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都市与溯回信标5

车水马龙合集

玉风清音

2025/04/06 0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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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坐龙环顾四周，这座博物馆熟悉的构造与陈设，以及脚下巨大的兵马俑坑，都明晃晃地揭示着他们如今身处何地。
这里是西安市的秦始皇帝陵博物院，铜车马他们带自己来过不止一次，铜坐龙记得很清楚。
可这刺眼的灯光、灰白色的地砖与墙壁，以及空无一人的走廊，都与铜坐龙记忆中的博物院相去甚远。
撇去周围诡异的色彩不说，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博物院内又怎么会空无一人？这无论如何都有悖常理。
“吾妻，可是觉察到了什么端倪？”“铜车马”打量着坑底的兵马俑，亦步亦趋地跟在铜坐龙身后。
铜坐龙并没有再反驳“吾妻”这个称呼，大概因为他们本就都是铜车马，这样的称呼也只是习惯使然。
两人的关系昭然若揭，吾妻也好，老婆也罢，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种称号或定义。
铜坐龙看着安全出口旁的展馆地图，这才弄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根本就不是博物院的游客导览图，而是之前秦公镈发给他们的几张线索卡之一，虽说是线索卡，也不过是用签字笔在白纸上随手画出来的罢了。
虚构的跑团模组怎么会映射到现实呢，难道是因为曲解的影响？不对啊，基金会里怎么能出现曲解？
倘若这真的是模组中的虚构世界，那么一同参与游戏的其他玩家呢，眼前这个两千年前的“铜车马”是怎么回事，真正的他现在又身处何方？
“需要找到一样叫做‘溯洄信标’的东西，你我才能回到原本的地方。”铜坐龙阅读着墙上的线索卡，直截了当地告诉“铜车马”这个游戏的通关条件。
听罢，“铜车马”难得皱眉：“这究竟是哪路神仙的法宝，在下竟从未听人提起过。”
铜坐龙刚想开口，却发现他们之间有一道悲哀的认知障碍，很多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尤其是对于一个两千年前的秦朝人。
“你就当它是大罗神仙的宝具，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长什么样。”
从线索卡上给的提示来看，第一处可疑的地方就在这座博物院内，想找出来肯定得费一番工夫。
整个展厅内静悄悄的，连电子讲解器的声音也听不到，两人顺着台阶下到兵马俑坑底，却被一个随处可见的告示牌拦住了脚步。
木牌上用秦小篆刻着“禁止通行”，铜坐龙还在犹豫是否应当继续向前，身后的“铜车马”却将告示牌视若无物，径直走入坑内。
“等等，你就不怕……”
铜坐龙正想拉住他，自己却也跟着前进了两步，早已越过门口的警戒线。
这里毕竟不是现实世界，不能用以往的逻辑随意行动，很容易触发一些莫名其妙的惩罚与意外事件。
“怕什么？在下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就躺在坑中间，喏，那个位置，还是在下把你背上去的。”“铜车马”见怪不怪地伸出手去，指了指身前的一个方向，“若中途遇到什么不测，想来你我二人也不会好端端站在这里了。”
闻言，铜坐龙一时语塞，两千年前也好，两千年后也罢，铜车马还真是一如既往这副德行。
但凡他想做的事，必定放开手脚，从不瞻前顾后，也没人劝得回来。这性格好又不好、坏也不坏，就是不知道从哪学的。
既来之则安之，铜坐龙也只好向着对方所指的方向走去，他所坠落的位置正好是整个一号坑的中心，想要到达那里并不容易。
坑内通道狭小，两人与无数灰白色的陶俑擦肩而过，铜坐龙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兵马俑，以前只能远远地站在看台上，从未有过这种异样的感觉。
就好像被来自过去的无数双眼睛盯着，而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对于秦这个朝代，铜坐龙了解得并不多，他能在铜车马与几位大秦友人口中窥见冰山一角。
可当他直面这恢宏的军阵时，铜坐龙才遗憾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理解千古一帝的王朝，也从未真正了解“铜车马”。
