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假如我是一只鸟

【一梦江湖|原楚留香手游】人面桃花

之狸

加载中……

江南如女郎，日簪月钗，云髻峨峨流风青丝，翠山衫百花裳，映日湖玉烟波水佩，眼波盈盈芳菲泪，明眸善睐秋露浓。
中原似侠客，星目虹髯，岳峙巍巍肩峰矫矫，黄岩袍黑石靴，落日长箫明月剑匣，麻衣如雪古北风，谁向人间浪皱眉。

孟章一路游山玩水，在草色鹅黄、新蕾初绿之时到了洛镇。中原不同于江南的温润潮湿，干燥的风刮得头皮生痒，信马由缰一阵难免口干舌燥，趴在胸前晒太阳的小尘也耐不住饥渴喵喵叫起来。孟章远远望见镇口有一个小茶摊，打算暂时休憩一番，再进镇子寻找楚留香等人。
他未料到来往行人不约而同绕开小小的茶摊，四张桌子，十六张条凳，只有两位大活人对峙——
一位抱落霞琴，一位持芙蕖伞；
一位目不能视，一位冷眼旁观；
一位超然儒雅，一位傲物清高。
茶摊老板娘急得直跺脚：“求求老天爷开开眼，来个人把这两位和和气气‘请’走吧！”
孟章揉揉眼睛，感叹这两位公子出尘落落，非是人间俗物，彼此间却暗流涌动，教人不寒而栗，这要是放在三伏天，那可比王猛的西瓜解暑效果强得多。反正美人养眼，再看看吧。
然而两人争论的“愚者”、“主导”、“万物”、“失和”等等，孟章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径自走到邻桌坐下，讨了一碗茶给小喵咪解渴，自己摸出松子消遣。
“不如来问问这位年轻人？看看江湖中的新人是怎么想的。”那位执伞公子幽幽说道，却是由目盲公子来提问。孟章有点懵，这两尊大佛莫非把他当了供品？
目盲公子轻轻笑了，似是感受到了孟章内心的忐忑：“少侠无须紧张，不过几个问题，我想听听他人的意见，你只管随了心回答，我并无恶意。”
“公子请讲。”
若你有一件事非要达成目的，你会怎么做？
若是我，希望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顺势而为。
儿女情长是成立功业之忌，你可认同？
若是我，有些情谊无法割舍，江湖也需要柔情相伴。
你会不会因为某些人冥顽不灵或是其他原因而放弃帮助他脱离苦海呢？
不论何时，他若向我伸出手，我一定会牢牢抓住，助他脱离困境。
啪啪啪，楚留香抚掌而笑款款而来，他的衣着并不华贵，用料却是讲究，一柄折扇衬得人如玉，兼才世无双，潇洒恣意，又有知己红颜相伴，人间之幸事莫过于此。楚留香自然站在孟章身侧，微微笑道：“楚某听闻无争山庄少庄主四方游历，不想能在中原见到原公子。我这位小友年轻气盛，若言语有冲撞之处，还请原公子不要计较。”
那目盲公子正是原随云，道是眼盲心不盲，自有一套识人本事，他点点头：“原来这位少侠是香帅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何来计较，不过各抒己见，打发时间罢了。”
执伞公子稍稍欠身，淡淡道：“在下南无生，见过香帅。香帅之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真人，果然名不虚传。”
这三人皆是玲珑七窍心，一番寒暄来往如杨柳风吹拂冰河，水面下暗藏多少漩涡陷阱，此时的孟章尚不知晓，只好抱着小尘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直到南无生提醒原随云小心海上翻船，原随云回敬南无生提防地龙翻身，两人分道扬镳，茶摊才重回往日的热闹。
余下名震江湖两位人物，楚留香与胡铁花一齐现身洛镇，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天机阁弟子暗中观察为你随时报道！
孟章欣喜万分：“香帅好，胡大哥好，还有永远美丽的蓉蓉姐！方才多谢香帅解围，那两个人像两堵墙，夹得我快喘不上气来。”
楚留香解释道：“一个人的气场往往与他的身份相关。无争山庄号称武林第一世家，少庄主原随云必不会是等闲之辈。我观那位南公子也并非池中之物，只是不得而知他的来历。”
胡铁花插嘴：“要我说，那南无生虽然目中无人，倒也坦率，这原随云文质彬彬，与那些纨绔的世家子不一样。哎哎老臭虫，如果要我在你和他们之间选一个朋友，我肯定选他们！。”
