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万事不如身手好

【一梦江湖|原楚留香手游】人面桃花

之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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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二人踏莎行。
洛水上段穿行在峡谷盆地之间，多激流险滩，中段两岸悬崖陡壁，渊深如有潜龙，下段一出，水流渐缓，沙洲云布，浅滩芦苇杂生。仲春风雷送暖，早见新芽，孟章沿河观景，只觉得昨夜幽邃渗人的芦苇丛经日光一熏，变得俏丽可亲，宛若少女娇卧岸边，青丝绿裳随风轻扬。
孟道长扯开嗓子唱：“闲来南渡口，迤逦看不穷。一路波涛畔，惊鸿芦苇中。”
“你还真是不怕死。”方思明冷不防开口：“昨日差点丢了小命，今天伤口还没好透，就不记得痛了。”
他笑得贼兮兮蹭过来，舞着两只裹像粽子一样的爪子，笑道：“猫有九条命，祸害遗千年。何况我还不知道你这位救命恩人的大名，未能……”
“方思明。”爽快应答。
“原来是思明兄。”孟章像模像样抱拳示敬。
方思明淡淡道：“你也知道你是个‘祸害’，下次乖乖在自己窝里待着，莫要出来为害一方。”
“那不行，万一我的猫又跑了怎么办？”
好鸟嘤嘤，细水淙淙，陌上花色初见，云彩稀薄轻笼半片晴天。方思明不自然轻咳一声，催促道：“继续走吧。过了这片林子有一条小路，曾经用来走递，现在成了附近百姓的货道。前面到了急递铺，再向东就是洛镇。”
“急递铺？”孟章随口一问，“这深山幽林难道还有名门贵族隐居？”
“你可知晓黄山世家？”
“不知道。天上飞的，水里游的？”
“……没什么。”
方思明不做解释，两人漫话江湖，走走停停随意得很，多是孟章在唱独角戏，讲述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例如备受皇室青睐的香粉竟然出自暗香香榭，有人在云梦汤池钓出了不可名状的东西后被云梦的小姐姐围殴，又比如一位绝世高僧在少林寺塔林修行然而鲜少有人得见，华山谷潇潇师姐突然多了一位神秘的追求者暗送金陵特产……
方思明表示对这些无聊的八卦不感兴趣，随孟章怎么瞎掰，他开心就好，直到孟道长开始不遗余力安利天机小报专栏作者唐棣的连载小说《武当奇观》，大呼一本只要九九八，九九八，欢声笑语带回家！
方思明终于忍不住插嘴：“你平日里就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天下局势一概不闻不问？这日子可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平静，站错了队伍，命就被他人捏在手里。武当自命修道，偏偏入了朝廷的眼，你以为身为普通弟子一人就能撇清关系？”
何况你本不是普通弟子。
他袖中暗暗捏着一块以朱砂填字某姓名的木牌，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告知他人，他无意将一个不可捉摸的异数放置局中，从连环坞到薛家庄，武维扬和薛笑人、凤尾帮和缁衣楼的谋划皆是山海崩坏不可挽回，导致江南势力重新洗牌。而在中原，居然提早暴露了玲珑坊，追溯源头竟又是这小东西多管闲事，若当初在神龙帮任他自生自灭……
方思明不禁哂笑自己何时变得瞻前顾后，三番五次摊上这么个小蠢货，连自己也变得愚蠢了。
究竟是为什么？
“我知道啊。大师兄、黄乐师兄都跟我说过。”
孟章异常平静，没有晴天旱雷的迷茫也没有当头棒喝的醒悟，少年郎眼中流云颓废不动，只有那细长的睫毛扇了扇，眼神像蝴蝶一样飞到别处去了。
