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 【叶喻】与天齐

【叶喻】与天齐

下

聆雪

2025/04/05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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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叶修走近了两步，捏住了小蛇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心道这就是化形后动刑的好处，纵然他不会读心，也能从对方松动的神情中读出些端倪来：“这样都不肯说，你能力的来源是有什么禁制吗？没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你用了什么做交换？”

“……”喻文州回避不了视线，只能闭上眼，尽量让自己显得像是个油盐不进的恶徒，方便真龙大人“公事公办”：“这应当与老族长之死无关吧？之前已说过了，我没什么要交代的，听凭族长大人发落。”

“是你那族吗？还叫上族长了。”叶修本来就不大乐意代理这族长之职，这称呼从喻文州嘴里说出来，更是格外刺耳，像是有意把他推到蛟族那边似的。

“原本呢，我多得是耐心陪你耗，只是现在没那么多时间了——方才的板子可连开胃菜都算不上，你当真想好了？”

这次还不待喻文州回话，叶修竟一手撩开他衣襟，在众目睽睽之下抚弄起人胸前的朱点来。在世间唯一的真龙眼里，那一众蠢蛟也和小鱼小虾没什么区别，喻文州却没法当他们不存在，也是不知叶修如此是意欲何为，欲望与恐惧交织之下，他颤着嗓子唤道：“师兄……别、别这样……”

叶修确实没把那些蛟当回事，叫他们来观刑，只是因为前面几天被吵得烦了。反正有他挡着，旁人也不知道他伸手在做什么，他堂而皇之地弄硬了左边，又去拨弄右边的。坚强的小蛇耐得住不呼痛，却在惊惧之中难以压抑呻吟，竭力咬着唇也还是“呜呜嗯嗯”了好几声。

心思没在这上面的真龙大人对小蛇的淫荡反应颇为不满，低声警告道：“知不知羞，这是罚，谁准你享受了？”

他方才瞟了一眼刑架，发现红珊瑚刚好是适合承载至阳龙力的法器，便断了一截衣袖，从珍贵的金鳞绡中抽出了一根经得起火炼的金鳞丝来，继而向丝线注入些许龙力。

那丝线一瞬便穿过了珊瑚针上的珍珠，喻文州这才意识到叶修要做什么，可惜“针在弦上”，也由不得他说不要了，血红的长针下一刻便带着那条“火线”贯穿他胸前挺立的两颗，最终直刺进位于两点正中的膻中。

仅仅是一根针与一条丝线而已，对肉体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气海上下都被异物阻死的滞涩感却是苦不堪言，加上这细细的金鳞线中蕴含的霸道灼烧感几乎与他体内的元阳珠别无二致，若此时他不是人形，怕是已经扭出八百道弯来了。

“师兄要罚，文州不敢抗刑……当真不必……如此……唔……”他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和求饶沾边的话。

叶修闻言竟是笑了一声：“我是不必防着你，但你要突然发个功，连小鱼小虾带咱们殿下再一起给灭了，可如何是好？”

八

真龙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封锁上下法门仅是阻碍运功，并不能断绝强行运功的可能。如果老老实实不和法器对着干，便只是吃些苦头罢了，于元神的损伤其实不足挂齿；噬魂锁也是如此，名头听着瘆人，实际只要不是常年累月地锁着，也不至于真正伤及根基。但若要是强行运功，轻则加倍反噬、元气大伤，重则经脉尽断、一命呜呼。

叶修前七天一直留神看着这小蛇，也是防着他想不开暴起——伤人也就罢了，伤及自身却是太不值当。

“那……师兄便不要他们看了，可好？”喻文州这一句恳求实是发自内心，只是这话音末尾略带哽咽，倒显得刻意了点。

“你想得美！还装什么可怜，要是没有我们在场，我爹他……一世英名，岂容随你随意诋毁去了？！”蛟族太子大声抗议道。

叶修敏锐地察觉到了太子殿下话里微妙的停顿，而且这话本身就不大自然，他心说应当先审审这小子才对，但喻文州如此不配合，也实在让他心生烦躁。

不论有何苦衷，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实情，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笨蛇简直虚长了百岁，竟连个谎都不会扯了吗？

