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场日落

行者亚美-游历中

2024/11/16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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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基维利在通关口岸瞥了眼不远处的礼宾轿车。防弹玻璃隔绝了车内小阿道夫大校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阿基维利畅想对方吃瘪的嘴脸。在雨别提出手术开始前必须返回持明实验室整理研究数据后，这位暂时代理顶层区治安的大校就变得神经兮兮。“您可以派人跟着我们。”雨别解释，“但是将军的身体状况不断恶化，生命维持设备坚持不了多久，您越快作出决定就为手术争取了越多的时间。”雨别温和的与当权者沟通。于是现在，他们通过安检，在两名裴迦纳太保的“保护”下离开口岸，向持明实验室进发。“我们先取资料”雨别对阿基维利说，手指轻轻地在皮质的座椅上有节奏的敲击。阿基维利听了几分钟，反应过来对方正在敲打一种摩斯密码的变体序列。这是他们在污染区攀登雪山时使用的信息传递方式，为了节省氧气，雨别建议在非紧急情况减少不必要的通话，改用单音节发射器沟通。阿基维利不自在的坐直身子，用余光偷偷瞟了身边的军士，拿起车上的饮用水瓶敲了敲车窗。“先生”裴迦纳太保喊他。“你在做什么？”阿基维利摊开手，“找点乐子，气氛真压抑。”他丢开水瓶，伸手捏住雨别的手心。

“你们可以随便看看。”通过消毒通道进入持明实验室后，雨别尽力忽视随处可见的暴力搜查痕迹，友善的向裴迦纳太保提议。“不，我们会一直跟着您。”“好的，没问题，当然。”雨别点头，“那我们先去中控室。”他说，“我要先确认一下胚胎的状况。”他指了指培养室正上方的玻璃房间。阿基维利跟着雨别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万幸中控室没有被断电。雨别焦急的走到触控屏前开始操作，几分钟后，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颤抖声。“出什么事了？”阿基维利凑过去观看屏幕，雨别用手捂住了眼睛。“他们没有提供新的培养液，Aki，繁育员离开太久了，正常培育中的整批持明的胚胎都夭折了，这太残酷了。”阿基维利捏了捏雨别的左手，“别自责。”他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雨别放下手，“你说的对，还有别的事要做——先生们。”他转向两个面无表情的裴迦纳太保，“我们直接去办公室处理数据。”说完，他穿过整个中控室，经由廊桥朝着俯视所有持明培养皿的明亮房间出发。从廊桥上向下望，洁白的持明培养皿整齐的排列在大厅里。阿基维利注意到，它们此刻缺乏那种接通能源后的柔和光泽，呈现出惨淡的死气——刚刚雨别将能源切断了。

“我们要在这里工作一会儿。”雨别向两个军士解释，“要来杯咖啡么？窗边的位置可以看到云上区的主要绿化街道。”“不教授，我们就在这里，看着您操作电脑。”“好吧好吧，请随意。”雨别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烦躁，“我需要一个存储器Aki。”他对阿基维利说。“我们需要存储器。”阿基维利与其中一个人交涉，“一个足够存储他十二年研究成果的存储设备，我需要去取回来。”“您只需要告诉我设备的型号，我马上去科学院申领。”一个裴迦纳太保回答。“不，不。”阿基维利摆摆手，“听着长官，我知道事情听起来很简单，但是我们需要进行的是高安全级别的快速数据传输，这其中需要涉及到的判断可不是报一个型号这么简单。我会去到我的实验室里，而雨别教授，他会远程向我描述他具体的存储需求，然后我现场设置。这样才能保证在小阿道夫大校给的期限之内完成十二年的研究数据转移——我想您对数据存储一无所知，是么？”军士动了动嘴唇，被阿基维利轻蔑的态度小小冒犯了。“653号。”他对他的同伴说，“你留在实验室陪着教授，我跟着阿基维利先生去设置他们的劳什子存储器。”“我想我还需要和浮黎教授通话。”阿基维利离开后，雨别对监视他的太保说。“那么您需要先向大校申请。”对方机械地回复。“我正是这个意思。”雨别不甘示弱的提醒。“您能帮我联系大校吗？就现在。”

