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四牡》（下）

【卫练】破土系列

As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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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四牡》

（三）

（接上《逆鳞》的时间轴：红莲离开弄玉和白凤所在的杂货店，走去主干道上的商业街，找到了给韩非打电话的那座电话亭。卫庄驱车进入东区，即将驶进商业街行车道。）

同一时刻，杂货店内。白凤把店里的窗户一一关紧，随即合上店门。轰隆隆的雷声骤然响起，几秒种后，一阵大雨稀里哗啦地砸了下来。

弄玉刚把要给红莲送去的东西整理好，听到窗外鼓点般的雨声，不觉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白凤走到柜台边，见到她这幅表情，想也不想便开口道：“我知道那个地址在哪。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也可以现在就给她送过去。”

……弄玉听到白凤这句（脑子有坑）自以为是的“贴心”话，要笑不笑地瞪了他一眼，索性把两袋东西放到了柜台后面的电动车上，自己转身走到了白凤身边。

窗外的云层间不时出现几道闪电，形状狰狞地像要撕裂天空，砸落到树间和地面上的雨点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大雨骤降的暴烈黑夜当中，梧桐树下的古老宅院内却依然亮着柔和的光，无声照映在久别重逢的二人心上。

弄玉看着眼前这位多日不见的男子，发现对方不仅身体长高了不少，原本细碎的短发也长了一些，除了说话做事还保留了一点少年的中二气外，整个人开始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工作完成了？】

白凤撇了撇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那位大人传了消息，明天晚上到总部集合。” 说着，白凤拿开了弄玉手中的PDA，“一开始说的是今天晚上，午后又接到了新消息，说把时间改成明天。” 弄玉嘴角沁出一丝笑意，用一种【那你回来这么早干什么】的眼神看向对方。

白凤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两秒，接着神情不大自然的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谁让他改时间……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已经从东边出来了。”

弄玉点了点头，反握住白凤贴近过来的手，也没再问他明晚集合要干些什么。

——————

红莲也是后来才知道，弄玉告诉她的那个白凤兼职的“物流公司”，跟一般人理解的那种快递公司大不一样。那里接收的主要对象，不是人们日常所需的各种产品，而是不同城市间，各个地下势力网上的情报。而白凤口中的“那位大人”，正是卫庄。

战争年代，掌握有效的情报信息是决定交战双方成败的关键。而在所谓的和平年代中，那些看不见的硝烟也从未停止。无论政治圈还是生意场，要在弱肉强食者的世界中谋生，最重要的便是情报。各方势力要想站住脚，基本都要挪出很大一笔资金来建立和完善自己的情报源，从而尽可能多的掌握盘面上的实时消息，哪些地方能碰，哪些地方碰不得，心里都得有数，既须看准时机出手，又得提防别太越界，免得人财两空，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卫庄持有鬼谷门卡，手里握着前人世代积累的生意门路，在资料的丰厚程度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然而事无常态，物是人非的速度总比时间流逝的要快，很多资料其实已经过时，只能作为历史材料留存，与如今情况不符的记录比比皆是，真正切实的信息需要后人不断更新——变而能通，才是鬼谷传承的核心。

当初，卫庄为了清扫新郑“地下”的旧势力，最先干的一件事，就是把某些专门负责传递城市间内外消息的组织收到了自己麾下。

老话说的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按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些无本谋利的行当中，五分之三都是干“物流”的。比如有些壮汉除了拉车送人，动起黑手来能一个打仨。有些船夫把人渡到河中心，不知从哪抄出一把长刀，就问你是吃混沌还是吃滚刀面。再有些动作不干净的脚夫，眼里瞅见值钱货，转手就送给了商贩……当然，老话毕竟是老话，如今的世道已经不兴那套了。

目前“道上”那些负责跑腿的人，工作内容各不相同，他们交织在不同行业间，悄无声息地出没于大街小巷。除了新郑外，咸阳、临淄、邯郸、郢都之类的大城市中，都有不少类似的隐形传递者，或是服从于某个组织，或是自己单干。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样的消息，都可以借他们的手查到。

