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齐蹇】梅梢惹

纸茶

加载中……

这一日，齐之侃于林间舞剑练功，唯有呼呼风声，清流脆响，鸟兽嘶鸣为伴，却都只过耳不进。眼前之景，均做了剑端流光，随着剑势愈盛而渐渐摇摆起来。
风过无痕，剑过有锋，锋芒直指前方，却在即将落至底端时生生收住。齐之侃缓缓收剑，铿锵一声剑入鞘内，前头那压枝的雪，却是应着声簌簌地落了些许。
齐之侃垂眸看向手中剑柄，眉头微蹙，似是有着烦心之事。他略微上前几步，瞧着那枝头微雪。底下悄悄探出头来的，却正是色泽艳丽的花骨朵。他心里微怔，正想再上前一步，拂去细雪看得再分明些，那枝条却在此时作了响，“喀拉”一声，震落下来。
齐之侃的眉间眼里霎时落了雪，像是倦鸟归不得巢一般，神色寂寥，没有着落。
寒风凛冽，吹得人心里波纹荡漾，却是又有旧事浮上心头。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在齐之侃的心里，也只有那一张比得春华明艳的脸从未变过，也只有那少年世子待他之心，从未变过。

他又想起好些年前的事了。
在那偏僻无人的山坳之中，救得那人的时候，齐之侃就知自己这一生再无其他，只有侍奉其人左右，忠心不二。这是上天安排给他的命，纵使他万般不甘不愿，纵使他从来不屑一顾，在见到蹇宾的那一刻起，也义无反顾地担受了。
天玑巫仪之事，玄而又玄，有些时候，却是不得不信的。
虽说当时那人狼狈不堪地倒在那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失了世子的风范，但只是半昏迷之中微蹙的眉，让他一眼见了，就倾倒了三分。第二眼，却如春花乍放，落雪无声，他只记得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如意，心里热得不敢再看。他就在这阳光里慢慢走上前去，背着蹇宾回到了自己的草庐之中。
那时候的齐之侃，只不过是山中一普普通通的铸剑师，哪里习得那许多弄巧之词，倒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他忽然想到，冬日里挺立在枝头的艳色，好看得紧，却有一股抹不去的孤傲漠然。
心里忽生一种似明非明的预感，怕是在这山中的时日，就要到头了。

天色暗沉，平日里孤高的君王赤脚落在地上，侧眼看向外头，空生了些许寂寥无措。
月色被高低层叠的楼台遮遮掩掩，倒是去了七八，余下的，也不怎么好看。天上映着丝丝缕缕的红，却是被人间的灯火点着的，看着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蹇宾心里越是焦灼欲裂，面上就越是冷肃。这眼里霜雪，冻得是一旁想上来为其披上外袍的宫人也犹豫着不敢上前。
他挥了挥手，屏退他人，穿行过重重殿门，最后停在一处赏月之所。于是只身长立于洒着冷光的台边。一时兴起，却是利落地翻身上台，侧身而坐，只苦于身边无酒，也无人。
蹇宾终于能看清那一弯冷月，真是像极了那常年沉默跟随着他的人。他瞧着顶上散发清辉的弯钩，也不知是不是瞧见了那人，倒是露出个浅淡至极的笑来。
他总觉着那人只在不远处，却常常梦见自己醒来，看不见人。他总觉着自己能摸着那人的心思，却也常常在见着人的时候，感到像是隔着千里之远。
越是在意，就越是心慌。
他想着，这时候的小齐，是不是也见着了这样的月亮呢？是不是……也在思念他呢？
凉风吹在身上，微微起了冷意。蹇宾却也不在意，只是因着这月色笼在身上，就像是那人还跟在身后一样，倒是令他心头熨帖，通体暖些。

他可没忘记，当时半昏迷之中，模模糊糊见到的人，虽说只是个背影，却也让他感到些许心安，于是便放心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已是身处陋室。山中草庐，也没什么可作照明之物，黑漆漆一片，睁眼闭眼倒是没甚区别，即便是清醒了些许，倒还不如就这么继续睡着了。只是耳边吱呀作响的开门关门声，吵得他头痛欲裂。久未见水的喉咙干涩发痒，四肢疲软使不上劲，却是提不起力气来喊人，也没办法阻止了。
朦胧之间，蹇宾见到一点微末的人影，携带着山间草木的清香，微微裹着些许水汽，直直地扑到他面上。那山野之人倒是习惯了这黑灯瞎火，熟练地倒着茶水。
蹇宾思索着，这山间种种，无一不是粗野粳涩，说不上难以下咽，只是确实不好入口，这其一，就得是他心里过不去。只是不等他坐起来跟人明说，就见一张耀如清辉的脸凑将过来，霎时间印刻进心里去了，晃得他一时没能睁开眼睛来。
只听得耳边一句：“得罪了。”
蹇宾心里有些突突的，那点细微的不愿与人过分亲近的别扭也被罩在了这心脏的鼓噪之下，却是被忽略得过分了。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恼怒，这咚咚的声响都快顶上脑壳了。
那人的气息落在颈间，蹇宾感到自己被扶了起来，脸颊被人微微一夹，没用什么力气，倒是手上的趼子磨得人难受，而那一股子热气蒸腾，让人平白冒汗罢了。
那一霎，蹇宾也说不清楚，自己感到的是失望多些，还是冒犯多些了。
只是那人冷冷清清的山间气息，平白就让人想起了压枝的瑞雪，纯白透亮，干净明澈。