在依照雨别的要求，使用同步隐藏复写的存储器成功将持明的全部研究资料偷偷备份到阿基维利自己的私域空间后，两人带着“辛苦”拷贝的珍贵资料离开实验室，上车前，雨别回头看了门口的桂花树一眼。“我想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他感慨地说，“真希望下次看到这些桂花树的时候它们能长的又高又壮。”“手术需要很久吗？”阿基维利问他。“谁知道呢。”雨别轻松地答到，“处理排异反应。你得看自己的运气如何，会不会遇到最棘手的情况。”“我倒希望情况棘手一些。”阿基维利耸耸肩，两个裴迦纳太保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先生们。”为首的人说，“我们五分钟后出发返程。”“返程？”雨别摇头，“我可没这么说，我得去守塔人的监狱一趟，冱渊和我的其他研究员被关在那儿了，他们一定很害怕，我要去把奥博洛斯落网的消息告诉他们。”“那么您需要——”“申请，是的，现在就申请。”雨别平和地说，示意对方打开和小阿道夫的通讯渠道。

当晚，一行人回到雨别在鳞渊境的别墅，由于雨别坚持第二天再返回顶层，他们不得不再次和小阿道夫大校通话——诚然耗尽了对方的耐心——但是雨别在少数情况下会变的不那么通人情，他要求两个裴迦纳太保替他修剪院子里的玫瑰花丛，给草坪除草，之后以“情人间的交媾需求”为由将两个倒霉蛋赶出了卧室。现在，漫长的分别和昼夜节律长期颠倒的痛苦终于过去，阿基维利和雨别相拥着躺在主卧柔软的大床上说悄悄话。“那两个呆子真的会在门口聚精会神的站一整晚吗？”雨别好奇地望向门外“他们今天好像既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别管他们，他们是比帕姆更像机器人的低等生物。”阿基维利满不在乎地说，整个人扒拉在雨别身上。“天哪，我好想你。”“我也很想你。”雨别搂住他的脖子。“就这样抱着我一会儿好吗Aki，我会安心一点。”雨别说。“你的心跳的很快。”阿基维利把耳朵贴在雨别心口，“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难为情。”雨别笑着把他拽起来亲吻。“嗯，毕竟他们就在门外，如果我们，我是说，如果我们做那些事情的话，他们就会听到了。”“你真的想吗？”阿基维利睁大了眼睛。“我以为你只是开玩笑。”“为什么不？”雨别拉着阿基维利的手放在心口上。“我们可以在自己的家里做任何事。哎，我更想去露天阳台，可是他们不会同意的，真可惜，今天晚上的能见度很好，刚刚在花园里我甚至看到了防护罩之外的星星。”“你不可能从这里看到星星。”阿基维利纠正他，“你看到的肯定是卫星，通信卫星。”“哦，随它去。你要吻我吗Aki，如果你再不开始吻我，那么我要吻你了。”“别着急”阿基维利慌张的把他抱起来一些，在他的腰下面垫了一个枕头。“你今天有点奇怪。”他拨开雨别脸上的发丝，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就像是他们在污染区的夜空里找到的北极星一样。“我爱你。”雨别说，“你爱我吗？”“哦，是的。我当然爱你。”阿基维利给他一个虔诚的吻。“非常爱。”

