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卡尔兄弟：安德烈

芙罗拉的庭院

摄氏度三

2025/04/26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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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就像是一块璀璨的宝石”，偶尔会有人这么恭维我，或许是因为我喜欢宝石。
不可否认的是，我很喜欢这种恭维。
在那段充满了尘埃的回忆里，身上携带着宝石的人来到孤儿院时总是伴随着比平时更加美味的食物。后来我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约莫是有钱人的一点乐趣吧，我并不在意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会得到短暂的优待——这就是我对宝石最初的印象。当然，某种程度上宝石的确与身份地位息息相关，成为卡尔少爷后，“家人”在我身上堆砌了许多宝石，只要看到那凝聚了昂贵的精华的东西，我的地位似乎就不言自明了。
然而，即便如此，在我的心中，最容易和宝石挂钩的也不是荣华富贵之类的东西。
我喜欢宝石，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宝石很漂亮而已。
那样纯粹的美丽，着实让人向往，因为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那样纯粹美丽的东西。我的人生就像是大梦一场，我总是捉摸不透，没有实感。
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安德鲁，从小就很亲近我，独特的血缘关系让我们从出生开始就被牢牢绑在一起，在孤儿院里无论做什么事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把我们视作一个共同体。然而，对于我来说，安德鲁只是一个麻烦，毕竟是我的双胞胎弟弟，要是我不照顾他对我的形象伤害就太大了。而且安德鲁明明看着总是病恹恹的，偏偏就是吊着这口气迟迟都不肯一命呜呼，着实让我有些头疼。
世人常说双胞胎之间有他人难以理解的默契，但我觉得这大概只是他人的浪漫臆想，因为安德鲁完全看不出我对他不是真心的，对我施予的小恩小惠感激涕零，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真可怜。我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但我们有的东西太少了，所以面对一点点善意都会忍不住把各种乱七八糟的希冀都寄托上去。安德鲁把他理想中的父亲、兄长和家人的形象扣在我身上，他所有想要的精神需求都投射于我，这样“拥有”了我的他就仿佛拥有了全部一样。
而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并不讨厌被依赖的感觉。在安德鲁的目光中，我仿佛陷入了一个美妙的幻境之中，好似我真成了那样温柔阳光完美的好哥哥。安德鲁在我身上投射了他的憧憬，我又何尝不是呢？大家喜欢那样的我，我……也是喜欢的。
我成为不了那样的人，我很清楚，可偏偏安德鲁的滤镜会给我幻觉，让我有些飘飘然了。
一切的转机发生在那一天。安德鲁虽然很亲近我，但对其他人防备心很重，就像是刺猬一般全身竖起尖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倒是和我有点像。总之，因为他不圆滑的性格，他时常和其他人起口头争执，对此我一般选择旁观到适合我出面的时候再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小事化了了。
“你以为他是真的对你好？他肯定嫌你烦！”
——这样的对话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然而，这一次，我没有听到安德鲁的反驳。
我听到的是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以及在那之后伴随的嘲笑。
……在他们动手之前，我做了非常冲动的事。
掌心隐隐作痛，我低下头，鲜红的颜色不多但刺眼，仿佛在嘲笑我一般。明知道我们的兄弟情是那么地虚假，只是我们用双方的憧憬不约而同互相维系起来的一场幻梦，却真的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了。无论是那一点虚无缥缈的血缘还是那毫无实感的双胞胎身份标签，都是在我睁眼来到这个世界前便有的东西，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我甚至没有选择权。
我以为我不像他，我很清醒。
可事实就是，我真的无法拒绝那一个名头，那轻飘飘的两个字。明明被家人抛弃了，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我无法成为那样完美的哥哥，但我可以扮演，而且，不知不觉，我也真的想要做一个好哥哥了。他是个麻烦，因为我真的放不下他了，所以才是麻烦。
那么，干脆就让我继续把这似是而非的氛围维持下去吧。
是安德鲁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去能做我憧憬的人。
这样也不坏，我想。
宝石是矿物的精华，它们的美得天独厚，我的朋友，夏洛普曾经这么说。说是朋友或许有些奇怪，更确切地说，我们是同类。和那么多人聊过宝石，唯独在和他提起宝石时，我嗅到了相同的气息：他和我一样，都被宝石天生的纯粹吸引，心存喜爱。
还有……难言的嫉妒。
很多人买宝石是为了它们的昂贵，而我买下宝石只是聊以自慰，就像是真的拥有了那般纯粹似的。甚至，我明白宝石也不一定就是那么纯粹，只是我自顾自地把它作为一个象征物罢了。
共同话语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我拥有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换做以前，我绝对难以想象我会和一个充满了秘密的人成为朋友，哪怕我们有共同点。这大概也是托安德鲁的福，明明只是一种扮演，但那一部分似乎也内化成了我的一部分，世界不知不觉变得不再那样面目可憎。