“眼下我的确看不明局势，凭我一己之力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若是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我会不遗余力。”
这是朴师叔的道，也是我的道。
方思明不为所动，拂袖道：“我救你一命，不是让你将来轻易为他人弃之舍之。”
孟章哑然，不知为何心底摇晃出几分莫名的欢喜，就是个嘴里含着蜜的毛头小子，脸上立刻表现出来了，笑得如痴儿一般，两只白馒头似的手一叠一揖，言之恳挚：“是是，思明兄救命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将殷殷嘱咐常记于心，以后一定……呃，学会观察，坚持自我，绝不辜负思明兄一番心意！”
答案就是知错不改。
“年少轻狂。”
“思明兄谬赞。”
孟章见他软了态度，走在前边继续唱道：“远汀排早树，深浦荡暖虹。吟罢慵回顾首，此情与谁同？”
我入了局，与君当局者迷。
	
待日头渐高，林中冰凉的气息逐渐温热，一条羊肠小径像蒸熟的粉肠横在眼前，车辙的痕迹深浅叠加，乡民的足迹相互交错，没了公家急促的马蹄，这条路也没有因此荒废。一辆驴车晃晃悠悠摇响欢快的铃声从小路尽头驶来，驾车的是一名极其瘦小的老头，背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支钓竿，吊着一根小萝卜诱引毛驴向前走。
“老人家！老人家，请等一等！”
小老头停下驴车，眯着眼打量突然从林子里跳出来的两位年轻人。
这男娃子看着跟小葱似的嫩出水，头发没梳衣服也不好好穿，那女娃子穿得倒是体面，披金戴银非富即贵，估摸是哪家的少爷小姐为爱浪天涯，一个不小心浪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来了。
小老头脑补的《西厢记》正唱道“你有心，他有心，秋千院宇夜深沉；花有阴，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孟章适时微微一笑：“老人家有礼，我二人初来乍到，一时贪玩走了岔路，请问洛镇在什么方向？”
小老头目光在两人身上几次来回，拍拍毛驴屁股笑道：“你这奶娃娃说话有板有眼看着别扭，小老儿听不惯这种调调，瞧不起你虚虚假假的做派！”
孟章乖顺掏出一锭银子，稳稳插入小老头摩擦的拇指食指之间。小老头利索把车上的干草垛推到一侧，连一根稻草也捡得干净，一拍空出来的位置，道：“上车，小老儿正要去洛镇。”
方思明瞥了孟章一眼，将斗篷叠成长条铺在车上，自己先坐了上去。孟章本来做好了被训斥一顿的准备，见状立刻上车端正坐好，两人胳膊贴着胳膊双双无言，倒是小老头摇头晃脑热情地没话找话。
“你们小俩口怎么跑这乡下地方游山玩水啊？”
驴车猛的一阵颠簸，孟章一手轻拍身边人手背示意安心，一手指着道旁成片的树荫，说道：“老人家，这太阳晒得人眼花，能不能让驴子过点边，路也好走一些。”
小老头不满道：“嘿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娃娃就是娇贵。”这么抱怨着，小老头还是驱驶驴子往树荫下走，整辆车载满了斑驳的光点。
孟章貌似谦恭笑道：“我也是担心老人家你身子骨嘛，人眼花了驴子还能认路回家，要是半途晕了过去……”
小老头一鞭子抽在驴屁股上，气呼呼道：“呸呸呸！你这奶娃娃，穿得像个乌鸦，嘴巴比乌鸦嘴还厉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闹我！”
“老人家息怒，乌鸦乃传说中的神鸟，‘旸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而真武帝君修道时多得乌鸦指引走出迷途，如今武当山上……”
“打住打住！你这奶娃娃怎么比我家的婆娘还能说。”
