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马修

【狱审】亚尔木克湖

长休休休休

2025/06/15 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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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自从收到那个尾号7461的一条短信后，再没有回音。他问我，这条路不能这么堵死了。我犹豫片刻说，你现在也不能确定7461这个号码就是矮子帕说的那个白发男孩，我再想想吧。这样，你先让同事把1月12号、11号、10号这三天晚七点至凌晨四点的监控录像都整理出来给我看。
我盯着监控录像看了一整宿，烟抽了两包半，天破晓时，我终于有所收获：1月12日晚上11点，交警大队突击抓酒驾，光两个路口就设了四个关卡，也就是正好把鬼楼四周给包围了。监控录像里，我见到交警大队一共在三个小时里查处了不下二十个酒驾的，过程中车辆停停走走，很缓慢，场面也乱，有好几辆车都是特意拐进放垃圾箱那条小胡同想跑，那些司机肯定不知道那是个监控死角，而且是条死胡同。我必须马上找交警大队帮忙，心里嘀咕，我手底下这几位还是年轻，这么重要一条线索，怎么不上心？这些明明就发生在安妮被害当晚。
一大早，汤姆再次跑了一趟电信局回来，路上就等不及给我打电话，但我没接到，当时我手机没电了。最近我的手机老出毛病，汤姆早劝他该换一个了，说让嫂子给我买个高级的，一步到位。回到队里，汤姆跑到我面前说，队长，7461肯定是个小号，通话记录非常少，通话频率也很低，一个礼拜打不了两通电话，但近期通话次数最多的一个号码，是我们认识的人，队长你猜是谁？我一宿没睡，不耐烦地说，痛快儿的，谁？汤姆一字一顿地说，帕维！
我打了个哈欠说，我去交警大队，你马上把矮子帕给我叫队里来问，电话里别说什么具体的。
交警大队的队长，是我在部队的战友，1月12日晚的行动就是他带队。我大概地给他理了一下时间线，问他当晚抓酒驾时有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车辆或者人员。他回忆了下，说，没啥，就抓了十几个酒驾的，陆陆续续都被人给捞走了，这次突击没下指标，也不用抓典型，现在里面蹲的那几个都是没人来捞的，再有两天也该放了。我问，你们抓酒驾的时候，有没有人想跑？队长说，好几个呢，都看到前面的警灯了，一打轮儿往小胡同里钻，我早安排好人在胡同口堵着了，本来就是死胡同，一个也没跑。我说，都有谁？队长说，那记不太住了，都关一块儿了，不过查一下监控能对出来。
我要求进拘留室看一眼，在里面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分别跟五个酒驾的套套话，有俩挺能聊的，估计知道快出去了心情不错，两个不爱吱声，还有一个基本不说话，自己窝墙角里，面目清秀，很瘦，左胳膊好像还不太正常，拿右手扒拉早饭呢，我叫他的时候，他拿余光瞅人。没太多有用信息，我跟队长拜托几句后就走了。
