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执第一章封灵（上）

白夜封灵契

夜狼

2025/07/03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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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午后，古都城郊杂草丛生的废弃厂房外，长发近肩的少年以数只生锈大铁桶为掩体单膝跪地，轻轻将两鬓的柔顺黑发拢去耳后，抽出腰间皮带别着的长笛，探头盯紧前方五十米远那游荡厉鬼。烈阳直直照耀他身，厚实白衬衫与黑长裤下却只有冷汗。左小臂几道伤口虽有绷带一路缠绕至手腕，但被攀附身上那些蛊虫的带刺腿脚一勾，血渗透绷带，又从与绷带相接的布料透出了。
少年纵有几分驭虫之能，血腥味无时不刺激着蛊虫，不安分者已在舔舐轻咬绷带。少年不敢贸然调动灵力，蹙眉抿唇忍耐那份刺挠，定定望着猎物，好似即将冲刺的猛兽，柔美面貌就此多了一分阳刚。
他一路追踪厉鬼痕迹而来，那黑衣厉鬼似是感觉到猎手窥视，走动得更加频繁，却不知往哪去，极力克制着不让对手察觉自己不安。衡量双方实力后，少年决心速战速决。
当少年奏响长笛，藏匿其身的蛊虫蛊灵冲出，无铺天盖地之势，对付这样的厉鬼倒绰绰有余，单是为首的六翼金虫就能牵制他。
黑衣厉鬼不自量力接下一击，被揍得清醒了些，血红双瞳恨恨瞪向少年所在，无奈这份战力差距容不得他发泄怒火，便压制满身戾气夺路而逃。厉鬼多受怨念侵蚀而莽撞无脑，阵脚不乱有点理智的可不多见，少年始料未及，连忙追去，以防距离太远，控不住那些蛊虫。
再循踪迹而去，在街头巷尾绕过小半天，他来到一高中校门前，忽然想起明日就是开学日子，眼前这所是父母安排他转入的。今年初夏，父亲来中部省会拓展业务不是无法理解，学期末他跟随父亲办理转学也算顺理成章，只是念初中的二弟仍由保姆与管家带着，住在原本那富裕的海滨城市。父母解释说，那是二弟无需“继承家业”，当然得好好学习，这理由尚可接受。可听说新学校是母亲指定，她做什么都有原因，他还没想明白母亲用意。
尽管在这种所谓的正经学校读过几年书，但常人的一切无足轻重，身上担子已够沉了，他能做的无非是利用课堂的安宁补觉——能待在这种地方还是三年前父亲向母亲争取的，母亲觉得去学校无用，父亲坚持让他出来见见世面，别将视野局限于那山寨，这才说动母亲；现在母亲干脆以“历练”为名，要求他从这一带的“合作伙伴”处拿些委托，人畜无害重点学校在校生的身份反倒成为干脏活的绝好伪装。
消灭那黑衣厉鬼，就是任务之一。
他沿学校外墙走过一圈，负伤厉鬼似是在其中休眠了，没有继续游荡意图。校园中一些后勤人员正在走动准备，学生模样的他想潜入也只能等到后半夜。既已记住厉鬼气息，这样的家伙放眼整座城都没第二只，他也就不急这一时，悄无声息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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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平米见方的小池塘边花草凋零，虫鸣鸟语无存，仿佛与世隔绝。薄雾笼罩四周一切，给这寒冷昏暗之地更添一份阴森。低束黑色长发、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在这小池塘边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平日如此熟悉的地方竟成迷宫，苦寻不得出路。
就在她第七次环绕假山时，一双血眼渐渐浮现。那双眼的主人是厉鬼，裹着厚实水汽，隐约可分辨出他生前是男性。厉鬼慢慢飘来少女面前，向她伸出手。作为通灵者，她见惯灵体，只是怨念如此强烈的厉鬼实属少见。
少女本能向后退去两步，做防御准备，冷静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厉鬼身形一顿，似有什么想说，却又缩回手，一言不发。
他们就这样默然相对，任凭四周越来越暗。
少女终于再度开口：“执念太深的人无法走向来世，还要忍受被它牵扯的痛苦，所以只要你需要，我会尽力帮你的。”
厉鬼又与她对视好一阵，这才再次伸手，指向她左肩。
那里有一狼头刺青。
十年前，她大病一场，失去前后一段时期记忆，也没能见上同期去世的曾祖父最后一面。大病初愈，她发现自己能看见游荡世间的灵体，狼刺青也在那时出现。她曾一次次告诉大人们她看到了什么，期望得到帮助与理解，可是父母不愿相信，还带她去找心理医生。渐渐地，她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灵体，习惯了被人排斥的孤独，习惯了隐藏自己……
“我的‘病’已经好了，再也不会看到‘幻觉’了。爸爸妈妈，不用再担心我啦。”那是她十岁生日当天，努力打起精神，强颜欢笑，亲口说出的话语。
尽管如此，她未曾怨恨谁。父母真心疼爱她，只是无法接受认知外的事物；体内的莫名力量总侵蚀身体，却给了她驱散恶灵的力量。
少女思绪被血眼拉回当下，她猜他想要这份力量。不过迄今为止她的力量只能伤害灵魂，对活物影响不大。厉鬼的执念多在活人与物体身上，他所求何物？
厉鬼慢慢靠近，几乎贴上她的脸。那是似曾相识气息，好像南燕归来寻觅曾安居的家园。因此她本能张开双臂，要将这无助燕儿拥入怀中。
黑暗中忽地冲出一只金色六翅小飞虫，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密密麻麻飞虫瞬间将厉鬼吞噬，金光遮蔽血眼，也刺痛了少女眸子。她反而瞪大双眼，心中一阵恐惧，只觉得脚下一空，跌入无尽深渊……
噩梦仍在继续。

