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红宗】我将深深怀念

【红宗】我将深深怀念

正文

AAA大汉天子

2025/05/27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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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辛基的深秋气温已然接近日本的初冬。直到看到街边各式各样的鬼怪装饰，宗才意识到万圣已近，这样吵闹的节日显然不适合他，但是偶尔放松并不是一件坏事。移居此地已近两年，逐渐习惯当地的气候，建立全新的人际关系，工作逐渐步入正轨，梭织的技术也肉眼可见的飞速进步。
赫尔辛基并不算小城市，但人口很少，对于在拥挤的城市住惯的宗来说，难得的被松开了脖颈，得以喘息。只用了一个月他就把社区内的生面孔都记在了脑海中。他甚至还为邻居家的女孩做了一身洋裙，看起来简直和他的人偶如出一辙——对于女士的敬意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美德——宗就以擅长的服装设计开了一小间家庭裁缝店。
以他本人的话来说，更像是创造艺术而并非简单谋生。梭织业务熟练后，宗就主动将梭织融入了他的作品中。甚至在万圣前还有人来询问是否可以加急制作，但都被一一回绝了。他需要休息的时间，万圣给他提供了这个机会。
谋生的途径当然不止为人设计服装，宗还作为赫尔辛基大学的荣誉教授，在校教授艺术鉴赏类的课程。学生们对这位严厉的老师显然有着超乎寻常的膜拜与喜爱，私下在论坛里把他成为“伟大的艺术家”，称他的作品为“珍贵的艺术品”。
也凭借着学生们的传播，斋宫教授也逐渐在赫尔辛基打出了不大不小的名声。他本人对这一结果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宗一向推崇艺术的碰撞，名声在外使更多的艺术家慕名而来，距他的追求自然也就更近。
万圣前夜还有一节课，宗路过各式各样的万圣橱窗抵达学校，刚进教室就被学生的礼物淹没了讲台。他抱怨着这么多东西要怎么样带回住处，一边将自己的万圣礼物分发给学生们。礼物很简单，梭织织成的简单的手链，每一个图案都不尽相同，无一例外都与万圣相关。
幸运儿们吵吵闹闹地将手链系到了手腕上，他们的恩惠者刚好将一团乱麻的礼物收拾整齐，课堂开始。

直到已经下课一刻钟，他还在被学生包围时，宗终于忍无可忍地呵退了还在包围而上的麻烦鬼们，自己抱着礼物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今天没有带上玛朵莫塞尔来上课是他最明智的选择，他赶往住宅迎接他心爱的女孩，盘算着是否要久违地布置庭院。
他也该为自己的生活做些改变了。
夜晚盘点礼物，宗发现自己的学生即使在上着艺术鉴赏课，但挑选礼物毫无眼光而言。
一架小小的骨架模型，一个瘆人的鬼怪面具，一个淌着血的陶瓷水杯，一副有骷髅装饰的银框眼镜……
宗腹诽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用那个水杯喝水，边顺手摆在了暖炉的展示台上。
一块白布，不，准确来说是假扮鬼魂用的白色罩衣，而且是超级迷你版。宗在玛朵莫塞尔身上比划了一下，发现是为她所作，这是礼物中他最中意的一件。
白色的小鬼魂就这样坐在桌前，宗手上慢慢用细棒槌编织着蕾丝，他打算为这件鬼魂罩衫添加一点特色。
白色。白色在西方是代表纯洁，他又想到了白无垢。在日本，葬礼时会为死者穿上白色衣物，这含有祈祷灵魂不致迷失彷徨之意；白色原本即属吊唁之色。新娘之所以穿著白无垢，是带有切莫出而又返的祈愿所致。
宗停下翻飞的细棒槌。
眼前闪过白色，闪过红色，闪过他绿色的眼眸。闪过他盖着白布的脸，闪过他穿着衬衫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宗放下手中的活计，双手掩面，那只鬼魂时隔几年又再次缠上了他。真可怖，明明已经把他的痕迹全部消除了，为何还是会闪过他的脸？
深吸一口气，灌下一口咖啡，他继续编织蕾丝。白色未必一直都是纯洁，白无垢真正的含义并不是真的那样无垢，它的纯白下头包裹著复杂的人性恐惧、纠缠的社会权力与失衡的性别关系。他想下次课程的素材应该是确定了。
角隐，那层戴在头上的白纱——脑海里又在不自觉地放映——他被晒干的白色被单扑了一脸，乐呵呵地扒开薄薄的布料望着……望着谁？望着自己。
宗胡乱挥了挥手，想要把这些画面从眼前挥开。万圣节见鬼显然不是愉快的经历，他掐死了自己的遐思，准备把蕾丝边缝到罩衫上。

