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Mr. ？

【狱审】亚尔木克湖

长休休休休

2025/06/15 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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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分班考试结果出来了，我压线进了学校最好的班。放榜当晚，我爸妈激动得整宿没睡，我光宗耀了祖，而他们也不用砸锅卖铁，或四处借钱找人把我托进去。我的同桌还是丑小鸭莉亚，但那维莱特被分在了前排，我身后坐的是莱欧斯利和雷切尔。
上高三以前，我的发型一直是球头，像个刚还俗没几天的武僧。我猜警察看我这样应该挺顺眼的，因为牢里的犯人个顶个跟我一样发型。我爸觉得男孩子利利索索的，就这样挺好，等考上了好的大学，想怎么臭美他也管不着。可是自从我的额头前添了一条七针长的疤，我就开始留头发了，半长，刘海正好能遮住四针，三针仍露在外面。莉亚摸着我额前还没拆线的一道疤，撇着嘴说，好恶心，像只蜈蚣。
我在家养伤一周，莱欧斯利和那维莱特每隔一天中午就来我家找我，拿来过一袋苹果，莉亚也来过，提了一袋子磁带让我躺着听。我发现，校外的莱欧斯利特会来事，不像个学生，放下水果就去厨房帮我妈打下手。我妈夸他早熟、老练，让我跟他学。我吃着那维莱特给我切的苹果，没搭理。
中午，那维莱特说要去接妹妹，我说你还有妹妹？他点点头，顶着太阳就出门了。我知道他家里没有大人，他一个小孩还得照顾另一个小孩，我赶紧坐起来说我陪你。莱欧斯利把我摁住，让我把病号营养饭吃完。
现在只有我跟他在家，我边吃饭边看电视，莱欧斯利翻我家书柜里可怜的那几本书，有的书我也不知道我爸妈为什么会买回来，我就没见他俩看过书。我问他，这些书你都能看懂吗？莱欧斯利说，不一定。我切了一声，觉得他在学校里被排挤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太装了。在学校里他独来独往，实际上是因为他谁都看不起，从不解释什么，但他的脸和成绩都有让他在女生面前装逼的资本。
我说，莱欧斯利，你打架怎么这么厉害。他说他从小就混在街上，当时他把他爸当偶像。我又问，那天在街口发现我，是因为你准备出校后再把格温打一顿吗。他说不是，如果把人打死了打伤了，没人会去警察局领他。我说，你妈妈呢。他说我妈早死了。我说那你家有谁管你。他说为什么要人管。我把盘子里的肉排切了一半放在空碗里，跟他说我妈的厨艺不错，你吃吗。莱欧斯利接过叉子突然笑了，带着点这个年纪男生特有的藏不住的得意，说其实不是，有那维莱特管他。我很后悔因为同情心发作而跟他分享午餐，但他已经开始吃了。
我说你跟那维莱特很熟吗。他没说话，吃完饭才冷不防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喜欢那维莱特？我狠狠摇头，摇了两次。
当我重新回到学校，诸多改变猝不及防。我的后桌雷切尔是个自来熟，下了课就喊我和莱欧斯利去踢球，我这时才发现莱欧斯利球踢得不咋样，心态平衡了不少。莉亚莫名奇妙跟那维莱特成了要好的朋友，什么题不会就跑去找他，也不嫌麻烦。我说你干嘛粘着他，耽误他学习。莉亚说问你你教吗。我说不教，浪费时间。然后她就从我文具盒里拿我的橡皮在她本子上狠狠地擦，说我是傻逼。
我的橡皮因此用得很快，秋天过完，就被她浪费了七块。我让她赔钱。莉亚说不赔，下午她去看我踢足球。我没想明白班级间的足球赛和她不赔钱之间的联系，但是那天下午的足球赛那维莱特也来了，跟莉亚坐在一起。他剪了短发，卷卷地挂在额上，被冬日暖阳晒得亮闪闪的，像一把圆滚滚的云。我心跳得很快，然后转过头来就看见格温那个傻逼在对我们竖中指。
莱欧斯利双手插兜翻了个白眼没理他，雷切尔架住我的肩膀，右手举得高高的，也用中指跟格温打招呼。雷切尔说这傻逼家里本来也想花钱进我们班，但是他爸嫌贵，他自己也懒得折腾，现在在中等班里混日子。我说你怎么知道。雷切尔说因为我也是花钱进来的，我家比他有钱。我说靠，牛逼。
老师在台上用麦克风大声喊，比赛开始！
