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玻璃，橘子，你

北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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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里的画面：摇动的树影，光斑，来回的飞雀；所有的中央是一人一猫，橘色的发梢，猫粮散落。

这样静止着，不动——不，啊，那个人站起来了，转过身，头发跳着甩到脑后看向他：

“太宰——！！！”

哎呀，被发现了，小黑猫吓了一跳，“嗖”地躲进了灌木丛里。

“我说你这家伙，在这里莫名其妙地干什么啊，”橙黄云朵三两下飘过来，“真的是……喂，太宰，”声音里充满犹疑， “现在还穿这么多不热吗？”

太宰治无所谓地耸肩，仍裹着衬衫和大衣，“习惯了。”

“我看着就难受。”

忽略抗议。他伸手向那人臂弯里的塑料袋，“我要橘子味的。”

冰凉冒汗的瓶身撞在手心。汽水拧开时急速喷涌，但太宰治早有准备地把它对准目标，发射——”

“浑蛋啊啊啊！”

“中也想骗到我还至少要100年哦。”

“你先活到100岁再说吧！”

“说到这个啊，中也，”他忽然淡淡地、认真地笑着，刚才孩子气的模样消失了，“今天的日期是什么。”

“今天吗？六月十八号。怎么了？”中也想了会儿，抬头看他。

还是一岔开话题就会忘记生气的笨蛋啊。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没什么。”

他脑中的片段：某一个阴雨的下午，突然被打开的宿舍门，大大的行李箱后面小小的男孩。

“你好，我叫中原中也。”大衣上沾了斜风和暮雨，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仿佛一呼吸就可以闻到湿凉的空气。

是无聊的转校生啊。

“喂！我在和你讲话呢！”中也抬起头看他在上铺的床上无动于衷地打着游戏，左眼写着“没礼貌”，右眼写着“快理我”。

他把手里的游戏机一丢，“啊，完全没办法交流呢。”这种人。

一个橘子精准地砸在了他胸口，感觉肋骨都快断了。

“好痛啊……”“对不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势头瞬间消散，中也费劲仰着的头也有些心虚似的低下了。

“……这是我哥让我带给新舍友的。”

声音从双层床前传上来，嘟囔似的并不响亮，像带着歉意一般做着多余的解释。

太宰治坐着不动，手指感受到橘子表面的起伏，尖刺的梗，蜡也顺滑。

“剩下的几个我放在桌上了。”那声音这么说着，沉默半晌，即刻又高昂起来：

“我说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有什么可说的呢？太宰治想，那只好说点什么了：

“嗯……谢谢你的橘子。”

“你看上去可不像是会说谢谢的人。”

“哎呀所以是在敷衍你嘛。”

“倒是很明白啊浑蛋！”

眼睛亮亮的，顺着那人仰视的姿态，他能看清从下颚到额角的每一条曲线。

太宰治嗤嗤笑起来。很奇怪，明明被骂了他却笑，那样的笑像是今天才出现在他的表情库里，只是狡黯的，得意的，十分轻易与不假思索的。于是太宰治剥开橘子让酸甜的气味儿四溢。

“中也，”他没管第一次见面直呼对方名字的不妥，“橘子是亚热带水果。”

他是没头没尾地在讲，中也却安静下来让那点怒意消散，认真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听他第一回主动搭话。

“橘子喜阳光、温暖。”

蓝色的眼睛在问他所以呢。

“所以在雨天送橘子，”他“啧啧”嫌弃，因为酸胀又齁甜的滋味而说得含混不清。

“在雨天送橘子，品味真的很差呢。”

又一个橙色的玩意儿砸了上来，这次他可是稳稳接住了。真厉害。

“——喂，喂，太宰。”

回过神，周身的感觉才再次清晰起来。哦，对，他们早已出了校门，在街上若无其事地晃着寻觅晚餐。

刚才那声音的主人用汽水敲击他的肩胛骨，“发什么呆呢。”

“我在想，竟然就这样毕业了啊。”

话说得好轻，几乎蒸发在热浪里。

中也没有接话，掂了下透明的汽水又把盖子拧开。大热天的二氧化碳挥发像逃跑，只能听见有气无力的“噗嗤”一响，一缕魔术似的白烟。

“今天看到小黑又变胖了。”

“谁叫中也天天给那么多，不胖才怪。”

太宰看着他颈上滑落的汗珠，皮肤在阳光下粼粼发亮，喉结滚动的时候就是潮汐在起落。中也真是没意思，黑色的小猫就叫小黑，按这个逻辑，中也应该改名叫小橘。

“这是最后一次喂猫了吧。”

“是啊，我和它说过再见了。”

