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 - 只有酒醉才吻我的亲友

只有酒醉才吻我的亲友

③

一房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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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步堂在早上八点睁开双眼，从沙发上爬起来时不算好受。

昨晚离开电脑后，他用平日里没机会做的放肆姿势横占整个沙发，将供三人坐的位置全部填满，没有一丝困意，甚至兴奋得心跳不止，干脆把脖子枕在沙发硬邦邦的扶手上，有心无意地复习过往经手案件的资料。看着看着忽然想眨个眼，闭上的眼皮却一口气足足歇了七个小时才再度张开。

在狭窄的沙发里施展不开的手脚感到困倦，最要命的是，脖子已经完全僵住了。

还是学生时，他就经常像这样，在写作业查资料的半途头一歪昏睡过去。一觉醒来，不管是因为有问题的姿势而落命的脖子，还是在失去意识边缘写的看上去和鬼画符没区别的作业，都没得救。这样的事好像很久都没有发生(自通过司法考试以来都没有)。他心里曾悄悄认为这是某种“成长的标志”，独属于成步堂龙一的，现在看来，活在内部的自己其实一直都没什么变化。不过至少现在的自己不用像以前一样为考勤成绩担心得抓耳挠腮，除了强撑精神赶去上课毫无办法。今天是周末，真宵不会来，平时就不会来的客户更不会来。懒散一整天也不失是一个好选择，即使现在立刻开始睡一轮回笼觉，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责备——可能会被一直在天上看着自己的千寻姐进到梦里训斥就是了。

想到这里，顿时让人泛起一阵寒意。千寻姐的说教那可不是随便听听就能结束的……他一边让长长的叹息溜出，一边把憋屈的双腿伸到地下活动。打开窗帘后，从二楼看出去所见的街景和平且美好。阳光明媚，是适合休息日的好天气。

用事务所的一次性牙刷拯救一股涩味的口腔，凉水扑脸，手指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背上去的头发后，成步堂敢肯定自己已经彻底醒过来了。

浮现在脑海中的首个念头毫无悬念。

坐姿挺直脊背，将双脚稳稳踩在地面上的话，心情也会立即变得严肃。古老的手机反应极慢，只是打开浏览器也要花上不少时间，今天格外叫人心急。

这种等待体验有点像是观看竞赛类综艺节目，最终结果公布前，被主持人刻意拖长的声音弄得神经紧张。一夜过去而已。都是正常人会睡得香甜的时间，大概不会收到什么像样的回复，可是就是难忍好奇。万一呢？万一已经得到了回答呢？不确认不行，一直在意到胸口发闷的地步。

进入网站，登入账户，查看收到的回复。简短三步操作在成步堂的爱机处理下让他感觉仿佛已经在等的过程中度过了整个上午。他总是会被教会耐心，但他依旧不愿意买新手机。一是因为没钱，二是因为这对于他习惯他的工作(指习惯在法庭上反复听取证人冗长的证词并保持良好心态不断挑出毛病)多少有益……好吧，其实主要是因为没钱。

网站的新回复栏位出现了红色圆点，中央写着的数字出乎成步堂的意料。

还确实不少。这到底是因为真宵推荐的网站好用还是因为现代人都是闲得没事干的守夜冠军，他也不知道，得看了内容后才能判断。

“那么事不宜迟……”

屏幕画面跳转，显示了来自陌生人的信息。

从最上面的一条开始，他按照顺序往下阅读。

……

【全力拒绝亲吻OR从一开始就别去】

不去酒会吗？成步堂想。

我自己倒是也这么想过但是……本身由御剑发出“去喝酒”这个提案就够稀罕了，也难为身为公务员大人的他能度过这样按时下班的幸福日子还能想着和我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以好朋友的身份来说，我想尽量不辜负这份心意，珍惜和他相处的时间啊……

