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独]看见一只猫

众独/短篇集合

syou

2025/04/01 09:34

加载中……

※背景为现代架空，宠物医生刘众赫×宠物救助员工金独子
※在尝试摸索一些角色不同身份设定下的可能性，请原谅私设与OOC 
※整体调子比较沉闷&在角色部分设定上可能会引起不适，如有察觉请及时关闭

01.

颜色蓝白相间、看起来十分干净的跑轮在灰色毛球的全力奔跑下发出高速旋转的响声。
前一秒还在感叹怪不得灰色也叫鼠色，下一秒只见那团毛球已经跑了下来，在蓬松的白色垫料中穿梭，溜到滚珠水壶旁撞击着喝水发出很大的动静，喝了几口就跑进草莓造型的窝里，躺下呼呼大睡。
金独子忍不住抿起嘴角。这个小家伙，根本看不出前段时间才做过手术，能吃能睡的，看起来日子过得很滋润嘛。
身后的门传来动静，来者却是静步无声，金独子转身看去，一打眼还以为误入了什么医疗剧片场。
身着白衣的男人衬得身姿挺拔，面庞英俊，五官深邃，比起当红的明星也毫不逊色。可对方确实只是一名医生，宠物医生。
“刘众赫医生。”金独子向他打招呼。
刘众赫浅浅应了一声，他们都没有废话，趁着现在午休的空闲聊起美雅宠物医院和迷子之家·Pet Rescue合作的科普视频细则。
相关内容他们之前在线上已经有了方向，所以流程敲定起来很快。刘众赫是一个很注重细节把控的人，提出的要求琐碎却也准确，这也是他坚持面对面交流的原因之一。可以即时提出变动，让金独子记录以及调整。
在确定科普视频的模块和面向之后，再次确认了先导片和第一期内容的主题，时间已经匆匆过去。刘众赫递给金独子一杯水，高密度的对话让两个人都口干舌燥。
“谢谢。”金独子接过喝了一口，看到刘众赫开始一边吃自带的三明治一边继续浏览后期主题，不由得想他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人。
他们认识是在三年前了。刘众赫的脾气很出名，他沉默寡言，张嘴就是冷言冷语，有时候会把宠物的家长训得像是回到了部队。那时候还是进行个人救助行为的金独子也有过几次遇到刘众赫接诊，光是在他身边都会觉得压力倍增。
同时，刘众赫会称呼来到医院的小宠物们为小家伙，理所应当地叫它们在病历档案上写下的名字。他和自己目前就职的宠物救助站有长期合作，此外还会定期开展健康义诊和疫苗接种活动。
办公室和诊室连通，布置成了休息室。除去办公桌、资料柜和沙发床，剩余空间都给了一些被弃养、暂时无处可归的小家伙。金独子还亲眼见到过他托着躺在手心里的小仓鼠，一本正经地告诉它恢复期要注意什么。
说的就是此刻睡着还时不时踹一下小脚的灰色小仓鼠，它的前任家长不愿意为它的恶性肿瘤支付手术或安乐死的费用，说了句不要了就扔在了医院。刘众赫把对方骂得脸色千变万化，赶出去后让前台拉黑，之后给小仓鼠做了手术。小家伙的生命力顽强，目前恢复良好，比起上次见到又胖了一圈。
金独子有时候会觉得，刘众赫对于动物要比人类更加亲近。
“那我周末再过来。”确定了拍摄时间，金独子离开刘众赫的诊室。
门关上前，看到刘众赫正在给看诊台消毒，为下午的出诊做准备。那张脸在认真的时候显得更加帅气，被身后照进玻璃窗的阳光点亮，熠熠生辉。
离开美雅宠物医院，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过身边。金独子深呼吸一口气，他也该回到自己的视界了。
眼前，街道上的行人全部都是人形纸片的形态，像极了影视剧中案发现场给尸体划出的白色轮廓线。没有厚度的纸片以定格动画一般的动作行动着，他们说出的话会出现在作为躯干的纸片上，如同书页上印刷的铅字。
金独子从童年的某个时间点开始，就只能看到这样的世界了。每天都是误入一维空间的碳基生物，哪怕亲人也是如此。他们的声音都会变成滚动的文字，根据本人的性格与说话时的情绪、声量而有字体和字号的出入。
从开始的困惑与恐惧，慢慢化作了内心的平静。毕竟，金独子自认为也不是能和人类亲近的个体。
除了动物。
除了，刘众赫。

02.

三年前，金独子还在视频网站做内容运营。除了网络上公开的求助信息，他闲暇时间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救助住宅区附近的小动物，大多都是被遗弃或者走丢的宠物，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而距离最近的就是美雅宠物医院——与其他宠物医院不同的是，常见的猫犬科并非主要科室，主要门诊面向的是小宠和异宠。医师经验丰富，设备药品一应俱全，还和救助站有合作关系，可以提供宠物保险与其他慈善活动。
金独子也碰上过几次刘众赫医生看诊，那时候的他在金独子眼中也不过是一张纸片。
出现在纸页上的字体潇洒漂亮，话语言简意赅，整齐的排布总是填不满整个身躯，偏偏和着语气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感觉，所以金独子有点怕他，尤其在目睹过刘众赫的纸片身子抄着椅子把一个虐待宠物的家伙吓得屁滚尿流的场景后更是如此。
出现转变的那一天和平常没什么不同，金独子在住宅区的草地上看到了一只歪着脖的小兔子，身边就是笼子和所存不多的牧草水粮。笼门没有完全打开，它似乎是强行挤出来的。
毕竟也有这些年的救助经验，金独子立马确信这只小兔子是因为疾病被抛弃。他顾不上弄得西装沾满草屑，和矫捷的三瓣嘴选手你追我赶，费了一番功夫终于连兔带笼一起带去了医院。
可他当时忘了很关键的一件事，那就是金独子的月末总是很拮据。看诊费应该勉强掏得出，可如果继续治疗还是需要求助其他组织。只能希望现阶段不会需要太多钱，后续也能一切顺利。
与猫狗这些主流宠物不同，小宠的生命更加脆弱，在医疗待遇上资源也更为稀缺。金独子以前常去的医院甚至拿对待猫狗的经验进行治疗和麻醉，一切风险都会印刷成告知书让人签字，好像遭遇不幸的生命错误源于自身。
金独子明白，没有理由更不应该要求所有人都伸出援手来做慈善，“能者多劳”当从别人口中说出就已经是一种绑架了。而且，如果要用标准来衡量生命的际遇，灵魂本身的重量不就已经掺杂了其他物质吗？他也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帮助那些小生命的。
那天值夜班的正好是刘众赫，金独子一身狼狈地诉说小兔子的情况。刘众赫进行了简单的触诊，很奇妙的，刚刚那个和自己竞速的歪脖子毛球乖得不得了，还一个劲儿往刘众赫纸片做的手心里钻。
在决定开进一步检查的时候，金独子发出尴尬的声音，眼前的刘众赫身上没有出现文字，取而代之地浮现出一个问号。
金独子不太敢看他，因为刚刚看过了自己的钱包。
“抱歉……我现在手头有些紧张，能不能先赊……账？我之前也有来过，等下个月开了工资我马上就——”
“出去。”
——出去。
印着冰冷印刷字体的纸片人像是一座高山耸立，遮蔽了眼前的光亮。金独子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咧出了一抹冷笑。
“遵命，大医生。”
冷嘲热讽的语气生硬地抛下。他性格不算柔和，却也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和人撂脸。没再说什么，抱起兔子拎着笼子出了诊室。
他应该知道的，货币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让万物平等的标准。当一个人手中缺少进入局面的筹码，他的声音，他的想法，他的一切，都会失去界定内的价值。只用生命能够改变什么呢？在多少人眼中，生命比不上一瓶欠钱买来的烈酒。
“等一下。”
摔门离开，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申流承，把李智慧叫过来值夜，我下班了。”
刘众赫向助理医师吩咐之后，明明没有声音却能够感觉到他已经走到身后。金独子转过身，怀中的小兔子不安分地开始往男人的方向动。
“等等！”金独子惊呼。
手里的笼子还没来得及放下，眼看小兔子就要掉落，一双大手适时地接过那团小小的生命，任由它在自己身上窜来窜去，蹦到肩膀上用歪着的小脑袋蹭他的脸颊。
那个瞬间来得太过突然，让金独子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因为不是上班时间，我只是做出一些建议。”
从接过小兔子的那双手开始，薄薄的纸片就像是扑克洗牌一样增加了数张的厚度。原本平坦光滑的表面，伴随着对方印在身上的文字开始一点点凸起、膨胀，立体模型逐渐有了人的形体。
“她的情况有可能是神经的问题，既然你不是家长照顾起来也不方便，不如就留在医院。”
然后那些铅字一点点剥离，逐渐露出血肉的弹性与温度，还能够听到血液流淌和心脏跳动的声音。无形的凿子敲弄着原本完全看不出的模样，一点点塑形出肌肉的轮廓乃至皮肤的纹理。直至雕刻出精致的五官，那双深邃的眼眸点亮，不经意撞了过来。
“之后可以由医院这边联系救助站，你也可以随时确认她的情况，怎么样？”
一个没有穿白大褂的男人，就这么鲜活地站在了金独子的面前。
金独子今天才真正认识了名为刘众赫的男人。
也怪不得……那只小兔子疯了一样地要蹭过去。刘众赫这张脸的好看程度，简直让金独子忘记他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真人了。
“临时家长先生？”刘众赫微微蹙眉，还算礼貌地叫他。
金独子这才回过神来，刘众赫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可刚刚自以为是的言行还是让他脸上有些发烫。
“哦，好……好，谢谢你，刘众赫医生。”声音越来越小。
“是她该对你说谢谢才是。”刘众赫摸了摸站在肩膀上的小兔子。
金独子看着在毛茸茸的小脑门上匀速抚摸的手，迟钝的不敢相信这才到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血肉之躯。明明惊讶或是兴奋更符合现在应有的情绪，可他的心情异常平静，只是被什么迷惑住似的伸出手，碰到了刘众赫的手。
就像拔牙的时候，杀神经只是让人感受不到痛觉，工具在牙齿上活动的触感却依旧会存在。这种触碰到什么的感觉让金独子觉得陌生、害怕又着迷，尤其自己摸到的这个人还有着烫手的体温。
这让金独子想起第一次抱起小猫时的感觉，温热而微小，却又沉甸甸的触感。
那是他的世界只留下纸片人之后，第一次看到了小动物。路边偶遇的一只小猫，他猜测过是不久前被撞死的流浪猫的孩子。它看起来还很小，对人也没什么戒心，冲着金独子奶声奶气地喵喵叫。金独子一开始很害怕，向后退了好几步，小猫却依然散发出刚出炉面包一样的善良温度。于是金独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然后抱起来。他当时哭了好久，眼泪不声不响地流，因为他的世界里还有毛茸茸。
刘众赫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不紧不慢地拉过金独子的手，让他抚摸小兔子蓬松细腻的身体。
“小兔子不喜欢被摸下巴，摸这里。”
金独子点点头，其实他知道。但是刘众赫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温度，让他流连。他无法告诉任何人，这一天他找回了什么。
后来金独子发现，他的世界没有回到所谓的正常，只是多了刘众赫。那个明明是美雅宠物医院的院长，却还是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帮助他、现如今被自己和小动物分到一类的男人。
随着接触增加，金独子明白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因为进行宠物慈善活动而被举报、被捣乱、甚至发生过伤害事件的美雅宠物医院，不能在表示善良上太过显眼了，那样反而会吸引恶意。
如果善良会被估价，那么就用自己的不公平，去演绎别人想看到的公平。他接受了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也有自己不会落人话柄的攻略方法。
刘众赫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为更多小小生命争取资源平衡的美雅宠物医院，就是这样的地方。
歪着脖子的小兔子在半年后恢复并被领养，金独子也是在那时候看到了救助站招贤纳士的宣传海报，决定辞职。

