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鹊南飞

天星沉

2024/12/10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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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马车在人群里举步维艰，仅仅只是调转车头都颇费了些功夫，王公公此人久居深宫，不怎么认路，幸好一位云骑是京城人，对附近道路很是熟悉，竟然绕将马车带到了一条十分冷清萧瑟的街道上。
这条街上的风貌与前头的大不相同，沿街的都是雕栏画栋的精美小楼，门楣匾额上垂下的彩绸在瑟瑟冷风中摇曳，地上残留的朱砂纸雪片子似得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打着滚。原本丹恒还纳闷这条街为何这般冷清，抬头看清眼前门市上的匾额时，才明白过来。
“殿下，这条街好古怪。”穹手按住身侧的唐刀，“正午时候怎么都关着门呢？不做生意的么？”
丹恒敲他那一头雾水的模样不像是装的，便生出几分戏弄他的心思，“这些店面都是白日关门休憩，晚上才开张迎客的，穹不知道他们是作何营生的吗？”
穹摇摇头，擎等着丹恒为他解惑。他那主子却半靠在车壁上，纤细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似得拨弄他左耳上挂着的流苏耳坠，一双灰绿色的眸子似笑非笑的将他望着。
被撩拨的流苏追着他素白的指尖雀跃，时而缠绕手指，时而轻轻擦过他的脸颊。穹的注意力全落到了那只耳坠上，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铺子的事。
“你过来，我告诉你。”丹恒招招手，他魂立刻拽着空壳似得身体飞了过去。丹恒坐直身体，掩嘴贴上他的耳畔，低语道：“是勾栏瓦舍，销魂纵欲之处。”
穹“腾”的一下炸红了脸，也不知是因为拂过耳畔的热气还是因为丹恒说出的答案。他觉得有些头晕，身下好像又要起立，便仓皇退开，抱着剑缩到角落里出神去了。
这个反应足够可爱了。真奇怪，丹恒这些天整日整日同他腻在一起，竟然越发觉得穹憨厚可爱，像刚会跑的小狗，被推到了也只会哼哼唧唧地爬起来。
穹缓了半晌，脸上的红潮才渐渐退却。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丹恒好像把他当作无知的幼童戏弄。他注意到自己手指上长了一排透明的小刺，罗浮原就不似鳞渊水汽足，屋子里烧伤地龙更是干的人嗓子疼，时间一长他身上好多地方都开始裂纹。
他默不作声的用指甲掐住那些柔软的小刺，这小玩意看起来刚钻出来的草叶，轻轻一掐就能拦腰截断。但是它们柔韧的不像话，任凭他如何改变角度和力度都无法将他们掐断。穹只好松手，装作它们不存在，用拇指将他们捋平重新埋进肉里。“殿下你看你，又戏弄我。”
这条街上格外冷清，打眼望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或许是为了赶时间，马车走的快了许多。丹恒看见穹抬起头来，换上一副登徒子的淫笑，“我在您身上将几辈子的欲都泄干净了，这种地方以后必然过门而不入。”
这回轮到丹恒臊红脸了，他刚要嗔斥穹几句，一只箭镞突然刺穿车帘，擦着丹恒的脑袋飞过“咚”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墙壁中。箭镞的尾羽还在颤抖，穹的唐刀已然出鞘，“有刺客！”
马车外，十几个披甲蒙面手持弯刀的杀手从几条巷子之中钻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将车队团团围住，一句废话都不多讲，拔刀就冲了过来。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云骑们万万没想到还能遇见刺客，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们毕竟是天子近卫，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精锐，很快便回过神来，迅速聚拢在马车周围与刺客们缠斗在一起。
穹第一时间将丹恒扑倒，等确定不再有冷箭偷袭后，他才放开丹恒。“丹恒你怎么样？”他将丹恒安置在角落里，自己持刀守在他身前。
丹恒心如擂鼓，外头厮杀声和刀甲撞击声盈天，死亡的恐惧感随着风从欺负的车帘往里冒。“我没事。”丹恒眉头紧皱，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刺客人多势众，云骑全无准备刚一交手就死伤了几名士兵。随行的王公公第一时间抱着脑袋钻到了马车底下，他抱着头像只鹌鹑似得打颤，两腿之间还已经濡湿了。一名云骑疏于防备，露出了空门，被刺客抓住破绽，一刀砍断了半只脖子。
滚烫的鲜血喷飞而出，他倒在地上口中涌出猩红的血，全身抽出两下眸子才暗下去。王公公很不幸与死人对上了眼，更是吓得又淅淅沥沥的屙出骚臭之物。空出手的刺客突破云骑的防线，掀开车帘的瞬间，一柄雪亮的刀破空而来，他毫无防备，只听“咯吱”一声脆响，他便瞬间失去了力气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死前他才意识到，那是喉骨碎裂的声音。
血从刀尖上低落，穹金眸闪过寒芒，他赶紧缩进马车里，刺客的弯刀砍在车门上，直接将几寸后的木门劈开了一个豁口。趁着他拔刀的那点瞬息，少年护卫毫不犹豫的再次出击，横刀再次劈向来人的胸口。
眨眼间两人毙命，他半蹲在车内，这个位置易守难攻，他武艺又好，刺客们一时半会突破不了他的防线。
