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一章

大地与妖精和鸢尾花

玛尔狄安

2025/02/09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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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20日06:39
　　红发的女巫闭着眼睛靠在圆木上。她肩上披着短斗篷盖到胸口，背后垂下的白披风垫在身下——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气势还是十分端正从容。
　　她忙了一天，在星光大盛的夏季夜晚，寒意终于降临的深夜，终于能够烤着温暖的篝火放松休息。女巫湿过水又未经打理烤干的红发一绺绺成片，散开的一些发丝凌乱地纠缠着——在熠熠跃动的火光笼罩下，她侧着埋在自己肩窝的脸，像从火云里探出来的一张瓷面。
　　隐约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无机质气息，但也诡异地充满了安定感。
　　而在远一点的、篝火的斜对面，白发的男巫拨弄着还飘着轻微烟气的火堆，时不时伸脖子悄悄看过去，又心虚地收回视线投向篝火。
　　——对不起……
　　凯姆眨了眨他漂亮的紫眸，有些委屈地戳了戳烧尽的炭段。
　　呃，他们从老家的岛上出来游历……他在瀑布滩洗澡贪玩了一下，结果被瀑布下的潭底吸了进去。梅尔塔发现他遇险来施救，然后他们俩就掉到了这个异界。
　　异界——他们并不觉得惊奇。离开老家——那座他们对外人称呼为「梣株」的岛屿，有很多“路径”都能抵达不同的世界。
　　「梣株」的意思就是“世界梣的树桩”。
　　……但他们掉进这个世界实在是遭了大罪。
　　而这很大一部分责任都在凯姆身上——不仅是说导致他们掉到这个异界的原因。
　　——来到这个世界，他们的法术失效了。原因未知，但经过测验他们体内仍然能够留存魔力，也依然能够感知外界的魔力。
　　梅尔塔推测最有可能的原因是这个世界的魔力参数偏差比较大，他们需要一段时间让身体适应这个世界的环境，才能重新使用法术。
　　毕竟他们使用的大部分法术，使用的魔力本质上只有少部分是自己体内提取出来的，只是作为构架引导外界魔力进行操纵。
　　体内的魔力无法与外界形成沟通，法术自然就会使用失败。
　　而很不幸——他，凯姆·维泽尔，此前是一个极度依赖魔法照顾自己日常生活的人，虽然不至于五谷不分，但也已经四体不勤，目前完全是干啥啥不行的废人。
　　光是为了生这堆篝火烤干他们身上的衣服，梅尔塔就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入夜之前收集布置好驱赶蛇虫的植物和足够的柴薪——才闭上眼睛休息。
　　期间凯姆只能干一些杂活：比如收集梅尔塔辨认出来的植物，适合生火的树枝枯叶，帮忙垒石头扇风助燃……很无奈，凯姆是维泽尔门下的心灵巫师，就连本职专业都是仗着天赋随心所欲，更别说学其他学派的知识。所以他对于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而梅尔塔是自然学派的白梣塔出来的创生女巫，她懂这些。
　　——本来他才该是听从梅尔塔命令跑腿的那个，凯姆感到了一丝羞愧。
　　虽然本来他也是会用各种手段把任务外包出去的，但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
　　尽管在以前凯姆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梅尔塔的「保护」，但那是基于他清晰地认知自己在别的事情上对梅尔塔很有用——她是脑，他就是眼睛；她是脚，那他就是手。
　　但现在的他完全是累赘。梅尔塔不得不负担起绝大部分的体力活——这在以往不会由她来干这些杂活，而凯姆会用魔法，或者用别的手段来解决它们。
　　然而现在这些都行不通，而失去了魔法的凯姆现在的生活自理能力还不如他自己七岁前。这些琐碎又枯燥的杂活只能由梅尔塔来做——虽然她是注重肉体锻炼的巫师，但干重复枯燥的杂活和战斗训练是两码事，因此梅尔塔这两天入眠都很快，都是因为精神上的疲惫感。
　　凯姆望着火焰熊熊向上窜的篝火，思绪不禁漂移着回忆起昨天傍晚……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从水里爬上来的落汤鸡。两个巫师发现自己的法术失效了，梅尔塔冷静下来费了大劲打石头生起这堆火。