卫庄几年前选择同紫女合作，一个重要前提就是看中了她手上的资源。灯红酒绿的娱乐圈是浑水摸鱼的最佳场所，许多达官贵人都乐意以各种商宴晚会为遮掩，在莺燕环绕的酒席上分享大大小小的内部消息。紫女深谙处世之道，在这圈子里经营多年，以“紫兰轩”的名义暗中拉拢来一群同行，搭起了自己的情报网，从而实时了解上层流出来的消息。不久结识卫庄，一眼就看穿了这人蛰伏于地下的勃勃野心，和韩非正是一路货色。等到三人交好后，紫女索性把自己手中有关新郑上层的内线交托给了卫庄，由着他自己处理。以此为契机，紫女也能分出身来，带着自己的正经团队入驻天行娱乐，帮那个成日不着四六的酒公子做好公司日常的运营工作。

至于后来卫庄又把这些内线交给谁来管理，那就是后话了。

——————

回过头来再说白凤。

白凤原本跟在一个名为“百鸟”的组织中。由于某股官方势力的介入，该组织涉猎范围庞大，在当时几乎垄断了新郑地下对外各个方向的情报线。三年前新郑地下大换血，卫庄要制衡各方势力，“百鸟”自然首当其冲。

当时卫庄与紫兰轩联手，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逐一探清这条线上的硬茬，只是碍于官方那边有些关节不好打通，迟迟没能下狠手。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韩非忽然在这时找上了紫女，问她要不要带着自己的团队加盟到他的娱乐公司。紫女看着对方那一脸“我并没有打什么鬼主意”的表情，当即心照不宣地叫上了卫庄一起。韩非出身于新郑望族韩氏，成年之后又孤身离家，在外闯荡的这些年里交了不少朋友，从上到下亦积攒了不少人脉。 也不知许了上边多少好处，一个月后，等到韩非打点好了官方那边的关系，卫庄便带着自己的人直奔“百鸟”据点。一场悄无声息而又激烈彻底的火并之后，好似飞鸟各投林一般，“百鸟”最终从新郑外线消失。等到其他势力再收到消息时，一个名为“流沙”的组织，已经深深扎根在了新郑内外双向的情报系统中。

当初卫庄带人去“百鸟”据点时，白凤才刚十五，年纪虽然不大，身手却很凌厉，不知怎么居然从那场火并中跑了出来。后来被卫庄寻到，用一句“只有强者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激起了少年的野心。白凤自此便跟了卫庄，成为“流沙”的一份子，专门负责新郑外线的情报。

说起来，天行娱乐正式上市后，卫庄表面是被非紫二人坑进《逆鳞》剧组，实际不仅还了韩非人情，还顺势接过了紫女手上的内线情报网，带走了一个颇具情报搜集天赋的小美人，占你便宜还让你说不出话来，算是将纵横家的“诈言之术”发挥到了极致，以至于未来的很多年里，卫庄一直被以韩非为代表的流沙成员们集体称作“大尾巴狼”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

回到当前，白凤扫了眼柜台后面红莲买的那堆食材，转过头对弄玉说道：“那些东西我明早送过去，很快就能回来，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弄玉摇了摇头，本想抽出手来用PDA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和人家约好了，不能言而无信，结果手还没动两下，又听白凤说道： “最近西线上有点动静，明天晚上之后，我可能要去一趟咸阳。”

说完这句，白凤便轻轻地放开了弄玉的手。弄玉眨眨眼，眼中不觉晃过一丝小小的失落——

咸阳啊……听起来很远呢。

下次回来，大概又要很久吧。

窗外的暴雨渐细渐小，古宅四周慢慢变得安静下来。屋内，白凤握了握拳、伸出手又把弄玉拉近到自己面前，“如果……你觉得不累的话，我们明早可以一起去。去完之后，随便去哪转一转……晚上我再送你回来……送完你回来我再走……我唔……”

白凤磕磕绊绊地说出这段毫无规划感的安排时，差点咬了自己舌头，还没想好再说些什么，就被弄玉捂住了嘴。弄玉笑看着眼前这个脸红的大男孩，眼中那点失落被他笨拙的话语逗散，少女弯起的眉角划露出一份名为“理解”的温柔，好像是在说——