他想他做了一个好梦。

温暖、柔和、漫长，没有枪声，没有猩红的房间，有的只是污染区一望无际的原野、山川和大海。中纬度地区的高原上有一人多高的茂密草场，枣红色和青灰色的骏马自由奔驰；四月份他们在一座山脉海拔2500米左右的沟谷两侧发现成片的大树杜鹃林，鲜艳的紫红色像是绣毯铺就山坡；他们还去了海边，那里果然有轻柔的风和洁白的、打着细碎泡沫的浪花，就像是旅程开始之前两个人一同畅想的那样。科考车在无垠的阔土上飞驰，运气好的时候，头顶沉闷的核阴霾被风吹散，露出澄澈的蓝天，他们就停下车，走到荒地中无拘无束的撒野，说着对未来漫无边际的畅想。有那么一天，在他们照例分享着不切实际的科考展望时，太阳冲破乌云，把远处雪山的整个山峰都染成金色。雨别激动地抓住阿基维利的胳膊，指着熠熠生辉的山峰说，“快看Aki，我想这就是古游牧民族传说中的日照金山了，他们说看到它的人一直都会有好运的。”阿基维利被这壮烈的奇景吸引，一时忘记了呼吸。实际上，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类似的景色——在他从顶层驾驶着飞行器磕磕绊绊的冲出防护罩，被蹩脚的弹射装置困在树枝上等死的那个下午，也有这样金黄色的日光洒落山河，一个穿防护服的身影几乎是凭空出现在视野里，明显看到了树上的他，开始快速移动过来。瞧，雨别说的是对的，哦太阳，它的光辉如此灿烂夺目，防护罩里那个拙劣的仿制物真要自惭形秽才是，凡日光遍照之处，当为希望的热土，凡沐浴日光之人，理应获得好运。

“滴——滴——滴——”阿基维利被奇怪的蜂鸣声吵醒，他试图活动身体，意外的发现自己虚弱而僵硬。

“他醒了！”他听到浮黎的声音。“该死的，整整32天，我真不敢相信那个疯子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爱人。”　他眼里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紧接着嗅到消毒水和药剂的味道，阿基维利挣扎着起身。“等等，慢点。”浮黎过来扶住他，“你得慢点老伙计，我去叫护士。”“这是哪儿？”阿基维利问他，“研究院的医疗中心。”浮黎按响了呼叫铃。“我怎么会在这儿？”阿基维利一头雾水。“我应该在雨别的别墅里——不对，我应该和他一起返回顶层。”他顿了顿，“雨别呢？”他问。浮黎的眼神闪烁着移开了。“别提了。”他用别扭的语气说，“你敬爱的教授，我没见过这样的疯子，他给你下了长效麻醉剂，我接到电话去别墅接你的时候你几乎都没有呼吸了。”“他人呢？”阿基维利试图拔掉输液管下床。“他？他和那两个看起来像守塔人一样的家伙回顶层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说了让我照顾你，说你30天左右才能醒。”“帮我联系关口。”阿基维利浑身颤抖着开始找自己的鞋子，为什么这些护士不给重度昏迷的病人准备鞋子？万一他们突然跳下床并要求离开呢？“我要去顶层，就现在。”“什么？不可能？”浮黎抓住他，把他按回病床上。“你得做个身体检查，你像个植物人一样打了30多天营养针，你的各项指标都不正常。”“哦见鬼的，去他的指标。我要到顶层去，现在，马上。立刻。要么你帮我打个电话，要么你就放开我，让我自己解决。”“冷静点阿基维利。你先听人把话说完。”浮黎的头顶开始冒出汗珠。“不是说我不帮你打电话什么的。这行不通，老裴迦纳将军死了，顶层戒严了，而雨别教授。”他停下来。紧张的打量着阿基维利，“他被指控杀害裴迦纳将军，现在正在军事法庭受审。”“军事法庭？”阿基维利重复，“他做了什么？手术失败了吗？”“手术？”浮黎反问他，“什么手术？我不知道。半个月前，一直修养中的老裴迦纳将军突然露面做了关于持明计划的演讲，奥博洛斯的案子开庭了。那个时候顶层通知研究院雨别会暂时留在上面协助老裴迦纳将军完成康复，持明实验室也重启了。”浮黎皱着眉，费力的回忆过往新闻。“然后克里珀接到通知紧急去了树上，接着顶层就进入戒严状态。十天以后，他们宣布老裴迦纳将军死了。”“现在的将军是谁？”阿基维利问。浮黎摇头“没有宣布，守塔人的消息说上面有交火的迹象，他们把虚数塔的能源中控调成节能模式了，幸亏寒潮还没来，不然下城区会冻死人的。”