我跟矮子帕在总队门口撞见了，一起上的楼。到办公室门口时，矮子帕突然说，兄弟，你得对我家负责到底，必须抓到杀我外甥女的王八蛋，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替你卖命。我说，我不是你兄弟，也不用你下辈子卖命，今天把问题交代清楚就行，找你来肯定有事，进去吧。矮子帕走进办公室，汤姆抽着烟专门在等他。我盯着矮子帕的眼睛开口，说吧，之前都隐瞒什么了？矮子帕一愣，没有啊！我知道的都说了啊。汤姆说，不说是吧？那你外甥女就是枉死了，不对，是被你害死的！汤姆转头问我，像他这样的，协同作案，隐瞒重要线索，估计得判多少年？我配合道，五年妥妥的。矮子帕镇定片刻，对汤姆说，小兄弟，不用吓唬我，真的，我跟你们打交道也有小半辈子了，诈我呢是吧？我都说了，安妮那几天干什么去了，我真不知道，知道的我都说了。我懂，你们肯定觉得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家长，这点我承认，可是孩子大了，马上就十八了，毕竟也不是我亲生的，她有自己的自由，放假在家想干什么，去哪儿，我都管不着吧？你们不去抓凶手，反倒在这儿吓唬我，有意思吗？你们不能这么污蔑我啊，得有证据啊，咱不是法治社会吗？你们这样不好吧？
狗改不了吃屎。我把手中那张安妮的通话记录拍在桌子上，汤姆一挺身继续说，帕维，没证据能把你叫来？你不配合是吧？行，有你哭的时候。我问你，尾号7461这个号是谁？跟你什么关系？跟安妮什么关系？说！矮子帕低头瞟了一眼，皱着眉说，眼熟啊，但是我真不知道，可能是她哪个同学？要不就是我的朋友，打错了？汤姆大骂，你他妈放屁！打错了？这个号在安妮出事前的一个月跟你打了五通电话，在安妮死之后，还有人用安妮的电话给这个号码打过一个电话，你告诉我打错了？我们现在就怀疑这个号的机主有重大嫌疑，你也有协同作案的嫌疑，明白吗？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个人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跟你什么关系？！
矮子帕哑火半天，掏出一根烟点上。汤姆催他快点儿，矮子帕抽完一根又来一根，先是遮遮掩掩，一会儿说是自己一个不太熟的朋友，安妮的某个叔叔，一会儿又说是老邻居，最后撒谎自己真想不起来了，要不警察自己把人找出来不是更好？汤姆骂也骂了，没用。我只好出门打了个电话，又沏了一缸茶水回来，喝了两口，彼此都沉默了。
我打的是老七的电话，还是我师父老汤姆认识的道上大哥，赌场的老板，矮子帕这种货色得管叫他叫七爷。我慢悠悠地说，矮子帕，你不交代，我还有别的事等着问你。这几年，你在社会上都干了点儿什么，以为没人知道是吧？你手底下有俩拉黑活儿的司机，一周三趟往南区跑，拉活儿是幌子，到了当地把小医院搜刮一圈儿，还捎带点儿别的回来吧？“妈妈”迪厅里供药水的，有你份儿没？你把自己家开成地下赌档，从中抽头，没少赚吧？要不咱聊聊这些？
烟烧到屁股了，矮子帕也没顾上掐，烟灰落了一裤子，终于开口说话，队长，你别听社会上人瞎传，我就是划拉点儿小钱，养家糊口呗，安妮都那么大了，将来上大学不得要钱啊？嫁人不得攒嫁妆啊？这些钱不都得我这个亲舅舅操心吗？你说是不是？桌面一声巨响，几乎被我一掌震碎，大吼道，妈了个逼，你还知道自己是亲舅舅啊？！当亲舅舅的把外甥女当小姐卖？你他妈不怕遭报应啊？！矮子帕傻了，汤姆也被吓了一跳，我继续说，自打你不替人看场子了，就开始当鸡头，把女孩子介绍给几个有钱老板，光这一样够判几年的你知道吗？你是什么货色当我不清楚？但你让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他妈能把脏手伸到自己亲外甥女身上，你他妈还叫个人吗？！
矮子帕堆成一坨，压低着脑袋求我说，队长，你说的那些真跟我没关系啊。我跟那些老板就是普通朋友，不对，我算给人家打工，人家给我点赚头，我偶尔不也得陪老板吃喝玩乐吗？那些女孩都是他们自己在场子里认识的，我没搭过线儿啊！顶多就是帮要个电话，人家老板身份摆那儿呢！还有安妮，安妮是主动来求我！她让我跟夜总会的老板说好话，不然就凭她是个哑巴，谁愿让她进去做事？我说的都是真的！