楚留香表示赞同：“若是交友，他二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嘿，老臭虫你也是这么认为？”
“如果可以多一个朋友少一个对手，我也会选择他们的。”
“听你们聪明人说话太累！”胡铁花颇为烦恼挠挠头，对孟章说道，“老臭虫跟我说了你的情况，我本来挺担心你的，现在看你气色可好多了，今晚咱俩就痛痛快快喝上一杯！”
苏蓉蓉替孟章推辞：“你别闹，这孩子身体还没调理好，哪里能喝酒。”
楚留香道：“我们还要在此地待上一阵，小友有何需要尽管开口，蓉蓉给你备了些清淡的菜，先回客栈休息。今晚我约了南无生喝酒，有什么话留着桌上慢慢说吧。”
孟章同苏蓉蓉走在后边，将江南发生的诸多事情挑挑捡捡些有趣的说与这位姐姐听。正说到兴头上，两人忽见一邋遢男子被三五名赌坊打手追打，男子双手护头扯着嗓子嗷嗷乱叫，邻里百姓指指点点，脸上尽是鄙夷之色。
那男子被这般痛打如同家常便饭，等人群散开自己爬起来拍拍土，还不忘冲着打手的背影吐口水，嘴巴一横，大摇大摆嚷道：“二丫，二丫！快拿钱来……这贱丫头跑哪去了，你爹我都快要死了！”
“蓉蓉姐，我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孟章把打瞌睡的小尘交给苏蓉蓉，轻轻捏了捏小喵咪的后颈：“麻烦蓉蓉姐先帮我照顾一下这小东西吧！我去去就来。”
“噗，方才没注意，还以为你抱着一条毛领子呢。”苏蓉蓉温柔笑笑，“小心行事，早去早回，我先回客栈准备酒菜。”
孟章自认不是一个好管闲事之人，碰上讹人的泼皮无赖更是巴不得绕远些，那男子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更在乎的是男人口中叫骂的“二丫”。果然，四处打听得知，那邋遢男子叫张铁柱，带着一个儿子张小宝，败家爷俩吃喝玩乐不干事，全靠二丫一个姑娘打零工养活，反而欺负老实巴交的闺女。
啧啧，渣渣。
打铁的老秦头一锤子狠狠砸下，怒道：“可不是！寒冬腊月，这混账和那小混账当着街坊的面，把二丫唯一一件棉衣给扒了，二丫羞得差点寻了短见，张铁柱还说让二丫快点死，省的多一张嘴吃饭。我呸！这是人说的话吗！”
“阿弥豆腐，少林弟子心怀慈悲，亦有降魔手段，此等妖邪不容于世，贫僧愿前往渡化之。”
佛音轰然，点醒故睡不止之人，无痛楚有戒律，佛心深种，而金刚之貌，夜叉之身。
斜阳残照，飞檐镀金，暮鼓声响，僧人似磐石岿然不动，一头乌发随风飘扬。
“阿弥豆腐，贫僧未曾想，竟能在此地偶遇故人。”
“无量天尊，贫道没算到，你哪来的重阳冠假发？”
半秃和尚笑而不语。
人间四喜之一，他乡遇故知。那半秃和尚领了师命来寻一名寺中长辈，有人说曾在中原古北关见过这位大师，半秃和尚马不停蹄赶到洛镇，恰好听闻镇民谈论张铁柱一家，决心来做个闲人，是佛送到西，是魔下地狱。
“那张铁柱好酒好赌，早把家底赔了个干净，现在带着儿子女儿借住在私塾先生谢夫子的小院，一家三口全靠二丫一个人养活。”孟章嗑着松子，路上与半秃和尚分享打听到的消息：“洛镇的百姓都认为二丫被张铁柱灌了迷魂汤，摊上这么个爹，却死心塌地留在他身边，仅仅是因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亲情吗，换做是我呀——”
半秃和尚摇摇头，感慨道：“阿弥豆腐，羊有跪乳之情，鸦有反哺之义，因是父母有恩。众生茫茫然，不施恩，却想从他人手上夺取情义，求而不得，心魔深种，便成了邪祟，危害一方。”
“你这话没错，没有理所应当的恩情，然而世上总会有一些傻人不图回报去对一个人好。”
“随因受报。阿修罗初为善神，后又转为恶神，其心坚忍，不为外界所动。贫僧欲往修罗道，以此佛心，证悟佛法。”半秃和尚双手合十，阿弥豆腐。
孟章笑笑，随手把松子壳抛入草丛。
一路上又听来不少闲话，二丫在邻里口中的“可怜”和“愚孝”之间徘徊不定，孟章渐渐冷了脸，半秃和尚只是默念心经，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在拐过街角时，孟章突然被人从背后撞了一下，好像一根细竹竿打在身上不痛不痒，初春寒意犹存，那少女却只穿一件粗布单衣，怯生生向孟章道了歉，又匆匆向前跑去。
孟章侧过身，回望深巷，冷不防撞入一对冰凉的琥珀。
“是你？”
他年林下见，倾盖如白头。

