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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一笑

2024/12/27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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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石。秦唐石。

为什么不记得。
石正的梦里发生过很多事情，远比现实丰富。现实仿佛乐谱周而复始，只会重复同样的音节——擦黑板，写值日表，擦黑板，告别，相识，黑板，值日表，告别……直到终结。她不会游泳，却经常梦见自己在水里。拼命地游，任凭怎么努力始终无法打破水面。那一道平静的波纹像天穹一样笼罩在每个人头上，每个人——她确实不是一个，回头看，密密麻麻的人头在脚下，于是她就吓醒了。除此以外，石正没有特别的幽闭恐惧症，梦境给她的影响有限，只是对游泳兴趣缺缺罢了，这也没什么，学校们也多没钱修游泳馆。她像铃声一样，认真上课，做题，考试，下课，青春融进昏黄背景，永远有灯修不好。班主任看起来越来越老，他总是一副比实际年龄大很多的样子，其实也没过四十。人精神又乐观，传说之前入过5，所以讲话有时候带点队里习性。老班夫人在学校教武术。石正还知道唐小平以前很喜欢一个新来的数学老师，可惜他没过多久就调走了，同时有些关于这个年轻老师不好的传闻。石正知道他调去了北京，她在教师节抽空给老师发过短信，至于唐小平有没有恭喜他，那就不知道了。唐小平对考去北京兴趣缺缺，而石正立志去首都，学校激励大会上试图劝说唐老爷找个目标比混着好——可是唐老爷似乎对哪里都缺乏兴趣，他说要留在本地上职业院校，不然就去离家近的保定。石正骂他没出息。
“想象有天我们结婚了会是什么样子。”
她懒得理他，当时正冥思集中精力攻克最后两道大题。唐老爷就爱说些有的没的话，这不稀奇，他说阿正，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石正说先考上大学才有以后，不然什么都是抓瞎——“不不不，你永远只能活在当下，你现在也活着，不能说以后'再活'。”
“神经病。”
“你的十六岁没人会还给你，而他们把我们领到一个他们也不确定的地方，许诺会有自由，你不觉得这有问题吗？”
“唐小平，你不想做作业就直说。”放下笔。
“阿正，你将来会结婚吗，会生孩子吗”姓唐的男生摇头晃脑，“——你一定会的，哦，或许你都没想过这个，但你就觉得会。说说你看到的未来是什么吧，像别人问你职业规划一样。你结婚了，假如跟我吧，生了孩子，你愿意他重复你的命运吗？或者你想把什么轨迹带给他呢？不过我要说明的是这个生命既不是你也不是我，我们只能说我们的部分罢了，好了，请说吧。”
思路公式攻克脑海最后浅滩就要登陆，唐小平却偏偏跟她说这种毛骨悚然的事情，石正镇定下来道，“你的问题就是想太多，未来自然会来，就像太阳会照常升起。”唐小平笑道，“噢，对，那么你有没有想过第二天的自己还是不是昨天的你呢？”没等她说话就转过头去，“抱歉打扰你做题了，也许你在外面找不到要成为什么还会回到这里，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或者你还会成为这个地方的校长——抱歉打扰你做题了。”然后他同别人说笑去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留下石正在原地错愕。这些事情是不能细想的……不然只会对目标造成恐慌。她蓦地感到唐小平真是恶毒，用这种方法来扰乱她的心智，生气把笔摔了。
无法离开的教室，人与人间渴望而不得的理解……
也许你会爱我，我也会爱你，我们却无法理解彼此。然后我遇见另外一个人……为什么还要重复怀抱希望呢？怀抱希望也是很累的。
但唐老爷自己推翻了这个说法——“真是可恶，真是可恶……他们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吗？作为风流人的后代，我感到可耻！”
所以他尽心尽力照顾误入人类世界的精灵，就像照顾丢失的猫一样。是这样的，不过——