03.

迷子之家·Pet Rescue位于商场4层尽头的安静角落。
装潢色彩温馨明亮，摆满了小宠主食零食、牧草玩具和一些常备用品，墙壁上还贴了各种小宠照片和与店内相关的海报。过了收银台后的小门就是不对外的小宠住宿区，依照宠物分类和性别有好几间屋子，大多都是保护中等待领养的小动物。
除此之外，迷子之家的活跃主要在网络上。他们有专门的网站和APP，除了寻宠、救援，还有会员制的宠物安心服务。因为和多家宠物医院有合作，可以很方便地就近进行定期检查、参加宠物医疗保险。
金独子的办公地点就在小宠住宿区隔壁，这里和住宿区都连着商场另一侧的酒店，也是提供休息和留宿的房间。
刚刚加入的时候金独子也参与过寻宠和救援，奈何他的体能不佳和对环境熟悉问题都让他能参加直接救援。后来正赶上迷子之家的媒体号转型，原本在视频网站工作的金独子凭借一些没什么自信的经验开始发光发热，现在主要负责宣传视频、海报和拍摄部分。
最近要跟进的就是和美雅宠物医院合作的小宠科普系列视频，包含了对小宠的介绍、照顾、保护、急救几个方面，会由医院这边的小宠、异宠医生轮番出镜。主要目的是让更多人了解和认识对于宠物的责任和日常照料。
到了约定的时间，金独子穿过周末的纸片人潮，抵达医院后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抱歉，金独子先生，刚刚给您电话没有打通……刘众赫医生今天不太方便。”
金独子这才看到自己的手机一直开的飞行模式，“没关系，拍摄可以再换时间，刘众赫医生没事吧？”
前台的纸片人弯出一个悲伤的弧度，出现的字体都更为纤细，不仔细看有些难以辨认。
——上午有一个小家伙做了绝育，手术一切顺利，可是麻醉没醒过来……刘众赫医生遇到这种事都会比较低落，刚刚说要休息就没再出办公室了。
金独子离开的时候，那两行手写字体还印在心里。哪怕是再完美的手术，都有可能在其他环节出现致命伤。就像他曾经认为兔子胆小是很抽象的一个认知，可他后来才明白，人在极度恐惧时都会吓死，更别提比起人类还要渺小的生命了。
绝育手术是所有小宠最好成为必须经历的手术，可谁都有可能成为那个极端不幸的例子。
没了拍摄任务，金独子准备按照原本的安排回家休息。因为听到陌生生命的死讯让他的心情也开始阴郁，浑身都沉重得发坠。他走在路上似乎能听到家长大哭的声音，体会到留存在医院空气中的绝望与悲痛。
不知道刘众赫怎么样了。金独子这么想着，可是想不出他会有什么表情。
白色的蝴蝶飞过，快到家的时候，草丛里不太一样的一点颜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金独子的世界中，能够让他敏锐的只有可能是小动物。
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果然，一只黑色小猫窝在草地上紧闭着眼睛。
急忙凑过去抱起来看，小猫身体软软的，不过呼吸和心跳都正常。金独子曾经遇到过撞到玻璃上晕了的小鸟，休息之后就恢复了。考虑到这只小猫可能是类似情况，于是准备先抱回家观察一下，万一哪里不对劲再去医院也来得及。
金独子现在的家也是通过迷子之家的关系找的，是可以养宠物的单人公寓二楼，还有几个同事也住在这里。
进屋之后，金独子把一个柔软的窝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黑猫安置在上面。又去找了猫粮和食盆、水壶，都是他以前在家临时保护小动物时留下的。
他静悄悄地找了本书，边看边不时观察黑猫的动静。等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黑猫呜了一声，睡眼惺忪地睁开金色的眼眸。先是看了看周围，又看向金独子，有几分不解的神色。
金独子放下书，拿起一个逗猫棒晃了晃，“醒啦？你刚刚在楼下晕倒了，是撞到哪里了？”
黑猫对于逗猫棒全然不感兴趣，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优雅地蹲好望向金独子。
推了推食物和水。
没有反应。
又拿出猫条。
打了个哈欠。
金独子眉毛一挑，这只小猫。似乎是有什么吸引力似的，金独子伸手揉了揉他的猫脑壳。
“喵呜。”
这一招似乎很是受用，黑猫哼哼着主动蹭金独子的手掌，然后往他身上走去，爪子搭在腿上，抬起头兴致勃勃地看他。
“你还真是不怕生。”金独子笑着把它拉成了猫条，这种自然而然的温暖接触让他的心情转晴，还用鼻子和它顶了顶，眼睛一瞟，“嗯？明天带你去做绝育。”
黑猫一听这话发出一声惨叫，挣扎着从金独子身边跑开。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一爪扒拉开没有防护栏的窗户，直接跳了出去。
金独子大叫着追过去，黑猫已经跑出了老远。无奈地摇摇头，好在从这个奔跑的背影看起来就没什么大碍。
把没看完的书读了，金独子准备把食盆水碗收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有了奇怪的预感，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不仅如此，还把组装式猫爬架找了出来安上。
他总觉得，那只黑猫还会回来。
金独子的预感不假，第二天晚上那只黑猫又来了。他们玩了一会儿，金独子慷慨地分享自己的晚餐给它，可黑猫十分挑嘴，不仅吐出去还干呕了半天，好像吃到的不是人吃的一样，那表情和动静都十分伤人。
后来的十几天里，黑猫又来了好几次。不过它很奇怪，不蹭吃蹭喝，对玩具也无感，就喜欢摇着尾巴到金独子身边窝一个位置静静休息，无论来去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唯独金独子说起带它绝育的话题，黑猫就会原地消失。试了几次根本抓不住它，只能暂时放弃让它遵守猫德的想法。如果失去这个会在一转身的空档就悄然而至的朋友，他也会觉得可惜。
金独子偶尔还是会故意说绝育话题刺激它，把性格恶劣的一面暴露在黑猫面前也完全没有负担。黑猫在察觉到他几次故意玩笑之后，会选择用猫猫拳回击，一人一猫的回合制战斗经常上演。
不知不觉间，金独子在进行唯一的爱好读书时，手边总会有一团暖洋洋的黑色陪伴着。黑猫的毛发触感和以往接触过的都不一样，像是天鹅绒的质感，揉上去还有微妙的弹性反馈。金独子非常喜欢那种感受，喜欢用单薄的手掌变着法儿的揉蹭。
不曾真正养过宠物的金独子在和黑猫朋友的相处中，理解到了解一个人……不，一只猫的过程。
这是完全新奇的感受，他从未和谁这么亲近过。甚至能够体会到黑猫的小小习惯，比如它不喜欢太明亮的地方，走路轻巧无声也对声音敏感，还非常能够察知自己的情绪。
昨天也是，因为迷子之家保护中的小家伙去世而难受到夜里，体会到金独子难过之情的黑猫就沉默地用尾巴轻扫过他并没有流泪的眼下，陪着他直至睡着。
醒来的时候，那团黑色已经没了踪影，一点温度都没留下。金独子想象着揉了揉它的脑袋，出门前一如往常地给它留了一个窗户缝。

04.