【没关系，我等你。】

白凤拿开弄玉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又看了几秒，这次没忍住，低下身子飞速地在她唇边碰了一下。

弄玉闭上眼，在雨声彻底消失前，听到男子清冽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

“不会很久。我很快回来。”

———————

翌日清晨，白凤和弄玉打车到老街，先去附近的馆子里要了些吃的。因为知道红莲留下的那个地址里还住着什么人，白凤下意识地不太想让弄玉过去。趁着弄玉吃早茶的功夫，白凤拿过那两袋东西，留下一句“你慢慢吃，我先送过去再来找你”后，莫名其妙地跑了。弄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不小心还呛了一口，等缓过来再一瞧，身边那人已经没影了。

几分钟后，白凤把两袋东西撂在红莲面前，看了看她身后的大门，莫名不爽地暗啧了一声，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口中只道：“货已经送到，你自己拿进去吧。”说完以后转身就走。

红莲当即大怒，岂有此理，臭小子还拽的没边了！

“站住！你这什么态度？！给我捡起来！”

白凤理都没理她。不料还没走两步，身后便有一股劲风逼了过来——

白凤眉头一紧，脚下迅速移位，刚好侧身避开了红莲一掌。红莲攻势不减，趁着早上刚练习完，反手又是一个勾拳，这下比刚才更快，白凤只得出手格挡，短短几秒，二人竟同以擒拿的路数过了几招。随后，红莲觑准白凤变手的时机，脚底飞快地踮了一步，腰腿同时用力，一道霸气十足的横踢就这么劈了过来。白凤没料到红莲还有这种身手，那一脚起来居然直接往自己脸上招呼，简直恶毒至极，白凤就算动作快，也不得不翻身后撤，被红莲逼回到了门前。

红莲连续学了几个月的功夫，长进确实不少。此前经历过“百越”劫持事件，红莲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要在那个男人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必须变强，至少要强到能保护自己，不能每次都指望有人来救，所以练武的时候格外用心。尤其是在近身格斗方面，那小擒拿手和正反回踢都是跟卫庄实打实练出来的，要的就是稳、准、狠，收拾起一般人来绰绰有余。

不过说起来，红莲习武至今，其实也只跟卫庄交过手，因为知道二人之间存在的差距，也没期待过能打赢。可说到底，红莲生性好强，骨子里始终带着一股谁都不忿的跋扈，即便是自己仰慕的对象，总归还是不甘心一直输。此刻碰到个怎么看怎么像是上门找揍的家伙，红莲心底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全被激了出来。一见对方居然敢无视自己，干脆也不再废话，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显然把卫庄教训过她的那些“疾急克躁”、“不要莽撞出手”的诫言扔到了脑后。

“让你捡起来，听不懂人话吗？”红莲挽起衣袖，扬着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看到她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白凤面色一冷，反问道：“你想来真的？”

侧头看了眼大门，红莲估计那人还得在二楼练一会儿，于是安心地走到路旁，从地上随意捡了根柳条，冲白凤回道：“怎么，你不敢？”

白凤冷笑一声，随即活动了几下脚踝，“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红莲甩了甩手中的柳条，刚一抬手，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白凤身体一顿，连忙回头看去——果然，弄玉到了。

——————

新郑老街，卫庄别墅宅前。

红莲眯了眯眼，待看清白凤身后的来人，脸上不觉绽放出一个九分娇艳再加一分不怀好意的笑容。白凤此刻背对着红莲，自然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还没等他和弄玉说上话，红莲先挥着柳条和弄玉打了个招呼：“玉儿早啊~”

白凤心里忽然一紧，转头一看，红莲手中的柳条竟绕过白凤，如短剑一般直冲弄玉甩去——

“你！——”白凤大惊，一口气顿时从胸口提到嗓子尖，整个人如风掠影一般拦到弄玉前面，挥手劈开了那根柳条。反观这边，红莲倒没觉得有什么，脸上依然笑眯眯地对弄玉道：“你来的好慢，我都等你半天了~”

