈地笑着的高石岳，而他的声音也让小孩子们更加聒噪了：“呐！你们说他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好像女生哦！头发好长好漂亮，声音也像女孩子！就像童话书里的天使一样！”“我觉得他是男生！因为他很高很壮！而且还是高石老师的数码兽！”“可是我听说数码兽好像没有性别？”小朋友们发散的思维完全让天使兽手足无措了，他呆呆地看着这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半晌才突然感觉头上一痛，忍不住痛呼出声：“咿？！”
　　“是头发哎！真的头发哎！”一个看起来非常年幼的小女孩，擅自抓住天使兽垂至臀部的长发，用力地拽了一小束下来，另一个小男孩则学着她的样子拽了一根天使兽翅膀上的羽毛，炫耀般地朝他的小伙伴晃了晃，这可怕的动作令天使兽猛地捂住自己的头，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这群小恶魔，而到这时高石岳与他的团友们才意识到事情出现了变故，连忙强行插进天使兽与孩子们之间，将他们隔开：“别这样，小朋友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天使兽呢！这样也太过分了！”
　　“不、不是我！是他！还有她！”“是她干的，不是我！”年幼的孩子可爱时天真无邪，可怕起来又像恶魔一样令人头大，高石岳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旋即又弯下腰认真教训着他们：“虽然是数码兽，但是天使兽也是跟我们一样的生命呀，你们被拽了头发会疼不是吗？天使兽被拽了头发，扯了羽毛，也会疼，也会难过的啊，你们想想是不是这样？”
　　“是……”
　　“所以，要跟天使兽道歉，知道吗？”高石岳又换上温和的表情，抬头看向表情怔然的天使兽，“来，跟天使兽道歉吧，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哟。”
　　“对、对不起，天使兽……”几个捣乱的孩子愧疚地低下头，那个拽了天使兽头发的小女孩甚至又跑到天使兽面前，踮起脚高高抬起手，要把她刚扯下来的头发还回去，这令高石岳一阵哭笑不得，而天使兽则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低年级的小女孩清澈的眼睛，半晌才轻轻拿过她稚嫩掌心里的那簇金发，低声地说：
　　“……没关系。”
　　虽然做了错事，但又很快地道歉了。这个年幼的女孩有着令人熟悉的幼小的体型，黑色的眼睛泛着令人熟悉的天真，小小的手有着令人熟悉的稚嫩，虽然是全然陌生的孩子，但在天使兽心中，却无法控制地漾起了熟悉的波澜。
　　而那波澜，也让天使兽一瞬间失了神。
　　“抱歉啊，天使兽，没想到会突然这样……”这时，高石岳满怀歉意的声音又闯入天使兽的世界，拉回了他的神智，这令他微微一颤，旋即又低头看着阿岳湖蓝的漂亮的眼睛，又慢慢地摇了摇头。“没事的，不会疼。”
　　能在阿岳身边的话，哪怕什么也不做，他也会感到安心。
　　“天使兽……”轻轻地，高石岳握了握天使兽的手指，最终又松开了。虽然天使兽什么也没说，但是感情细腻的高石岳能够察觉到什么，他能察觉到伴随着天使兽对他隐瞒的一些东西，有一些阴郁的情绪在天使兽心中沉积着，可最终他也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而是松开他的手指，转过头，用灿烂的笑容掩饰自己脸上的一丝黯然，朝着身后的孩子们招了招手：
　　“来吧，小朋友们，讲故事时间到了——”
　　就像高石岳的社团朋友们所说的一样，这些孩子们都很喜欢高石老师自己编写的故事，他们欢喜地搬着小板凳，围绕在高石岳与他的团友们周围，认真地、充满期待地等着高石老师的故事。
　　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高石岳翻开了他带来的那一叠文件。原来那一叠白纸打印出来的就是他为这次社团活动精心准备的故事，孩子们开心地听着高石老师为他们带来的故事，一旁的社团成员们也面带笑意地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而天使兽则静静地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阿岳的声音、看着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豪奢的金发与满是亲切的脸上，洋溢出如阳光般的温暖。
　　这一切，让天使兽更加确信，面前这个长大了的阿岳，是多么地热爱孩子，又是多么地热爱文学。
　　只是，阿岳在面对电脑前偶尔的皱眉与叹息，也让他明白，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他的这份热爱，让他无法得到完全的释放。