＊＊＊
要说孟章有什么值得回味的经历，那件事或许不是一生中最为精彩、最为波澜壮阔的，却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一眼万年，一度相思刻入骨。
他寻着“圣药”的线索摸到了薛家庄，少年一头热爬上高墙房顶，见偌大的庄子人来人往却是死气沉沉之貌；上至主人下至仆人，每个人都好似各怀心事，却又表现得像是在做同一件事，仿佛世上一切不可能的矛盾都集中在这个古怪的庄子里。
孟章盯着那些低头匆匆行走的婢女，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江南的雨也随之而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脑袋不经意侧了几分，就看到了那个孤独的人。
他是一个人，对方也是一个人，他在墙里面，他在墙外面，未曾相识，所以他们都是孤身一人，用“孤独”这个词不一定恰当，但在茫茫天地之间，两个对立的影子只能生出孤独的味道。
那个人就在一株大树下，宽大的黑斗篷轻飘飘裹着颀长的身躯，像一条挺直脊骨的蛇。
……有杀气！
孟章浑身一凛，他强作镇定，在对方的注视下默默翻回墙外，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离开。
剑匣已经打开一道极其微小的缝。
终是年少心大，孟章将这一回算不得初见的相遇抛却脑后。
为了潜入薛家庄，孟章顺了一套婢女的衣裳，扯了凤仙花碾碎涂抹指甲，亏得少年身型还未长开，幸而庄子中人各怀鬼胎，他扮作少女混入其中也不被察觉。一路碎步疾走，尽往冷清阴翳之地去，孟章只恨自己是个路痴，满目亭台楼阁芳草百花，都是一般模样，走走停停忽的柳暗花明，来到一处开阔平台，但三面环山傍水，明显是处绝路。孟章远远瞧见平台正中有一只巨大的红色不倒翁，心生疑惑，正要上前仔细查看，后颈却被什么带了一把，那人几番起落动作敏捷，眼前景色飞速变化，待日光回照，孟章发现自己已被带出薛家庄，而抓住他命运后颈的人，正是前几天初探薛家庄时偶遇的黑袍人。
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孟章大胆走近了打量这不苟言笑的瓷人偶，面上镀了半边金箔，肤色是冷的，眉眼是冷的，就连身上淡淡的花香也是冷涩的，像这个时节江南的雨。
花香？
这香味缠绵不绝，似丹霞生晕，缠绵过后有一丝甘甜。他愈发肯定自己曾经闻过这种花香，可究竟在哪，他才能记住这般独特的香味呢？
那人冷笑一声：“薛衣人其弟虽疯癫，但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你这江湖菜鸟不知天高地厚接近薛笑人，莫非是嫌命长了？”
孟章瞬间领悟：“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那人又说：“若无生死攸关的大事，就离这庄子远些，白白送了性命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孟章顺着对方的台阶往上爬：“这还真是关乎人命的大事。上月我一梁上朋友贪嘴，在薛家庄的厨房吃了一顿夜宵，回去后竟然变得癫狂，神志不清甚至对我等亲友大打出手。我怀疑有人要谋害薛家庄人，这才想着偷偷潜入，寻找凶犯线索，也好提醒庄主。”
那人若有所思，哂笑道：“你那朋友可是姓云？”
孟章惊诧，背后起了一片白毛汗，那人的语气反而轻快了不少：“执迷不悟，愚蠢之至。”
这段过往除了楚留香和他那三位红颜知己，并无外人知晓，此番下山他也是说去解决尘世未了之事，师门同仁也不清除个中细节，这个人怎么能一眼识破他的身份，除非……
“你！难道是你——”
答案呼之欲出，孟章几乎忘了方才脱离死地的险恶，一颗赤诚的心嘭嘭欢欣喜悦，终于冲出幽邃的深海，只因见到了朝思暮念的恩人。
“武当，孟章，多谢兄台当日救命之恩！”
那人却嗤笑道：“救你之人乃是盗帅楚留香，与我何干？”
“我才不傻，我记得你。”眼波流转，他笑道：“兄台可否告知姓名，孟章必报此恩！”
“罢了，你不必知道我是谁，眼下我暂时还算是你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这份情也得记上！”
“你要有这闲心，不如先想想怎么报了你那朋友的仇吧。”
一句话将孟章拉回现实。
＊＊＊