……只怪他教得太好了，蛇族本是天生会说谎的。当年小蛇稍微懂事了一些之后，犯了错都知道乖乖认错受罚了，却还是下意识会说谎。

其实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叶修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当时是下狠心重重打了一顿，把白玉团子似的小屁股打到像漏了豆沙馅一般紫肿不堪，之后还晾了人好几天。每天夜里小蛇都凉飕飕地来钻他被窝，他也硬着心肠没搭理。最后还是小蛇可怜巴巴地拿尾巴卷着戒尺和悔过书，递到他跟前，才终于换来了谅解和安抚。

仔细想想的话，自那之后，喻文州确实就再也没同他撒过谎了。

九

回忆往昔的同时，叶修还没忘打量一番刑架上的家伙式儿，感觉好些都容易见血。不说什么私情，他也不爱把场面弄得血腥不堪，恰好那嵌了贝母的玉髓拶子倒是个能变幻大小的法器，小到夹手指，大到夹小腿都没问题，夹一夹挨过板子的臀肉也是小菜一碟——

“啊、啊——！不……”

这一次喻文州没有丝毫准备，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夹到他恨不得没长那两块肉，变回原身的本能愈发蠢蠢欲动。况且师兄不仅没理会自己的请求，还不声不响地加罚——自然，这就是再鲜明不过的表态。

他原以为自己沉得住气的，没想到师兄还是太知道怎样整治他了，拶臀刑一上，艰难地和元阳珠做斗争的私处更是暴露无遗。屈辱感最易上头，明知道强行运功的后果，也清楚无论如何抵抗都改善不了自己的处境，他却还是赌气似的暗暗开始蓄力了。

叶修隐隐察觉到了细微的灵力波动，他下意识朝喻文州身后看了一眼，眉头顿时打了个结。

常态下灵兽们要化原身，就是一瞬间的事，但若拆分一下步骤，其实都要从血液和脏器开始变化——螣蛇的血是冷冽的蓝，恰如那双深邃眼瞳。

而在拶子夹得过紧时，“红得发紫”和“蓝得发紫”还真的不太容易分辨，不仔细看就要被这不要命的小蛇给糊弄过去了。

喻文州自行收回灵力才是伤害最小的方式，因此叶修也不敢贸然出手阻他运功，只是低声威胁道：“敢化原身，便把你鳞片拔个干净。”

这话师兄以前也说过的，语气凶巴巴地念叨着要他老实点，不许一挨揍就把下半身变回蛇尾巴，再不听话就把鳞片一片一片全拔掉之类云云。喻文州从没当过真，毕竟最严重的惩罚不过是罚过之后还晾着不理他。

也别说拔他鳞片了，师兄反倒拔过自己龙鳞给他当护具，可惜在杀那条老蛟的时候被打碎了。

那时他真的动摇了一瞬——连师兄都不护着自己了，会不会就意味着他做的是错事？

不过师兄是从哪里知晓那些是非对错的呢？回想矇昧之时，喻文州只记得自己一心依赖阿兄，没想过太多，也或许很早便可以妄言爱他，因此信仰他所说的一切“正确”。如果叶修是天生就知道这些的话，又该怎样相信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就是正确的呢？难道只因为龙是天生灵物，就会自然成为这世间所有“正确”的集合吗？

“你听不到我说什么？！还是不信我会拔你鳞？”

喻文州被扼住脖颈后，才慢吞吞地垂下眼看：修长的手指隐隐浮现出他最熟悉的龙鳞，初触时会觉得冰，他珍之重之，在心口安放了上百年，不知何时竟变得温温热热的了。

仿佛穷极世间青碧才凝成的剔透异宝，却又那样无坚不摧。

如今这无坚不摧的龙鳞却像是被轻飘飘的一滴泪烫了一下——叶修手上的力道顿时泄了几分，下一瞬却又有一抹刺眼的蓝血溅在他手背——他再度望去，只见喻文州膝盖之下已有成形的蛇尾。