于是四名刺客互相对了个眼神，立刻飞身攀上车顶，从四个方向将刀楔进车顶的缝隙之中。
丹恒抬头，正见四柄弯刀从四个方向刺入，他惊呼：“不好！上面。”
“轰”的一声，四名刺客一起用力，直接将车顶掀飞了。这下车中的情景一览无余，刺客居高临下，形势瞬间逆转。
除了距离丹恒最近的刺客，其他三人齐刷刷的超穹攻了过来，“殿下。”穹仓皇迎战，一时间分不出身。
丹恒侧头躲开头顶刺客劈来的一刀，立刻滚身从角落里钻出来，他手上没有武器，倒在地板上的瞬间，抄起手炉将盖子掀开，把仍未燃尽的炭泼了出去。
早晨宋嬷嬷惯的炭火都是上好的雪花炭，点燃之前先磨成珍珠大小的颗粒，暗红色的炭砸在刺客的手背上，皮肉立刻被烙地“噼里啪啦”响。
刺客哀嚎着捂住手，弯刀脱手落入了车厢，自己没站稳也从车上摔了下去。
穹弹开刺客的刀，空出间隙，反手超一人的脚踝砍去。那人抬脚去躲，穹追着他又砍了第二刀，然而又被他躲开了。所谓再而衰三而竭，他只好作罢，况且剩余两人的杀招又追着他的后背劈过来了。
那人一口气还没送到底，脚踝一阵剧痛，立刻失去了平衡跌了下去。这刀太长，这么笑的空间施展不开，鲜血沿着刀刃往下淌，雪亮的刀身映出丹恒灰绿色的左眼，眼尾下天生的朱砂色竟然比血还要扎眼，眼底的肃杀也不知是刀刃映的还是他眼底透出的。
“丹恒！”穹抓住丹恒的腕子，单手挥刀将他护在身后，与剩下的刺客对峙。刚才摔下去的两个刺客一左一右正好跟钻进马车里的王公公对上了眼，他们在丹恒这里吃瘪正觉掩面扫地怒火中烧呢，任凭这王公公嘴里好话说尽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饶命啊！饶命！我是御前行走的内官，是御前的内官！”刺客都懒得将他脱出来，直接半跪在地上，乱刀在他圆滚滚的肚皮和胸口上开了几处窟窿。
王公公顿时口吐鲜血，肚皮像是破了的瓢般往外淌血。他捂着肚子痛苦的仰到在地，像一只翻了肚皮的鱼。在死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还好陛下的诏书送出去了。”
巧的是，他前脚刚咽气，巡防营的云骑才姗姗来迟。“巡防营在此，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领头的骁卫武艺不凡，拉弓出箭快准狠的命中车顶的一名刺客，弩箭直接将刺客的脖颈射了个对穿，冒着热气的血流喷出一尺高。
剩余的刺客见再无得手的可能，赶紧撤退。巡防营的云骑立刻追过去，刚才被丹恒砍断一只脚的刺客深知自己没有脱身的可能，拔刀便要自刎，却骁卫一箭射穿了手腕。
弯刀落地，几个云骑立刻涌上去，将他压住还卸了他的下巴防止他咬舌自尽。有些云骑就地开始检查剩余云骑的伤势，还有些继续去追击逃脱的刺客，这一站护卫丹恒的云骑死伤过半，骁卫走到马车前，正好看见手下将死透了的王公公从马车地下脱出来。他眉眼淡淡，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再转到马车后，正好与丹恒撞上。
两个人手上与衣袍上都溅了血，穹扶着丹恒从车上下来。骁卫原本以为这么大阵仗不得给那持明来的小孩吓哭？结果丹恒抬起眼，却见他淡然自若，眸中毫无惊慌之色，好像只是隔着戏台子看了出无聊的戏般平静。
骁卫背着弓，佯装不认识：“这位公子是何人？为何有内官随行？”
丹恒见眼前这位骁卫生的器宇轩昂，身量却不比寻常男子高大，且眉宇间难掩清秀之气，说话口吻似乎也是故意压着嗓子伪装的。他微微颔首，声音不卑不亢：“我是持明饮月君的幼弟，初来宝地不耐风霜，先前蒙大殿下照顾在城外雁栖山养病，今日贵国陛下差御前公公接我进宫的。”
“原来是持明的小殿下，失敬失敬。”那人拱手作揖，咧嘴一笑，“在下白珩，巡防营统领。殿下您受惊了，我这就差人将您送回宫去。”
丹恒将手里的刀扔了，抽出手帕在擦拭手上的血迹，他的余光瞥见几个云骑正在查验王公公的尸身，似乎有些不耐烦的蹙起了眉。
“虚惊一场，殿下您可吓着了吧。”白珩差人去找新的马车了，穹便扶丹恒先在拉行李的那辆车上歇脚。幸好刺客对财物没什么兴趣，他们的行李安然无恙并未受损。
正午日头大，但寒风仍然刺骨，怕他受风，穹脱了自己的外袍给丹恒盖住脑袋。“我没事，你别冻着了。”丹恒推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殿下您还好吗？”穹以为他吓坏了，但此处人多他不好直接搂住他，只能蹲下来自下而上的仰视丹恒的眼睛。
丹恒摇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今日这一出好戏，是谁给咱们排的呢？”
穹愤愤的回答：“还能是谁，除了那个活阎王刃还能是哪个？他恨您入骨，这些人定是他遣来的。”
丹恒却摇摇头，“应当不是他。这人虽然与我们恩怨颇深，却不是不管不顾为非作歹的性格。”
“哪能是谁？”
“或许是罗浮的主战派策划了此事。”丹恒自嘲一笑，“毕竟我死了，什么合约都得作废，依皇兄的性格，必得跟罗浮不死不休。”
穹只觉得后背发冷，自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罗浮他们就是喘口气都是挡别人的路。
白珩做事利落，很快又牵来了一辆新的马车。两个人乘上新的马车，在巡防营的护送下重新朝皇宫驶去。
白珩背着弓，目送马车渐渐离去的背影，一名云骑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侧，“大人。”
“劳驾你跑一趟东宫，”白珩微微一笑，“就说事情给他办妥帖了，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人毫发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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