全力拒绝亲吻的话，有没有什么实际可行的办法？

【揍他。】

揍！？不不不，就算把亲友关系放在一边，首先作为一个律师也不能对别人伸出拳头吧！

不行不行！他对着房间里放着查理君的地方猛烈摆手。

【看这位的问题，被亲已经不是一次而已了吧？那么讨厌的话直接拒绝掉就好啦】

所以说，对于那种经常打出其不意牌的强吻，要怎么样才能好好拒绝掉呢？就算对喝醉的人开展“作为一个人该懂的处人待事常识”小课堂，也只会被当做睡前故事会而已吧。

【拒绝一个醉鬼也不难吧。提问人好像在烦恼似的，其实是不是很享受啊？】

……哈？这是什么鬼话！

享受个鬼啊！拒绝很难的啊！你来亲身体验一下真实状况啊！

【homo？】
【homo。】
【homo！(ﾟ∀ﾟ)】

谁是homo啊！！

【你们交往试试吧】

谁会交往啊！！！

一口气翻到最底，剩下的基本都是类似的内容。

成步堂疲惫地闭上眼睛，随便一甩手把手机抛向茶几上，感觉好不容易抵抗成功的脖子痛再度开始强调自己的存在，想要把他拖入昏睡的世界之中。

太怪了，也太怪了。

开头的回复姑且还能当做认真的来对待，后面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比起回答，好像完全变成论坛讨论板块了一样，而且也只是在说幸灾乐祸事不关己的话！

……果然，真宵推荐的网站，一开始就不应该对其正经度抱太大期望吧，虽然也没觉得会一下子就解决问题就是了。他心想，反正和那家伙有关，本来也不是随便能草草结束的烦心事。

今天第二次的叹息溜出，力气也像同时被抽走了一样，成步堂软在沙发靠背上。算了，与其再想多，倒不如睡一觉吧，把昨晚没睡好的部分用奢侈的周末补回来，就这么做了决定，再次把毛毯展平准备作茧一样裹住身体，刚飞到不远处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铃声还是助手大人最中意的国民级特摄英雄剧主题曲(多亏了她，成步堂每次听到这曲子都会忍不住把手伸进口袋摸摸手机)，良好的习惯使他在开头的太鼓声结束的同时就已经把手机握在手里，不惜赤脚踩在装模作样打扫过一遍实际没干净多少的地板上，即使他该注意到，不该错过的委托电话不会打进他的私人号码，也不会在休息日出现。按下接通键之前他姑且确认小小的显示屏上着信人的信息，一瞬间呼吸停滞，感觉像是短暂地死去了一秒后惊险还魂。

“偏偏在这种时候……”

在那里写着的名字比什么都熟悉不过，不，倒不如说直到刚刚都还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御剑怜侍。

对律师的心脏不很友好的一切不可解烦恼的根源。

如果可以的话，那当然是想直接摁下拒接按钮了……显然这不可以，挂谁的电话都不该挂御剑怜侍的，后续处理会极端麻烦。实话说，他也没有在这里选择拒接的理由，至少对于对方来说他是没有的，但是他当然也没有可以坦然接起电话的心情。最终，他还是被残酷的现实打败。真是的，你没事打什么电话呢？明知好朋友要是真没事绝对不会在大白天联系自己，他还是心里这么抱怨。照例深呼吸三轮，他在主题曲播到结尾之前应答了来电。

“……喂喂，是御剑吗？”

能感觉到自己不自然地提高了说话的音调，但愿细微的差异对方没有发觉吧。明明没人在看，成步堂脸上却在形成他最擅长的虚张声势的笑容，唉，真累人。

“是我……难道你现在在忙吗？”

御剑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一如既往的听起来兴致不高，混杂着电子音，有些失真。

成步堂听见他的话愣了一愣，半晌反应过来大概是不接电话的时间太久让好友起了疑心，眼睛骨碌一转随口扯出一个理由搪塞。

“啊啊不是，迟接了对不起……刚刚在收拾法律书来着。”

“哼……不看书的你也会整理书籍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难道是终于决定转行所以要变卖旧书了吗？”

“……那还真是谢谢检察官大人关心了，很不巧，我短期内还没有换饭碗的打算。”

“是吗，真可惜。”