是因为你召唤我，我才会出现的。
起初只是一团火焰，水里怎会有火呢？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想今天是星期日，世界正常运转，不会有人来的……然后那团水做成的焰包围了他——
「你救过我，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实验室。烧杯。码头装的海水盛满月光。男孩想把它提炼成纯净水。在他身后精灵沉睡水底像画上睡莲，等待月亮唤醒。太阴，古人这么称呼它。精灵很久没有说话了，因为耗费精神。非人之物无法在人类世界停留，这个华美又泥泞的地方。不，不，小秦不是这种原因才要消失的……
“你想让父母复合对吗。”
“那你来晚了。”
男孩面无表情，他们早就分居了。火焰显得十分局促，透明无形越出水面，那你还有什么愿望吗——“达不成你的愿望，我是回不去海里的。”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
「        」
用你们人类的话说，叫水魂。
那么我想要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我和离开我的玩伴。他想着曾经的照片背景说，“就叫秦皇岛吧。”「小秦」。
所以我回不去了。
目视自己日渐透明的身体，小秦说，“唐哥的愿望没有达成，我不会回去。”
太遗憾了，石正家只有一个浇菜的塑料桶可以用来装「人」。她甚至仔细把桶搓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小秦微笑，“…人和自然沟通的想法都是纯洁的。”
他伸出手。
把桶提到居民楼屋顶，紧挨一方菜田。房顶被千奇百怪地改造利用，爬满不同的藤。桶放在瓜蔓边，少女只有一点课余，其余时间菜田野蛮生长。
一弯圆月映在水上，没有人。
石正家有把尘封的吉他，是父母年轻时的，未来有8％的概率她会成为摇滚歌手——在某个平行世界。可是当下整个家庭又如何能负担学习专业音乐的费用？女孩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没对别人说过。唐小平对此的反应是愤怒。不过，对于如果愿意可以包下一整只乐队的唐姥爷，又怎么指望他能理解呢？在另外一个世界她成了本地小学的副校长，升职时因为性别受到了阻碍，她业已转行的废物老公还来学校闹过。
这时候小秦醒着，想点一点藤蔓，贴在水面的影子让石正想起唐小平，于是把藤朝水中拉近一点。
“唐哥，在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个二臂吗？”水浇在种子上，渗进土里。石正撇嘴，“幼稚，要高考了还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一点都靠不住。”
“是么。”小秦微笑，“对不起，我离不开水……我不能进入人群。但我真的很想知道——”
本该属于海的色调出现在人类身上，有时她也想这是不是只是唐小平的狂想，可惜石正也被扯进来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你胡说！
她想起无法越出的水面，唐小平的影子站在岸上，悲哀地看着她。

这周唐阿平疯狂提炼蒸馏水，他不知为何放弃了去另一个城市海边的想法，打算在实验室送小秦回去——他执着于纯净。小秦却说世界上所有水体都是相连的，只要有水，从哪里都可以回家。石正在网上看到水的寿命起码有五亿年，一股腐臭突然从胃里窜出——看起来小秦最小，实际他可能比他们都老，老得多，可小秦确实是最年轻的，他的眼睛比他们两个人都清澈，没有杂质。唉，为什么他们都还是孩子却如此苍老？哦唐老爷不算，除了他游手好闲的时候。
“我宁愿在昨天死掉，也不要成为三十岁‘幸福的大人’。”他说。
石正看来唐小平很多时候都孩子气，或许是女生成熟比男生早，或许。不过唐小平的种种怪异之举并不被所有人接纳，他也不在乎。
“我妈在北京，她只是回去了。”
惊讶。唐小平话虽然多，从没谈过他的家庭，尽管这是舆论漩涡中心——“她现在看起来好多了，我觉得这也很好……谁应该被不幸的家庭绑着呢。”剩下是石正在聚会上听英语老师说的，那时她已经上大学了，在天津。唐阿平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小他十二岁，是其父在南方生的，母亲一样也是北方人。她没见过唐小平弟弟，不然她会惊讶他和小秦长得一模一样。连唐小平都奇怪。
“还有，厂其实是我妈的。”

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其实我们以前就见过的。
小秦说，但是你不记得了。
“没关系唐哥，很多人长大以后都会忘记的。”