一开始我们班还占据优势，但很快体力赶不上，外加格温班里有几个体育特长生，上半场被他们超了两个球。中场休息的时候，我跟雷切尔说格温那个人太贱了。雷切尔是守门员，问我怎么了。我指着右腿给他看，雷切尔嘶了一声，说这是被他踹的吧，踹这么狠，他妈的这是违规啊！莱欧斯利这时拿着水过来，帮我把伤口清洗了，问我等下还上场吗。我咽不下这口气，说也不一定就踢不过他们班。下半场格温变本加厉地在球赛上冲撞，不止针对我，还故意往莱欧斯利腿上踢，裁判就跟瞎了一样看不见。最后几分钟的时候，我抢到球刚准备带出去，就被旁边的人肘到胸口，一个踉跄下被格温绊倒。这时裁判开始吹哨，不是判违规，是比赛结束了。
我们都被喊到运动场的讲台前，听胖校长公布比赛结果。校长刚拿起话筒，早在台下准备好的莱欧斯利推着我就一起窜上台去。我一把抢过校长的话筒，莱欧斯利弯腰抱住黑色的音箱就跟在我后面跑。胖校长先是愣在原地，随即追着我下台想拿回麦克风，但被雷切尔一个滑铲抱住了大腿。维持秩序的老师都跑过来堵我们，我和莱欧斯利绕着椭圆形的跑道逃。我使尽浑身力气，拿着话筒冲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喊：格温是个靠违规赢球的孬种！
声音跟着莱欧斯利怀里的音箱在校园里环绕，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跟着我们班的人欢呼起来，整个学校都沸腾了。事后我们仨在全校面前做检讨，目光跨越一整片大人和孩子的头顶，我们憋笑憋得声音都在抖。那一刻，我相信，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比赛结束后莉亚兴奋坏了，说放学后她要请我们吃饭，还对我补了一句说你要来啊，脸红红的。雷切尔说行啊，小公主最近发财了？他转头去招呼在角落里说悄悄话的那两个人，欸，莱欧那维，你俩也得来啊！我正愁怎么也把那维莱特约上，有个自来熟递台阶让我长舒一口气。莉亚被人叫小公主显然很高兴，拽着那维莱特的手蹦蹦跳跳。
那年，我们“五人组”像是彼此默认的关系，经常放学后聚在一起。莱欧斯利和那维莱特因为有我们，不再显得异类。后来我知道这都是当时的我自以为是，至始至终，他们两个人是和我们不一样的，只是那时我还不太懂。
那段时间如果不聚会，我就会去雷切尔家玩，都是趁他爸妈不在家时。雷切尔说，他爸妈开公司，代理了一个什么品牌，专卖保健品，平时各地出差给人讲课，发展会员，像垒积木一样，他爸妈是金字塔的塔尖，再过两年只要坐在塔尖上抽成就够赚了。他说的我当时听不太懂，但大意就是他家很有钱，他不愁吃穿，可以买八百多摩拉一双的真皮足球鞋，还有高级的PS游戏机。我心里说不上羡慕，羡慕是要你具有能够得到的水平，够不到的叫仰望，我爸妈连掌机都舍不得给我买。他教我打《生化危机》，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比《魂斗罗》和《超级玛丽》好玩一万倍的游戏，人是立体的，僵尸好像要从电视里扑出来咬我。游戏打累了，雷切尔会在VCD机里放两张电影碟，都是租的，前两次放的是《生死时速》和《虎胆龙威》，后来一次放了《泰坦尼克号》——第一次看到传说中露丝的裸体。后来雷切尔还放过《原罪》和《本能》，那都是比露丝的裸体更高级的东西。我看了没有感觉，但似乎有什么东西指引我继续看下去，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好奇。雷切尔在耳边说，这你都不行吗，明天再来，给你放更好的。第二天我敲开门时，电视已经开好了，他自己却要出门的架势。我问他，你去哪儿？雷切尔说，出去转转，你自己找找，慢慢看，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说完他面带笑意地离开了。客厅里灯光很暗，雷切尔应该是故意关掉了一半的灯。我随手抽了一张碟，颤抖着点开VCD机的遥控，电视上出现的不是安吉丽娜·朱莉，也不是莎朗·斯通，而是一个陌生的金发男人，两分钟不到便脱得精光，另一个男人此时上前，两个人开始一场你呼我喊的较量。那个场景是那样陌生，又好像在梦里预演过。我紧张到起身把电视声越调越小，可身体内的一团反而越来越烧，两腿间胀得难以忍受，此时才发现客厅的茶几上除了有几瓶饮料，还摆好了两包纸巾。贪婪地擦拭身体里的秽物时，我明白，自己不再干净。可是在那一瞬间的大脑空白里，没有了天和地，没有了夜空和繁星，没有了烦恼和忧愁，在那一片芒白中只有自己面对另一个自己说，在这个世界里，我永远会是孤身一人。