用斗嘴消磨毫无意义的时光，交换带着虚刺的对话，这其中不含呛人的火药成分，只是他们两个约定俗成的最舒适的相处模式。

在这样的时候，虽然会故意在眉间制造皱褶，撇眼噘嘴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心里是时常平和温暖，甚至有点痒丝丝的愉悦感觉(呃，说出来有点奇怪)。事到如今，成步堂却有了想哭的冲动。简直就好像一切照旧的、没有任何异变出现一样的对话，现在却让不由自主在交谈中放松下来的自己，后知后觉产生了莫大的悲哀感。若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过，自己明明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和亲友煲电话粥的时光了，可是无论怎么逃避，不可解的烦恼始终在。然而，一直被困在忧愁与困惑中痛苦不堪的自己，电话另一边的御剑一定连小拇指上的指甲盖那么丁点儿都没察觉吧。

御剑，你为什么没能察觉呢？不，实际上最清楚他不会察觉的始终是自己，最不希望他察觉的同样始终是自己。察觉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化，靠自己的力量能够结束这件事的话就想现在立刻马上干脆利落地结束掉……但自以为是的、时至今日没找到可行方法的自己，只能老实承受名为“真实”的重担，说到底也无可抱怨吧。

“话说回来，你怎么想起来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明明还没到午饭时间呢，你的话不一般都会一大早去做打包回家的工作吗？成步堂问，单手拿着手机，身体已经放松地摊平在沙发上，空着的手臂垂到沙发下面，刚好能触及冰凉的地面，他让指尖短暂地挨了一下地，就被蛰了似的收起了拳。

对面的御剑沉默了一会。这样的事经常发生，要说怎么回事的话就是御剑不擅长闲话家常，需要寻找合适言辞的时间。虽然他们重新交好一年后的现在，这一点已经有了很大改善(御剑已经学会了糸锯式感谢以外的说谢谢方法，大成就)，但这不意味着聊天这事对于御剑来说已经变得毫无压力，最了解这件事的人莫过于成步堂龙一。

他们关系平等，是并肩而立的好友，因此偏偏御剑不能用上司的说话方式或者什么来掩盖自己的短处。而成步堂习惯等待(感谢手机)，也乐见御剑一点一点的改变，能从中得到小小的自豪感。而现在，他猜得到御剑的沉默意味着的是不同的什么。这很让人心情复杂，他不知这时是该正常地感到开心，还是该回过头去思考自己的困扰。

“御剑？”

“不，我只是……因为今天是休息日。”

“对，我知道。我事务所现在也在休业。”

“所以我想问你今晚有没有安排。”

看吧，来——了。成步堂把电话拿得远了点，盛大地叹了口气。

最近他们的酒会邀请全都是由御剑来发出的。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在产生什么样的顾虑，总是在明说来意之前先苦思冥想一段时间。

他难道是觉得频繁见面会给人添麻烦吗？不麻烦喔？话说回来经常一起喝酒对我自己来说也是很开心的，真的不麻烦喔？虽然也确实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但撇去这个后真的完全不麻烦喔？成步堂在心里这么向御剑呐喊。

“今晚啊……”

“嗯，检查局的同事给推荐了不错的店，所以想着邀请你去吃晚饭。”

“女的？”

“确实是女性……怎么了？”

“我说，人家给你推荐店的目的你倒是察觉一下啊。”

“……听不懂你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算了。”

够迟钝的，真是罪恶的帅哥。

“所以，今晚不行吗？”

确认的话语，依然是没什么波澜的语气。

御剑板得冷硬的面孔好像在眼前浮现，看进想象中的他的灰色的双眼，成步堂大脑短路了那么一瞬，嘴就自己动了起来。

“可以啊，我很闲。”

啊，我答应了。

成步堂依然把电话贴在耳边，眼睛微微瞪大，无声地吃了一惊。而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电话中的声音非常简单易懂地表现出“其主人现在很高兴”这一事实，变得比之前更有精神了一些。了解这些变化的成步堂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把嘴抿成一条直线。