“人们对于兔子常有的错误认知之一，就是抓耳朵。实际上兔子的耳朵上分布着大量血管，并且非常纤细，很容易受伤。正确的方式是拎着脖子后面没有肉的部分提起，然后像这样托举抱住。”
镜头前的刘众赫十分仔细地说明和演示，作为模特的焦糖色大福也非常配合，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虽然偶尔会因为紧张而抽动一下脚板。
“在给兔子喂药的时候，许多家长可能都会觉得很难控制。这种情况，我们推荐使用毛巾来进行辅助。首先，将足够包裹住小家伙的毛巾准备好，铺平。”
刘众赫将藻绿色的毛巾在看诊台铺好，将定格的小兔子放在上面，温柔地抚摸了几下让它全身放松。之后将左右多余的部分拉过来盖住柔软饱满的身躯，只露出歪着一对小耳朵的脑袋。
“就像卷紫菜包饭一样，要保证食材能被裹住，同时也不能太用力让其变形。卷成这样就初步告成了，最后把毛巾的尾部向前，塞进去固定住，一个可以安静配合吃药的毛巾兔兔卷就完成了。”
毛巾兔兔卷。金独子看着镜头中的刘众赫内心重复这个词。他竟然说毛巾兔兔卷？如果自己眼中的刘众赫还是纸片人，岂不是就直接把这几个字写在身上。
之后刘众赫又说了一些小技巧和注意事项，这一期的科普视频也顺利拍摄完成了。
“刘众赫医生，辛苦了。”金独子不是客套，虽说每次拍摄时间不长，但都是占用了刘众赫的午休时间。
“彼此。”刘众赫的声音和语气都很冷淡，把毛巾兔兔卷释放，送回它的笼子，加了一把牧草和几块小饼干。
金独子收拾好摄像机和支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竟然是刘众赫主动和他搭话。
“金独子先生，要不要一起吃饭。”
“方便吗？”其实他还挺想试试医院旁边的便民食堂，据说很好吃。
刘众赫取出两个便当盒，“我妹妹今天没有带便当，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吃。”
“我当然不……”本来想说不嫌弃，可是这才注意到刘众赫的措辞其实也没有谦虚，“我当然愿意，倒不如说是我赚到了。”
刘众赫连同一次性餐具一起递过来，“我认为金独子先生应该吃得讲究一点。”
“嗯？”
“没什么。”
“？”
这话没头没脑有些奇怪，金独子也不太在意。他们对坐在茶几两边，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和刘众赫相处的机会增加不少，和人面对面的陌生感觉近来才逐渐平稳，不会觉得太过不习惯。
便当的菜式是一样的，藜麦米饭搭配了烤鸡腿肉，色泽看来是用了酱油腌制，可味道并不厚重而是带着一股甜香，咬一口肉质嫩滑咸甜适中，这才尝出来是加了蜂蜜的。米饭上点缀的泡菜隐隐有柚子的香气，闻着就很清爽，吃起来更偏酸甜开胃。小菜有香菇炒芦笋和芝麻拌胡萝卜丝，都是浅淡清香，更突出了食材的本味，点缀其中的胡椒粉和芝麻的味道浓郁却不抢味儿。
不仅如此，这也太好吃了。金独子不可思议地连扒了好几口饭，怪不得当时黑猫会露出那种呕吐的表情，自己平时吃的都是什么啊！
“合口味吗？”
金独子就差把便当盒吃进去了，“好吃！”
刘众赫的呼吸声中都透露出满意。
“这是刘众赫医生做的？”
“嗯。”
金独子认为，刘众赫应该给自己的手上保险。
“实在是超出好吃概念的好吃。”金独子低声感慨，吃过这顿饭之后，以后自己觅食估计也会挑嘴了，“说起来，刘众赫医生还有妹妹？”
刘众赫这边也吃完，很有耐性地和金独子聊起来：“嗯，我妹妹还在上中学。美雅宠物医院中的美雅，就是她的名字。”
金独子：“因为很疼爱妹妹所以用她的名字命名？”
刘众赫：“不，因为一开始起的名字所有人都不同意。”
金独子：“一开始的名字是……”
刘众赫：“破天宠物医院。”
金独子：“……”谢谢大家，谢谢妹妹。
因为这个小插曲，金独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别看美雅宠物医院现在的室内设计比较偏温馨，可那都是软装，壁纸和装饰都是二次装修的时候才加上的。据说医院刚开诊的时候简洁素净的就像个工厂，加上没什么人，要是有小狗嚎叫连带着回声别提多可怕，带着宠物来的家长都要确认好几次这是不是宠物医院。
看来，也是刘众赫的审美。果然，上帝不可能把他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不知道是美食还是话题，让两个人都有了闲谈的兴致。聊过金独子以前的工作，刘众赫的求学经历，话题最终都落到了现在。在工作之外，又和工作有关。
“金独子先生……”
“我之前就想说了，直接叫我金独子吧。”金独子听多了尊敬的称呼浑身都不对劲，“之后和刘众赫医生接触的地方也很多，老这么叫也很麻烦。”
略作思考，刘众赫直视他：“那也只叫我的名字吧。”
“这不太合适吧。”毕竟还有工作关系，“如果在外面碰到，我就叫你‘刘众赫’。”
“嗯。”约定过后，刘众赫叫得顺嘴，“金独子。”
金独子略微有些惊讶，去掉了礼貌的称呼之后，刘众赫叫自己名字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既不是叫小动物时候那种天然的亲近，也不是加上先生称呼后的客气，而是好像……他们真的平时也有接触的熟悉感。
加上那双直直望向自己的眼睛，第一印象像是锁定猎物的肉食动物，可再看几眼竟然有了想要摸一下他毛茸茸脑袋的冲动。
打住。在内心控制过后，“什么？”
刘众赫：“去迷子之家前你就一直在救助小动物了吧。有什么原因吗？”
金独子：“……”
完全超出想象的提问。金独子没想到刘众赫会问这个，可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心里从未离开过，一如在迷子之家面试时的回答。
眼神划过窗外飞过的白色蝴蝶，金独子笑了起来：“因为它们的生命也是立体的。在用身体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就想尽可能地在能力范围内出一份力。小动物……或者说小宠物是依附人类才能生存的生命，它们是温热的，不会骗人的，所以我也想赤诚地回报。”
刘众赫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眉头微微一蹙，在面前的男人发现前便恢复了原状。
“对于宠物的概念我也有同感。”刘众赫似乎是故意避开了上个话题的延续，“之所以叫宠物医院，也是因为宠物是比一般动物更融入人类社会的特殊存在。动物保护法并不健全，针对宠物更是没有相关的保护，在人类的法律中愿意为之奔波的太少了。弱者在被抛弃的那一刻才会真的沦为弱者，既然有把宠物当做家人的，我想应该以平等交换的形式为维持这种关系出一份力。”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私下里说了这么多话。金独子看着刘众赫的模样，突然间发现，似乎是窥见了这个总被说脾气不好的男人皮囊之下的温柔与理想化。他区别了人和动物，也区别了动物和宠物，却又微妙地承认甚至是渴望着两者间的融合。
不是单纯的爱或者恨，而是寻求着一种更加完善的、和谐共处的社会关系。
这是金独子从未想过的，他不由得为自己感到愧疚。在他的心里，脆弱的生命应该得到照顾，很大的成分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的出发点终究是为了自己，自我满足，自我感动，自我麻痹，然后把天秤更偏心的那一端视为正确。
金独子垂下了头，像是秋天的麦穗，却毫无蓬勃的生气，好似已经知道哪怕成熟也没有人收割的命运。
“金独子？”
“……”金独子抬起头，原本就白皙的脸色此刻有些苍白，“我只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很受触动……”
“触动你什么了？”
“啊？”没想到会被追问，金独子的表情像是刚睡醒就被突击提问的学生。
刘众赫的眼神锁住他，“你受到了什么触动？”
金独子仔细摸索随口说出话的落点，脑海中自己说过的话一遍遍滚动播放，直至沙哑地没了声音。脑海中有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过，在它后面，是金色眼眸的黑猫追着扑动。
脑中某个世界的颜色突然亮了起来。
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金独子的话并没有经过大脑，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会也想要叫他们‘小家伙’了。”
看着金独子此刻的笑容，刘众赫没有继续说什么，微微颌首。
金独子还在想着自己的黑猫朋友，不由得喃喃自语：“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刘众赫看了眼手机，午休结束了。

05.