……

讲道理，那柳枝虽然出手如剑，在空中飞了一会儿，未到弄玉面前就已经卸了劲，就算白凤不拦这一下，其实也伤不到她。

然而此刻，白凤脸都青了，显然不准备跟红莲讲道理。

弄玉虽然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但据她对于少年性格的了解，十有八九又干了什么得罪人的事。红莲明显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两个气性大的碰一块，一言不合估计就闹起来了。

看到地上的两包纸袋，弄玉姑娘表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因为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乱发脾气好嘛？

可惜，弄玉这次连白凤的衣服边都没摸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火力十足地冲向了红莲！

【！！！】

红莲昨天第一次见白凤，只知道他身手快，刚才跟他过了两招，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然而现在，面对那股直冲自己袭来的狠厉杀气，红莲双脚都没来的及动，仅凭着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这家伙之前果然是在装蒜！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更快的身影从红莲身后闪了出来，刚好挡在她身前，单手扼住了怒气值爆表的白凤——

“气势不错”，卫庄勾着嘴角，看着被自己钳在手中挣扎的银发男子，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只可惜，速度还不够快。”

（四）

“咳……”

白凤半跪在地上，短暂的窒息使他看起来仍有些狼狈，不久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后背，试图帮助他顺畅的呼吸。偏头一看，弄玉屈膝在他身侧，也不知是跑得还是吓得，脸上透着层薄汗，另一只手中的PDA显示道：

【怎么不等我一起来？】

白风不语，一手撑住地面，双腿用力重新站了起来。

就是因为担心有可能会让你看到这副丢脸的样子，所以才不想你来。

无声地叹了口气，弄玉抬头看了眼站在红莲身前的卫庄，心情一时有些微妙……这种类似于“不听话的心上人被横空而出的偶像大人给教训了”的奇异感觉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与此同时，红莲站在自家门前，看着白发男人挺直的背影，心里也不由得一阵阵地发虚——

差点又被他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

而且，他好像说过不让自己随便跟人动手……

卫庄放下白凤后便没再开口，四下一片安静。介于心思各异的三人同时保持沉默，刚刚还热闹着的空气不知不觉变得尴尬起来。弄玉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决定先把这摊乱七八糟的事放到一边，而后径自绕过那两名男子，弯身拿起地上两个纸袋，把东西递到了红莲面前。

虽然有些意外，但不管怎么样，她是来赴约的。

红莲原本心里忐忑，这时见到弄玉，心情倒是好了一些。反正刚才她……她就是想普通的练习一下，也算不上动手，应该不会被教训的……

小心地瞥了眼白发男子，红莲冲弄玉挤了个眼色，语速略快地笑道：“多谢啦~~估计你店里还有事要忙，我就不招待你进屋了，回头见。”说完，红莲一边接过东西，一边又附在弄玉耳边小声道：“快走吧。刚刚抱歉，我就是试他一下而已。”

见弄玉笑着摇了摇头，红莲又看了眼白凤，被对方反瞪回来后、不屑地“哼”了一声——要不是本小姐今天身体状态不佳，刚刚那一下怎么可能让你躲过去……

卫庄微微偏过头，眼角余光刚好从她身上扫过，红莲顿时一震，也不在门前多待，转过身脚底抹油似地闪进了屋。

弄玉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这时察觉到白发男子的视线，连忙快步走回到白凤身边，微微颔首，有些局促地向对方行了一礼。

【见过卫庄大人】

——————

卫庄看着眼前二人，尚未开口，白凤已经把弄玉拉回到身后，偏过头垂眼道：“我先送她回家，晚上再去总部。”

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也难怪，白凤本自恃于轻功，三年来却从未在速度上胜过眼前这人。今天来这也不是毫无准备，结果仍当着弄玉的面被他制住，心里自然有些不是滋味——

再给我一段时间，下次再来，我……

被攥住的手腕接收到对方传来的紧张热度，弄玉看着白凤修长的侧影，眼中不免多了层笑意。男孩子啊……

临走前，白凤看了看卫庄身后的大门，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昨天凌晨麟儿传了消息，说内线的权限名单上多了条‘蛇’，今晚有新人过来？”