穿针，引线。
银针带着尾巴穿梭在白布和蕾丝之间，纠缠，缠绕，绕紧，紧系，二者就这样被严丝合缝地结合。银针却霎地戳破了宗的食指指尖，刺痛通过神经传达到脑。
真是奇怪，和银针做了二十多年的伙伴，今天怎会……
他盯着伤口，刺伤的地方一开始不会显露出任何痕迹，随着几分钟后，血珠现出身影。
就像是陈年的伤疤会在雨天才隐隐作痛，像是毫不在意的陈列物在某天忽然唤醒落尘的记忆，像是闻到街角咖啡的香气想起某次蓦然重逢。
宗又想起那个身影了，也是一个夜晚，也是扎破了手指，也是蕾丝和银针。他轻轻地为他用创可贴包裹好了伤口，落在指尖的轻吻，托起一只蝴蝶般轻柔。
他深叹口气，自己将血液擦净，没有裹上创可贴，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自己痊愈。
继续完成缝合，这下玛朵莫塞尔成为了一只漂亮且独特的小幽灵。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疲惫不堪，靠在椅背瞑目养神。
他有些不敢闭上双眼，眼睑闭合黑暗降临时，那头红色的杂乱的刺毛，就在眼前晃啊晃啊。
真正的鬼魂找到他了，宗想。而他却束手无策，找不到任何方式去凭吊，去怀念，去释怀。
于是到了入眠的时间，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强迫自己入睡。玛朵莫塞尔坐在床头，静静地，沉默像某种固体的介质隔开了房内和外界。
一些年轻人过于兴奋还在大街上吵吵闹闹。
宗又在叹气，不是放弃了入眠，也不是为了窗外的吵闹——而是为了另一个住在他胸口的某个鬼魂。
指不定那个鬼魂是自己呢？他讶声失笑。明日起身布置庭院，顺便准备点糖果，他可不想成为“trick”的对象。这样想着，沉睡就降临在他身边了。

第二日，准时起床，他讶异于自己竟然睡了一个好觉。体感比昨日冷上一些，他决定在自己的衣帽间寻找比较厚实的衣物。
于是他找出了那条杂色围巾。宗双手捧着它，跪坐在衣柜的抽屉旁，像捧着一摊无力的尸体。
他又回来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找到？
灰白色交织的围巾，他坐在沙发上织了很久，两天后交到了宗手上。宗埋怨为什么不色彩稍微在丰富一些呢？他就回答：我觉得你很适合简单的颜色，这样不会夺走你的色彩。又是叹气。
宗把围巾围上脖颈，轻轻嗅闻，只有属于自己的气味。时间冲刷走了太多，包括悲伤或回忆或快乐或事迹。

接下来是庭院。宗把昨天收到的礼物，那个骨架模型，架在了信箱的上面。还有先前购置的一些南瓜灯和LED灯条，他把它们挂在了树枝上，稍微缠的有些规律，看起来美观些。
邻居家的女孩已经打扮好，蹦蹦跳跳地从门口路过。他撇头看向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件为她所作的洋裙，加上精致的巫师帽，她今天势必会成为万圣宴会上最美的小女巫。
宗回到房中，已经到了午餐时间，路过坐在餐桌上目视他的玛朵莫塞尔，打开冰箱开始思考吃些什么。
然后他花了两个小时做了南瓜派。饼胚在烤炉中旋转的时候，宗看着被挖空的南瓜发了会儿呆，最终还是拿起小刀把它雕刻成了南瓜灯的样子，加上一些装饰，中间留了一小块高台用来摆放蜡烛。南瓜的清香就慢慢充斥了一整间房子。
南瓜派刚刚完成，邻居就敲响了房门。穿着漂亮小洋裙的小巫女站在门口，她给自己的恩人准备了一罐子糖果并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她的父母就站在不远处遥遥的朝宗挥了挥手。宗欣然接受了这份贺礼，并点点头对那对夫妇表示了敬意。

上一次做南瓜派是还在日本时的万圣节。
宗在厨房料理南瓜时，他就站在一旁看着，直到干活的人训斥才慢慢将橱柜中的面粉取出来开始和面。
将热腾腾的派端上桌后，他问宗知不知道万圣的由来，对方则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他就从背后掏出一页纸来，开始一本正经的介绍。
——万圣节是连接阴阳两界的时候。德鲁伊将火把分给每家每户。
宗把壁炉点燃。他已经分不清，这火把究竟是要将恶灵驱逐，还是迎接旧人回归。
人们总是习惯于寻找旧日的幻影。
他用两年忘记了这个习惯，但如今又卷土重来。
玛朵莫塞尔还是缄默不言，死去的活着的，他们遥对冥河相望。