口子总算撕开了，我平静了片刻，说，好，我现在不问你别人，我就问这个7461，是谁？你是不是把安妮介绍给他了？安妮跟他见过面没有？敢撒谎，自己想想后果。
亨利。尾号7461的机主，三十八岁，做家具生意，家具城里顶层有四分之一的铺子都是他的。亨利有时候把运输的活儿分一块给矮子帕，矮子帕从中赚了点钱，十天半个月招待一次亨利手底下的人，亨利偶尔出席。这帮人无非是去夜总会、迪厅玩儿，找小姑娘陪。据矮子帕说，亨利发迹晚，为人特别低调，话也不多，有活儿都是他的司机兼保镖替他传达。7461这个号是不是亨利的小号，矮子帕也不知道，总之亨利用这个号打给他的时候，都是聊别的事。
我问，别的事是什么事？说清楚点。矮子帕说，就是偶尔让我帮着联系下女孩，这中间我可没收过亨利钱啊！他们联系上以后做什么，我也完全不清楚！我向上帝发誓！我就知道这些！我问，去年12月20日前后，你跟亨利一共通了五次电话，比之前两个月加一起都多，为什么？是不是跟安妮有关？把你们每一次通话的具体内容，一个字别落地复述一遍。
矮子帕表情为难，告饶说，具体的我真记不住了。他就是跟我说，想认识咱家安妮。我问，亨利见过安妮？矮子帕说，嗯，年前有一天半夜，亨利去夜场就看上了，一直在打听她的事。汤姆插嘴问，安妮才十七岁，去夜场干什么？是她自己想去，还是你拿孩子当摇钱树了？够操蛋的啊！
矮子帕反驳说，不信你可以问安妮啊，这孩子立事早，一年到头都不着家，求我带她去的！矮子帕摸出身上的第二包烟，撕开包装说，对啊，你问不着了，我外甥女死了。他试着在挤眼泪。我在想，这是个他妈什么玩意儿。
汤姆咬牙切齿，说，行啊，你牛逼。我继续问，后来安妮有没有跟亨利单独见面？亨利有没有给你提过条件？
矮子帕猛摇头说，没有，据我所知没有。他确实跟我提了两次想认识安妮，但是我也联系不上安妮，再说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呢？那不成畜生了嘛！
我说，那安妮为什么会有亨利的小号？1月7日前打过两次，1月13日，也就是遇害以后，还有人用安妮的手机打过一次，说，是不是你？！
矮子帕额头全是汗，烟掐了说，真的不是我啊！那肯定是凶手拿了安妮的手机打的。我承认确实把这事跟安妮提过，但是别的我什么都没说，至于他俩后来有没有联系过，见没见过，我是真都不知道啊！
我心里有数，挖到这儿先。亨利公司的地址不在家具城，而是北站附近一栋办公楼里。我让矮子帕把具体地址写下来，自己带汤姆马上跑一趟，并嘱咐同事看好矮子帕，扣在队里，没收手机，不能给他机会提前报信儿，我俩回来以前，矮子帕哪儿都不能去。
汤姆问，队长，出枪吗？
我摇摇头，说，不用。

我和汤姆下了车，站在大厦楼下，下意识地都仰望了一下这栋高楼。大厦落成不到两年，动迁以前是个转盘广场，住了几十户外地散户，当年有人暴力抗拆，我还出过警。听人传这片地好，搬进这栋楼的企业公司都发了。亨利注册的家具有限公司，在三十八层。公司规模不小。前台说一定要跟老总有预约才能见，而且老板现在不在公司。汤姆不耐烦地说，警察办案，不用预约。说完跟着我径直往最里走，到了亨利办公室门口，又被一个精瘦男人拦住了，自称是亨利的司机，老板现在不在。