　　他们俩围在火堆旁边烤火，梅尔塔把她和凯姆的斗篷挂到树杈上，用树枝和藤蔓做了个简易的架子把他们的衣服放在火堆边尽快烤干。两个人取暖，而对这些荒野生存知之甚少的凯姆只能盯着梅尔塔时不时拨弄着篝火。
　　他俩进行着在外人听来尴尬至极的对话——虽然在他们自己看来，这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反省环节，以及打发无聊的行为。
　　梅尔塔盯着篝火，火光把她的脸照得模糊，她的红发失去了编排的造型，末端如同海藻一般乱糟糟地垂在颊边。
　　声音很平静，言语很尖锐：
　　“你现在完全是个废人，凯姆。”
　　“…嗯，呃……好吧，你说的是。我不该太依赖魔法……”
　　凯姆难为情地低下头——他的声音很不顺畅，因为这让他反省过去自己太过依赖魔法这件事他是根本无法真心的，但他瞟见梅尔塔身上或新或旧的细小伤痕，又偷偷抬眼看到她半阖的金眸里浓郁的困倦和疲累——忽然那种敷衍的心情就消失了。
　　没错，他对自己是个混蛋的认知是理直气壮的——他也一直因为这种人生态度获益。对于心安理得地让梅尔塔给自己善后他也毫不心虚，因为他们是搭档，梅尔塔是主而他是从者。他们是拥有比血亲更稳固纽带的伙伴，利益一体。
　　但这一天也是他搞出来的麻烦，他却忽然感到了愧疚——因为他们失去了巫师的力量，而失去了巫师的力量，他突然认识到自己毫无用处，甚至最好的帮忙就是乖乖听话不要添乱——他做不成眼睛、手、脚，那就是只能白白吸取血液和热量的赘生组织。
　　“我记得族母有告诫过你这一点，让你多锻炼锻炼。族母是能看到我们未来的，你应该没忘记吧？”
　　梅尔塔的记性很好——这一般体现在她精神紧张的状态下，在平时她是很难回忆起用不到的东西的。
　　凯姆讪讪地咕哝：“我以为她老人家只是看不惯我懒惰……”
　　“原来你知道自己懒惰得让人看不下去？”
　　“……好了，梅尔塔，我已经知道错了……别再责备我了，你也清楚我逼不出什么潜能的。再听下去我只能装死了，朋友。”
　　凯姆抱住头逃避。在平时他还挺爱听的，但现在他的良心让他很难受。
　　“随便你吧，你最好记住自己现在的后悔。”
　　“…啊，梅尔塔，别折腾它了，你不疼吗？我想，我想……”
　　“怕疼有什么用处？坚强点！你想到什么了？你的表情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无所谓了！我有过什么坏点子你都知道的。我想，我们去找个冤大头来帮我们干这些琐事吧！梅尔塔？”
　　“……真有你的，你要怎么找冤大头？傻子有那么容易找到吗？别招来一些垃圾，我不想染血。”
　　“这绝对没问题！你知道的，我很擅长这个。能忍受我这么一个娇生惯养柔弱坏脾气的男人，那种人凤毛麟角。人品肯定值得信任。”
　　“……随你吧，看准点。别让我给你收尾太多次。最好找个好看点的。”
　　“我明白的！等我的好消息，梅特。”
　　……
　　——嗯，没错。
　　凯姆收回思绪，熟练地开始在脑中构筑计划……这没吹牛，他很擅长干这个。
　　他是个混蛋，还是个优秀的心巫。
　　换句话说，很擅长做骗子。
　　“我会找个好用的家伙回来的。”凯姆小小声地嘟囔着，注意着没有吵到已经进入均匀呼吸的梅尔塔。他悄悄起身，把自己搭在石头上的斗篷牵起来抖开。
　　——晾干后又放在在篝火边上几个小时，现在它裹在身上也充盈洋溢着火的气息。
　　很暖和。凯姆裹着斗篷，企图在这片被梅尔塔特地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找到一片比较舒适的位置——但没有做到。为了防止森林失火，梅尔塔把篝火周围半径近两米都清理成光秃秃的硬泥地。她三分之一的时间精力都费在这件事上，而最靠近这里的一棵轻木被她砍倒，变成了她倚靠的垫子。
　　梅尔塔习惯警戒，所以她把斗篷穿戴好，坐着靠在圆木上休息——遇到什么意外，她就能立刻坐直站起来。
　　但凯姆懒散惯了，他学着那样靠了一会就觉得骨头疼。他试图去离篝火远些的草地，很快又受不了深重的夜露和被惊动的小虫。
　　最后，他把斗篷像床单一样裹着，凑过去枕着梅尔塔侧靠叠起的腿，像只小狗一样缩起来压着梅尔塔的斗篷下摆，汲取体温，挡在她前面烤火。
　　梅尔塔眯着眼醒了一会，动了动自己被压住的腿，又看了看继续燃烧的篝火——柴薪充足，大块的重木架在底下，缓慢地燃烧着。确认完，她伸直了把小腿，把被压麻的腿恢复一下，把膝盖上面的位置借给凯姆，又继续睡去。
　　要忙的事还有很多。明天有明天的事要做。失去了魔法的便利，日常生活就变得极为充实起来——但是，明天的事明天再烦恼。
　　现在——先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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