谢夫子小院未到，张铁柱的辱骂声扑面而来：“下贱的东西，不是勾引男人换来的钱，怎么能有这么多！我们张家没有你这脏胚子，快给老子滚！”
“呜呜……这是我存下来的……还有找老板娘借了些……我没有做不好的事……”
少女的争辩被抽打破碎，一片又一片无力落地。来不及多想，身先行，一团烈火烧入小院——陆明笙一脚踹飞张铁柱，将跪在地上任凭打骂的二丫扶起来。
陆明笙长剑一指，利剑尚在鞘，平生出一股凌厉气势：“哪来的垃圾玩意儿，竟欺负一个弱女子，当这老天瞎眼了不成！”那张铁柱无故吃了亏，本不想放过这来路不明的姑娘，可抬头一看这位女侠盛气凌人，血色长衫刺痛双眼，气焰瞬间矮了一截。
院外又冲进来一和尚一道士，左右并立在前，一是西天罗汉不怒自威，一是东方鹤仙眉眼无情，绕是张铁柱再孤陋寡闻也明白摊上江湖人士要先认个怂，骂骂咧咧爬起来，赶紧逃离现场再隔空放个狠话。
“欺软怕硬！”陆明笙愤愤道，转过身收了怒气，烈火成了火苗，尽量柔声细语安抚受惊的二丫：“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看不惯你那爹这般欺负人。哎，这么晚了，你吃东西了没？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二丫没见过这么多陌生人，低着头不敢说话，陆明笙看她穿得单薄，想也没想就把唯一一件换洗的袍子披在二丫身上，又见她瘦骨如柴，便要拉着她去买些好吃的。
半秃和尚猛的将禅杖直直插入地面，盘腿坐下入禅，道：“阿弥豆腐，蛇鼠一窝，竟然飞出一只麻雀。你们尽管去，贫僧就在此守候，若那张铁柱寻人回头报复，贫僧定让他出不了这院子。”

孟章问她：“你为自己考虑过吗？”
“我……我只要爹和小宝过得好，我就好了。爹说，将来我随便找人家嫁了，换聘礼供小宝读书，等小宝中了状元，逢年过节我能回来看看他们就行。”
“你这哪里是为自己考虑，明明还是照着你爹的意思活着！”
二丫咬着唇，似乎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话，乡亲们都说她是个傻姑娘，用自己的血肉供养两条吸血虫。她想辩驳，小的时候爹也曾对自己好过的。如今她没了娘，只有爹和弟弟，他们是自己的全部，爹爹是她的天，哪怕天塌了，笨重的石头砸在自己身上，这样的痛她还能忍。
还能忍多久呢……
阡陌野草偷偷孕育花苞，子夜雾深露浓，不知何时能够绽放。