他攒了半桶水，石正想尽办法帮他打掩护。看来他们还是有点默契的，要搭伙干个什么事绝对能成，像战友——“就是不知道结婚能不能搭伙。”唐小平拍掌说，“要么我们也搭伙结个婚吧，大学毕业就拿证，像我们父母一样！还能加学分呢！”
“你要再乱讲，我就撕烂你的嘴。”
小秦泡在容器里看着他们笑，难道他们还能是朋友？可他越来越小，越来越透明，看来很快就要死了。不过小秦眼中一点没有恐惧，或许海洋精灵不知道死是什么，他们会随朝阳在珊瑚上醒来——但是唐阿平知道，石正看见他哭了，眼泪掉进容器灼伤了小秦的皮肤。“我叫燕小山……唐幽平！”他用喑哑的嗓音嘶吼，“不要忘记我！”
小秦不是这里人，所以随便小秦记住什么——唐小平任何定理都记不住，石正也很难理解唐小平对姓名的执着，他经常在卷子上写不同的名字，同学发到不认识的就会扔到他桌子上，你叫他什么他都会答应的，但这是石正第一次听到唐阿平自述他叫“燕小山”，还有他久已不用的，身份证的，高考报名的名字——唐幽平。
桌面上的水抖动起来，分子写出这几个字，精灵用只有男孩听得到的频率说，我会记得的。
石正转过头——你是因为他，才停在这个不能久留的世界吗？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之前唐小平描述中以为的，学校的阴影出现了。“听说这儿有疯子，我们来看看。”
嬉笑声靠近中蒸馏水差一点就满。“住手！”石正喝止住影子，对面人多势众令她害怕，可是后退她在未来一定会后悔，“不然我就告诉老师了。”
“你们也是借用的实验室，会长，我提议我们相互检举。”
“我们有证明！”
——说时迟那时快，小山抄起手边一只塑料瓶就往对方脑袋上砸，这时石正才发现他脖子受过伤，她大声阻止唐小平和别人动手，因为实验室还有各种化学试剂，掉到水里就完了，但这一举动遭到了围攻。唐小平处于中心，始终护住身后滴满的水。石正跑去外面叫人，正当一个学生举起烧杯往唐小平眼睛上砸，他背后器皿中忽有半透明的人影跳起来直扑对面，在对方眼中堪称恐怖，仿佛溺水者窒息前看到的。怕水的人自然懂。“不！”玻璃碎裂，但唐小平痛苦地大叫，同时将一张照片扔进容器，就是他给精灵取名字的那张，
“让水……归于水！”
他把容器推向水池。
石正和老师进来时，地上东倒西歪躺了几个学生，为首那个神志不清在说胡话。实验室各种液体容器不知道为什么破了大半，稀稀拉拉流了一地。唐阿平在洗手池边发呆，看着最后一点残渍流进水道。

尾声。
从那以后直到高中毕业，唐小平都没再提起过这回事，好像没发生过。事件学生都受到了应有的处理，80者记大过留校察看，唐小平因为学生会长作证所以没有记过，但也收到了警告，同时事件所有人需要赔偿实验室的损失。唐阿平的母亲来了学校，他的父亲未能到场但出钱买了新设备，还说要给学校捐钱修游泳馆。石正不知道唐小平有没有跟他们说什么，总之她凑足去交钱的时候却被告知不用了。那一年高考结束，他们已是事实上的新一届高三，学生会换届会在下周举行。唐小平开始正式写自己的名字「唐幽平」，石正是发卷子看到的。他剪了头发，也不再哭了。好像变了一个人。一切变化之际石正的父母终于做出了决定——
女孩的父亲决定回来陪读一年，妈妈继续在南方工作，她前所未有地开心。

—他想带我去看外面的世界，但他做不到……
—他怎么能限制你去哪里？

高考结束后石正想报名去学游泳，那时她已经和唐幽平失去联系一年了，他转学去了别的城市，但三年后他们还会再见面的。有时她想问你还想他吗，已经不必问了。
涛声依旧——
海洋是生命的起源地，孕育新的希望。
楼顶，藤蔓在冬天尽头开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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