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他呢?
曾经有想过,在离家后每晚面对的茫茫沙海前想过无数遍。骤降的夜风凛冽刺骨,吹动尘沙聚散成堆,这里没有一个人,所有的同僚都在不远处的驻扎营地,此处仅剩抬头可见的星空和如月光清冷般的孤寂。
——到底为什么呢?
他在心底又问了自己一遍,这也许是自那天起的第几百几千遍。他说不清,也早已忘了,时间冲刷了大部分老旧往事,却将这份思念历历在目。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我?是谁都好,是谁都可以,地位、性别、经历,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重要!唯有这血缘……这血缘不行,这骨肉不行,这生来赋予的身份不行。世上这么多人,唯独是我们不行。
佐助紧握细沙,沙粒却因冷风从他的手中不断流走,直至不剩残骸。他最终彻底放弃,躺倒在沙海,凝视着星河,任由孤独和思念贯穿全身。
如果……如果我能忘了他,如果我能不爱他,应该就可以像个真正的兄弟一样,不用如此逃避,不用如此难受;可以毫无顾虑地站在他面前,亲近又自然地道句“哥哥,别来无恙。”
可是我做不到。一见到他就想起自己失去了什么。即使脸上在笑,手掌也会紧攥,心中也会淌血;即使离得这么远,这么长时间不提,也会在梦里相见,在回忆里温存。我多么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怜的、软弱的、被无情拒绝后依旧不死心的自己,但越厌恶越憧憬、越痛恨越希冀、越想忘记便越根深蒂固、越隐忍爱意便越渴望得到。就像离得这么远,甚至已经离得这么远!也没有一天不怀念过去的日子。
……所以,太迟了吗?
既然如此,当时的我又为什么要走?
……
“哥哥?”
“……” 面对弟弟的急切和不解,鼬感到更加心烦意乱,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草草道,“这话千万别跟其他人说了。”
佐助却年轻气盛不以为然:“为何?知道岂不更好。”
对方听闻这轻浮话语却摇了摇头:“此乃大逆不道之举。”
“我不在乎什么道不道。”佐助快速厉声反驳,靠近他后才恢复温柔细语,恍惚间竟有种蛊惑的错觉,“我只想知道,哥哥是否与我一样?”
鼬沉默地望向他在月光映照下发亮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纯粹的喜悦和爱慕之情,几乎像湖水般波光粼粼。他知道他在等,毫不心急、胜券在握地等一个答案。他还知道这世间的确没人比他们更爱彼此,若是失去了对方都会如同失去了三魂七魄,但就是因为这样才……鼬停顿了许久,在这般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这不重要。”
“对我来说却至关重要!”
一切美好都被瞬间打破,被拉回现实的佐助恼火至极,对于对方故意转移话题的回答无可奈何。明明只要一句话就够,他愿意为了圆梦付出一切,可为什么这么难呢?
“……你先休息吧。”鼬有些愧疚地垂下头,也只能如此,无法再说什么,却在推门前被死死抓住手腕。月光已然消散,黑暗中传来声音。
“哥哥!——哥哥此生可为自己活过?顺从长辈、照顾弟弟,对谁都彬彬有礼。就连喜也是,厌也是,什么都顾忌,什么都妥协,难道不累吗!”
他听闻心中一动,也许脉搏已经暴露无遗,他却依旧没有回头看弟弟:“累或不累,又有什么区别。”
“累了,放弃便是;不愿,拒绝便是。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我若开心,宁愿不要这荣华富贵声名显赫!”
这话倒是把天真莽撞展现得淋漓尽致,刚才那点怦然也轻易烟消云散。鼬重新看向对方紧攥成拳的手,抬头平静地解释了刚才的答案。
“享受了出身带来的好处,就不要想逃避责任。你是,我也是如此。”
佐助从未想过兄长对此一点也不犹豫,就好像认为刚才的挣扎和逼迫能让对方回心转意只是自己的妄想。其实哥哥早已下定了决心,也早已有了觉悟,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即使是我。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突然深感恐惧,无力感倏忽间占领了身体,几乎是乞求着另一种可能性,他低声下气地问:“所以,就只能这样了吗?到底是……什么都不能做?”
“不是不能做。”在佐助的记忆里鼬一向是最温柔的,却在此刻黑暗中声音比外面的呼啸凉风还刺骨,“而是连想都不能想。不能想,不能念,更不能说出口。”
……
“我敬你们一杯。”他将刚才独饮时斟满的酒杯举起,走到一袭红衣的兄长面前,在对方的惊讶眼神中轻笑抬手,缓缓重复道,“我说,我敬你们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