“我得见见克里珀。”阿基维利果断决定，“帮个忙。”他示意浮黎扶他一把。“你不会想这个样子到处乱跑吧，营养不良，四肢僵硬。”“听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雨别现在很危险，克里珀是唯一能联系到顶层的人。”“或许，曾经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老克里珀点了点拐杖。“教授！”阿基维利惊呼。“你一醒来护士就通知我了。”克礼珀解释，“我答应了雨别会照顾你。”“他怎么样了教授？”阿基维利踉跄着抓住他的胳膊，“很抱歉，我无可奉告。”克里珀摇头，阿基维利发现他比印象中苍老了许多。“据我所知，老裴迦纳将军从上一次昏迷中脱困后。雨别教授似乎证明了他掌握的某种技术的有效性，将军决定再拨给他一笔经费用于研究，我因此被召唤到上层见了教授一面。”克里珀回忆。“那是我和雨别教授最后一次见面。”“新的经费是用于赫柏计划的研究吗？”阿基维利追问。“抱歉孩子，对雨别的研究，我恐怕比你知道的更少。”老克里珀说，“他只让我关照关照你，顺便嘱咐你帮他打理院子里的玫瑰，和其他他留下的东西。”“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阿基维利的背后冒出大股冷汗。“我想没有。”老克里珀摇摇头。“你太苍白了孩子。”他爱怜的扶着阿基维利坐回床边。“你得补充能量，好好睡一觉。”“您是对的教授。”阿基维利点点头，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我得休息一下。我有点累了。”

奥林帕斯的夜空没有月亮。

漆黑地、肃穆地、不详地夜空，除了高层建筑的灯火和虚数塔上的探照灯，只有远处通信卫星的光点打破沉闷。

当然，奥林帕斯也没有太阳，它也没有星星。这儿的一切都是人造的，山石，湖泊，整个生态系统，对自然的粗制滥造，可人们被困围城，只能将此视作最后的乐土，唯一的天堂。

阿基维利抬头看了眼防护罩，眯着眼睛费力地辨认虚数塔上层的顶层隔离带。他已经返回到雨别的别墅，左手搂着帕姆，右手抓着一台手提箱——里面是他新开发的超算机。厨房的水池中还放着两个没洗的马克杯，是最后那天雨别煮睡前牛奶的时候用的——他就是那个时候给自己下的长效麻醉剂么？这个无法无天的狠心人，他不知道麻醉手术的致死率在4%左右么？雨别一定提前和小阿道夫达成了协议，哎，让他猜猜，阿基维利这个喜欢捣蛋的家伙，把他留在身边只会碍事，不如我们把他丢在云上区吧！

嘿！也许雨别是对的，捣蛋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他素来放任滚烫的血液奔流，勇气因此横冲直撞。阿基维利盯着塔身的探照灯，虚数塔、防堵罩，这些玩意儿根本拦不住他，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曾经成功冲破屏障，靠着一台过气的老飞行器。他放下马克杯，从冰箱里找出食物胡乱吃了点，重新给自己煮了一杯牛奶。“过来帕姆。”阿基维利唤醒系统半休眠的机器人，“我之前让你准备的应急储备粮食呢？你放在哪儿了？快找出来，我们要临时出去一趟。”“出去帕？”机器人懵懂地睁圆了眼睛，“去外面吗帕？和雨别教授一起帕？”“当然！”阿基维利捏了捏它的耳朵，“赶紧收拾收拾帕姆，我们去接他。”“好的帕，帕姆收拾帕，帕姆去联系科考车帕。”“哦，不用。”阿基维利摆摆手，“不用科考车，我们坐造物引擎走。”“造物引擎帕！帕姆开心帕！”机器人支棱起耳朵，兴奋的原地打转，“维持你的喜悦帕姆。”阿基维利揉揉机器人的脑袋，“一会儿可别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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