“吾妻，这些陶俑为何皆身着我大秦武士的甲胄？”
经过这些兵马俑身边时，“铜车马”有种莫名的亲切与熟悉感，但随之而来更多的是疑惑。
“因为，这里是始皇陛下的陪葬坑。”向“铜车马”介绍时，铜坐龙隐隐感到有些内疚。
“……”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间停住了，铜坐龙心下一紧，有些心虚地回过身去，撞进了那双逐渐黯淡的金色瞳孔中。
“就不该听信那些方士的鬼话。”
二十八年，齐人徐韨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人类的双手创造了他们，可铜车马知道，人的生命也很脆弱。
“陛下，臣以为这是个完满的期愿，但却永远不可能实现。”“铜车马”闭上双眼，喃喃自语道。
他并没有告诉铜坐龙，其实坑中这些陶俑的面容，他曾认得出许多。他们都是大秦最英勇无畏的战士，即便肉体早已身陨，威严却不减当年。
“铜车马……”
铜坐龙嗫嚅了一阵，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些无用的慰藉，因为他知道，铜车马的内心比他想象得还要坚定。
“铜车马”会明白一切，也会找到那条独自走向未来的路。
男人重又睁开双眼，与铜坐龙对视，他那两千年后的爱人，此刻正伫立在大秦故去的千军万马之中，向自己伸出手去。
一个念头在“铜车马”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由分说地抓住铜坐龙的右手，将对方的掌心牢牢抵在胸前。
他找到了自己孤守两千年光阴的意义所在——如果一切故梦都终将灰飞烟灭，那他便会在漫长的沉眠之中等待，等待与铜坐龙重逢的那一天。
“吾妻。”
忽然被对方点名，铜坐龙浑身一个激灵：“我在。”
“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是胡人么？”“铜车马”的神情不再似初遇时那般严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怀与坦然。
“这，是又如何。”
想到先前“铜车马”不由分说拔剑，几欲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态度，以及戎狄、胡虏之类的称呼，铜坐龙不觉有些后怕。
“不，我只是在想，能够在两千年后一统天下，那海晏河清的盛世又该是一副怎样的绘卷。”
“铜车马”摇了摇头，似乎知道铜坐龙有些害怕自己，碍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又不好轻举妄动，索性又得寸进尺地往前迈了两步。
“关中与塞北不再为敌，四海之内皆为吾土……确实成就了我大秦的未尽之事啊。”
“吾妻，那个时代的疆土，可是如此恢宏？”
铜坐龙原本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听到了这意料之外的答复。
“铜车马”确实走出来了，他不再拘泥于化为尘土的故秦，而是透过自己看向了更加遥远的将来，看向那个不再兵戎相见的、共同的时代。
“东至于海，西涉流沙，南及琼州，北过肃慎。”
铜坐龙按捺下悸动的心，以最质朴的语言回答了“铜车马”的疑问，寥寥数语，却穷尽了这上下五千年的万般光景。
“铜车马”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瞳孔骤缩，男人那贫瘠的想象力，似乎无法描绘出这辽阔疆域的漫长绘卷。
最终，男人如释重负地轻笑出声：“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如此甚好。”
得到答案的“铜车马”不再停滞于此，转而与铜坐龙向兵马俑坑的中心走去。
两人与一排排昔日的兵俑迎面相向、擦肩而过，继而向身后延伸的道路坚定前行。
铜坐龙与“他们”早已逝去的目光对视，再没有此前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握着“铜车马”递给自己的铜剑，跟上了男人前进的脚步。
两人来到整个兵马俑一号坑的中心，这里不过是一处平整的坑地，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铜车马”蹲下身去，正寻思是不是有什么物件被埋在黄土之下，铜坐龙却从旁出言提醒道：
“你往上看。”
两人从兵马俑坑的中心抬头仰天，他们站在六千个陶俑中间，有如三千世界的一粒尘沙。
一号坑上方原本的顶棚不知何时已被撤去，露出了这座虚构都市天空之上的天空。