“明白了，那么，我会在五点左右去接你。现在在家？”

“……不，现在还在事务所，等一下吃过午饭我就回家。”

“好，到时见。”

“嗯，那就先这样。”

哔。对话终止。

事务所内又陷入除了窗外车声人声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安静中。

在御剑的声音消失的同时，成步堂就松开了手，手机顺着他脖子的弧度滚进沙发与他之间的空隙中，发出闷闷的一声，他也没立刻挪开身体去够回来。

有点难以置信，但其实又毫无质疑的余地，他用两只手把脸盖住，弯曲双腿蜷成一团，好像把什么大事搞砸了的小孩一样心怦怦跳个不停。

真是服了，真的很难信，明明踌躇不决了一下最后却还是说了可以去，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心里已经有什么答案了吗？要怎么改变现在这样脱轨了的梦一样的现实？万一——万一这一次也毫不例外变成那样，也许真的该用拳头来回应御剑的亲吻了吗？

可恶的御剑怜侍，你究竟是在用怎样的魔法不断让人毫无犹豫地去做人本不想做的事情！

……其实该结结实实吃一拳的是一碰上御剑就容易冲动行事的自己吧！

成步堂将手上移，崩溃地乱揉头发，把自己数分钟认认真真梳理的成果几秒就摧毁殆尽。脑袋里一片混乱，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是真的没用了！自己把退路给堵上，恶果也只能自己来吃！他重新打开那个问答网站，无视一切无帮助的回复后可供参考的只剩可怜兮兮几条。拒绝、拒绝、拒绝。每个人都在说“既然那么讨厌全力拒绝就好了”，但除了暴力解决之外还没有其他任何靠谱的可行方法出现。他习惯性抬起手，用手指摩挲下巴。

他心想，御剑怜侍喝醉后是不是也懂逻辑呢？不能揍他的话，就只能靠嘴巴来决胜负，毕竟在工作时也常这么做，要说和他辩论也早就习惯了，虽然至今都还没有以喝醉了的他为对手进行辩论，也不知道喝醉了的他是不是真的还是那个能靠语言之剑制裁敌人的检察官，但如果他至少还保有听力和一部分思考能力，异议也不至于完全传达不到……吧？

……谁都知道这样的想法有点过于乐观了，但成步堂还是吞了口唾沫，决定将很难忽视的不确定因素们强行抛到天边。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除了赴约没有任何通路。既然如此，今晚就是战斗。

如果他喝醉后又像之前每一次一样袭来，这次一定要好好地、完全地把他的亲吻拒绝掉！没有胜利的把握，但也不能打压自己的士气，即使要求自己一定要成功也是一种他现在无法控制的自暴自弃，他还是拼命地给自己加油打气。

“总而言之，现在先去便利店买饭吃吧！”

一直坐在这里烦恼也不是办法。对自己这样说完后，他披上蓝色的外套冲出门去。

……其实，事实上。

回首他烦恼的这苦痛的一个月间，每一次接受御剑的邀请后，成步堂都会陷入这样的状态。这并不是什么今天突然开始的新鲜事。

有点开心但又极度后悔、劈头盖脸地数落自己，然后宣誓说，与御剑一起的这个夜晚，自己百分之三百意志坚定，确定以及肯定，全力作为亲友去享受，一定会洗刷这之前妥协的屈辱，一定会成功从亲吻下脱逃而出！

然而这样的誓言之旗，不断落下，不断折断，现在来一次战局总览的话，大概已经是非常惨不忍睹的“全军覆没”状态了吧。

成步堂龙一还没有战胜过醉酒状态的御剑怜侍，不知多少次被牵着鼻子走后，他大概也是强迫自己对残酷的现实置之不理，固执地认为每一个见面的夜晚都会成为反败为胜的纪念之夜。

因为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孤军奋战，即使毫无进展的自我欺骗一直持续，也不会有靠谱的军师来给他做僚机指点迷津。

这样可悲的、路还很长的、毫无办法只好蒙着眼前进的战士，今天也升起了他崭新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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