十

长年累月的灵力共鸣之下，叶修几乎是无意识化出了龙爪与龙角，在一个闪身间就兑现了他刚刚说过的话——

适才受了好些刑罚都没什么动静的喻文州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逸散的法力刹时向四周爆开，在场众蛟如临大敌，纷纷结阵自保，同时也不免心有戚戚——毕竟大家身上都有鳞，谁会不知生生拔掉鳞片的痛要远比人身掀去指甲更甚。

但以外部的剧烈痛楚来阻断喻文州继续运功，本质还是让他自行转移注意力，好歹不会进一步伤及经脉，已是伤害最小的方式。

这招也确实奏效，叶修甩了甩指甲里残留的鳞与血，待周身风声止息，才淡淡道：“还想试试吗？离尽数拔干净可还远着。”

——再要变回人身也是要运功的，因此这截蛇尾一时半会儿是变不回去了。喻文州仍在断断续续地呕着血，那血有的蓝、有的红，两者无法交融，鲜艳又诡异地交映着半人半蛇的残破身躯。

虽然停下了强行运功，却也少不了要受反噬。不仅如此，强行冲破法器束缚之后，檀中与魄门的灼烧感愈发难忍；臀上的拶子倒是让这一波法力爆发给冲掉了，但剥鳞剧痛尚且“余音绕梁”，没有鳞片与灵力保护的蛇身也格外脆弱，甚至耐不住一阵微风拂过。

喻文州不是没想过师兄真的会动手，但真正感受到这样的痛，还是震得他由身至心都在颤抖。此刻的哽咽半点都作不了伪，他费了些力气才拼凑成句：“师兄……若觉得不够，把心掏出来……也没什么干系。”

这自然是赌气话，瞧瞧那截尾巴，哆嗦得像见了鬼似的。如此多少是心里边生怨了，而叶修要的正是这个。

这死心眼的小蛇这般守口如瓶，一来是因为涉及了某些因果，故而自带禁制，想说也说不出来；另来就是和老族长的什么腌臜事有关，一旦说了，或许会对他这条被老族长养大的龙不利。

所以光是委屈难过还不够，只有情绪上来了，有怨气了，才会不那么顾及他的处境。

不过一直这样折腾他的小蛇，叶修心中又怎会毫无波澜，也不知还要几个回合才能真正逼他开这个口……说起来，喻文州倒是提醒了他。

可怜的小蛇则还陷在诸多痛楚里，血与泪仍在悄无声息地涌着。叶修突然伸手袭向他心口，他都没有任何躲避的动作——无论如何他都相信师兄还不至于要自己死，否则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地逼供，八成又是什么“攻心”的手段。

是他最珍视的数百年光阴，铸就了叶修手里这柄无锋之刃，即便不去剜鳞掏心，只是随手一挥，也一样锥心蚀骨——

可是，怎么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他怔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又看了看龙爪当中的——跳动着的……心。

——砰、砰、砰。

鲜血顺着他指缝蜿蜒流下，是红色的，还是蓝色的？不、不，这是幻术……分明是金色的……龙血。

——砰、砰、砰。

那时他还小，师兄去凡间游历回来，总会带些玩意儿给他，每次还要用凡人的戏法逗他玩——在他怀里摸索一番，掏出来的却是自己怀里揣的东西。

——砰、砰、砰。

尖锐的耳鸣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啸，喻文州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发出声音，只是语无伦次地竭力叫嚷：“不、不！师兄……求你……别这样！我会说，什么都会说的！”

十一

“阿兄，那些坏蛟说你寿与天齐，我不过是你闲时养着玩的小狸奴——狸奴是什么呀？”

叶修抬起手让小蛇绕到自己胳膊上来，又像往常一样变出龙角给他绕着玩。看着小蛇好奇吐舌的模样，他倒是觉得神似家犬，一时忍俊不禁道：“你见过的貔貅，形貌便与狸奴相近，不过狸奴身形还没有你长——凡间好养狸奴，下回带一只来给你看看罢。寻常狸奴寿数不过十来年，若渡些灵力助它结丹，倒也能活上个几百岁。”