为了后续科普视频的取材，金独子会在取得家长的同意后跟诊，拍摄一些病例用作剪辑。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养小宠的人真的不在少数，简直像是小型动物园。
仓鼠也有许多种类，大的甚至一只手都抓不住。
“是颊囊炎，不是很厉害。一会儿去冲洗一下颊囊就好，注意以后不要让她过度藏食。”
龙猫看起来很像兔子，却有着长长的尾巴。
“平时不注意卫生。用点抗真菌的药就好，注意清洁，别有下次。”
养蛇的人也很多，缠绕在家长手上的样子意外可爱。
“注意室温，最近太热了，再调整一下食物的种类。别爱吃什么就给什么。”
土拨鼠站着的时候真的很怕下一秒就开始大叫。
“太胖了。对，太胖了。”
如果诊室发出传递宇宙信号的声音那一定是荷兰猪。
“你看这里，是结石。先手术吧，之后要注意什么会写在病历上。”
还有缺钙需要晒太阳的乌龟，模仿孵蛋的雄性文鸟，得了软骨病的大眼睛蜜袋鼬，表情高深需要点眼药的变色龙……形形色色的小宠在诊室进进出出，金独子拍到了不少令人紧张着急或是会心一笑的画面。
“这是什么？”休息的时候，金独子看到刘众赫手里拿了什么。
“复诊的那只桃色鹦鹉，”刘众赫伸手过来，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蛋，“送给我的。”
“……”忍不住笑出声。
和刘众赫一起吃了午饭，金独子把素材传给后期，去迷子之家的账号上看了一下之前发出视频的数据。播放量和点赞还在攀升，评论区的反馈也很好。偶尔会出现一些故意说些什么好吃想吃的杂音，也会有其他观众一起过去教育，不用特别维护。
确认没什么问题，他随意地刷起了手机，在通贩商城搜索最新的玩具。
刘众赫瞥见他的屏幕，警铃大震，“你要买猫玩具？”
“嗯。”金独子没有看他，继续刷着琳琅满目的玩具，“最近有个小朋友，可是他对家里的玩具都爱搭不理的。我想着买点新奇的，说不定就感兴趣了。”
“……”
“这个看起来怎么样？”金独子看中了一个三层小台子，每一层都有几颗木球，可以一直拨弄就是掉不出去，“感觉很有迷惑性。”
刘众赫清了清嗓，故作姿态地开口：“金独子，作为专业人士，我需要给你科普一下。”
金独子还在兴头上，随口答应：“请说。”
“有些动物，会因为高智商的头脑而对普适性的玩具没有兴……”
“这个鱼好真啊！里面都是猫薄荷，尾巴还会动。”
“……你要尊重动物的智商。”刘众赫的声音严厉起来。
金独子：“话是这么说，可是他……看起来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刘众赫：“……？！”
金独子：“算了，下次有机会我带他去店里转转，万一他喜欢什么奇怪的东西。”
刘众赫沉了口气：“……”
早班的刘众赫正好是中午下班，顺路一起往金独子家的方向走。这附近地段不错，商业区和住宅区都很平均，就是地铁站离得比较远。
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的时候，突然，一只白色的小狗蹦跳着冲了过来。看起来是宠物狗却没有拴绳，身后也没看到疑似家长的人。
刘众赫先发现了这一幕，金独子立刻打量左右车辆想要冲过去抱，前一秒还不在视野中的货车突然闯了过来。
巨大的黑色影子吞没那一团小小的白色。
金独子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世界变成了安静的灰白色，自己的心跳声沉稳地蹦着却十分吵闹。一只白色的蝴蝶融入了这片景色，悠然翩飞而过。
黑色的影子驶过，那团小小的白色还在奔跑。
金独子的时间再次开始启动，紧绷的呼吸急促地喘起来。是因为太小了……正好从车下穿过吗？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运气。
白色的小狗过了马路转身等待，后面一个刷着手机，手里拎着狗绳的身影慢悠悠地过了绿灯。
“打扰一下。”金独子大声靠近对方，比起埋怨更多是愤怒，“怎么可以不拴狗绳呢？他刚刚差点被车撞到！”
对方被突然叫住一通教育也是满脸不解，金独子滔滔不绝地指责让那团白色的小狗也冲他龇牙咧嘴汪汪大叫。
“遛狗的时候请牵上狗绳，这不是摆设。一定要出了意外再后悔吗？”说着说着，余光下意识瞥向刘众赫的方向。
高大的男人私服是清一色的暗色，此刻一席深秋色的身影正跪坐在地上，他半伏着身体，头低着大口喘息，能看到有汗水顺着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到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一小滩水渍。
顾不上眼前的人了，金独子几步跑过去扶住刘众赫的身体。
“刘众赫！刘众赫！”他大叫着男人的名字，抚摸他的体温，凉得吓人，汗水也像寒潭一样刺手。
“刘众赫！”金独子捧起他的脸，刘众赫脸色惨白，双眼空洞不知望向哪里，对金独子的声音没什么反应。
金独子毫不犹豫地啪啪给了他几个巴掌，拿出手机想要叫救护车，拨号的瞬间突然想到刘众赫的坏习惯就是一目睹小动物的死亡就会情绪低落。难道是因为目睹刚刚那只小狗被车撞？
“刘众赫！”金独子抓住刘众赫的肩膀，“刘众赫，你听我说——”
见刘众赫还是没有丝毫听他声音的反应，金独子一把抱住了他。结实的身躯抱起来很奇怪，金独子的怀中最多也就抱过哈奇士。他尽力用脆弱的臂膀环住刘众赫，以更为平缓的语气告诉他。
“还活着，小狗还活着。没事了，还活着。”
听到这些话的刘众赫身体微微颤动，金独子以为他平静下来了，怎知刘众赫突然推开他，踉跄着站起身向前走去，堪堪撑过绿灯的倒计时。
“刘众赫！”不知道叫了多少次他的名字，金独子紧跟在后面。
前路越走越熟悉，金独子惊讶地发现刘众赫竟然在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他紧随其后，却一眨眼就丢了对方的身影。
金独子快跑几步，在之前捡到黑猫的灌木丛后面，看到了刘众赫散落一地的衣物——和蜷缩在中间紧闭着双眼，身体微微发抖的黑猫。

06.