过了几间石屋，驴子哼哧哼哧转了个方向，视野一下子开阔许多，孟章看向方思明，方思明点点头，两人一个默默看风景，一个哼哼山野小调。迎着无限春光，小老头的心情似乎也随之明媚几分：“诶我家那婆娘，跟你这奶娃娃一样能说会道，不过她说的都是大白话，比你那些难啃的句子好听多了。”
孟章接话：“不知是一位怎样的奇女子？”
小老头皱着眉，嘴角却是高高扬起：“什么奇女子！就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太婆，脾气不好，动作粗鲁，你说她一句，她能回你十句，要是撞在气头上，她还要打我一顿！不过等她出了气，马上就做一桌好吃的给我赔罪，我家婆娘的手艺那是远近闻名的，就为了这么顿饭挨顿打，小老儿还是赚了。”
孟章舔舔牙，心道这狗粮的味道与萧居棠新出的那本《金屋藏狮》有异曲同工之妙，男主是一名混吃等死的富家子弟，女主却是甜而不腻辣中带劲的女侠，目前更新进度为男主为了女主决定自主创业白手起家，至于人物的原型……这大概就是情感的升华，甜蜜的痛楚，孟章暗自为他那小师兄鞠一把同情泪，又听得小老头说道：“所以说，老婆还是得找泼辣点的，那是真性情！”
话音刚落，一团黑色不明物体朝驴车袭来，小老头赶紧勒住驴子，那团东西堪堪擦着他的鼻尖打了个旋，又沿着来路飞了回去，落入一只肥大的手掌中。
“个死衰公又唔知死去边度撩女，当我死噶！”
那老妇一手握拳直指小老头，一手叉腰气势汹汹挡在路中间，宽厚裙裳下露出两点小巧的脚尖，整个人犹如架在火炉上的巨大茶壶，烫手勿近。老妇抻长脖子看了几眼车上的两名陌生人，一肚子怒气扑棱棱冲上脑门，上前揪住小老头的耳朵把人拖下车，抽出腰间一柄细铁棒直往人身上招呼。
仿佛是故意说给他二人的，老妇只骂了句方言，立刻换了官话：“衰公！不单勾搭女人，连人家小舅子也不放过！我打死你！”
孟道长高呼冤枉，下一刻却笑倒在方思明身上摆明了要看好戏，方思明把人推开，勾勾嘴角：“小道长一贯乐于助人，不过去帮一把？”
“人家夫妻打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是莫凑这种热闹。”
“别人可是替你‘伸张正义’，你不去澄清一下？”
“好吧。”
那小老头显然为了讨自家婆娘欢心，被打得吱呀哇的乱叫依然围着老妇转圈。孟章观望了一会儿，趁两人分开时上前接住老妇的铁棒挡下一击，定睛一看，那铁棒拇指粗细两头圆润，一端挂绳、钩子，棒身上刻十三星花加福禄寿三星，竟是一把秤杆，而老妇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团黑东西就是一只大秤砣。
小老头捋不卷的口音，还有老妇的方言。
“秤公砣婆？”孟章脱口而出。
老夫妇眼神一凛，前后同时出手迅速点住孟章穴道，砣婆用秤杆戳了戳对方一瞬绷紧的脸颊，笑得和蔼非常：“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盗帅楚留香居然听过我俩公婆的名字，我还以为退居岭南这几十年江湖早就没有故人，衰仔，可让老婆子等得好辛苦。”
“等等，老人家我不是……”孟章话没说完，砣婆肥厚的手掌拍在他脸上一顿揉搓，一边摸一边嘀咕“在哪在哪”，势要搓下一层面皮来。
让不让人好好说话啊喂！孟章觉得自己被揉成了软糖。
“我听说楚留香轻功天下一绝，今日连你我的夫妻同心指都躲不过，看来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还没到入土的时候。”秤公额上又多了几条弯弯的褶子，笑得一脸餍足，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驴车，笑容逐渐凝固：“老宝贝老宝贝！应该还有一个，那姑娘不见了！”