　　在念完这次准备的故事之后，阿岳将自己打印好的已经装订成册的一叠文件分成很多个小册子，一本本发给了这些孩子们。每个孩子都得到了一份，在翻开这些小册子的时候，他们又都能在书页里找到口味不同的糖果，这令他们喜笑颜开，纷纷围到他们的高石老师面前，向他报以最纯真无邪的爱意。
　　接下来就是活动时间了。今天是周末，孩子们也不需要上学，于是儿童文学社团的成员们带着这些孩子来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座公园里，组织他们一起做游戏。因为之前付出了最多心力，这一次高石岳的工作很少，带小朋友们做游戏的任务都被他的朋友们包揽了，现在，他只需要坐在公园椅上，满怀笑意地看着孩子们与团友们嬉戏打闹，纯真的快乐的嬉笑声不断从公园中央传来，就像一阵阵清风般吹去他落在心间的浮尘。
　　“阿岳……很喜欢孩子们吧？”
　　这时，静静站在椅子旁边的天使兽，低声地开口了。面对天使兽的话，高石岳没有转头看他，而是仍凝视着不远处正玩在一起的自己的朋友和那群孩子们，半晌才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喜欢孩子们。”高石岳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我喜欢潜藏在他们小小身体里的，那种蓬勃的生命力与无限的可能……身为大人的我们所做的一切，无论大小，都会影响到他们的未来。所以，我想温柔地对待他们，想要写出被他们喜爱的书，写出能够影响到他们以后的、乃至于整个人生的选择的书，让他们成为更好的人，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只是想到这件事我就会感到非常快乐，而这也是我身为能够影响孩子们未来的大人的重要价值。”
　　“阿岳，以后想成为那种能写出让孩子们喜爱的书的人吗？”
　　“嗯……可以这么说哦。一直以来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小说家……一个让孩子们喜爱的小说家。”
　　“这样的话，阿岳已经做得很好了呀。”说着，天使兽蹲了下来，他蹲在阿岳身边，降低自己的高度，以让自己能够仰着头看他，就像以前那样，“阿岳很温柔，也很健谈，有很多朋友，也会写孩子们喜欢的故事，那些孩子都很喜欢你呢。”
　　“能被你这么说的话……我很开心哟，天使兽。”高石岳微笑着注视着天使兽，注视着他在微风吹拂下随之摇摆的洁白羽翼，与此同时，也有一簇簇羽毛随风飘舞，就像花瓣一般掠过他的视野，抚过他的手背，很美，很真实，但又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切的感觉。
　　“……但是，想要做到这件事并不容易。”
　　仰起头，高石岳凝望着那片被白云点缀着的清澈蓝天，任由秋风掠过他的金发，扬起他的衣角，将洁白的羽毛吹落在他的掌心中。
　　“也许天使兽会不太理解我说的话……但是，想要在这个时代成为一个纯粹的小说家，太难了。”“从大一刚刚进入校园时，不，甚至在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我就立下了这个梦想，按理说从小就有准确目标的人应该更有实现的动力和可能，但是……一直到现在，马上就要毕业，就要进入社会的我，却仍然没能实现这个梦想，还在原地踟蹰，无法向前迈步。”
　　身边的人们，都在往前走了。无论是同系的同学，还是曾经一同冒险过的伙伴们，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努力甩掉因为失去挚友而落下的泪水和痛苦，学会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向着更好的未来往前走了。
　　其实他也何尝不是，在那件事后，在失去挚爱之后，他也想摆脱这份痛苦对他生活方方面面的钳制，想挣脱这份桎梏学着伙伴们的样子往前走。可是，那次失去在他纤细的心中剜下了太深太痛的伤，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挥不去那阴沉的影子，即使想往前走，也总忍不住想停下来，想等待谁，但却怎么都等不到那孩子“啪嗒啪嗒”地扑扇着追上来的身影。
　　“阿岳……”
　　“说来可能会有些遗憾吧。”闭上眼睛，高石岳亲吻着捏在指间的洁白的羽毛，他的表情很轻松，很淡然，很难想象从他口中说出的却是让天使兽没办法冷静下来的话，“我想，也许，我的梦想是无法实现的。在未来，我大概会放弃这个梦想，而等我毕业后，能像今天这样满心欢喜地为孩子们写作、无忧无虑地与孩子们游戏的时光，也不会再有了。”