然而我或许从未被幸运女神眷顾过。
一切发生得很突然，天空染上了血红，自称为“恶魔大人”的人出现在房间里，还说出了“今天你们只能活一个哦”这样颇具威慑力的话语。然而熟习魔法的我看得出他只是色厉内荏，他的魔力不足以支撑那般强大的魔法，大概只能放大人心中本就存在的负面情绪罢了，至多也就是催发几个噩梦。
但对于我来说能忍的东西，对于安德鲁就相当危险了。刚看到安德鲁我就发现他的状态很糟糕，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好觉，而且，我这次其实是提前赶回来的，因为我听到了巴罗斯的报告，他说安德鲁念叨了一些对我有敌意的话，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有人在捣鬼。
“该死……”
明明已经雇佣了不少人了，怎么还会出这种纰漏？
果然还是只有我自己靠得住……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这么对安德鲁说，一如既往地抱住他。
然而他推开我了。
第一次。
“我最讨厌你说那句话了，哥哥。”
……
……
……讨厌？
我吗？
“我讨厌你总是对我笑，我讨厌你对我这么好。我讨厌所有人总是安德烈安德烈安德烈地叫，总是把我和你比较。我也讨厌你每次都跟我分享你变得更加优秀，送给我你得到的种种奢侈物品。”
“我更讨厌你说我不是你的麻烦。因为我就是你的麻烦。我是你的累赘，你的拖累。我是妈妈生你时剩下的残渣，是寄生在你身上掠夺你的虫豸！”
“不，”从未见过这样的安德鲁。安德鲁对我从未竖起刺，但现在的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皆是咬得那么用力，“不是的……”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大家都说，如果没有我，你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了。”
“没有人需要我，哪怕是你。”
“我好不甘心。”
……啊，原来如此。
你——
“我好恨你啊，安德烈。有时候，我真的一秒都不想看到你。”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为什么不是如果没有你，我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了呢？”
安德鲁拿出了一把刀，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大概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
他举起了刀——
“再见了，哥哥。”
而我握住了他的手。
因为他的刀尖正对着他自己。
“安德鲁。”
”我恨你……“他这么说着，拼了命地挣扎，但他的力气自然是比不过我的，我牢牢包着他的手掌，以和他一起握住匕首的姿势控制住了他，”哥哥，我好恨你……“
”嗯，无所谓。“
我伸出手——
”所以……别哭了。“
只是轻轻擦拭，手指上便沾满了灼热的泪水。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下过一个决定。”
“我跟自己说，哪怕只是似是而非的氛围场也好，我也想要维持住它。因为你对哥哥的喜欢太过纯粹，让我难以相信，如同幻境一般。”
卑劣的自己，和纯粹到只会让嫉妒的越发丑陋的好意，由此引发的恨意——我一直以为这是只属于我的东西。
原来你也是一样的。
啊……糟糕，在这个时候高兴得难以自已，会不会显得有些太不看气氛了？
“我和你一样，所以无所谓。你真的是一个很麻烦的人啊，我也讨厌你对我笑，讨厌你对我撒娇，讨厌你总是让我产生我真是个靠谱的好哥哥的错觉。”
“但是我爱你。”
我对你的爱，从一开始就是混杂着许多污物但又的的确确存在于我的心中的东西。而你对我居然也是一样的，没有这更让我有实感了。我无法与他人感同身受，但现在我不需要去猜测安德鲁的爱到底是什么样的，只需要问我自己就好——我们是一样的。
“所以，别哭了。”
“就算你再怎么说那些狠话，在我眼里都是好听话，我不会因此讨厌你的。”
哈……哈哈。
什么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许该笑，但又想哭。
我们真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我第一次这么觉得。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仿佛拉开了荒诞剧的幕布一般，门打开了。
我想在第三者的眼中这大概就是一个完美的行凶现场，一瞬间我看出了巴罗斯的打算。巴罗斯是我亲自挑选的护卫，对于几天几夜没睡好觉神经衰弱还本就身体不好的安德鲁来说过于危险。
很短暂的时间里，我挡在了安德鲁面前，冲击力让我飞了出去。
感觉到剧痛的时候，我意识到那碎片大概扎到了相当不妙的地方，或许是脑子里哪个脆弱的点吧。我只觉得荒谬。已经变得如此强大的我，刚刚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双胞胎弟弟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兄弟的我，未来一片光明的我，居然……
恍惚中我听到了两声嘶哑的尖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我这辈子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而那么拼命的，这个落幕已经滑稽到荒唐了，当做戏剧演出去都要被说成毫无逻辑的。
在我意识到幻境不是幻境的时候，幻境结束了。
我的人生终究是大梦一场。
我看不到安德烈，我的眼前是一片黑色。非常纯粹的黑，比任何一次看到的都要彻彻底底的黑。
但我知道他在哭。
“对……不……起……”
我果然是个糟透了的哥哥。
宝石终究还是我无法拥有的东西。
没想到先走的居然是我，还这么有戏剧性，难道这就是对总是扮演的我的惩罚吗？我连避开安德鲁的耳目都做不到，居然要在他面前就这样失去意识。
但，能作为你的哥哥出生，能成为现在这样的一个人，似乎也不赖？
“再见，安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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