说完，白凤眯起眼睛，看向门后的眼神隐隐多了几分凌厉——如果他猜得没错，晚上回总部，他一定……

卫庄两手背在身后，面上不动声色，一双锐眼却似乎已经看穿了白凤的想法。介于门后那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处理这种没事挑事的情况实在过于无聊，卫庄更没兴趣跟无聊人士计较。为了避免浪费不必要的时间，英明神武的卫庄大人果断开口道：“人你已经见过，总部就不必去了。明早直接出发，外线的情况等你到了那边再说。”

说完，卫庄转身回屋，身后的大门随之关闭。白凤哼了一声，倒是不再纠缠，把视线收了回来——来日方长，大家走着瞧。

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发现对方莹润的眼中笑意满满，白凤心里一轻，顿时褪去了心中的杂意，口中只道：“走吧，今晚没事了，可以陪你多逛一逛。”

弄玉点点头，知道二人是因为谁又能多处一晚，于是笑着将手中的PDA递到了白凤面前：

【要和新同事好好相处哦~】

——————

大门内。

客厅边的厨房中，温吞的火上正做着一锅清汤，汤里放了些豆腐和鲜菌，旁边的案板上有几片切好的西红柿和午餐肉，还有一包尚未打开的手切面。红莲从壁橱里拿出一个盘子，放到水下冲了冲，随手搁在已经洗好的两幅碗筷旁边，等她转过身再想从纸袋里拿两个鸡蛋时，发现卫庄已经换上了便服，正靠在几步外的门框边看着她。

红莲暗道一声糟，手里的鸡蛋差点没拿住，这人在这站多久了？

“小心，别被自己拿的东西砸了脚。”卫庄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红莲跟前，漆黑的双眸依然直勾勾地看着她——这人明显话里有话。红莲眼珠一转，侧过头避开了男人的视线，嘴里小声嘟囔道：“我没有……”说完，脚下又往后退了两步，身体抵到了冰凉的石案上。

把手上的鸡蛋放到一边的碗中，红莲清了清嗓子，底气不足地开口道：“有话等会再说，先准备吃饭。你……”

红莲话还没说完，卫庄已经上前一步扣住她的双腕。两人此时站的极近，红莲不由得踮起脚，稍微往后一仰，身体便直接坐到了石案上。介于双手无法使用，红莲微微抬了抬腿，弯起膝盖顶在了卫庄腹前。

“咕嘟咕嘟”的水声从身侧的汤锅中响起，红莲脸上同样升起了一股热气，“……水都开了，你放开我。”

卫庄没说话，先松开一只手来关火。红莲右腕一松，胳膊移了移，用余光看了眼一旁的鸡蛋，转念想想又顿住，手仍放在案上没动。卫庄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随后轻哂一声，这会儿倒是学老实了。

红莲脾气虽大，好在识相。原本卫庄教她习武，是为了让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制敌求生。若能通过一些手段来有效制敌，为自己博得更多生机，在他眼里自然无可厚非。只不过，如果只是为了争强斗气、任性撒野，那就得另说了。

案上，卫庄一只手绕到红莲后腰，另一只手拿住她的膝盖、手掌顺势往下、拉开她的大腿放在他腰侧，下|身顺势跻进她|腿|间。放在她腰上的手一用力，红莲整个人就被他揽到了胸前。

卫庄低下头，一边充满暗示性地揉着红莲腿上的细肉，一边贴到红莲面前问道：“怎么不出手，刚刚不是胆子挺大的吗？”

两手撑在案上，红莲迎着面前人的气息，脸红的快要冒烟，先把脑子里想起的那些旖旎画面压了下去，而后才不情不愿地回道：“……又没有胜算，出手找死吗？”

说完，红莲咬了咬牙，主动挺起身体向前， “趁我现在还听得进去，你要教训我可以直说。不然的话……”

感受着胸|前那两团柔软的起伏，卫庄挑了挑眉，“不然？”

红莲抬起双手，两臂环住卫庄的脖颈，闭眼咬住了对方的唇线。

小巧的舌|尖|示好似的探进对方的领地，却如同引狼入室一般招来男人的猛烈侵噬，当二人呼吸变得紧促起来时，已经尝过|情|事滋味的红莲试图发挥自己善于学习的天分，双腿夹|紧|了卫庄的侧|腰|，手掌贴着对方宽厚的脊背来回滑动。