砣婆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嘴上仍坚持道：“慌什么，楚留香在我们手上，他身边那几个女娃仔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这误会可大了去了，想这秤公砣婆当年可是岭南一带的风云人物，小孩子都知道秤不离砣勾绳相随的恩爱故事，他二人几十年前就双双退隐，如今重出江湖，听这对话，像是为楚留香而来？怎么最近少的老的都要找香帅，香帅可真忙啊！孟章心道，我一无名小卒，有朝一日居然可以享受一番香帅的待遇，这大概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暗中以真气冲破穴道，仍装作被点住不能动弹的模样，只想听听这对老夫妇究竟有何图谋。
“老宝贝，不是我胆小怕事，他那三个女娃娃各有本事，这江湖早就不是我们的江湖了，现在的娃娃一个赛一个精，你看这白日撞鬼的本事……啊哟！”
“我活了六十多年没见过大活人凭空消失的，肯定是跑了，人走不远，你个衰公不去抓还在这吹凉风，难道真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神，嫌我老婆子年老色衰吗！”
孟章傻傻站在原地，哀叹思明兄啊思明兄，你让我来管这天王老子也管不了的事，结果把我埋了自己跑了，我的心好痛啊。
“哎呀老宝贝，你都六十多了？我还以为你才三十八呢。”
“还说骚话，这里有个小娃仔，你老东西脸皮越活越厚了吗！”
回去一定要向闻师叔请教如何将剑气化作火把。孟章再次挣扎：“我说两位——”
秤公砣婆一齐道：“闭嘴！”
“贫道不是楚留香！！！”
	
“嘿老臭虫，你的小友真是可怜，被人扣了你的香帽子，还要帮你还桃花债，你要不请孟章喝顿好的，我胡铁花都要瞧不起你。”
“胡大侠所言甚是，我这不是亲自赔罪来了。”
“一壶梨花白，两坛女儿红，三埕竹叶青，再来一葫芦猴儿酒，一盅桃花酿。”
“好好好，全凭胡大侠安排。”
孟章哭笑不得，趁秤公砣婆不备，突然飞身踩着这对老夫妇肩膀跃至乘风赶来的楚留香和胡铁花面前，笑道：“胡大哥，你要喝酒别拿我当幌子啊。香帅可不要中了他的道！”
胡铁花则哈哈大笑：“谁让你不能喝酒呢，只能看着我老胡过过瘾了！”
“小友机警，甚感欣慰。”楚留香向前一步：“久闻秤公砣婆大名，两位前辈声震岭南，楚某一直无缘拜见，今日托小友福缘得见二位，实乃楚某之幸。”
砣婆大惊，却不是因为先前认错了人，闹了乌龙，而是她看着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出现的白衣人——若说从未得见盗帅真容，只是从旁嘴里听了踏月留香的美誉，不信也罢，可真的见了本尊，便会瞬间折服，无需他人介绍，你第一时间就能认出他就是楚留香，并坚信不疑。
你可以用直白的言语形容他的外貌、他的衣着，描述他是如何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你说了什么话，可就是无法道出他给你的那般感觉——飘逸、灵动？那些被世人反复咀嚼的好词，一片又一片慢慢沉淀，累积成为横亘在眼前的高山。
“果然这才是楚留香？”秤公一脸不可置信，可看着对比甚是鲜明的三人，又恍然大悟：“那奶娃娃不懂是哪来的小道士，我们抓错人了。”
“不知楚某得罪了什么人物，竟然惊动两位前辈出山前来行侠仗义？”
砣婆反问：“楚留香，你知道自己如今值个几斤几两？”
“呵呵，若山东之秋露白、淮安之绿豆、括苍之金盘露、婺州之金华、建昌之麻姑，各得一杯，便是楚某的价值。”
胡铁花兴奋不已，插嘴道：“老臭虫，你说的这些好酒可不能一个人独占了，怎么也得把我老胡算进去，我可不会输给你！”
“如果把你胡大侠加进来，那可得再算上一个我，还有小友，因为没有朋友的酒一文不值，而有了朋友的酒千金不换。”
“我虽然不能喝酒，但厨艺还是可以看的，那便下厨弄一桌下酒小食，给香帅和胡大哥助助兴！”