　　“怎、怎么会……！”听到这，天使兽讶异地仰起了头，虽然有着成熟期的外壳，有着貌似成年人类的模样，但他毕竟还是一只性格单纯善良的数码兽，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阿岳口中的“放弃”，“明明，明明阿岳这么喜欢孩子……又这么喜欢写作，为什么……”
　　“……”听着天使兽满是不敢置信的声音，高石岳睁开了湖蓝的眼睛。他侧过头微笑着注视着天使兽，半晌才忽然按捺不住地伸出手，轻轻地贴上他温热的脸颊，而这个动作也让天使兽微微一怔，明明还有想要说的话，却纷纷咽下了肚去。
　　“天使兽，果然还是这样。”高石岳温柔地、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欲念地说着，“单纯又善良，果然一直没有变。”
　　不管他长得有多大，天使兽他都不会变。就像那孩子一样，就算过去十多年，也仍然天真又稚嫩，仍然会喜欢趴在他的帽子上，信赖地靠在他怀中，一直一直都没有变。
　　可是他变了。
　　孩子总是会长大的。不管在幼年时有着多么无限的可能，随着时间流逝，都是会长大的。作为昔日被选召的孩子中最小的他，如今也被迫成为大人，也接受了成为大人的事实，自称为大人，也不再是那个头戴绿色棒球帽的、爱哭的孩子。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失去了那孩子，失去了那总会响在自己耳边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阿岳……”
　　“别担心，天使兽。虽说如此，但现在的我还在为这个梦想努力着。至少现在还没有放弃。”高石岳安慰着天使兽，他克制又按捺不住地抚摸着天使兽温热的脸颊，半晌才收回手，仰起头，目光再次落到了明媚的蓝天当中。
　　“今天天气真好，阳光明媚，风也很温柔。就像我跟你相遇的那天一样。”高石岳低声说着，话音刚落，他便悄悄收好那枚落在手中的羽毛，放下背包，从公园椅上站起身，迎着风，张开双臂，朝天使兽露出了同样明媚的笑容。
　　“乘着风，再带我飞一次吧，天使兽。”
　　拂面秋风下，天使兽怔怔地注视着迎风而立的高石岳。风吹拂着他的金发，吹拂着他的衣服，也将天使兽的长发纠缠着掀起来。他冲着自己微笑着，湖蓝的眼中有着怀念，也充满了期待。
　　面对这样的阿岳，天使兽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
　　更何况……他也想，再带着阿岳飞一次。
　　“……好。”
　　怀抱着阿岳纤细的腰，天使兽挥舞着自己美丽的六翼，很快便乘着风飞了起来。地面离双脚越来越远，孩子们也变得恍若小点般大，在半空，风也变得更大更凌厉了些，但高石岳并不因此觉得难受，他满心欢喜地看着眼前这广阔的一切，然后张开双臂，畅快地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飞起来了——我又飞起来了呢——”
　　像这样的经历，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是，自那以后，又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过了呢？——也许也不算久，不过两年而已，但对他而言，却像忍受了千万年般漫长。
　　而像现在这样在对方的怀中乘风而飞，伴随着一片片飞舞的羽毛在空中翱翔的感觉，已是不可多得的了。
　　高石岳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但是，即便如此，至少在还能够感受的这个时候，至少在被治愈的这一刻，就像和儿童文学社团的孩子们欢度那寥寥无几的时间一样，好好地享受、好好地珍惜这一瞬间吧。
　　鸟儿从身边飞过，洁白的羽毛一片又一片如花瓣般掠过耳畔，温热的身体紧贴在后背，有力的双臂紧紧地圈着自己的腰，在耳后，依稀间，他能听见那一声又一声熟悉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在空中，高石岳畅快地笑着，笑着，悄悄地，一滴眼泪从眼角溢出，在空中飞舞，又瞬间不见。
　　……
　　已是黄昏。
　　“我回来了——”
　　伴随着门开的嘎吱声，已维持一整天的寂静的公寓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回归的除了主人高石岳外，还有跟在他身后的数码兽——天使兽。在外面待了一整天的天使兽，看起来异常的疲惫，他耷拉着翅膀跟在高石岳身后，在高石岳摘掉帽子的时候便一屁股坐在了餐椅上，然后精疲力尽地趴在了桌子上。
　　“呜啊……天使兽……真是辛苦你了。”看着如此疲惫的天使兽，高石岳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之前没告诉你这次的活动对象什么的真是抱歉啊，带小朋友很累吧？”