封灵在一阵奇特香味中轻哼了声，想动动身子，却使不上力。她感觉自己双腿悬空，被人抱在怀里。
那人轻声道：“别动。”
她方想起自己被新入职因此不明状况的体育老师强行要求跑步后晕倒在了操场。之后过去了多久？努力睁开眼眸时，除却那相识不久的脸，周围风景不快不慢变化着。全身暴动的灵力被对冲部分，因此她得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苏醒。
抱住她往医务室赶的是分班后的新同桌贺天山。尽管男女生体育课分开，但准备活动都在操场跑道，他及时赶来她身边合情合理。只是……
贺天山的胳膊微微打颤，幸而医务室离操场不远。封灵的脆弱体质在校医中出了名，值班医生见怪不怪，请贺天山将封灵安置在病床，过来帮她脱了鞋。
贺天山正奇怪医生为何不多诊疗，对方解释：“她一跑动就这样，查不出病来，休息休息就好。”
贺天山对这种处理方式不置可否，借口不放心，留在病床边。那医生细看他一番，放心将帘一拉，任他留下陪伴。贺天山瞥着那帘子，确信校医没暗中盯梢，这才挪去封灵床边。
封灵汗湿衣物与前额，脸颊发白，双眼用力撑着，朝贺天山强挤笑容，免得让人担心。贺天山冷脸回应以提醒她会错了意，抬起颤抖右手点在她左腕，再顺手臂上行，悄然注入自己灵力试探。方才他是用自身力量对冲她身上那可怖气息，现在则要克服恐惧，小心勾出那股力，寻找根源。
全身灵力再次暴动，封灵的痛苦陡然加剧，猛瞪开眼，声都未出就晕了过去。贺天山吓得慌张抽手退步，撞在后方墙壁，没敢继续试探。他愣愣望着少女瘦削而苍白的面容，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数年前那天大恐惧很快被莫名悠远绵长的力量安抚，它柔得远得像是群山间摇篮中的童谣，但凡静下心仔细感受就要流下泪来。
贺天山是不愿流泪的。他摇摇头，尽力将这感受抛却脑后，深吸一口气，再次上前将手点于她掌心，用自身灵力消解她体内自作主张活跃着的蛮力。待她懵懵懂懂睁开眼，他才退回墙边，保持距离打量她。
连续经历两次冲击，这会封灵没缓过劲，小鹿般清澈的双眼对上贺天山视线困惑着。贺天山急忙转头回避，她胆子倒大，就这么仔仔细细打量他，顺带回忆相识之初——