刘众赫还记得，在进入手术室之前，那只黑色的兔子舔了自己的手。
她是一位两岁的母亲，按家长的话说是个窝里横，天不怕地不怕，遇到陌生人也完全不会怯场，还曾经和家里的猫打架并获胜。这个大胆的性格在做风险评估的时候成为了优秀的判断依据，因为性格胆小敏感的兔子更容易应激。
可是，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家长撕心裂肺地哭着依旧礼貌地说不怪医生，不怪医院，她每个字都只是在责怪决定做绝育手术的自己。
如果没有做就好了。如果没有做，哪怕未来会有其他疾病的风险，起码她不会只有两岁就离开——每个经历了相似痛苦的人，都会无可避免地陷入这样的想法。
这种想法会如影随形，一辈子跟着这份痛苦埋进灵魂深处。最糟糕的莫过于很可能就此磨灭掉经历者的勇气和决心，无法言说，只能全部自己吞下的自责与恐惧。
刘众赫无能为力。
周围的人，无论熟悉与否都会说他的脾气。说他霸道，说他坚持，说他给了大家信心。哪怕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责怪全力以赴的他，甚至会反过来说一句“谢谢你，你尽力了”。
只有刘众赫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他也曾经对恐惧没有认知，因为还不能理解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绝望。
随着成长，身为兽人的种种成为他的枷锁，时刻提醒着他并非人类。当他看到同族在死亡之后还要披着在人类世界的皮囊，有的一辈子都不敢顺从本能的兽性，甚至为了融入更为广阔的集体能跟着假装对动物的轻蔑，刘众赫觉得那才是死亡。不止是心脏停止跳动，也是放弃成为自己的瞬间。
越是想要融入，越觉得自己是基准之外的异类。也许是谋求新的角度，也许只是单纯有了逃避的阴翳，他逐渐钻进了眼前生命的轮廓中，觉得救了他们自己才有可能获救。深藏在内心对死亡的恐惧成为了他的动力，因为不愿意看到那些死亡，他才会努力拯救。可事实上，他在这份工作见证了更多的死。
这些死在整个自然的运转中那样渺小，却以另一种形态化作无数各个质量的砝码，一点点加码在名为自己的天秤上。直到两边的重量不断下压，让他喘不过气来，崩溃内心的防线才恍然大悟，他是一个多么脆弱的人。
因为他有时分不清自己的职业和死神的边界到底是否清晰。哪怕拯救一百个生命，他依旧会为那一个无法拯救的而倍感无力，宣告自己注定的死刑。
他在坚持自己描摹的理想与被打击中徘徊，不知道是哪一边成为了另一边的支撑。回过神来，他已经都无法放下了。
脱下白色大褂，刘众赫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沉默良久。翩然化作黑猫，从窗户一跃而出。
化作黑猫在这座水泥森林漫步，是刘众赫放松自我的唯一方式。走着不同往常的路，用不同往常的视线，看着不同往常的景色。想跳跃就跳跃，想休息就休息，用这副化身的时候他才能够找到一些刘众赫这个身份无法成为的本我。
吹着风漫步到附近的住宅区时，稍微好转的抑郁心情又开始作祟。刘众赫眼前晃悠着，一头栽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之前，他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睛，自己还维持着黑猫的形态。左右打量，是陌生的人家，难道是被谁捡回来了？这么想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类——刚刚似乎在看书的家伙，好像有熟悉的味道。
望过去，并不陌生的脸孔正拿着逗猫棒招呼自己。
“醒啦？你刚刚在楼下晕倒了，是撞到哪里了？”
金独子。刘众赫换了个姿势看他。
他正式认识金独子在三年前，打照面要更早一些。去迷子之家前，他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而且没什么钱。即使如此也经常会救助一些小动物，医院里不时能看到他的身影。
两人曾经有误会的那一次，他展现出过和外貌不太相符的阴阳怪气的攻击性。之后偶尔一起工作，他也是客气的时候居多，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
许是见自己毫无反应，金独子收了逗猫棒，推过来饭盆和水。
刘众赫思考怎么拒绝。
又拿出猫条。
打个哈欠表示没有兴趣好了。
这回，金独子突然揉了揉他的脑袋。比体温要低的触感让刘众赫有些受用，这是他猫生第一次……不，也许是第二次被人揉脑袋。
“喵呜。”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刘众赫此刻毫无为人的矜持，凑近金独子寻求更多舒服的抚摸。
“你还真是不怕生。”金独子笑着把他拉成了猫条。
四目相对，刘众赫看见了金独子的笑容。他倒不是不会笑，而是笑起来和面无表情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此刻更不一样，笑得像个少年。
还在仔细回忆眼前的金独子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只见对方看向自己的胯间，认真地说道：“嗯？明天带你去做绝育。”
听到这话刘众赫急了，大叫着拉开距离。“见猫做猫，见狗做狗”是美雅宠物医院和迷子之家绝对的道德信条，不跑的话他真的会做了自己！
第二天拍摄的时候，刘众赫又见到了金独子，果然没有了昨天见到的那种感觉。
过了几天，他又以黑猫化身去金独子家，惊讶地发现对方给自己留了窗户缝。屋子里有新换的猫粮和水，还有个简陋的折叠猫爬架。礼貌性地爬了几下，实在无趣。
“你又来了？”遇到金独子的时候，他摸了摸刘众赫的脑袋，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当天他分享了自己的晚饭给刘众赫，一般不吃别家伙食的刘众赫一时兴起尝了一口，差点吐出了原形。那天他就暗暗发誓，有机会一定要让金独子知道，吃饭不光是填饱肚子，也要有对味蕾的追求。
金独子的房间没有电视，电脑是办公用的很少见他打开。剩下的时间，他都在看书。书页翻过的声音令人心情平静，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一人一猫安静待着，互不打扰。
刘众赫在金独子的身边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逸。他也逐渐开始明白，让他觉得不太一样的、同时吸引着自己的金独子的莫名气质是什么。
那是和他——和兽人很相似的——无法跨越和融入人类社会的气息。他将自我包裹得很好，既保持着自己的性格又有不同之处，不是为了讨好或者方便，只是单纯塑造了外壳。
比起人类这个称呼，在个人安全领域内就能完全表现自我的金独子，更像广义上的动物。
“今天天气很好，我带你去做绝育吧？”
偶尔会这样故意逗他，也是非常欠揍的本性之一。
刘众赫被吓过几次之后就识破了金独子的心思，看着他很欠一顿打的笑脸，毫不犹豫地施展猫猫拳，和他开始回合制战斗。
同时，金独子也有着柔性的一面。刘众赫不确认那是不是骨子里的慈悲心肠，可金独子面对生命的消逝时所展现的失落，让他觉得和自己很像。
失落，没错，是失落。就像是积木每次摞到99层，最后那一块总会前功尽弃一样的失落。明明知道永远不会抵达100，却还是坚持着，哪怕最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坚持。
那天金独子回来没有说话，只是一脸疲惫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刘众赫窝在早早躺下却没有睡着的金独子身边，安静地陪伴着。
如果他现在是人类的形态，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反而是会骂他吧。骂他怎么有力气在这里装柔弱，骂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是休息的时候，骂他难道每次遇到什么都要这样忧郁吗。每句话，同时也是骂给自己听。
明明金独子没有哭，刘众赫还是用尾巴轻轻擦拭他的眼下，抹去并不存在的眼泪。黑色与金色的眼眸相对望了一会儿，金独子先睡了过去。
刘众赫盯了他一晚上，直到天微微亮起，才从窗户溜了出去。
刘众赫：“去迷子之家前你就一直在救助小动物了吧。有什么原因吗？”
金独子：“……”
这么问的时候，金独子有不自然的沉默。
随即他笑了起来：“因为它们的生命也是立体的。在用身体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就想尽可能地在能力范围内出一份力。小动物……或者说小宠物是依附人类才能生存的生命，它们是温热的，不会骗人的，所以我也想赤诚地回报。”
刘众赫蹙眉。金独子的笑和平时判若两人，此刻更是甚之。这个答案没有一句话是他想要听到的，就像是预演了一万次的标准答案。他不喜欢这个回答，也不喜欢金独子现在的表情。
动物之间的接触不会有外物的隔阂，刘众赫也想和金独子有那样的交流机会。
“对于宠物的概念我也有同感。之所以叫宠物医院，也是因为宠物是比一般动物更融入人类社会的特殊存在。”
与兽人不同。兽人是不能见光的，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动物，是无论怎么进化都无法彻底改变的种族。
“动物保护法并不健全，针对宠物更是没有相关的保护，在人类的法律中愿意为之奔波的太少了。”
只是比起无法与人类沟通的更为脆弱的生命比起来，兽人已经足够幸运。
“弱者在被抛弃的那一刻才会真的沦为弱者，既然有把宠物当做家人的，我想应该以平等交换的形式为维持这种关系出一份力。”
哪怕自己的想法过于理想和天真，他也想看到一个开口的可能。也许这是唯有兽人才能够理解，才能够做到的。
金独子垂下了头，刘众赫从未见过这么无力的垂首，一下子吹散了生机。
“金独子？”
他看金独子原本就白皙的脸透露出苍白，“我只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很受触动……”
“触动你什么了？”
刘众赫愠怒，几乎是咬着对方的话音开口。令人烦躁，又是这种设定好的话语。
“啊？”
果然，他完全没有想到什么。又或者，是没能捕捉到？
刘众赫再一次问他，“你受到了什么触动？”
眼前的金独子也许并不知道，他露出了怎样困惑又焦急的表情。很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眸中转起了一圈光。
那抹笑容轻轻绽放，不是多么柔和，却和他在家中独处时会露出的很像。
金独子的声音在音节之间流露出爱惜的味道，“会也想要叫他们‘小家伙’了。”
就像自己将他们视为半个同族一般的亲近。这样的笑，果然要舒服多了。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听到金独子不自觉的喃喃，刘众赫有了一种奇异的想法，单纯又有些贪婪地希望他提及的是那位黑猫朋友。
——怎么可以不拴狗绳呢？他刚刚差点被车撞到！
金独子的声音远远响起。
刘众赫确信自己受到了冲击，现在是精神脆弱的状态。仅存的理智帮助他回忆，终于摸到了刚刚目睹白色的小狗被车撞死的碎片。
——刘众赫！刘众赫！
有人在叫自己，可是他没有余力去分辨是谁的声音。似乎是声音的主人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然后紧紧抱了过来。
——还活着，小狗还活着。没事了，还活着。
太阳穴突突跳动的感觉趋近平和，刘众赫觉得清醒了一些，仔细判断听到的声音没有出错。
小狗还活着……？
可是当下比起这个答案，刘众赫更想找那个地方。那个会为自己留下入口，有翻书声音和柔软床铺的地方。
金独子。他要找有金独子的地方。
刘众赫推开抱住自己的那团力量，眼前泛白的世界看不真切，一幕幕都是颠倒的雪花信号。他凭借着身体的记忆向前走着，在马上就要到那扇窗户的时候被切断了电视机的电源，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再次睁开眼，恍惚间回到了第一次被金独子捡回家的时候。熟悉的猫窝，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空间感，只是这一次没有翻书的声音，只有金独子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的双眼。

07.