孟章还欠着陆明笙一年份打火的铁剑，自掏腰包买了不少糕点给两位姑娘。比起陆明笙风风火火一口一块，二丫显得含蓄多了，小心吃着菱花糕，脸上慢慢浮出了笑容，可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泪珠儿落在糕点上，味道烂在心里甜咸自知。
孟章别过头，微不可闻一声轻叹：“二丫，你就没想过离开你那爹吗？”
“对呀对呀！我听周围人说了他好多混账事，你为什么不走呢？”陆明笙附和道：“要是觉得没了去处，那来我们华山吧，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可大伙儿就像一家人一样，不会少你这口饭吃的！实在没辙，再去武当借唔唔！”
孟章把一块绿豆糕塞进陆明笙嘴里，为江湖和平贡献绵薄之力。
“我与你说说云梦吧！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那是真实存在的桃花源，许多像你一般年纪的姑娘在此研习岐黄医术，妙手仁心，以救世济人为己任，她们年纪轻轻便是杏林高手，周围的百姓都受过她们的帮助。像我一位朋友，她是这一代云梦弟子中的佼佼者，出师之后云游四方，他人有难必定伸出援手。”
一缕晨光投向含苞待放的花儿，柔嫩的花瓣对着朝阳渐渐舒展，抖落的露珠悄悄一声滴答，整株花朵为之颤抖。二丫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向往，她如此入了迷，喃喃道：“云梦吗，听起来是一个好美的地方，那里的姑娘真有本事，如果我能像她们一样学成医术，回到家乡开医馆，爹和弟弟要是受了伤，我可以替他们医治了。”
孟章一看有戏，心道二丫从小就被困在洛镇这方寸之地，她不知道世界之广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路，当初我尚未离开家乡时，也是像她这样无知……此时我再与她说说江湖中那些别样的女子，兴许会比一昧的劝说要好得多。
“我再与你说说暗香吧！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里的女子都是一把漂亮的利刃，身处黑暗更为了解黑暗，但凡世间不公之处，必定会出现她们的身影，手刃奸邪。虽然很少有人见过她们的真面目，但我身边就有这么一位朋友。虽然她替人伸张正义的方式简单粗暴，可这般快意恩仇，世间又能有几人能像她们一样果断决绝？”
二丫惊得张开了嘴，不可置信道：“这样轻易的杀人，难道她们的父母不管吗？”
“她们都是孤儿。”
“原来是这样……虽然我不认同轻易取人性命，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的时候我觉得很痛快！又有些羡慕，如果我也能像她们一样勇敢，说不定……”
二丫陷入了沉思。这朵花儿在不停的颤抖，虽然微弱，却在迎着阳光生长，花蕾尚未完全绽放，却已散发出淡淡清香。
陆明笙双手叉腰，故意埋怨道：“喂喂，小孟章，你怎么不说说我们华山的好呢，我这儿等了半天了！”
“有你这鼎鼎大名的华山女侠在此，还需要我多言么？”
二丫欣羡地看着陆明笙，很是崇拜道：“这位女侠大方磊落，像男儿一样豪迈，我……我怕是这辈子也做不到的。”
陆明笙一把揽住二丫，爽朗笑道：“怎么会呢！到我们华山来吧，等学会了武艺，谁也不能欺负你，我们一起去行侠仗义！”
二丫忽的泪流不止，陆明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手劲太大打疼了人，可二丫眼中满满都是喜悦，随着泪水不断涌出，一双眼睛成了三月的桃花，芬芳泣露，我见犹怜。她直说着自己好傻，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懂，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都超乎她的想象，她说她想去云梦，去那个美丽的地方学医，成为大夫为爹爹还有乡亲们治病。
孟章同陆明笙暗暗击掌，这傻丫头终于开窍了，计划通！
三人嬉嬉闹闹回到谢夫子小院，弯月悄悄爬上房顶，晕开一层模糊的光圈，照得小院半边空落落，半边充斥着一股媚俗的脂粉味，令人作呕。孟章捏着鼻子，莫名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黑暗中利箭划破寂静，半秃和尚忽从院墙外翻身而入，一手扛起二丫几个起落飞出小院，孟章与陆明笙紧跟而去。入了夜，洛镇百姓家家户户门口皆挂灯笼，似飞萤明灭，几盏灯经不住晚风力催噗地掉落在地，通向出口的生路一点点被吹散。