汤姆说，不在你拦什么？推了一下瘦猴那横架着的胳膊，居然没推动。两人互瞪了一眼。瘦猴留圆寸，脑顶延伸至额头的一道长疤清晰可见，脖子上套一条颈椎负重不起的金链子。这种造型，没有比我更熟的了，名义上叫司机，就是养了个打手，金链子是真的，随时跑路换钱用。就亨利雇这司机，本人什么来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我没话，直接推门，对方居然就那么把手放下了，汤姆经过他身边时，追了一句：识点儿相。私企老板的办公室，都长一个样。实木老板台，桌上除了电脑跟电话没别的，背后的墙上挂着挂着几排他跟市政厅议员的合影，但是缺了三张，明显是前不久才摘下来的，积灰的印子还在。老板台后坐着的亨利，笑得比照片里自然，相貌平常，梳大背头，发胶没少喷。杰西，你拦队长干吗？亨利是对那金链子瘦猴说话呢，原来他外号叫杰西。
我有点诧异，问亨利，你认识我？亨利说，以前没机会跟队长认识，但我跟你们警监乔治算老朋友了，早听说过马修队长，照片里见过。我没回话，亨利请我和汤姆坐下，让杰西给敬烟。亨利主动问，队长找我有事儿？我说，有个案子，需要跟你了解下情况。亨利反问，跟我有关？我问，你认识帕维吗？亨利说，认识。我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亨利说，生意上有来往，主要是运输那块。这时瘦猴杰西插进一句说，矮子帕是给老板跑腿儿的。我又问，算朋友吗？亨利说，这话怎么说呢，做生意本身不就是交朋友嘛，说不算朋友就不诚实了，但是除了生意，私底下确实没什么来往。我问，真没来往？平时喝酒也没有过？亨利歪歪脑袋，说，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喝酒有过，我确实去过一两次，不给面子不好。怎么了？是他犯事儿了？我不回答，继续问，从圣诞节到现在，矮子帕都没跟你联系过？亨利似乎想了想，说，没有。我不说话了，靠在沙发上抽烟，这时我才注意到沙发旁摆着的那个密封玻璃缸，进屋时没仔细看，以为就是一缸绿植，现在才看清，横架在缸子里的枯枝上，盘着一条大花蛇，吓得我后背又从沙发上弹起。我这辈子最硌硬的就是蛇，当新兵那阵被排长罚站，他躲在树荫凉下偷懒，一条青蛇从天而降钻进他后脖颈子，狠咬了他一口，幸好没毒，打那以后我见到蛇就腿软。我的窘迫被亨利逮到，他笑着说，不用怕，这玩意儿温顺，没毒，招财的。我顺着亨利手指的方向，原来另一个墙角里那缸也不止是绿植，里面还趴着几只变色龙。我找话给自己下台阶，说，你养得还挺稀罕的。亨利说，找大师占卜过，对生意好。
汤姆摊出一张通话记录在老板台上，接着问，7461这个号，是你的吗？过年以后跟矮子帕通了好几次电话，你怎么说没联系呢？亨利没上手碰，瞄了一眼就笑着说，这不是我的号。汤姆说，不是你的？矮子帕说就是你的。亨利说，那肯定是他记错了，杰西，这是你的号吧？瘦猴上前仔细看了一眼，说，是我的。汤姆将信将疑，真的？瘦猴说，不信你现在打个试试。汤姆还真就掏出手机当场打了一个，瘦猴的裤兜里响了。瘦猴说，你还不信，这号真是我的。汤姆说，你老板手机平时揣你裤兜里不也正常吗？此时亨利掏出自己的手机放在老板台上，说，我一个做正经生意的，搞俩号干什么呢，这是我手机。汤姆说，可是矮子帕说，打7461这个号，都是跟你本人通话。瘦猴接话说，矮子帕一个屁俩谎，你能信他？我心想，这话倒不假，矮子帕的确不是老实玩意儿，可面前这俩也没强哪儿去。瘦猴主动说，我知道前两天给我打电话的都是你，对吧？汤姆反问，打你电话你怎么不说话？心虚啊？瘦猴说，你也没说话啊，我一天接乱七八糟的电话多了去了，你想让我说啥？汤姆继续问，矮子帕给你打电话什么事儿？瘦猴说，过年了，想请我老板喝酒，但是老板忙，我都给推了。汤姆指着安妮的号码问，那这个是谁？瘦猴想都没想说，矮子帕他外甥女，安妮。