话说得潇洒，分别前可还是絮絮叨叨地对一只蠢猫嘱咐一大堆。

“肯定会有别人来喂它哒，而且像中也这样的人类，猫咪会讨厌得永远忘不了呢。”

收获了一声“切”。

他们行走在玻璃橱窗间。好热啊，感觉里面的塑料模特都要融化了。太宰只好把外套脱下来，又扯开衬衫上的两颗扣子，露出汗水浸透的绷带。一下用大衣蒙住脑袋，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像个不祥的黑色灯罩。

玻璃的反光刺眼，小小的洼处是凹面镜，双目也灼烫起来。中也在他边上，一边漫步一边跟他东拉西扯，讲小黑、大学、房租、小黑的朋友、晚上吃什么……

而他呢。太宰满心都是半个小时前中也喂猫的场景。那简直像部烂俗小说，怎么样的太阳啦、叶子啦、头发的颜色啦……一点也不实际，如梦幻泡影。不过，这样的烂俗小说果然也有存在的理由。难怪有那么多人喜欢看。太宰觉得自己心胸都变得开阔了，他甚至希望它不要结束，哪怕情节很老套、或许还很狗血。或者更进一步，他觉得，自己能在其中做点什么，就像歌剧院里的幽灵，掌控全局却只想要他的克里斯汀。

——再说，那种剧情，在我们之间还少吗？

不知是多久以前，他也忘了为什么，或许只因为天气太舒爽了，觉得是个自杀的好日子。

总之，那天他坐在了教室的窗台上，手轻轻扶着窗框，看自腕部流出的血液蜿蜒出小道，沿波璃向下像茂密的红珊瑚。

耳边有女孩子的尖叫，还有隐约的哭声。

在那个吹得到晚风的地方待了多久，已记不大清。时间好长，像丝带一样飘扬，顺着它一步一步往前走怎么也没个头。血马上要凝滞了、流完了，变成冷却的红蜡叙说昨日多么热闹到荒唐。太宰治感觉自己即将腾空而起，啊，对了，那是在傍晚， 一个有霞光的日子。他想起来了，因为记忆中一切都是麦穗的颜色。

他当时不知为何就笑了，把眼泪都笑出来。

金黄的、然后加深，那夕阳与窗玻璃上的血色别无二致，宝石般的折射，那迷人的橙……那个人急匆匆地跑来。

中也啊。

恐怕你不明白，我在做什么——为什么要难过要自杀要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为什么呢？好多人，这样那样千奇百怪的面孔都问我，为什么呢。

什么样的回答可以让人满意，让你和我都满意，并不清楚。

毕竟中也是另一种样子，看见同学受欺负了就不惜被记处分也要打抱不平，校门口流浪的小猫也像宝贝一样，为它们用硬纸板做了可爱的家。

——所以为什么呢？

其实事情很简单，中也，不要笑话我，今天的早餐铺没有甜豆浆，最大的樱花树上已经不再有一朵樱花，再过不了多久我就将没有“你的同学”这样的身份，又应该以什么借口见面。恰巧现在有这么美的景色，玻璃会发光——中也，中也，其实什么也没有对不对，其实所有所有什么也没有对吗？

但不是啊。中也。

为什么对时间的逝去视若无睹，为什么真实的孤独无关紧要。

今天的早上、飘落的花瓣，我和你相遇时的雨水同气味，不知去到哪里了。中也，在这样无尽的向前和向前里孤单是潮湿冰凉的棉被，瑟瑟裹着怎么也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

有好多想说的话，但他只是轻声叫了一句那个人的名字，两个音节。然后他就碰到了温暖的东西，悬起来，一摇一晃到白色车厢里。

想想那个时候，中也是骂他了吧？

似乎是的。反正很凶地说话了，一头橘发像火狐的皮毛，张扬夺目。但那更像是气话，看不惯他像疯子一样又自杀又大笑的。

中也还说：“不要难过。”

我明明在笑呀？……他此刻却开始哭了。

这么简单的事，我却做不到。那——

“那就去努力。”

泪水没有声音地落下，鲛人的珍珠被晕染成落日的色彩。用力在脸上擦拭的话眼睛会痛吗？中也，努力，一直在试着努力，一直、一直——比如接住你的橘子的一刻，啊不，那个时候毫不努力就开心了；比如我发现原来明年樱花会再开，日后落下的樱桃喂饱乌鸫和鸽子……这样的所有、是否也算呢？

“……好。”哑了的嗓音应该很难听，但不让人难过。这样也算吗？

“那说定了。”