“王上，王上？”有人在耳边深深唤着，声音是说不出的紧涩。
蹇宾从黑暗中挣扎着醒了来，第一声便是唤道：“……小齐？”
“臣……属下在！”齐之侃立时应道，有一瞬间就想去扶蹇宾起身，却又想到此刻自己既非近侍，更无职务在身，此处更不是山野草庐，不论时地，都由不得他胡乱为之。他只得按下心中情绪，口中自责道，“王上染恙，全是我等过错，还请王上责罚。”
一时之间，全是一干人等下跪请责的声音，反倒给蹇宾添了不少烦闷。
蹇宾一手扶住隐隐作痛的前额，一手随意向外挥了挥：“你们都下去，小齐，你留下。”
“这……”宫人们犹犹豫豫地，却是不敢。只是几个臣子就要闹将开来，先是急召入宫，此刻又要只留他一人，王上待这齐之侃，竟是连点礼数都没有了。却被榻上君王冷眼一扫，瞬时诸人就都噤了声，低伏着身子出去了。
齐之侃待人退了干净，几步上前就扶住了蹇宾，声音里疼惜得不行：“王上，冬夜天冷，您要保重身体啊……”对于蹇宾赤脚出了寝殿，还吹了一夜冷风的事，倒是只字未提，未见半点埋怨。只有握着蹇宾的手，微紧了些，道尽了满心满眼的担忧之情。
蹇宾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带着些许调笑之意：“本王这病，还是因为小齐啊。”
“这、王上……”齐之侃愕然不已，心里愧疚更盛。
蹇宾长叹一口气：“都是因为小齐不在身边，本王实在是遥思不已啊！”
齐之侃顿时红了一双耳尖，心中羞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默默扶着王上坐起身，又转头倒了杯茶水来。
蹇宾闲闲看着，眼前之景忽地便与旧事重合了。待齐之侃过来的时候，他已是微眯了眼，一副似睡未睡的模样了。
“王上，先喝口茶吧。”齐之侃跪在榻前，双手奉茶。
蹇宾只看了眼，却是不接。
“小齐，抬头，”他哑声唤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齐之侃不明所以地抬了头，却忽觉梅梢花落，一时之间遮了眼。在暗沉沉的夜里，在晃悠悠的烛火光影之中，他的君王抬起手，轻轻巧巧地按住了他的双唇。
君王一笑，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他的世界却像是梅花满落，纷纷扬扬。
蹇宾细瞧着眼前人的眉眼，正合上了数年前的少年样貌，别无二致。那满心满眼的，仍全是他的身影，仿佛因他带来的一切不平早被悉数抹消。
这雪啊，污了一分半点，怕是就要融化殆尽，随着花泥残叶渗进地里了。
他可全是不许、不甘、不愿、不舍啊。
蹇宾对齐之侃说道：“小齐，你来喂本王喝茶。”
齐之侃心里颤了颤，手也抖了抖，却不知道是被什么给蛊惑了，就将那碗茶喝了，闭上眼睛，唇贴上唇，做得过了头。这逾矩之事，怕是株连九族都不过分。
他却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响，睁眼一看，却是王上掀了被子，叫他上榻同眠。
蹇宾浅笑道：“很久没和小齐一起睡了，我们今日便抵足而眠吧。”
齐之侃呼吸一顿，就要伏身劝阻王上，却被蹇宾一句话给堵了回去：“这是本王的命令，小齐你想违抗君命不成？”
这话有些重了，却对齐之侃有奇效，他只得站起身来，抱拳行礼，谢过王上。

灯火熄了，只余一盏长明，站立一角，烛光如豆。
“小齐，你会一直陪伴在本王身边吗？”
“属下会一直站在王上身后。”
黑暗之中，蹇宾双眸目光如炬，灼灼地看向身边的人。
“那小齐便代我征战天下，为我夺下这江山吧。”
齐之侃欲要起身跪下，却被蹇宾抓住了双手。不得已，只好紧了紧手道：“得蒙王上不弃，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蹇宾心满意足地抓着齐之侃的手，沉沉睡去。梦中身边人的气息环绕在侧，他只觉心中大安，哪里还须说这天下，只要小齐在身边，这天下，不过唾手可得。
那偶然浮起的旧时山野之事，却如飘烟，在这旦夕之间，缓缓地，也就消散了。
<完>

【蹇齐蹇】梅梢惹

章节目录

阅读设置

【蹇齐蹇】梅梢惹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