洛镇外不知何时集结了一批黑衣人，为首的竟是梁妈妈，孟章顿时傻了眼，心想莫非蔡师兄摊了什么大事，能让玲珑坊派出如此阵势，亦或是来找自己的麻烦——他一路上给蔡居诚写了不少信，无非是介绍中原的磅礴风光与风土人情，偶尔调侃几句，让小尘摁个爪印宽慰师兄。孟章自觉并没有透露任何涉及武当的机密，为何梁妈妈会在此地？
梁妈妈仿佛不认得眼前的金钱袋，挥手让手下带来了瑟瑟发抖的张铁柱和张小宝。
半秃和尚依然扛着二丫，陆明笙先一步跨出，拔剑横在胸前。
残酷的真相呼之欲出，孟章摁住胸口，匣中剑因他的怒气冲破禁锢，如蛟龙腾空而起，张鬣龇牙怒指一副乞讨姿态的张铁柱。
梁妈妈先开了口：“几位少侠，奴家奉劝一句，莫参这白纸黑字的生意场。张铁柱早就签了字，还不了债务就把他儿子张小宝卖给玲珑坊。呵，可这泼皮无赖临时反悔……”梁妈妈睨了张铁柱一眼，后者颤抖如筛糠，死死抱着儿子，口中念叨“不要抓我儿子”。
孟章会意望向二丫，然而二丫面上毫无血色，眼中既没有曾经燃起的希望，也没有面对现实的绝望。半秃和尚小心把她放下来，二丫脚一着地双膝便直直跪下，孟章和半秃和尚一人扶起她一条胳膊，她就像一具尸体任凭摆弄，倚靠着身边人堪堪站稳。
张铁柱不为所动，甚至看也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梁妈妈冷哼一声，道：“他要拿女儿换儿子，左右不过一个货物。年轻人听我一句劝，留下二丫赶紧回去吧，再闹下去对你们可没好处，惹怒了我们背后那位大人，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张铁柱，二丫是你亲姑娘啊，你还是不是人！姑奶奶今日就要取你狗命！”
“慢着！”孟章突然拦住怒不可遏的陆明笙，顶着同伴质问的目光，孟章独自站在两波人中间，收了剑气示意友好：“狗有狗道，猫有猫道，梁妈妈做的是生意，那我就走这生意的门道——我出钱买了二丫，你看如何？”
梁妈妈噗的一声笑，说不清是真心欢喜还是嘲讽：“孟道长一如既往出手阔绰，妈妈我欣赏你，这钱，你还是留着讨蔡居诚的欢心去吧！那位大人说了，这对姐弟必须带走一个，今儿算奴家给孟道长一个面子，怎么做，你自己选吧。”
话音刚落，那厢张铁柱迫不及待嚎叫起来：“二丫！小宝是你弟弟啊，他将来是要中状元的，玲珑坊那种不干净的地方他怎么能去！你是姐姐，你快答应她啊！”
二丫只是定定看着张铁柱，两只眼睛像干瘪的葡萄，一言不发。张铁柱急了，习惯性伸手要打，被一旁的黑衣人摁住，他又抓着小宝，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训斥道：“贱丫头！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爹……”二丫轻轻唤了一声，用自己的膝盖慢慢跪走到张铁柱面前，本以为流干了泪就能不再哭泣，可一张嘴，豆大的泪珠再次鼓胀眼睛。“我也是你的女儿，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为什么、为什么被舍弃的总是我？”
“你这赔钱货，丧门星！我想怎么处置你都行，别再拖累我了！快说你要去金陵，快！！！”
陆明笙又要冲过去为二丫助阵，这次却是半秃和尚挡在她面前：“阿弥豆腐，凡事种种皆有因果，他人之因如是，果亦如是。”
风却停了，乌云趁机掩去明月真容，整个洛镇陷入无边的黑暗。那些黑衣手下彻底匿了身形，化作蛰伏的野兽，只要有人做出选择，他们便会毫不犹豫一拥而上扑倒猎物。梁妈妈手里多了一支点燃的火把，那是光明，是希望，也是炼狱，是囚笼。
飞蛾犹豫不决，到底是贪恋那一瞬间的温暖选择灭亡，还是义无反顾为照亮黑夜燃烧自己？
“二丫，为自己多考虑一点吧！”
死一般的沉寂。不过片刻，响起了花儿彻底绽放的声音。
一叩头，“爹，原谅女儿的不孝，养育之恩，来世再报。”
二叩头，“小宝，原谅姐姐的自私，手足之情，来生再续。”
三叩头，“少侠，谢谢你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不是所有的期待都有回报，与其将希望寄托别人，为什么自己不去争取？”声化清风，吹散满目尘埃，月色重新笼罩大地，只见二丫目光坚定，心意已决：“爹，我不去金陵！我要去云梦，我要学医！”