小蛇“嘶”了一声，作为一条洁白优雅的滕蛇，竟要与那丑丑的吞金兽相提并论，他自然颇为不满。但在龙角上欢快地绕了几圈之后，他立马就把这点情绪抛到脑后去了，又把脑瓜探下来，蹭了蹭叶修的脸颊：“不要狸奴，阿兄有我就够了，我能活很久很久的……不过‘寿与天齐’，就是不会死掉的意思吗？”

叶修拿指节刮了刮小蛇下巴，小蛇便享受地眯上眼，摇头晃脑起来——这样看来，倒也不是全然不像的。他摇头一笑道：“不过是个夸大的说法，凡世间生灵，寿数皆有尽时。待你长大些就懂了，寿数微不足道，天道恒存，故‘我’与天齐。”

小蛇哪里听得懂这些，自从他发现人形更方便表达自己心情之后，化形就勤了许多。现下想撒娇了，便“嘭”地一下变成了一颗粘在人怀里的雪玉团子：“阿兄也净爱说些我听不懂的，坏蛟还说什么‘七情’啊‘证道’啊‘劫数’的，我都不明白。”

叶修一向懒得参与蛟族论道，对待小蛇的提问却丝毫不敷衍。他想了想，便将这几个词串在一起解释道：“七情乃灵根之基，可消不可灭。应劫往往要入轮回，人间轮转不息，易生执念，如若心死道生，不弃七情而得明心，方可见性。因此，劫数亦是机缘——我们文州很聪明，即使一时不理解，到了你该懂的时候，再想想阿兄同你说过的话，便会明白了。”

十二

众蛟见此血腥场面，纷纷默契地隐去了身形。虽说也不知这妖邪是怎么突然激怒真龙大人了，但他们本就巴不得叶修把喻文州就地正法，既报了老族长的仇，也总算把这颗烫手山芋甩了出去，只是身为蛟族就“不便”在场了，免得给螣蛇族提供找茬的借口。

叶修暗自叹息，早知道这一手还能把无关蛟等吓跑，他早就掏了。如此一来，也没必要再打什么障眼法了，他在回收心脏的同时也收回了幻术，一时四下尽是淋漓的金血。

真龙大人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星星点点的璀璨金光映在喻文州眼里，就如同师兄曾和他描述过的节庆时的烟火一般。

不过可怜的小蛇眼瞳都是散的，显然还在惊惧之中。也不是身为龙就能随随便便掏心挖肺来玩的，光是自断经脉的剧痛就没谁能无动于衷，叶修也是强行关闭了一部分感官，方才没教众蛟看出有异；断了的经脉想要修复，也需要很长时间，只不过叶修看得很开，反正应劫在即，这躯壳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了。

他慢悠悠地席地而坐，一抬手便除了喻文州体内刑具与身上束缚，旋即将蛇身不稳的小蛇揽到了怀里：“好了，碍事的都走了——嘶……你也是，就非要拗到这个份上？”

“……师兄……才是……怎能……”喻文州都说不出囫囵话来，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哪哪都痛，一心只在叶修心口摩挲——外部看上去自是完好无损，毕竟龙力强劲，外伤很快就能复原。

小蛇方才化形只到膝盖处，再往上的臀腿连接处则是作为过渡的蛇骨人皮，还未生鳞，因此格外细嫩敏感，喻文州上半身又靠在叶修怀里，这一搂就能顺便在腿根掴上一巴掌：“先说正事。”

“恶蛟抽取全族气运，还贪图你的龙魂，断不可让他成龙……我知道师兄动不得这个手，但我可以。”喻文州顿了顿，才继续轻声说：“是……无极神殿。”

“所以这消息也是无极神殿那位透露给你的吧，怎的不同我商量？如今落个死无对证，倒是便宜他了。”

“我知道这或许是一场算计，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师兄有以残魂应劫的风险，只是付出点代价罢了，我心甘情愿。”

“他本也成不了龙，天道自会去伪存真。不过死了便死了，都是他的因果。”叶修既不意外，也无半点斥责之意，只是摸了摸小蛇的脑瓜，“我知道你交换龙力的代价不可言说，八成要搅乱你我之间的因果，但我也能猜个大概……哟，这便沉不住气了？”