汤姆回头跟我对视了一眼。我替他问，安妮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瘦猴答，借钱。我反问，借什么钱？瘦猴说，那小姑娘见过老板，知道老板是干什么的，想跟老板借钱。亨利看着有些吃惊，问瘦猴，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过？瘦猴说，这种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不少人打我电话想跟你借钱，都被我推了。亨利说，下回再有这种事儿你得跟我说，自己怎么就敢做主呢？瘦猴点头说，知道了。
我问瘦猴，安妮为什么会有你的号？瘦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问，安妮为什么借钱说过吗？老拐说，我问了，她没说。那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挺能花钱，处对象啥的吧。反正挺没家教的，见过一次面就敢借钱。我问，安妮最后一次打给你是什么时候？瘦猴说，记不住了，上礼拜吧。我问，都说什么了？瘦猴说，还是借钱的事呗，一开始说借八千，后来又说五千就行，反正我没答应。我又问，后来你跟安妮见过面吗？老拐说，没有。亨利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说，就是那个小姑娘啊？我想起来了，马修队长，她怎么了？
汤姆坐回我身边，说，死了。亨利惊呼，啊？具体什么时候的事？汤姆刚要回答，被我打断，我继续问亨利，2月13日当天，你人在哪儿？亨利想了半天，向瘦猴求助，瘦猴说，老板，咱们在给博览会剪彩。亨利说，对，我在家具城参加一个活动，那边的朋友都能作证。我问，1月6日到11日，你人又在哪儿？亨利说，病了，烧了好几天，一直在家没出门。我问，谁能作证？亨利说，我老婆。我停顿了一阵，转而又对瘦猴说，安妮被害是1月12日下午，可有人用她的手机在13日又给你打了一个电话，那才是你们最后一次通话，刚才你撒谎了。瘦猴面露不悦，说，我都说了我记不太住了。亨利也说，他确实跟我一起呢，14日才回来，你们不是怀疑他吧？我说，现在只能说，他有很大嫌疑。我望着瘦猴心说，你不是很大，是重大，早晚你得跟我走，但不是今天。
离开前，亨利终于起身，跟我握手，说，我一定配合你们工作，但是没证据以前，千万别冤枉好人啊，主要是传出去不好听，我做正经生意的，你看我墙上照片都摘掉了，就那俩涉黑的参议员。我说，看见了，他俩都是我抓的。亨利笑了，说，那我就放心了，有马修队长在，冤枉不了好人，你说我是不是该给矮子帕打个电话，慰问一下？毕竟这事也不能说跟我完全没关系，要是当初把钱借给那孩子了，是不是就不会出这事了？我说，用不着了，矮子帕在我那儿扣着呢，暂时打不了电话。我指着瘦猴鼻子说，你，我记住了，下次咱俩就不是在这儿说话了。这两天，你们哪儿也不能去。亨利说，队长，你这算是羁押我吗？不好吧？我也懒得再装了，说，我没说你，我说的是你司机，老实待着。瘦猴一脸不服，说，没问题，我原地不动等你。
回去路上，汤姆说，亨利肯定有问题，够他妈虚伪的。我反问，为什么？汤姆说，直觉。我说，你不能总凭直觉，亨利人脉广，我们想抓他得有证据。光凭这么问没用，亨利和瘦猴可能都撒谎了，得从第三个人撕开口子。汤姆说，矮子帕不是说，他以前还帮亨利联系过别的小姑娘嘛，咱要是能找到哪怕一个，证明他有那方面嫌疑，就能查他了啊。不过通话记录里那几个号我挨个打了，都是空号，有俩接了，都很警惕，不承认自己认识亨利或者矮子帕，就给挂了。我觉得汤姆的思路没问题，说，回去就让矮子帕吐，让他来打这个电话。汤姆说，他要是不吐呢？继续装傻咋办？我说，弄他。