　　如果只是普通的活动的话，天使兽不会这么累的。然而，可惜的是，在他被天使兽带着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地上眼尖的小孩子们早看见了他们，纷纷指着二人兴奋地叫着笑着：
　　“——快看哎！高石老师在天上飞耶！！”
　　于是，当天使兽带着高石岳落到地面上时，本来还在做游戏的孩子们一瞬间便呼啦啦围到他们身边，纷纷叫着跳着要求天使兽也带着他们飞一飞。对此天使兽目瞪口呆，高石岳虽然想拒绝，但是无奈拗不过这些孩子们喧闹的请求，只好在一旁看着天使兽一手抱着一个围着公园绕圈圈，虽然为了安全飞得不高，但这一圈又一圈下来，也把天使兽累坏了。
　　“……没事的，阿岳，孩子们很有活力……呢。”话虽这么说，天使兽却累得连头都没抬，这令高石岳心中更生歉意，忍不住抱歉道：“对不起，天使兽。你身体还没恢复，我应该坚持住严词拒绝他们的……”
　　“没关系，只是飞翔的话还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这时天使兽才抬起头，望着高石岳满怀歉意的表情，轻轻地说着，“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飞翔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了。而且……阿岳不要跟我道歉，能跟阿岳一起到外面去，我很开心。”
　　能跟你待在一起，我就很安心了。
　　“天使兽……”高石岳深深地看着微笑的天使兽，半晌，他才绕到天使兽背后，修长细白的手小心地缠绕着他金色的柔顺的长发，良久，才又轻声道，“今天在外面飞了这么久，天使兽的头发都快被风吹得打结了呢。”“唔，是吗……”“我来给你梳头吧，天使兽。”怀着隐秘的心思，高石岳借了个理由捧起了手中瀑布般的长发，感受到高石岳温柔的摆弄，天使兽也没有多想，而是怀着温暖的心情点了点头。
　　“嗯。”
　　唰唰唰，唰唰唰。
　　拿起梳子，高石岳轻柔地、细腻地梳理着手中天使兽的长发。天使兽有着非常修长、非常美丽的金发，在阳光下总会映照出如那孩子的皮肤一般橙黄的色彩，很美，他很喜欢、很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曾经他经常给他梳理长发，虽然他的头发其实很少有打结凌乱到需要梳理的程度，但高石岳仍会为他执起梳子，那孩子也会乖乖地、宁静地任由他摆弄自己的长发，任由温暖的甜馨的暧昧的情感在发丝与手指之间传荡着。
　　而像这样能够全心全意地捧着他的长发，静静地温柔地为他梳理的日子，已经很长时间不再有了。
　　唰唰唰，唰唰唰。
　　趴在桌子上，沐浴着橙黄的夕阳，天使兽享受着高石岳为他梳理的动作。那细密的梳子划过长发，就像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摸他的头一样，充满柔情与爱意。恍惚间，朦胧的睡意袭上额头，在半梦半醒之间，天使兽好像看到自己又蜷缩在那孩子小小的稚嫩的但又温暖的怀中，他乖乖地耷拉着自己的大耳朵，任由那孩子细腻稚幼的手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自己的脑袋，然后在他耳边用稚嫩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嗯，这样就差不多啦，已经完全梳好了，一会就要吃饭了，天使兽想——诶？”突然感觉到异样，高石岳放下手中的长发，歪过身体一看——“啊咧……”
　　睡着了。
　　被他轻柔梳理着头发的天使兽，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虽然被遮挡着眼睛，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轻细的呼吸声、嘴唇微微的张合、脊梁轻轻起伏的动作，让高石岳确信他已经睡着了。
　　“……真是的……果然累坏了吧。”看着睡着的天使兽，高石岳满是爱意地注视着他，也在他睡着的时候，他才可以勉强放任自己心中的渴求，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又在片刻之后捧起他的长发，将鼻尖埋在一片金色当中，吸取一片熟悉的清香。
　　睁开眼，高石岳湖蓝的眼里，渐渐浮出一片隐忍已久的欲念。他在克制与放纵间深深地注视着睡着的天使兽，半晌才又垂下眼睑，埋下这片欲念，将它化作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天使兽的头发上，如蜻蜓点水。
　　橙黄的夕阳仍落在二人的身上，将他们匍匐着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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