秤公砣婆面面相觑，心里顿时没了主意，那砣婆捏紧秤砣想要发难，被秤公紧紧按住，由秤公出面答道：“小老儿不懂算数，可有人比你会做生意——五百两银子，只为见盗帅楚留香一面，不过这单子已经砸我们手里了。香帅若有兴趣，来日到小老儿家中品一品岭南的米酒，给我们夫妻二人一点薄面如何。”
楚留香还礼道：“前辈相邀，楚某自当前往。”
“就此别过！”秤公砣婆携手匆匆离去，舍了那驴车，专门走草没膝盖的野径。
孟章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急忙冲着秤公砣婆背影喊道：“老人家！忘了告诉你，同我一起来的那位才不是大姑娘，人家是个男儿郎！”
“什么！你个衰公，居然好这一口！？我——我打死你！”砣婆抄起秤杆狠狠朝秤公身上招呼，体型肥硕身手却十分敏捷，打得自家老伴抱头鼠窜十分狼狈。
秤公哪敢还手，一边上蹿下跳躲避一边小心辩解道：“老宝贝你冷静点！真不怪我眼瞎，那娃娃生得太好看，第一眼谁能想到是个带把的，换了你你也会认错啊！”
“你还夸人好看？皮痒了欠揍！我打！”
“别打了别打了！哎奶娃娃你害苦我了……”
孟章笑得张牙舞爪，目送一瘦一胖两个身影跑跳蹦远，忍不住要鼓掌叫好，猛的一下钻心的疼痛终于把人疼醒了，抬手蹭蹭眼角的泪花，深吸一口气，才把那不正经的模样收拾干净了。他问：“香帅和胡大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寻了你一夜，只有陆姑娘发现镇北芦苇丛中滞留的一股凛然剑气，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线索。”楚留香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展平了递给孟章：“直到天亮，蓉儿在客栈收到了这个，上面写着‘西，急递铺’，我和铁花便赶过来，这才找到了你。”
“本以为是玲珑坊的人脑袋瓜子滚熟了回头来找你报仇，结果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胡铁花摸摸下巴饶有意味盯着楚留香，居然显得很开心：“哎哎老臭虫，刚才你听到没，那个什么衰公肥婆说有人出了五百两银子请人来抓你，是不是昨晚那姑娘觉得你太不给面子，干脆强买强卖，要把你掳去当她的压寨相公！”
楚留香噗一声笑，似是赞同，又存了心思要逗弄自己的老友，反问他：“胡大侠聪明绝顶，这个说法甚是有趣。那么，方思明的失踪如何解释？”
“这你不该问我。”胡铁花立刻否认，挂满胡茬的下巴朝一旁点点，把麻烦直接推给了孟章：“昨晚他俩一起失踪的，你应该问他才对。”
“其实……”孟章正要回答，忽然听到那几乎被遗忘的驴子打了个响鼻，悠悠然晃了晃脖子上的铜铃，自顾拉着板车骨碌碌往前走。孟章右手成拳打在左手手心，惊喜道：“对了！这驴子可能不是秤公砣婆所有，而是别人借给他们的，这种畜生比人还会认路，我们跟着这驴子走，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楚留香表示同意，看孟章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颇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喜。孟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三人坐上驴车，任那畜生走走停停。孟章将昨夜见闻悉数告知楚胡二人，唯独他与方思明的夜谈有意无意略过，楚留香倒不在意，胡铁花听到芦苇丛中又一个红衣女子，不禁又深深看了楚留香一眼：“老臭虫，我怎么觉得这又是你的一朵桃花，你到底惹了哪家姑娘，怎么一个两个都想要你的命啊？”
楚留香貌似轻松笑笑：“那得看这头驴子会给我们怎样的答案了。或许真有那么一位姑娘希望我来帮她解决麻烦，不巧她为我准备的一切礼物全让我的小友先碰上了，拂了人家的好意；又或许真有那么一个人想要我的命，只是这一切的布局全让我的小友踩坏了。”