两副契合的身|体|缠|绕在一起，在|唇|瓣分离的短暂空隙间，红莲听到卫庄用暗哑的嗓音问道：

“抱你回楼上？”

红莲轻喘着，抵在她身下的火|热|触感使她过了几秒才听明白卫庄问的问题。微睁的眼睛刚好看到身边已经温下来的那锅汤水，回过神的红莲连忙松开手，红着脸摇了摇头——外面天还亮着呢

“……先吃饭。”

——————

十几分钟后，卫庄倚在石案边，看着红莲把锅里的面条分别捞进两个碗里，荤素搭配，一边一个窝好的鸡蛋，动作倒也不怎么生疏。红莲放下锅，见对方先一步把两碗热汤面端起来后，笑着说道：“原来见哥哥做过，第一次下手，别太期待。”

卫庄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碗中的素菜又拨给了对方一些。红莲微微皱眉，什么嘛……她就是因为不喜欢吃才都倒给他的……当然，这种话也就在心里想想。饭桌上，两个人都没出声，一顿饭吃的很安静。

尽管红莲自己不怎么提韩氏，但在日常生活的行为习惯中，还是会有意无意的暴露出一些家风习染的痕迹。比如无论平时再怎么话多，到了正经饭桌上也始终食而不言。

等到两人的碗都空了之后，卫庄起身，把红莲面前的碗筷一起拿了起来。吃饱喝足，还不用自己收拾，红莲跟着卫庄走到水池边，忍不住背后搂住男人的腰，从他手臂下面钻出来笑道：“卫庄大人这是要亲自动手洗碗？”

……像一条粘人的小蛇，细软缠人。卫庄弹了下她的额头，沉声道：“拿着门卡去二楼书房，一会儿还有事要做。”

“是，大人~”红莲笑着应了个喏，快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过身更快速地跑了。

卫庄：“……”

——————

等他进到二楼书房时，红莲正坐在书架边的梯椅上，手里翻着一本线装单行的《內外儲》。

“……独视者谓明，独听者谓聪。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主。”红莲念完眼前的一句，见卫庄来了，轻笑着把书放回到了原处，“你和哥哥的取向还真是像。”

卫庄低笑一声，“说明他还算有眼光。”言毕，卫庄接住红莲的手，把人从梯椅上拉了下来，随后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和立体投影。红莲拿出自己的那张红色磁卡，和卫庄的卡一起放入到电脑主机外的特制磁盘中。

卫庄最初教红莲使用门卡，以为是她头脑聪明才学得快。后来相处久了发现，红莲身上有一种典型的、旧式贵族的知识修养。她不仅有很好的数理基础，还知道不少古典舞乐，甚至还懂一点诗歌，能品出一些名酒和玉石，只不过都和她武功的水平差不多，粗识而不精通。再问及出处，回答一概是“小时候学的”。

红莲生在韩氏，自小由家里的长辈专门教导功课，虽然脾气任性娇蛮了些，该学的东西还是一点不落的学了。加上她天分不低，有兴趣的东西虽然不多，可以接受的东西却不少。卫庄发现这一点后，当即试着用门卡教她学起了处理情报，浏览、分类、提要、分析、总结，红莲果然不负他的期待，上手非常快。只是由于这种工作确实过于枯燥繁琐，一旦钻心进去还十分消耗精力，卫庄曾一度以为红莲有可能会因耐不住性子而甩手不干。然而实际情况却是，红莲什么话都没说，一点一点地整理着卫庄每次给她的那些资料，有不懂的地方再过来问他，丝毫不见厌烦，最后反倒是卫庄自己先开了口：“处理这些东西，不觉得麻烦吗？”

红莲当时一脸不解的看着他，心说这不都是你让我做的吗，后来转念一想，明白了这人的话外之音，弯眉巧笑道：“怎么，你要是觉得我做的不错，不如想个主意奖励奖励我啊~”

——————

眼下，卫庄看着全息投影出来的一组组数据，原本凌乱不齐的资料被分门别类的归集到了合适的名目下，全部都是红莲用他送给她的磁卡挨个改好的。红莲性子虽然急，做事却很认真。除了脾气上来容易给自己找麻烦外，基本不会耽误正事。