我又给老七打了个电话，在车里也不背着汤姆了，我信任汤姆。我以前都会刻意跟老七这种人保持距离，毕竟是黑道的。何况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人情欠一个还一个，欠两个还一双。但就这次安妮的案子，我开门见山，问老七认识亨利吗，什么人物？除了做家具生意还有没有别的买卖？老七说，这个亨利，他还真打过两次交道，混得比较晚，做人挺低调，拿钱围拢人，社会上有人给面子，但对他背后的事了解不多。老七又顿了顿，问我在查的那个女尸是不是个哑巴。我说是。他说他可能知道那个女孩死前在哪个店里打工，他跟那家夜场老板熟，喝酒的时候曾提过一嘴。我正愁查不到这个，忙捧着电话说谢谢七爷。
我带着汤姆去找夜店老板，老七介绍的地，我们进门也得客客气气的，不知道是道上谁的堂口。夜场经理说安妮是在他们这里工作，但就是跳跳舞，别的事他们也管不着。我不敢多问，只陪笑脸说，关于安妮还没有点别的什么消息，比如她平时都住哪。她应该就住在南区农贸市场附近，然后他又想了想，说听其他女接待说过，她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不知道是家人还是男朋友，她不爱聊她家的事。
回到队里，我说现在两条线，安妮家里那个男人我们也要去找，现在先逼矮子帕联系之前的一个女孩，交代不出来，就拿组织卖淫和赌博弄他。我自己回到办公桌前重新梳理了一遍资料，总觉得这些天里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又在脑子里从头再过了一遍。没一会儿，汤姆从审讯室回来，说，矮子帕㞞了，我让他打了几个电话，终于跟其中一个女孩联系上了，以他的名义，约明天下午见面，巴里湾。我正要跟汤姆详聊，老婆的电话就进来了。汤姆主动说，队长，明天我自己去就行，你去查安妮的住所，放心吧。我说，你一个人行？汤姆说，我行着呢。我知道，汤姆的能力没问题，只要收收那脾气。于是嘱咐说，明天尽力吧，别给人逼急了，回来跟我汇报。
我接了老婆那通电话，更不想回家，也没跟同事一起在队里吃饭，自己开车又来到了鬼楼，就在荒院里来回绕，顺便想想事。快二月了，天气骤然转暖，积了近十天的残雪大多开始融化，荒院由于是废弃工地，周围尽是裸土，被融雪一浸，满脚泥泞。我一踩下去，脚印很深，这才发现，早在1月13当天下大雪以前，已经有不少脚印留在周围，如今都现形了。我站在那个大坑边上，发现了脚下有一道半米宽的道，不像车辙，更像是拖拽重物留下的痕迹。我打开手机，借助微弱的屏幕光亮追着那道痕迹往东走，心里默数，一百零三步，当那堵被砸开大洞的墙再次挡在他的眼前时，手机刚好没电了。
我需要马上给汤姆打电话，叫法医到场，可我背不下来汤姆的号码，我也等不及了。我蹲下，仔细观察过大洞下沿的那几块砖头，重新站起来，抬脚猛踹，墙体很脆，几块砖头很听话地脱落，我抻长袖口盖住手指，摘下羽绒服后面带拉链的帽子，捡起那几块砖头装进去。重新跨到洞外，站在临街的方向继续低头寻觅，正如我所料，在墙外边找到了车辙，很深的两道，大雪降临以前，那就是两道泥印子，可随后被大雪覆盖并死死冻住，成了两道压膜，硬撅撅地挺在原地，方向很明显，一道从大街上拐进来，一道又从墙底下拐回大街上。我猫身久了，再直起身时腰酸腿麻，抬头抻抻脖子，目光停留在被一层薄云附着的夜空里，远远有几颗星星在亮，我心里想对上帝赔个不是，大雪虽然破坏过现场，却也同时雪藏了踪迹，他老人家还是帮了点忙的。

【11】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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