而天空的另一边，真正的西安市正倒悬在他们头顶，显得如此遥远却又触手可及。
天空另一端的城市灯火通明，明亮的灯光连成了一座巨大的棱形矩阵，缓缓浮动在两人头顶的天穹之上。
“这是？”“铜车马”从未见过这般奇异又壮观的景色，不觉从心底感叹着两千年后的世界。
铜坐龙想起那张线索卡上绘制出的棱形，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就是‘溯洄信标’！”
棱形的上下两半各执一色，上端为红，下端为蓝。铜坐龙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像是轻轻一拧便能将信标翻转过来。
空中的矩阵果真随着铜坐龙的动作缓缓转动起来，却意外地停在了半途中，之后无论他怎么翻转手腕，信标都纹丝不动。
“奇怪，为什么卡住了？”
“不如让在下试试。”
“铜车马”大概看懂了步骤，示意铜坐龙伸出右手，自己则站在另一个方向举起左臂。
两人各自按住溯洄信标的一端，将天际那巨大的矩阵沿着顺时针方向缓缓转动起来。
这一次，两人通力协作，使得信标翻转的过程不再停滞，竟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倒置。
信标被复原的那一刻，色彩从两人脚下的土地开始蔓延，身侧的陶俑有如重获新生，整座展厅都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错乱的时空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瓦解，可倒悬着的西安距离他们还是如此遥远，这座都市中的溯洄信标不止一个，事情也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算是，成功了？”铜坐龙放下手臂，将信将疑地向“铜车马”问道。
男人环顾四周，点头应答：“从周围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
溯洄的信标一端指向过去，另一端则指向未来，同样也需要代表着过去与未来的两个人共同修复，这便是破解谜题的关键。
在这座灰白色的倒悬都市中，时间其实已经一次次地被回溯了，每一分每一秒，过去的现实都在发生改变。
“吾妻，两千年后的他——不，应该说两千年后的在下，是个怎样的人？”
“铜车马”望着天际另一端的繁华都市，忽然认真地向铜坐龙问道。
“他啊，做起事来和你一样，喜欢车，喜欢马，也是个很强大的人。”念及此，铜坐龙回忆起过去，不由自主地笑了，“可他的强大不再需要依靠武力，也能够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这样……那他还会带兵打仗么？”
铜坐龙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不，他是个商人。”
大概是被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铜车马”一瞬间哽住了。
他看着铜坐龙手中那把属于自己的青铜佩剑，第一次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被什么人灌了迷魂汤似的。
曾经的一切成为了种子，它们在过去被种下，又将在遥远的未来生根发芽。
可种子一开始并不是种子，只是因为我们今天的努力，过去的遗憾才被施手种下。
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这是大秦举国皆知的硬道理。
可他那两千年后的结发妻子左右不像是信口雌黄的人，未来的自己果真会弃武从商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件事对“铜车马”打击巨大，见状，铜坐龙只好上前两步，好言相劝。
“从军抑或从商，都只是一种手段，而并非目的。至少现在，身为战士的你，不也能够用这柄剑荡平一切么？”
铜坐龙将手中的佩剑从剑鞘中抽出，青铜重剑的剑锋寒芒凌冽，想来平日里有被主人仔细打磨。
听到答案的这一刻，“铜车马”才真正确认了一件事。
铜坐龙——他那位来自未来的结发之妻，一直都毫无保留地深爱着自己，而这份爱意，比他想象得还要沉重许多。
种子之所以成为种子，没有一个环节不是必须的，也没有一次失败是徒劳无功。
只要踏出第一步，随后坚定地向前，两千年的时光自然会使一切都变得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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