次日晌午，众人围坐闲话，唯有孟章捧着一杯热腾腾的果茶低头不语，最热闹的当属陆明笙与胡铁花：
“胡大哥，咱们说好了，你要是先醉了，可得马上跟我返回华山见高师姐！”
“小姑娘家口气不小，那我老胡可不能输了这一局！再来一坛！”
两人由杯换碗，再摔碗捧坛，最后整坛子酒从头灌下，如鲸吸百川，似牛饮池水，小小的胃囊成了无底洞，陆明笙面色如常，胡铁花不逞多让。
亏得半秃和尚出门办事，否则这三个酒鬼正好凑成一品。
“呵呵，蓉儿外出采买，小友若是少了茶友，楚某今日便以酒代茶，陪小友好好论道一番。”楚留香换了茶盏，当中盛放的仍是酒水，又以品茗的方式饮用。“小友心中有担忧，也有疑惑，不如让楚某来猜一猜……这两件事如今看似毫无关联，背后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小友忧心的正是他们是否会伤害你的朋友。”
“什么也瞒不过香帅。昨晚若不是香帅和胡大哥暗中相助，替我们挡住了匿藏的杀手，我们三人怕是成了黄泉路上的枉死鬼。我以茶代酒，先敬香帅。”
这果茶乃是苏蓉蓉特地调配，驱寒养气，孟章觉得全身经络疏通，五脏六腑也被温热了。他缓缓道：“我没想到二丫一事会牵扯玲珑坊，更没想到玲珑坊势力如此之大。若是为此找我麻烦那倒还好，我只是担心蔡师兄身在点香阁，会不会也……”
“这一点小友尽可放心，那方思明也来了。”
孟章一愣：“方思明？他来作甚？”
楚留香说道：“他要那位鸨母好好‘招待’张小宝和张铁柱。我瞧那鸨母很是惧怕他，恐怕他的身份不简单。玲珑坊的根在金陵，人在中原却如此猖狂，其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孟章摩挲杯口，心中所念随指尖千回百转，皱褶难平，他喟叹道：“那张小宝平日跟着张铁柱作威作福，到底还是被他爹还债抵给了玲珑坊，最后张铁柱又不知死活跟去了金陵。我真是看不透这对父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恶而不知，故作不善。小友无须挂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香帅说的是。”
楚留香收了扇子，笑道：“小友疑惑已解，今后如何选择，楚某不会多言。对了，再过些日子便是花朝节，小友是岭南人，不如多留一阵子，趁此机会感受中原的民风，这洛镇的百花酿也是一绝呢！”
孟章这才舒展笑颜，道：“那就依香帅所言，必不会辜负了好景美酒！香帅，请！”
“哈哈，小友，请。”
觥筹交错间，小喵咪趴在窗台上懒懒打着呼噜，日高风暖，飞鸟相与还，从此不必会寒冬。

【4】假如我是一只鸟

章节目录

阅读设置

【4】假如我是一只鸟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