那一天他对着死气的盒子的窗口而望。
他看不见他的脸，那里被雾气蒙住。大家都说再望一眼吧。
他就把那窗格的小门打开，但是还是望不见。宗就用尽力气去看，他想这是最后一眼，他必须要看清。可是在里面的人却在拒绝。
现在坐在壁炉前他看清楚了。拒绝的一直是自己的心，而不是那个躺在里面的不会说话的人。于是沉默再次萦绕。
等到火焱焚尽留下骨，他站在一堆遗迹旁怀念他。他的妹妹已经过度伤心甚至无法起身，收捡骨灰就只能由他来完成。
宗那时候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情的人，他冷静沉默地收拾着遗骨，好像在缝制一层又一层的花边。将骨灰填进骨灰盒，他用铲子和刷子仔细地完成了一切。末了，他摘下中指上的戒指，放在白色粉末的顶端。
盖上盒盖，也算做了最后的道别。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何不让自己的私心作祟留下一捧灰给自己呢？但那个时候他太急于和过去撇清关系，抛下一切来到赫尔辛基，将自己曾经的一切留在那个伤心之地。
可是宗把自己的灵魂也留在了那里，空有一副躯壳游荡在异国他乡，他的心在过去的苍白游荡。就像那个戒指，已然逝去。

宗起身，他打算到阁楼把那些落灰的物什收拾出来。那个小小的盒子里装着他们记忆的遗物，那张合照、那条围巾、那件手帕。
拂开灰尘，那笑容依旧闪耀在灰暗之中，两个人在海边的时候留下的旧照，他庆幸还留下了一些可以怀念的东西，抱着盒子回到了壁炉前。
相框被安置到了玛朵莫塞尔的身边。那条手帕有些过于陈旧，刺绣已经模糊不清。要想个办法把手帕好好保存起来才行，上面的刺绣是他绣的，很好看的小雏菊。
旁边的花边还是一如既往的蕾丝，是他第一次亲手编的。为了学会怎么编织，在宗面前磨了很久，宗才同意教给他。教授的那一方又怎会想到，这样精美的礼物最终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直到窗外天色已暗，不得不打开灯视物时，宗才意识到夜色降临，随之而来的将是那一群小小的妖魔鬼怪。
他起身打算为玛朵莫塞尔装扮上那件白色的幽灵罩衫，女士飘飞的衣角却将相框扯落到地面。
玻璃碎裂，宗埋怨自己的不小心，用布包着手轻轻将玻璃碎片捡拾到簸箕中，木质的方框大概还有别的作用，便将其收拾到了工作台一旁的架子上。
最后是那张相片。
他捡起那张薄薄的纸片，稍微用一点力就能把它破碎似的。后面有一行小小的字。
“Vous serez toujours le chapitre le plus chaud de ma vie.”
他的字迹。
一句法语。
——你永远是我生命中最滚烫的一章。甚至在句尾还画了一朵玫瑰。
宗就这样蹲着，举着相片。那样的悲伤，那样剧烈的爱意，从他的心底流淌出来，又从泪腺满溢而出。
他的双手捧着那张脆弱的连接，那封滚烫的信物好像在一瞬间让冥河消失了。
宗想起了那个时候他的脸。
从窗格往里看，他像睡着了。那时的雾气，原来是泪水模糊视线。
巨大悲伤时隔多年再次追上了他，给了那致命一击。
他从未如此渴望拥抱，渴望亲吻渴望爱抚，他捧着那灼热的心而无处安放，刺痛着，胸口窝着一团滚烫的又冰冷的灼气。
所以他亲吻了那张相片，像亲吻他的头骨。
现在想来他们几乎没有谈论过爱。那又是怎么确认的关系宗也记不清了，好像就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就像儿时他们一同去公园玩耍去学习缝纫一样简单。

门铃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那群客人比他预想的来得快的多。
“Trick or treat！”刚刚打开门，孩子们的声音就灌进屋子当中。
宗把早就准备好放在玄关橱柜上的糖果一一分发给他们，小鬼怪们拿着糖果兴高采烈地举起双手感谢他，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但是邻居家的女孩却停下来望着他。宗以为是喜欢手上玛朵莫塞尔的新妆束，于是他把那位女士捧到女孩面前。
女孩轻轻抚摸着，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你好像很悲伤，是为什么呢，先生？”
宗愣住了。没什么，他回答，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了一些往事。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又送给她一块南瓜派叫她拿回家吃，女孩欣然接受。
是啊，为什么那么悲伤？他的悲伤甚至沾染到了别的地方，玛朵莫塞尔此时都笑得那么忧哀。他重新拿起那张相片，想说些什么，张张嘴，言语却又全部堵在了喉中。
回到工作台拿起笔，他接着那句话后面续写——“我将深深怀念。”
电话又响起来了，看来他很难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是美伽。
他的言语中带着兴奋，问了一大串问题，大概是万圣愉不愉快，以及什么时候回日本之类的。
“等到圣诞吧，我会回来的。”
宗回答，带着释然的心，他要让自己的灵魂归位了。此时他已经把手下的手帕装裱成了一幅画，雏菊开着，亮着，耀着。
最后宗在画框后写下注脚：
Je Me Manquerai profondé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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