在金独子的询问下，刘众赫从黑猫变回了人形。一切都像是在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就这么于眼前上演。
实在受不了漂亮的臀肌在面前晃，金独子催促刘众赫穿上衣服。没有梳理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和平日的形象相差很大，毛茸茸的脑袋让金独子很有想要摸一下的冲动。
“也就是说，兽人现在生活在人类社会，在尽量作为人生活？”
“嗯。”刘众赫坐在地板上，他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家的位置，向金独子解释，“兽人没有得到优待或者凌辱，是在漫长的进化中融入人类的。像我这样能够恢复原形的兽人已经是少数了。你有没有想要抚摸我的冲动？”
金独子愣神，下意识想要否定，在和刘众赫隐约闪烁着金色的眼眸对视后，点头承认了。不光是对黑猫形态，对于刘众赫本人他也有好几次想要伸手摸一摸，包括现在。
“这是因为兽人会散发一种特殊的费洛蒙。”刘众赫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也是无奈，“是在进化中基因的改变，可能是因为渴望与人和谐共处。费洛蒙浓度越高的兽人越容易惹人喜爱，也更爱好和平。”
听说过动植物会为了顺应在自然界的生存发生基因变化，没想到兽人也有这种情况。
金独子：“那你的费洛蒙浓度很高？”
刘众赫：“不，我从出生就是平均数值。”
金独子：“？”
刘众赫：“似乎是你对兽人的费洛蒙比较敏感。”
金独子：“……”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金独子的脑海中回忆起之前刘众赫提过的宠物话题，现在想想，也许正因为他是兽人，所以才会更加关注。毕竟按照他的说法，兽人可以完美地生活在人类世界，却终究有无法跨越的界限时刻提醒着他们。
而这条线的根本，也许是从注定无法坦诚面对开始的。必须要隐瞒自己的个体，要如何与人产生连接呢？说来可笑，人类交往的品德反而是穿上衣服，裹着外壳，戴好面具，只要伪装得当就会被认可。
刘众赫坦白自己的弱点，“我在陷入精神混乱的状态就会失控变回原形。上一次你帮了我，我欠你一句感谢。”
“这倒没什么，不过很危险吧？”金独子皱眉思忖，“如果你真的在大街上突然变回猫，无论是路人还是监控，一旦拍到了……”
“所以我很感谢你。”刘众赫直白地表达谢意，“刚刚也是，如果不是你的声音我可能撑不到这里。黑猫状态还好，万一是本来的形态……”
听到这话，金独子不禁好奇：“你不是猫吗？”
“……”刘众赫明显一愣，他思考片刻，一对耳朵卜楞从头顶冒出来，尾巴优雅地摇摆，眼眸也变成了金色的兽瞳，“猫是方便行动的拟态，我是豹。”
好帅。金独子的眼睛闪闪发光，对突然出现的耳朵和尾巴很好奇，仔细看起来确实和猫耳形状有所不同。说起来黑猫的触感也是，毛发的那种感觉……原来是豹子啊。
刘众赫本来想收回去，看金独子一副喜欢的模样干脆作罢，转言问道：“你果然不害怕？”
“也没什么好怕的。如果你养的宠物某天突然开口说话了，也不会觉得害怕吧？”金独子理所应当地回答，“反而是想藏起来，别被有心人看到才是。”
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而且这似乎也是兽人的心理，他们会有害怕和担忧自己并非人类身份曝光的那一刻，因为未必有愿意保护他们的那个人。
刘众赫摇摇尾巴，他喜欢这个回答。也再次确定，金独子是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起码是他想要尝试的人。
“金独子。”
“怎么。”
刘众赫的身体向金独子靠近，他的动作透着野性的优雅，力量感十足。金独子还没来得及避开尚不适应的距离，就已经被困在了有刘众赫味道的领域之内。
“在人类社会我最羡慕的一点，就是人类有能够超越其他动物的关系性。不依靠交配，也不用缔结婚姻，甚至不分性别就可以相依相伴。我一直希望能找到这样的伴侣。这段时间和你的相处让我有了一个想法，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再提起，可是现在似乎是合适的时机。”
盯着一脸疑惑的金独子，用尾巴一圈圈绕住他的手腕，认真的声音发出诚挚邀请：“你愿意做我这样的伴……”
“不愿意。”
“……”
金独子客气地推开刘众赫，因为手被尾巴牵着没能和他拉开预期的距离，“我觉得你可能有点误会，就是你所说的这种关系在人类之间也很少见吧？更别说要想成为这样的伴侣，还是找更熟悉的人比较好。”
皱眉，“我们还不熟悉吗？”
“熟悉不是多说几句话或者每天见面就算的。”
“我了解你。”
“……”金独子苦恼地沉默片刻，语速因为焦躁而加快，“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了解一个人。也许你看到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呢？”
刘众赫靠近他，“可是你的想法不会骗人。”
脑子里想起的是当时对刘众赫的回答。
——因为它们的生命也是立体的。在用身体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就想尽可能地在能力范围内出一份力。小动物……或者说小宠物是依附人类才能生存的生命，它们是温热的，不会骗人的，所以我也想赤诚地回报。
如果金独子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也许他会同意刘众赫这种另类的交往方式。
落在泥土中的白色蝴蝶。
毕竟那是刘众赫，是在金独子十几年的一维世界中唯一有温度的血肉之躯。他的模样和声音都清晰地进入自己的生活，甚至以黑猫的形态陪伴他满是噪点的空白生活。
沾着血碎裂的啤酒瓶。
可是很可惜，金独子不是。他只是比兽人更早地学会了成为人类的方式。
忍不住笑出声，连缠绕在手腕上有力的尾巴触感都似乎变得冰冷起来，金独子脸上只剩下无奈。
“刘众赫，那是我的人设。”

08.

小孩子如果犯了错，很容易就会被原谅。无论是年纪小还是不懂事，都是万能的理由。之所以说得通无非是因为小孩子犯错的容错率高，只需要低成本就可以修正。
可是，如果在这些低成本错误中，有足够撼动未来性格的错误呢？
如果只是被伤害的生命被定义为不值一提，才没有被追究责任呢？
金独子后来不止一次想到，他差点成了一个连伪装都不会的人渣。因为他在还没有理解生命的时候，就有过践踏生命的经历。
还只能被称为孩子的金独子在路边的花坛里看到了一只白色蝴蝶。那只蝴蝶躺在泥土上，忽扇着一边翅膀，另一边则像破了个大洞的衣服。
没有任何思考，只是有些好奇。
金独子捡了一根小树枝，去把那个洞戳得更大。那是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触感，和沙土不一样，和木地板不一样，和积木玩具不一样，和杯子不一样，和身上的外套与纱布包扎的地方也不一样。
纤薄而柔嫩，只需要很小的力气就可以破坏。好奇心膨胀，金独子又去戳破了完好一侧的翅膀。渐渐，蝴蝶不再振翅，只留下没有温度的残破。
金独子拿着小树枝走了，没有在意过白色蝴蝶后来怎么样了。
他发现，比自己渺小的那些生物都很有趣。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会承受，不会骂他更不会打他，而且很容易就会消失不见，并且无人在意。
金独子踩死过下雨前忙着搬家的蚂蚁集群，戳断过据说不会死的蚯蚓。
金独子用小石子扔过扒拉垃圾桶的流浪狗，看对方呜咽着耷拉着脑袋离开。
金独子看到过被车撞得濒死的流浪猫，他安静地守在旁边观察血肉模糊的一团逐渐没了身体的起伏。
母亲会问他，一个人干了什么。金独子总是保密，好像内心也明白自己做的事情不应该分享。只是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分不清对善恶的区别，不明白他想要隐藏什么。
直到尚能忍受的家暴行为变本加厉，怒骂着金独子连瓶酒都不如的声音让大脑颤抖，金独子看到沾着从自己头上流出的鲜血，碎裂的酒瓶倒影中是自己的模样。
他看到血滴在了白色蝴蝶残破的翅膀上。
他看到血沾满了大力踩过蚂蚁的鞋底上。
他看到血从被石头扔过小狗的身上飞溅。
他看到被车撞死的流浪猫身下血开始蔓延，黏稠湿滑地一路游到他的身体。
金独子在那一刻明白了，他成为了自己眼中更渺小的生物。他一直在做的，和眼前不停对自己施暴的，逐渐失去五官与轮廓变成纸人的男人没什么不同。
夸张的字体让心跳加速颤抖，一句句谩骂填满自己被踹得脏兮兮的身躯，又透过头顶的灯映照在金独子的身上，成为了他身体上无法磨灭的痕迹。
那天开始，金独子便看不到人是什么样子了。就连自己的模样也是一张单薄的、被蹂躏得有些破碎的纸片，好像在嘲笑他是自我世界最初的异类。
等到脸上的伤痕褪去，行动能力也恢复，金独子去了警察局。他不知道该怎么诉说内心的复杂，他还没有能力将许多情绪转化成语言。最终只能忏悔一般地说自己虐待了动物，而明显有警察帽子的纸片人身上，浮现出一长串夸张的笑声。
冷硬的笑声砸在金独子身上，砸碎了他脆弱的、渴求原谅的幼小心灵。本来可以被呵护的种子被炒熟，再也无法发芽。
他顺着马路走，已经走得再熟悉不过的道路，偶尔碰到的却不再是人类。有车从身边开过，他突然想起前不久死去的流浪猫就在这附近。那个路口的沥青路上没有血迹，自然也没有猫的尸体，一切都像没发生过，除了在金独子的心里。
余光似乎有白色的蝴蝶飞过，金独子的目光追过去，同样只是熟悉的街景。现在的他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吧，可能风一吹就要破了。说不出的低落心情，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喵。”
突然，一声微弱的叫声。
金独子抬眼望去，路边的草丛中一只小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毛茸茸的黑色像个煤球，金色的眼睛认真地看他，金独子的惊讶是……原来它不是纸片？
“喵，喵。”黑色的小奶猫叫唤着向金独子靠近。
金独子脑海中闪现过死去的流浪猫，那一幕中还有观察它死亡并觉得有趣的自己。莫名联想到这只小猫可能是它的孩子，金独子就害怕地连退了好几步。
可黑色小猫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停下脚步，继续喵喵叫着靠近过来。像一块刚出炉的松软面包，浑身都散发着香味和热气，在金独子的脚边绕来绕去。
金独子想要试着抱抱它，却又害怕小黑猫的重量会把自己也变成躺在泥土中的蝴蝶。可是它看起来那么诱人，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都有亮晶晶的光泽。
咽了咽口水，金独子小心翼翼地弯下身，把它抱了起来。从未有过拥抱什么经验的金独子立马被那团温暖感染了，沉甸甸的毛团没有摧毁他纸片的身躯，反而让他感受到了触感和温度。
他哭了很久，不是哇哇大哭，只是安静地流泪。黑色小猫的毛发被眼泪打湿了也没有挣脱，一直陪了他好久。
原来生命是暖，原来眼泪是热的。
金独子不记得后来是怎么和那只改变了自己的黑色小猫分开的，只是一味地长大。中学开始他会帮助被遗弃的小动物寻找领养，不善交流却极尽所能和人沟通。他开始照顾学校的小动物，发现原来它们的寿命那么短暂，还容易被轻视。
每当金独子看到小动物的死亡，他都觉得是儿时的自己又死了一次，而更深纠缠他的则是直接或间接杀死过弱小生命的自己。他想要赎罪，对，赎罪。可是罪孽只能被偿还，发生过的无法改变。
有的人天生就是药粉，如果没有胶囊外衣的包裹，只会苦了自己也苦了他人。金独子自认为是毒药，他只是运气很好没有成为更邪恶的人罢了。他穿好自己为人的外衣，伪善地覆盖着自己的罪恶。
他一边渴望着，一边又在内心深处胆怯着。一边想要救助更多的生命，一边却又害怕见到更多的死亡。如果没有看到迷子之家的招聘启事，他可能还会在之前维持的距离，遥远地做一个大众眼中善良的人。
在面试的时候，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在内心排演过千百回。诡异而扭曲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躯上，掩盖住内心真正的声音和想法。
——因*为*它**们**的*生**命***也是***立*体**的。
因为它们的生命不是纸片。
——在***用***身体***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就想*尽**可***能地在能力*范*围内*出*一**份**力。
在伤害过它们之后，我就一直想要尽可能地赎罪。
——**小**动*物*……*或*者说小宠**物**是依*附*人***类***才能*生*存的**生命**，*它*们是***温*热**的，不***会***骗人*的*，所*以*我也***想赤***诚*地*回**报**。
弱小的生物不依靠什么是无法存活的，如果能够多拯救一个小生命，哪怕是伪装成善人，我也愿意继续。
进入迷子之家后，经历了失败的短暂现场救援，金独子开始负责媒体号和宣发。这份工作比想象中要开心，有时候遇到的问题还得到了前职场同事的帮助，即便他不能全心全意享受小动物对他表现出的好意。
他无法忘记做过的事，更无法原谅自己，只能以亲切的形象成为一个爱宠人士。
金独子说，这是他的人设。越是救助越是理解儿时践踏的生命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不能只做自己，于是穿上厚厚的茧蛹永无破茧之日，并且接受这一切。
因为这是他应该偿还的，是他唯一能做的忏悔。