想着“流沙”内线情报网上新加的名字，卫庄思忱半晌，开口道：

“晚上带你去个地方，以后大部分的工作都要去那边处理。”

红莲点点头，倒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感慨地笑了笑：“忙活了这么久，终于能搞清楚做这些是干什么用的了。”

卫庄没说话，继续浏览着投影中的资料，不时将红莲处理有误的信息修正过来，红莲敛去脸上的笑意，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对方指出来的问题，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

夜晚，站在“流沙”总部的地下入口前，卫庄看着身旁的女子，神情正色道：

“日月浮沉，风云涌动。纵横鬼谷，聚散流沙”

红莲一愣，面前的男子带着她从没见过的凝重表情，继续道：“过去你拥有的一切都将颠覆，在这里，没有人会关心你的曾经，磁卡上的名字是你唯一的存在证明。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未来的一切都不再确定，你的生命也不会再有可以用来犹豫的时间，无论将来遇到多么艰难的情景，你都得迈开步子继续走下去。”

“这就是我的路，一旦踏入，永不回头。”

“你，想好了吗？”

红莲默然。

——————

凌冽的晚风中，红莲恍惚想起，在过去数不清的相似夜晚里，她曾无数次的做过一个相同的梦，梦里的景象一直是苍白的，浅浅的睡眠中有人对着她的耳朵，低声诉说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她一边听，一边用这故事编织自己庞大的梦境，掺杂进她自己。
 
然后醒来。

醒来后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那故事的漫长，那梦境的庞大。

那种悲伤。

昏暗的房间内，年少的红莲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瞪着一双大眼看向头顶上厚重的天花板，耳边似乎还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轻叹着：“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外面的世界？

少女内心的想象欲在膨胀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听说韩非的公司准备制作的一部新剧时，红莲仗着自己底子好，瞒着所有人偷偷地去试了一把。倒不是说有多喜欢表演，只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韩非都是她崇拜效仿的对象。

她曾偷跑出去问过哥哥，问他离开家之后，都看到了些什么。紫女姐姐当时也在，还给她热了一杯牛奶，然后笑着说道，“去了趟地狱而已，能有什么好看的。”红莲不懂，又看向韩非，韩非也在笑着，温厚的大手抚摸着她的面颊，和她手中牛奶一样暖暖的，很舒服。

他说——“我看到了我自己。”

不久之后，红莲签了《逆鳞》的合约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背着韩非送给她的背包，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裙子，坐上了去往天行影城的大巴。

然后，她遇到了眼前这个男人。

和最初单纯心动的感觉不一样，在卫庄身边的大多数时间里，红莲逐渐体验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挑战与压力。

那个男人并不在乎她的年龄和身份，也没有所谓一般标准，她身体条件可以做到的他要求她必须做到，她的能力可以完成任务的他要求她必须完成，红莲在他严厉的目光下逐渐感觉到了一种全心投入的，必须将所有精神和智慧全部调动出来的凛然和紧迫。

除了情人间的那些甜蜜交往，在正式的工作学习中，卫庄用一种近乎刻板的方式，无形地指引她成长。

红莲那时已经很久没做梦了，现实中的她每天都在一点一点地接触着不一样的世界，她甚至还在努力着要去变强。

说起来，她为什么这么想要变强呢？

卫庄看着此刻沉默着的红莲，再一次开口道：

“想清楚，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

夜晚的风声再一次从她耳边吹过，红莲迎上卫庄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印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过去那如真如幻的梦境，此刻被这双眼睛看着的人正是她自己。

曾经拥有过的记忆不会磨灭，但却不会对决定放弃的东西留恋纠缠。刻下那感情时坚定无悔，向前走的步履便不会因此而迟疑。
　　
拿得坚决，放得彻底。从大雨落下的那一刻开始，她已不再是红莲。

——我想去看看那个你所在的、外面的世界。

风停了。

她笑了。

卫庄收回自己的视线，随即迈开双腿，赤练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向那片充满未知的黑暗中走去。

——————tbc——————

当你穿过了那片暴风雨，你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村上春树 《海边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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