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安妮

【狱审】亚尔木克湖

长休休休休

2025/06/15 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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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突然冒出来的卡车把我坐的车撞翻了，在那之前，我听到了一声枪响。莱欧斯利没昏，满手是血，把我从车里头拖出来。我帮他把腿从车下弄出来的时候，他的腿已经没知觉了。我看了看他的腿，跑回去用砖块砸了那个警察的脑袋，还带走了他的两把枪。
我在医院盯了一整夜急救室门上的红灯，第二天莱欧斯利转进重监病房，我才抹了把眼泪，回家去拿我哥留给我的最后一笔钱。后来莱欧斯利醒了，我写，他的手机被车碾碎了，已经丢了。他说，嗯。我写，到今天我哥已经给我打了几百个电话了，我都没回。我怕接了电话，他不读书了要回来。莱欧斯利点点头，说你做得对。然后他又想了想，说不对，安妮你应该给他回短信，不然他在那边攒够了回来的机票钱，一定会回来。我写，就不能你给他打电话吗，要是我哥问我们那晚上为什么没来我怎么解释。他说，你就写，莱欧斯利忘了，所以没来。我写，我哥不会信的。他说，你哥笨，会信的。然后就抢过我手里的电话，我以为他要跟我哥打电话了，还想着要不要出去回避下。结果他只是在发短信，发完了，手机丢回给我。我看了他编辑的短信，气得跳起来，写，你想干什么？为什么骗我哥？可莱欧斯利一个字都不看，闭上眼睛睡觉。我思来想去，觉得我哥看了那条短信会伤心欲绝，还是删了重发吧。莱欧斯利躺在病床上，闭着眼，说，安妮，就这样吧。
我心想，什么叫就这样呢？就这样永不联系吗？你起早贪黑去车厂里干苦力，看人脸色，就为了给我哥攒上大学的钱，不肯让他放弃深造的机会。你这样一个肯把肋骨做云梯扶着我哥走上去的人，现在为什么要抛下他？安妮，莱欧斯利用一种很轻的语气喊我，他在B国是很辛苦的，自己吃饭的钱都不知道从哪来，我不能成为你们的负担。我哭得眼皮都是痛的，想到一年前也是这样，他被学校赶出来，上了手术台，我哥在外面给我擦眼泪，说安妮没事的，我一定会考好，等我攒够了足够的钱就不用怕了，伤病会好，莱欧的学业也能继续，都会好起来的。我自己把眼泪擦了，写，哥，你不是我和我哥的累赘，我会有钱的，你的腿伤一定能好起来。后来他在康复室不止一次问我，问我手术和住院是哪来的钱。我写，是我跳舞赢了比赛，还有学校的奖学金。他说，真的？我写，真的啊，我厉害吧？
我是个骗人精。
还好我的两个哥哥都不知道。
我哥康复之后，在南区的农贸市场找了份工作，还租了个房子，和我们以前的家很像。有天我从学校回来，忘了带钥匙，坐在门口等我哥回来。但我没等到他，只等到一个替他来给我送钥匙的男生，他说他叫卡斯特，是我哥在农贸市场的同事。那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他，卡斯特的下颌轮廓很清晰，嘴角自然向下撇，眉毛跟头发都很浓。用我的心里话讲，挺帅一男的，谁能猜到他和我一样有残疾呢——他的左手，是只坏手，五指蜷缩成一团，手腕异常干细，像一只耷拉脑袋的鹅。我问他，你的手是不是天生的。他说，不是，是月科里爸妈打架，不小心把我摔在了地上，伤到了小脑。尽管我也不是健全的人，可心中依旧觉得主对他太不公。我沉默着和他坐了一会儿，然后写，你说话的时候为什么要靠我这么近。他耳朵突然很红，变得很结巴，说对、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觉得我当时应该笑得很开心，不然我哥一进门不会是那个表情。
后来生日那天，我不出意料地收到了卡斯特送我的礼物，但等我拆开包装，里面的东西令我特别意外。我带上他送我的助听器，写，你是怎么发现的？他说，很早就知道了，一直想送我这个。我抱了他一下。一年前的那场车祸，因为有我哥护着我，我没受什么外伤，但我右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只有左边耳朵能听到声响，而且这些日子，声音越来越微弱了。我没跟任何人说，因为我知道家里没有积蓄能给我挥霍，所以那两把枪一直被我锁在床头柜里。等我完全听不见的那天，我可以死得没有太多痛苦。我问卡斯特，这个助听器要几万，你哪来的钱。他不说话，脸很红地松开这个拥抱，起身去厨房帮我哥打下手。我写了张纸条，谢谢你。然后跑过去塞进他衣服里，心想，我可以不用死了。
但他赚钱的小秘密还是被我发现了，我偷偷坐上了我哥和他常用的那辆银色面包车，他看见副驾驶上坐了一个我，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他在霍夫曼手下做猪肉摊，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个杰西的人，拉他接私活。所谓私活，就是拿着客户不要的猪肉，送去一个做香肠的黑厂。那个加工厂就在亚尔木克湖畔那片几乎废弃的居民楼里，卡斯特想多赚点钱，就跟杰西商议好，他手头上的存货也给自己一起运送过去。为了不被人怀疑，只好请我哥向霍夫曼把面包车借到手。我边听他的解释边看他开车，他打方向盘和换挡都由右手单手完成，那只干瘪蜷缩的左手，几乎毫无任何功能性。到了鬼楼楼下，卡斯特低头向我说了声对不起。我看着他拿出车里的铁钩，钩住那些装着猪肉的麻袋，用他的右手拖进楼里。我心想，你有什么好对我道歉的呢，你一个帮黑厂运货的，我一个在夜场卖肉的，谁也没资格说谁。
自那以后，卡斯特一直躲着我。直到那天发现我腿上的血痕，他抱住我，紧紧抓住我拿着小刀的手不放开。我写，是不是很像十字架，主说十字架是受难和复活。他摇头，哭得说不出话，眼泪掉在刀面上。我写，我太痛了。他说，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点点头，松了手。他把刀拿得远远的，陪着我入睡。但我没睡着，我想起我曾经的唯一的朋友，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她说，谁伤害你，你就伤害回去。
第二天，我一个人在家。我先给亨利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拿出纸和笔写信，这封信是留给莱欧斯利的。其实我哥在B国一直有在联系我，但我骗他我们过得很好。我哥为了尽快拿到法律学位获得工作，申请了大学的三明治课程，除了要完成三年的全日制课程绩点，还必须通过职业培训以及获得两年的律所实习经验，忙得昼夜颠倒。但我还是时不时能收到他寄给我的钱，他省吃俭用寄过来的那些钱我没用，都存起来了，加上这些年我赚下的一些积蓄，本来想着再等我哥毕业回来工作一两个月，就能付得起莱欧斯利读大学的费用了。信里的是账户密码，存折和我哥这些年的来信都埋在果园里，就等他去拿。
信写完了，出门之前，我打开床头柜，拿走了其中一把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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