后面这句并不是朝着喻文州说的，他却悚然一惊——如果不是叶修开口，他竟丝毫没察觉自己周身隐隐围绕着上古龙魂的魂力，他先前都以为这是自己交换来的力量的一部分！

“我还当真龙大人有些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雌雄莫辨的声音突兀地回荡在地牢上空。

“我猜猜都不成？”叶修轻哂一声，“那还是您亲自介绍一下吧，究竟是怎么掐着内人的软肋，让他替你除了眼中钉，或许还顺便解决了些人间的麻烦？”

“……”喻文州还是第一次从叶修嘴里听到这样的称谓，或许是因为龙没有雌兽，师兄才借用了人间差不多的说法……先前受刑时几番心神震荡，他也没怀疑过师兄会真的抛弃自己，但若要说师兄把自己当作终身相伴的伴侣，也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上穷碧落下黄泉，又有哪种灵兽胆敢妄想与龙比肩呢？

他大概已经是最贪心的那个了，至少升了仙格之后，就能陪师兄更久了……即便此刻，他也不后悔曾经做出的交换。

“休要不知好歹，待你应劫归来，自会感谢我的。”那声音十分不满道，“如今，还是避避谶罢。”

“‘避谶’？”叶修又听乐了，“我何须避谶。此劫既由我与他同迎，什么残不残魂的也无甚要紧，百年也好，千年也罢，无论他去了哪，我都会去找他——我只盼此言当真能成谶。”

他是这世间的独一无二的龙，在他的选择面前，一切“不祥”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十三

叶修仿佛预知了自己搅动因果后必然会提前应劫，话说完，便在小蛇额上轻轻落了一吻。

他们注定会相逢于人世，又会重聚在此间，依旧亲密无间，不需要话别。

喻文州想象过很多次入凡间轮回会是怎样的情形，会不会在风云剧变中乍然冲出一条闪着金光的通道，抑或是突然被某种不可抗的力量强行拉着往下坠。

而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感受到，时间像是突兀地被谁切掉了一段，他不知道自己是几时变回人身的，也不知道是哪一刻脱离了地牢。意识浮现时，他与叶修仅仅是漂浮在一个静止的黑暗空间，能“看见”彼此，不能行动，也发不出声音。

意识的边界扩散得无穷无垠，他能深入人间的一花一世界，也能听闻九重天上的细微风动；同时识海又不断遭受着入侵。陌生的画面强硬地挤进意识中，分明是一些与他不同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同源的魂力。

喻文州努力调动着魂力，试图与画面中不同轮回的自己同频，也不知哪一下调对了，阴脉的极致寒意刹那间便席卷了全身骨髓。

那感觉如露亦如电，在刹那间破碎，却又在他灵魂里蜿蜒了千年。

一千年……真的很长很长吧？他知道方才叶修是有意那样说，只为了给自己付出的代价找补，这一切他自以为的无私付出，是不是反过来拖累了师兄呢？

如同顺应他的念头一般，他眼见自己与叶修之间生出千万条红线，非但没有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还逐渐纠缠成死结，又蒙上诅咒一般的黑雾。

——这是劫数的具象吗？他下意识皱眉，却似有看不见的手在他眉心抚了一下，额上的吻痕也隐隐发着烫。

那里烙印的可远不只一个吻。这次的事师兄没多说什么，其实他已领悟了许多，这数百年光阴若一味向内求索，总不免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刃，当他将最珍视之物握在自己手里时，就会拥有最坚实的铠甲。

龙鳞的护具没有碎，早已与他的心融为一体了。

无尽黑暗也透出了微光，喻文州轻轻笑起来——便去赴这一场吧，是谶语，是诅咒，是劫难……是什么都罢。

他记得的，师兄说过：劫数亦是机缘。

兰因絮果浮云过，来日方知我是我。*

-正文完-

*化用自《水浒传》（[明]施耐庵），原句：“钱塘江上潮信起，今日方知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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