孟章惊得舌桥不下，想要掏出一把松子压压惊，后知后觉口袋里的储备粮早就喂了洛水的鱼儿，只能自己咽咽口水。“不会真那么巧……吧，香帅？”这话显然底气不足，所谓无巧不成书，他又不是天机小报专栏作者。
“或许，等你再见到方思明，他就会告诉你。”
这和方思明又有什么关系呢？孟章不解，两个假设加上一个天大的巧合，老天摆的棋局真是诡异莫测。他看着自己的左手，以两仪三才之道窥太极五行之秘，偶得冰山一隅，象曰“福祸相依”，喜上眉梢而祸在脚下。
词唱：向东郊、极目天涯，不见故人惆怅。归去也、翠麓崎岖，林峦掩映，消遣晚来情况。
这一路颠簸伤身，加上昨日劳神未得安眠，孟章竟倚着身边人沉沉睡去。
“……”
胡铁花偏头听了听，轻笑道：“这小家伙儿梦里还是个操劳的命，也不知在念叨谁。”
楚留香摇摇扇，笑而不语。
	
急递铺的石屋空了房顶，剩几片残垣断壁围住疯狂滋生的杂草，如一口口棺材承装过去不为人知的岁月。
方思明停在一间石屋前，面对墙上不存在的影子，眼中杀意毕露：“阁下两次尾随无非是要取我性命，只是我竟不知暗香也开始做白日的勾当了。”
那暗香弟子默默拔刀，没有过多的情感，像一块不透光的黑曜石，利刃完全出鞘那一刻，他动了！若说黑夜里鬼魅借助无边的黑暗隐匿身影，乘人不备一击必杀，那阳光下的幽魂更令人胆寒，无论如何捕捉，余光里永远只有一丝墨痕。
那个人有自信，也有能力选择在朗朗青天下窃魂夺魄。
方思明散出大量符纸，密密麻麻的符纸看似无目的的飘动，无形之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他随手拈花一片再以内力弹出，轻薄的纸便成了锋锐的武器，柔克刚，殊不知柔与刚本就如同阴阳二面，阴不离阳，阳不离阴。
那暗香弟子窥出其中门道，几欲逼身却不冒进，巧妙化解袭来的符纸，抓准空隙猛的一退，留下一个挥刀的分身残影扑向方思明，真身绕至背后双刀翻飞如蝶，合二为一三分明月——方思明上回便是吃了亏，这次以攻为守，反手掷出更多符纸，势要群星齐明银河倾泻完全盖住月的光辉。
日、月、星辰，皆在这一刻曝于乾坤。
光华散尽，洗去铅华，却留下一个修长单薄的人影。这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缠斗的二人中间，淡淡一笑，金色指尖轻轻点在刀刃上，便教人觉得手腕一沉，险些握不住刀。暗香弟子已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浓烈如女子肌肤散发的玫瑰香粉，他本能地摔下一把刀——那女子软似无骨的手指轻易夹住了，霎时间可以切破明月的刀碎成几截，反手掷向逃离的背影，暗香弟子头也不回投出另一把刀，只听得铛铛两声，余下的痛咬碎了也要咽回肚子里。
林清辉并不打算继续追杀，悠悠看着略显狼狈的方思明，忽的娇笑出声。她的声音极为明亮，配上完美的仪容，没有男人不会为他动心，然而此时方思明只觉得喉咙里一阵阵恶心，他不悦道：“你来做甚。方莹如何了？”
“哎呀，你的小道长可真是无情，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方莹那身子骨如何受得了，没个十天半月养不了皮肉，至于内里，恐怕得拖上好几个月了~”
方思明皱眉：“你似乎很高兴？”
林清辉半掩花容，面纱之下小巧红唇动了动，轻轻吐出三个字：“她很美。”
知道她的秉性，方思明不得不强调：“她是义父的棋子，你的任性不能坏了义父的大局。”
林清辉略微惊讶，眼里透着讽刺，皮笑肉不笑：“少主这话呀，应该对那小道长说去。若是行不通，嘻嘻，小孩子嘛，可以调教的地方多着呢……”
“够了！”方思明有些愠怒：“我会亲自处理，用不着你插手。”
林清辉懒懒应道：“是~少主。”
“华山那边你安排好了？”