啊啊，原来这样也算。

“中也，中也！”太宰治可不会忘记自己刚确立的志向。既然如此，那就不可推卸地有主动出击的义务。

他们正走进一家热闹非凡的蛋糕店。说热闹非凡，是因为太宰从回忆里跳出时，正在被人挤得站不住脚，五颜六色的招牌上亮着圣诞似的小灯。

“中也？”他隔看三两人喊，小家伙头顶上一抹橘色在前面走，四处跳动，“你干什么？”

橘色停下来，像金鱼洄游一样在人群里打旋儿，回到他身边。

“买蛋糕啊。”中也微微仰头，在流动空气里造出两人间浑浊的升温，“你想吃什么？草莓、香草、巧克力，还有……”

糟糕。太宰治心往下一沉。他应该不知道吧？毕竟这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

“芒果慕斯、提拉米苏、红心火龙果……喂，你在听吗。”

皮肤间的距离小于等于五厘米，烘焙店里有烘暖的气味。他耳里尽是鼎沸人声，立式空调的风绕道而行。

“买蛋糕，要做什么。”却放轻了发问。

明天是什么日子？啊，明天是……

“毕业嘛，当然要庆祝一下。”中也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不想吃的话我们可以……”

“没什么。”太宰迅速转身向蛋糕柜，背对着他松了一气。

什么嘛，果然不可能知道吧。那种日子，根本没有庆祝的必要，——蛋糕？不不，任何一点甜味都过于讽刺——

可他是怎么说的呢：“中也，今天晚上就吃吗？”

玻璃柜上鹅黄的灯光切分出人影。也许明天未尝不可。

“吃不下就明天吃啊。当初谁说用不着冰箱的？多亏我找到了二手店里的好东西……唉烦死了你到底要什么口味啊，快点说。”

你瞧，你给了明天一点新含义。

“选口味什么的好麻烦啊，我只想在早餐里吃到冰蛋糕！”

他随手用关节敲打玻璃。

明天。明天。明天。

他想起小黑，想起每一个下雪、抽芽，滋润又枯败的工作日，掐看下课铃一起冲出教室；被扔在桌边的草稿纸上写看答案，风纪委员总是把那顶黑色帽子没收再送还。

要结束了。

一般他们说什么来着？啊对，现在这种时候就该来场毕业旅行。太宰治跟在中也后面拎着蛋糕，被迫当一回苦力。不满地原地转圈给奶油坐过山车，看过路小孩投来崇拜的目光，果然明天可以吃蛋糕的人就是不一样。

他口中念念有词：

[b]——你知道吗，那柠檬花开的地方，茂密的绿叶中，橙子金黄，
[/b]

（没有柑橘味的？那拧檬好了。）

**——蓝天上送来宜人的和风，桃金娘静立，月桂枝头高昂。**

（行啊，只要你不酸得咽不下，最后全推给我一个人。）

迷娘在找她的故乡。这下午四点茶会的时间，炙热沥青的路上徘徊着我，而我；我的故乡在哪儿？

……我的迷娘，我的情人（Mignon）在哪儿呢？

中也实在看不下这人蹂躏明天的早餐，但在他伸手要抢之前，太宰抢先开口了：

“呐，中也，”

“这个假期去旅行吧。”

没错，烂俗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他觉得自己把握了精髓，因为连场景也恰到好处：开始柔和的阳光慈爱地照下来落在你脸上，就像落在山崖的古宫殿间，那洁白的大理石柱——而你又是五彩的。你此刻盯着我微微惊讶的双眼是蓝，头发是太阳的金橙，这对光影的肆意折反、散射和聚拢，又与彩色玻璃何其相似，让见了的人都唱圣诗。

午后的风走街串巷，中也看着他，方才的那点讶异已经消失了。他好像确认着什么，也不再抢他的蛋糕。

“去哪里？”

“意大别，罗马、翡冷翠、西西里。希腊，雅典、克里特岛、奥林匹克；西伯利亚，尼罗河畔，巴西热带雨林……哪里都行。”

“我们俩？”

“我们俩。”

他已多久没有如此肯定地给出应答？

中也笑着，“好。”声音低沉地融进空气里，温度宜人。

**——前往，前往，**

太宰蹦跳着朝两人租好的公寓进发，包装蛋糕的缎带滑溜溜在他指间摩挲。

[b]——我愿跟随你，爱人啊，随你前往。
[/b]

明天是我的生日。太宰第一次这么想着：生日，十八岁的初夏时节的生日；

是和你一起吃蛋糕的好日子。

fin.

灵感来自北岛《过节》最后两句：玻璃晴朗，橘子辉煌。

后面的诗来自歌德《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中的《迷娘曲》

（第一次给宰哥过生日！真的很开心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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