我想到莱欧斯利那天问我的问题，此刻我一定不会那样回答他了，但我又迫切地想知道，那维莱特呢？他会和我一样，是个令人不齿的异端吗。
亚尔木克湖畔有那维莱特的家。
在一起玩闹后，雷切尔时不时请我们吃饭。那维莱特受了照顾，觉得不能占朋友便宜，在198年的最后一天，请大伙去他家里吃。雷切尔很懂人情世故，想也没想就同意，和我们一起去他家里跨年。
到了他家楼下，我们四个人无所适从。楼道是衰朽的，但门一开，家里很干净整洁。那维莱特让我们坐在沙发上，他把水果摆在茶几上然后就走进厨房，莱欧斯利起身把电视打开了。电视机的节目声音一响，我们也不再沉默，很快就热闹起来。莉亚说家里没有大人真好，想干啥就能干啥，她说她也想邀请我们去她家里玩，但她妈不让。我也觉得自在，拿起桌上的葡萄开始剥皮。我说雷切尔你让下，我扔个垃圾。雷切尔背对着我，没动。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右侧的房间门打开了，站着一个和那维莱特差不多大的女孩。
雷切尔的小公主是这个时候换人的。
女孩被雷切尔盯得难受，跑到莱欧斯利身边探出脑袋打量我们。莱欧斯利把她从身后拉出来，说这是那维莱特的妹妹，安妮。
她和那维莱特长得一点也不像，当时我仍然觉得这就是那维莱特会带大的小孩，跟他一样安静，很乖很漂亮。但其实她只是不能说话，不乖也不安静。莉亚可能是她的第一个女性朋友，之后两个人总待在一起。莱欧斯利说安妮不是亲妹妹，是那维莱特救出来的小孩，他妈妈当时正在家里给几个小孩喂毒药，只有安妮还有一口气。那维莱特把她背出来催吐，然后报了警，安妮的声带就是那个时候毁了的。我说他妈没被抓到，之后还会回来吗。莱欧斯利说不知道。这时那维莱特从厨房里端出来大小各异的汤汤水水，把我们看愣了。莱欧斯利很自然走进厨房，烤了几块肉排端出来。
198年，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宁静祥和的年岁。这个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夜晚，大家都很开心，吃完了饭一起挤在沙发上吃零食，看跨年的节目。快要进入199年最后几分钟里，我饱饱地想，再过一年就好了，新世纪一到，我会长大成为可以自力更生的年轻人，负担另一个人的感情，和他全部的世界——我清楚自己脑袋里想的是谁。
半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外面在放烟花，在亚尔木克湖畔只能望见城市中心焰火的一个小角落。安妮和莉亚都趴在窗边看，莉亚叽叽喳喳的嬉笑混着烟花炸开的隆隆，雷切尔也挤在安妮身边，只有我回头了。
那维莱特伸出手，莱欧斯利便转头从柜子上把水递给他，他笑着捧起杯子，和我的眼神在一瞬间对上了，相互作用力仿佛将我推入墙角，令我无地自容。“力的相互作用”概念还是他讲给我听的，大概意思是，世间万物都是彼此相互作用的。在那一刻，莱欧斯利是我的标杆，相比之下，我才是这里最像小孩子的那个，幼稚、怯懦、自以为是。
原来莱欧斯利和那维莱特，早就将彼此的生活交织在一起，远在我为他挨那一铁锹之前。
那天的焰火放了很久，我们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安妮回房间睡觉，那维莱特怕我们迷路，走出来指引我们到大路口，莱欧斯利推着自行车跟在他身后。和所有人道别后，我在一个路灯下刹住车，自虐般回头。
那条昏暗的小路上，莱欧斯利驮着那维莱特，两个人都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色，骑在路上有说有笑。我才回过味来，为什么莱欧斯利每晚总叫我们骑车回去不用等他，更明白了那天他说家里有那维莱特管他是什么意思。
我怯懦地抬手，遮住了大半张脸。当我的手停留在额前时，无意中又唤醒了那道七针长的疤痕，事情当时已经过去快半年了，那道疤竟然再次跳着疼了一下。
莱欧斯利驮着那维莱特越骑越远，回到他们共同的家。我依稀记得，当晚天空中的云层很厚，月亮时隐时现，跟着他们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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