“我知少主念旧，特地派了鬼琵琶前去，至于那人，呵，”她一挑眉，近水含烟氤氲难以言说的情愫，嘲笑道，“他若是有蔡居诚一半的决心，这事不成也难。”
方思明也跟着笑：“哦？我以为你会主动请缨。”
林清辉轻描淡写说道：“于我而言杀人的确是最痛快的事，可若能给对方留下无尽的痛苦，留她一命何乐不为呢。”
“暗香呢？”
“花田混入了毒虫，再孤高的花朵也离枯萎不远了。”
“武当……”方思明明显迟疑不定，沉吟一番，几不可闻叹了一声，道：“罢了，你去查查那个暗香。”
“是。”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太和桥。
雁儿飞过柳树梢，相思总是催人老。
桃花含羞韶光好，心事不语孰知道？
乡愁枕梦处，多情总被无情恼。
孟章猛的一震，额头磕上一个结实的后背，晕乎乎醒了过来。胡铁花回过头嬉笑道：“小家伙儿睡得真香，老胡我的耳朵都快被这吆喝声吵扰了，你还能津津有味说梦话。”
孟章只觉眼皮灌了铁水沉得厉害，周围还有一股呛人的骚味，连忙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洛镇。”楚留香扶着孟章下车，示意他抬头看向前方飘摇的旗帜：“而且还是我们投宿那家客栈的牲口棚子。”
“哎哟！几位客官正好赶上了饭点，这种粗活交给我就好，你几位先到店里坐着！”一个伙计机灵抢着来帮忙卸车，好奇摸了摸那驴子，先是怀疑，仔细看了看，再是惊讶，那眉头皱了又展开，最后反而拧得更紧了：“这天杀的畜生，果然又自己跑回来了！”
楚留香与胡铁花互望一眼，似乎抓住了关键的线头。楚留香取出一块碎银不由分说塞入伙计手中，好言说道：“这位小哥，请问这头驴子是否是你们客栈卖出去的？可否告知在下买主为何人？”
那伙计拿了钱财，咧开嘴咬了好几口再三确认是亮晶晶的银子，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这畜生是我们家的，干活不怎么卖力，食量又大，老板娘几次想把它卖掉，可这畜生认路，不管卖得多远总能自己跑回来。前几天有一位姑娘看中了这畜生，说要买回去给个活，我们也劝过了，谁知那姑娘脾气比驴子还倔，我们拗不过人家，就让这畜生跟姑娘走了。”说到这，伙计十分无奈耸耸肩。“之前有些买主追过来说老板娘骗了他们钱财，差点让我们吃了官司，赔了好大一笔呢！我明儿还是劝劝老板娘，宰了这畜生算了，省得整天提心吊胆的。”
“那姑娘的容貌装扮，小哥还曾记得？”
伙计飞快答道：“当然记得！那姑娘长得，就一个字，美！我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们这些跑江湖的大侠女侠我也见过不少，那姑娘我就看了一眼就记心里了，想忘也忘不了啊！如果我可以再见到她……”
哗啦啦——一泼污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浇灭了伙计为爱燃烧的小火苗。
“有这闲工夫思念天边的美娇娘，不如多干点活攒钱娶个实在的媳妇热被窝。”客栈老板娘半倚扶栏风情万种，拔高声音讽笑道：“整天做甚白日梦，若连一支钗子也买不起，哪家姑娘愿意跟你过苦日子呢。诸位客官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伙计灰溜溜干活去了，没走出两步又蹭蹭退了回来，把驴车上没搬干净的干草都清理了，发现草垛下还埋着一个长条的包袱。伙计连忙叫住正要离开的三人：“哎哎几位客官，你们落东西了。”
孟章愣了一下，怀疑是方思明故意留下的。胡铁花一把抢过包袱，径自解开往地下抖了抖，掉出四条硬邦邦的手臂。
伤口的血已经干涸，手指蜷缩狰狞如鹰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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