09.

周末，在美雅宠物医院南方的会场举办了宠物商品展销会。迷子之家作为主办方之一，金独子也在现场进行拍摄取材。
因为没有养育宠物的经验和打算，金独子还没有参加过这种高浓度的爱宠人士集会。摄影区分了几个地标，防止不同种族的宠物碰见会引发意外。整个会场也依照这个分类划分，除了食品、用品等商户入驻，还有许多家长带着自己的手作来参展。
金独子结束了基本拍摄，和同事暂时分开各自转转。各种各样的宠物衣服和配饰，还有宠物主题的制品琳琅满目。无论有没有带着小宠来的家长都是满面吹风，许多人头上还戴着各式动物耳朵的发圈，十分享受这个氛围。
格格不入的感觉正在加强，突然有什么戴到了脑袋上。
金独子略微惊讶倒不慌张，转头果然看到了刘众赫。该说不愧是猫科动物吗？真是神出鬼没的。
他的脑袋上有一对灰黑色狼耳，指了指金独子脑袋：“白色猫耳。”
一时尴尬。
“美雅有想要的东西。”刘众赫手中有好几个袋子，设计和材料都不一样，看起来有些像宠物服装和小饰品，“她和我不一样，维持本来样子的时候比较多。”
金独子恍然大悟，刘美雅应该也是能化身成黑猫的小豹子，所以才会想要宠物服装啊。
“一起转转吗。”刘众赫主动邀请。
金独子略作思考，点头同意。
在金独子吐露出自己的人设发言后，两个人也没有不欢而散。金独子仔细地诉说了自己的童年以及那些挥之不去的罪状，他认为作为兽人的刘众赫听到这些应该会有厌恶，最起码会收回那个伴侣发言。可对方只是说了句先走了，就化身成黑猫离开，衣服还是金独子第二天专门给送去的。
在会场转了两圈，又给一些来参展的小动物拍了照，金独子和刘众赫到外面的广场休息。金独子买了两罐咖啡，扔给刘众赫一罐。
一对狼耳一对猫耳并肩坐着无言，咖啡很快就见了底，伴随着不远处两只泰迪搏斗的叫声，刘众赫先开了口。
“在动物界中，幼崽会下意识剥夺生存资源。无论是在母体内就吸取营养，还是出生后摧毁同胞，它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毫无预兆的话让金独子摸不着头脑，可他所说的内容却有些勾起好奇，不知道他接下来还要说什么。
刘众赫看了金独子一眼，把他手中的咖啡空罐一同扔掉，继续说道：“这是出自婴儿本能的存活欲望，人类也不例外。有过一个看似荒唐的假说，婴儿在夜晚啼哭是为了阻止父母的性行为以杜绝继续繁衍。虽然只是假说，但是也说明了对婴儿贪婪的怀疑。缺乏文明，缺乏教育，缺乏人性。”
“金独子，”刘众赫就坐在金独子身边，两个人头上的耳朵都因为风吹过而微微颤动着，“人类也是动物。可动物高尚的部分都被归功于人性，而人类糟糕的部分又甩回给动物性，你不觉得奇怪吗？”
曾经谎称被触动的心这一刻真的有了震颤。金独子的瞳孔微微放大，隐约看到刘众赫眼眸中自己的轮廓。
“你在诉说童年的时候，可能都没有注意过。你太过执着你口中的错与罪，却把自身的遭遇言简意赅地省略掉。”刘众赫一点点为金独子的字里行间，填补上了细枝末节，“在我听来，那不过是一个受虐儿童在寻找活下去方法时的误入歧途。”
“……”
金独子的喉咙间发出轻微的声音，他好像听到了自己世界中唯一的那个人，在把散碎在脚边的泥土块捡来，加上清水搅动，然后往纸片的身体上涂抹塑形的粘稠声音。
“弱者就要被抛弃，就要被淘汰吗？雄性蝴蝶会为了争夺配偶大打出手，哪怕翅膀撕裂也在所不惜。你遇到的那只蝴蝶也许是败者，可他不是任人摆布的弱者。
他以自己眼中看到的金独子为蓝本捏出了轮廓，雕刻出五官，再用最为突出的黑与白上色。就这样，能够承载灵魂的躯壳完成。
“弱肉强食不是对暴力的放任，你也只是在抵抗被这个规则吞噬的途中走歪了。”刘众赫用手去抚摸金独子的脸，有温热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渗出，“金独子，你做错过，可每个人都有需要背负一生的或大或小的罪孽。不管是赎罪还是伪善，你在做的事情，救助的生命，已经胜过大多数人了。你是这么努力地活了下来，凭自己的力量走到了这里。”
第一滴泪流下的时候，刘众赫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可以更贪婪地活下去，金独子。”
滚烫的暖流没入刘众赫的指缝和手掌，金独子安静地流着眼泪，睁大了眼睛紧盯着男人。他的话比不上畅销鸡汤的百分之一，可却让金独子想要相信，想要被这些话救赎。
是因为肌肤相贴的地方足够温暖吧。他抬起手——无论在工作的时候，看书的时候，拥抱小动物的时候，还是抚摸刘众赫的时候，都曾经是纸片的部位——此刻清晰可见是和刘众赫一样的形状与温度。
金独子在刘众赫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和小时候那么相似，让他一眼就能认出。
他的眼泪越是涌出来，刘众赫越是胡乱地抹，毫无技巧的生硬动作把金独子搞得想要发笑。
“好了，好了……”金独子把他的手推开，自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原来自己的触摸是这样的感觉。
“刘众赫。”金独子轻声叫他，眼睛还有点红，鼻子抽抽搭搭的，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费洛蒙作祟，“我能摸摸你吗？”
刘众赫原地定了三秒，然后闭上眼睛，微微低下了头。
金独子小心翼翼地摸上去，仔细体会着男人的触感和体温。和用纸片做成的手触碰到的感觉又不太一样，缺少了一丝柔顺，多了一分摩擦。这种摩擦的力道并不顺滑，却恰到好处地撑起了他，让他足以在这里落定。
“金独子。”刘众赫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嗯？”
“你真的觉得，所做的一切只是赎罪吗？”
“……”
金独子抚摸着刘众赫的头，然后动作慢了下来。他想起了孩童时，安慰自己的那只小黑猫。给化作纸片的自己，第一个带来了温暖的毛茸茸。
“……不。”金独子笑着摇了摇头，又有点想流泪的冲动，“我想感激他们，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曾在失去立体的世界时，遇到了一只不怕生的黑猫。而现在，他遇到了一只有些执拗的黑猫，正为他牵扯来新的世界。
刘众赫握住金独子的手，正要说些什么，本来在另一边打架的一团巧克力色咆哮着撞了过来，直击刘众赫完美的下颌线。
金独子：“——！”
暴躁的泰迪：“汪汪汪汪汪——”
走马灯滚动，把刘众赫的记忆定格在童年早就忘记的某一幕。
并不习惯人类生活的他化身成黑猫在大街小巷游走，这时候的刘众赫还不知道，这会成为他成年都在坚持的习惯之一。
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一名瘦弱的少年心情低落地站在路口，领口内和裤腿下面都隐约可见绷带和胶布的痕迹，也有不太清晰的血的味道。
“喵。”
——喂。
忘记了语言不通，刘众赫从草丛走出去向他靠近。
少年的脸色明显吓了一跳，刘众赫不管不顾地继续单向交流。
“喵，喵。”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这回少年直接向后退了几步。刘众赫不理解他的反应，直接叨叨着走到少年脚边，围着他转圈。
“喵喵。”
——往边上站站。
“喵，喵喵。”
——这里前一阵才出了车祸，小心把你也撞死。
不知道哪句话打动了少年，他握了握拳，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子，把刘众赫抱了起来。
“喵。”
——喂，小子。
即使少年瘦小，身上也没什么肉，依旧可以轻易把幼年体的刘众赫抱在怀中。然后，他在自己的身上吮吸着气味，突然开始流泪。
这让刘众赫有些惊讶，身上被眼泪打湿也没有生气，反而喵喵叫着安慰他。他舔了舔少年脸上的泪痕，换来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那也是刘众赫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的体温是暖的，眼泪是烫的。