高二开学第一天，分班伊始，新班主任较为开明，允学生自行选择座位。与周遭格格不入缺乏社交的封灵积极占领最后一排角落那张桌子，而旁人碍于跟她不熟或已有理想同桌，纷纷避开她身旁空位。
贺天山同学画风一样与旁人格格不入，本已迟到半天，虽是学生却不穿校服，非得身着厚实白衬衫与黑色长裤，留着斜刘海与略长近肩的不合校规头发，看着帅气，只是垮着张脸，对眼前世界不屑一顾，满面写着“生人勿近”。他见教室最后排角落有个空位，径直走来，将书包扔在那张空桌，拉出椅子就坐，跷起二郎腿，靠于椅背，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看都不看封灵一眼。
封灵对他外貌与气质的评价是：有种刻意为之的混混气质，但他本人不适合走这种风格。
封灵自知自己无法与人正常交流——即使短期可以，长期也会暴露异常，况且自己的特别力量本就与常人相斥，他们会出于怜悯关心自己，走近的时间稍久便由于隐约察觉她是异类而不自觉疏远了——因此对于贺天山，她不想打招呼，甚至希望他进错了班级，跑错了学校。贺天山也摆出一副冷淡态度，至少从昨儿中午到今早，二人全部对话仅限几句：
“这位……贺天山同学？还差你的数学作业。”因为优秀理科成绩而莫名其妙担任数学课代表的封灵找上这位莫名其妙同桌。
“没有，”贺天山手托下巴望着窗外，几秒后感觉她还杵着，不耐烦摆摆手，“我一题都不会，根本没写。”
“喂……你这样会被老师骂的……”在重点高中见惯规矩学生的封灵面露难色，心知这人不打算交习题册，身子往别处微微转动，又离去未遂，还指望他能给个面子，这样老师学生才能其乐融融。
“给你添麻烦了？那把你的借我抄？”贺天山这才转过头来，手指由上至下滑过封灵怀中习题册，“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你的。”
封灵那本习题被准确抽出，不过贺天山只看一眼封面姓名确认，而后将它扔回封灵怀里，继续看他的风景：[notes=[“你去跟老师实话实说，是我不交，不关你事。”][这里贺崽：想拽，但不想连累别人。]]
“怎么能这样啊……”封灵边小声嚷嚷边抱着一叠习题上交，如实报告，不过隐瞒了那家伙嚣张的“一题不会根本没写”。
数学老师也不习惯带这种学生，当即皱了眉：“封灵，你去叫贺天山当面跟我解释！”
不远处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师抬起头来。这会物理课代表也敲门进办公室了，同样说只有贺天山没交作业。
数学老师向物理老师望去，眼神中带一丝怨怼，希望对方好好管管自家学生。
物理老师抱歉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从校长那边听说的，这学生刚转来，他爸开公司，给了赞助费进的，将来也不参加高考，好像家里只是想给他找个地方待着，混到成年。说不定要送出国读大学。昨天他晚自习没来，我打电话给他爸，他说孩子身体不好，也住不惯宿舍，下午下课就回去了，这事他再跟校长说一声，免得影响我们班评优。想得还挺周到。”
数学老师问：“可他怎么出去的啊？门口保安总该通知你吧？”
“我问过了，保安不知道。估计是直接翻墙跑的。”
“呵，他爸还说他身体不好！我看这种小孩铁定混社会，不知道一天天跟什么人待一块！”数学老师不屑扭头，看一眼封灵，再看一眼物理课代表，“你们两个少跟他说话啊！这种富二代，就爱钓你们这样看起来乖乖的小女生，看起来对你好，其实非常花心！”
班主任忆起封灵跟贺天山是同桌，再一想，班里没有空座位了，况且何必早早贴标签？便只是对自己的课代表说：“以后贺天山不交作业也别管了。他家有钞能力，咱们管不着呦，踏踏实实学自己的吧！”
数学老师不肯让步，叫封灵坚持天天去催，不交作业便将他的大名挂在黑板一角，且课上点名批评。尽管谁都知道，那小子怕是无所谓这些。
封灵与物理课代表退去，办公室里众人叽叽喳喳议起那即将被定性为“不良少年”的贺天山。
封灵未因老师所言给贺天山下定论，抑或一如往日不敢与身边人走近，只当他是人生过客，不必多在意。她回了位子准备第一节课的书本，二人无话，直至第三节体育课方再有交集。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无论在他怀抱里状况得以缓解，还是第二次昏厥，她都不曾试图推测贺天山与这些的关联，只知道他及时带她来到医务室，还费心守着。
贺天山被盯得背脊生寒，本应是掠食者的他反成猎物，在人前板起的脸露了怯，他也有露怯的自觉，遂移步逃离，一扬帘子，去唤医生。封灵回神，着急道谢，无奈刚坐起又是一阵眩晕，虽未躺回去，但追不上他步伐了，只好坐着缓缓。
“封灵，还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再躺会？”医生送来一杯温水，“今天做什么了，怎么会晕倒？”
“是因为新来的体育老师......我跟他解释了我一跑跑跳跳就发晕，但他不听，非觉得我身体不好检查又查不出问题一定是缺乏锻炼导致的……”
“怎么能这样啊？他没听别的老师说过吗？我给你开张单子。”
封灵又与医生寒暄一番，待体内力量完全平息才走。这会体育课过半，同学们自由活动，她回不去锁了门的教室，决定找贺天山道谢。贺天山就在操场边树底抱臂瞌睡，长睫毛下双眸似闭未闭，头歪向侧边一点一点，两鬓长发便随之摆动，看着怕是头再点那么几下整个人要栽倒。感觉到有人走近，他倏地睁开眼直起身，吓得封灵止步不前。
尽管很想单纯道个谢，封灵还是先关心一句：“贺天山同学没休息好？需不需要......”
贺天山挂出一副“要你管”的神情，冲封灵挑眉，将话题引向她：“你家人是做什么的？平时不管你这身子？”
封灵正犹豫是否可以跟他倾吐自己多年困扰，贺天山又拒她千里之外，带着瞌睡劲儿冷声道：“算了，反正跟我没关系。”
封灵尴尬得脸颊泛红，苦于寻找化解办法，想起正事没干，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向他道谢。
“同学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贺天山只淡淡回应，再度眯上眼，致力于维持二人疏离的关系，压抑心底莫名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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