揉着下巴，还在隐隐作痛。
“刘众赫医生，现在可以开拍吗？”
“嗯。”刘众赫点头，提醒道，“今天只有我们两个。”
“好，刘众赫。”金独子爽快地答应，开始摆放支架。
刘众赫：“金独子。”
金独子：“嗯？”
刘众赫：“伴侣的事情你考虑怎么样了。”
金独子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揶揄，“一天问三次，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执着？”
“我也有我的人设。”
“…………”
把摄像机架好，金独子从腰包掏出了什么扔给刘众赫。看都不看地单手接住，发现是一个带铃铛的口水巾，颜色鲜艳，发出叮铃的声音。
这不会是给自己的吧？刘众赫的眉头开始过于紧皱。
“刘众赫。”金独子叫他的名字，觉得此刻他那个疑惑又愠怒的表情有些可爱，“你说我可以贪婪起来，我想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毕竟我现在都还不能原谅自己，即使你的话真的鼓励了我。”
“所以，我们试试吧。”金独子扬起了一个笑脸，几分得意，几分坦率，想要尝试接纳新的世界的模样。
刘众赫也笑了，“不会还有试用期吧。”
金独子：“当然有，如果不合适我会立马踹了你。”
空气有一秒的停顿。一只黑猫翩然跃到身上，站在金独子的肩膀，尾巴绕过他的脖颈，尖尖扫着白皙的脸颊。
眼前刘众赫的衣服这才缓缓落地。
金独子无可奈何地挠他的下巴，“竟然还有这招？”
“喵。”
——你要尊重动物的智商。
“那我们——”金独子的手一转攻势，钳住刘众赫，坏笑得可以，“就去做绝育手术吧！”
三秒后。
“喵——”
刘众赫的惨叫声和金独子的心满意足的笑声混在一起。

End.

#传下去刘众赫小时候是夹子音
#口水巾是拍摄道具有人怎么误会了
#后来金独子用刘众赫掉的毛搓了个毛球

Extra.

金独子被身边的热度烫醒了。虽然不是难以忍受的程度，但是存在感极强。
疲惫地睁开眼睛，露出豹子形态的刘众赫离得很近，尾巴还缠在自己的大腿上，不喜光的他把脑袋半埋在枕头下面，不时发出咕噜声。
“你什么时候来的。”金独子掀开枕头推了推他，没有动静。
换成用手挠抓着黑色的猫脑壳，金色的眼眸倏地张开，伸出舌头舔了过来，划拉得金独子脸上生疼。
刘众赫第一次展现豹子化身的时候，金独子还是有些吓到的。他并没有机会接触大型动物，尤其豹子本身那种锁定猎物的眼神令人不自觉就会自我定位，感觉成为了猎物。
不过见得多了，会发现也不过是一只大猫。尤其刘众赫人类化程度很高，即便是兽身，展现出的特征也都是比较标准刻板的，并没有太浓厚的危险气息。只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刘众赫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任性的类型。
他的不近人情更多源自领地意识，这点金独子倒是有同感。对于自我领地有着很强的认知，并且在其中就会感受到自由与放松。问题是，刘众赫好像把金独子也划分进自己的领土了。
金独子的家他想来就来，还会不动声响地留宿。睡觉的时候也不算太老实，不是用头顶他，就是拿尾巴扫来扫去和缠上来。豹子的体温高，冬天还能做个大火炉，天气热点了就是纯粹的折磨。
“你想我直接睡在你身边吗？”刘众赫这么问过之后，金独子无言以对。
想象了一下一睁眼就是裸体的刘众赫睡在身边——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睡在我身边？”后知后觉地发脾气。
在动物的世界，维持关系的方式很单纯：恋爱和婚姻，无非就是求偶、交配和育雏。其中交配尤其重要，因为贯彻终始的一夫一妻制实在少得可怜。
刘众赫说他羡慕人类可以有不考虑动物性的珍贵关系，金独子现在真的想说：众赫啊，人类哪里有那么单纯，你真的是太理想化了。
刘众赫想要追求的伴侣，在金独子眼中是一种更接近类似家庭的稳健关系。在这种关系内，没有阶级序列，而是无限趋于平等、根据彼此身份和性格不断调和。就像是动物界中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弱化了差异性，让两者一同进退，保持一致的方向。
所以金独子也会真的在意，他们之间会不会真的萌生出什么遵从了动物性的关系。虽然都是男人，但是刘众赫连纯粹的人类都不是，他还会在乎性别？
在经过几次探讨后，金独子和刘众赫对伴侣试用期进行了优化：如果他们成为恋爱关系、又或者有缔结婚姻关系的意愿，试用期就可以转正。
“今天晚上医院聚餐，你要一起来吗？”刘众赫换上放在金独子家的衣服，他有时候会直接从这里去医院。
“医院聚餐我去干嘛？”金独子今天休息，躺在床上没有起来的意思，“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刘众赫把被揉乱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今天我要坦白兽人的身份。”
“哦……嗯？”金独子从床上弹起来，“什么时候决定的？”
“想法从有医院开始就有，决定是上周定下的。”刘众赫语速平和的解释，好像只是要开个会的语气，“对你说过的话不只是安慰，也是我想要做到的。现在医院人员稳定，以后估计也不会有太大变化，我要坦诚一些。”
若无其事的话语化作心跳声和自己心口的声音统一。金独子可以想象刘众赫花了多长时间做心理准备。一旦坦露兽人的身份，无疑是把肚皮亮出来给人随便看随便摸。
不过……能让刘众赫信任的人，一定不会背叛他的。在他无法割舍的漫长担忧之中，大家都会成为砥砺他的力量，让他不用再担心睡觉的姿势。而在这些人中，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金独子眼中的世界，除了刘众赫之外依旧还是苍白的纸片人。他不太确定自己未来还能有什么变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能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可哪怕再也看不到了，他也不会感到害怕。
他无法发自内心地和无法坦露彼此的纸片人有所关联，也许这也是不错的惩罚。不完整的视野同时保护了他，让他不会再遭受被家暴的噩梦。印着恶毒词句的纸片只是在印象中高大，实际上单薄得不值一提，现在的他一拳就能打烂。
“你在想什么？”
熟悉的黑色尾巴扫过来在金独子的脸上画圈，尖端的细毛痒痒的。金独子不客气地一把抓住，“我和你一起去。”
这回，是耳朵愉悦地动了动。
晚上聚餐的时候，刘众赫真诚地诉说了关于自己兽人的一切。他的理念，他的理想，他的原则，以及他的道歉。他不得已隐瞒着自己，不能坦诚相待，为此他感到十分抱歉。
金独子不知道大家的表情，却能从他们身上的文字看出来，刘众赫的信任并没有被辜负。
在必须层层包裹才能好好活下去的世界，刘众赫所保留的动物性以人类的模样和方式，轻轻翻动着一片小小的土地。在这里生存的每个人，都可以用最直接和简单的方式交流。
种下一只小狗，便可以收获一只小狗，仅此而已。
“你以后还会那么害怕目睹死亡吗？”回家的路上，金独子这么问道。
刘众赫陷入沉思。和金独子在一起，他的精神世界轻松了很多，在今天之后会更加宽广，只是他依旧不敢保证。因为每个人都还在成长，他也在进行时。
“也许会好很多。”
“那就好。”
“你还会在意自己的赎罪吗。”刘众赫反问道。
金独子倒是没怎么多想，因为这是个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一天能问自己好几次。
“在意。只是也稍微有了一点不同的想法。”金独子看了刘众赫一眼，按下的电梯正好到了，他走进去，“我觉得可以更享受一点赎罪的过程。”
刘众赫没有回答，跟着进去。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才不经意地提起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刘众赫：“金独子，你小时候抱过的那只猫，是我。”
金独子：“……嗯？！”

距离试用期转正，还有——

Fin.

碎碎念：
①给看到这里的太太先磕一个（噗通）本来是一个很简单设定的轻松梗，结果经过了几次推翻性的改动之后，底色变得有些沉闷了，并且我就这么沉闷地写了下来（惊叫）虽说也有塞入很多设定阶段就想写的，但是笔力不足表现不太完善和清晰，自己又看了一遍还是觉得让看完的太太受苦受难了，希望能有起码一句话的收获，再磕一个（噗通）
在原本的设定中重点就是兽人刘众赫和社畜金独子，金独子一开始只是视频网站的员工。结果在填充个人经历的阶段就重点落在了动物身上，放大了刘众赫的脆弱和金独子“罪恶”的部分，写得很忐忑，希望还是能够有表达出一二。
②标题《看见一只猫》的初想法来自英语回文“Was it a cat I saw?”，也算小小埋了一下金独子最先看到的“猫”的重要性。以及回文正反都能读，莫名有了一种双向发现的感觉。（现在说得很轻松实际上纠结了几个小时的围笑
③文中许多和小宠相关的内容都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和冲浪时候看到的，如果有觉得可爱的地方，请一起赞美世界的美好。科学养宠，快乐养宠，遵纪守法，人人有责！

[众独]看见一只猫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众独]看见一只猫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