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平安」纸落旧梦

椰香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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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打扰了——”方子默小声咕哝着拉开玻璃门。
眼前猛然一亮，门框内呈现出的景色与透过玻璃看到的别墅内景截然不同。
扑面而来的土腥味让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阳光有些刺眼，隐约还能感觉到风声。
方子默伸出手在里面挥了挥：“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我点头同意，这毫无掩饰的场景根本是笃定我们就算看到这种状况也无法回避——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一定要进去吗？”
我看着方子默担忧的表情有些想笑：“平时这话是我问的吧？”
“呃……对不起？”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补上，“你可千万别说让我留在外面这种话啊？”
“说了你也不会听。”
“那当然。”他倒是异常坦然。
我也试探着把手伸进去，除了热量外没有任何异常，看起来就是凭空嫁接了一段场景放到这个屋内。
结界肯定存在，问题在于内部的运作原理是幻觉还是传送我们到实景？不管答案是哪个，今天这个门是一定要进的。
调整好心态，我跟方子默对视一眼，尽量同时步入结界。
身后那扇玻璃门意料之中的消失了，现在那里是脚下这条细长油柏路的延伸，两侧是种着小麦的农田，空气中隐隐约约能闻到水塘的奇怪臭味。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常，甚至有人骑着自行车自然地从我们身边路过。
“看来回去的路要我们自己找了。”方子默好整以暇地拉上风衣拉链，确认没有危险后，我尝试着把黑盒子的盖子掀开。感谢委托人的贴心，这盖子掀的可太顺利了——我一眼瞥见盒子里只有一张纸条。
我真诚地希望这种不到五厘米宽的白色长条形可以消失，上次事件后我都快患上长纸条PTSD了。
恐怕我脸色变得太明显，连方子默都注意到了：“蔚蓝？里头有传送门吗？”
“咳，没事，你过来看？”
方子默和我脑袋凑到一起，展开的纸条与歪歪扭扭写满字的诅咒书信不同，这张纸条上只用毛笔工整的写了三个字。
“迂回步”。
这个好像是，华尔兹舞步吧？
我刚想征求方子默的意见，转头就看见他皱着眉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少说五分钟后，方子默才犹豫着开口：“这个地方我有印象，我猜‘迂回’的意思是，和过去有关……吧？然后这个‘迂回步’……狐步舞、交际舞、华尔兹，在大多数双人舞中都非常基本的步法。可能过去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和出去的方法或者诅咒有关，至少和委托人有关。”
最基础的吗……有道理，回忆过去当然可以说是一种迂回，同时从可行性上，虽然也不简单，但这会比直接构造一个达到如此精细度的世界轻松许多。
那么，为什么？委托人费尽心思叫我们这里来，是想让我们做什么？
想不通啊……我在揣测人心上一直都比较迟钝。
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有信号，就是变成2G罢了，以乡下来说似乎挺正常的。
客观上，电子设备是不会骗人的，所以要么是我有问题，要么——
“方子默，你掐我一下。”
“嗯？”方子默困惑地伸出手。
“嘶——”
“抱歉，好像太用劲了。”他吐了下舌头表示无辜。
“没事，就是要感觉到疼。”我揉着手臂，把手机递给方子默，“我猜这个结界，要么是直接投影到意识上，要么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传送门。”
他看到信号后迅速理解了我在说什么：“国家基建现在强到能穿透结界了吗？”
我摇摇头：“一般来说结界相当于小型异次元空间，不可能有信号。”
方子默长叹一声：“那我们甚至要考虑吃饭喝水睡觉的问题了。”
“就当旅游了，最差也就是无功而返，我们买高铁票回家，”我苦笑着收起手机，“你记得更多关于这个地方的事吗？”
“如果是传送，那倒是能解释这里和我记忆力不一样的部分。这里是另一个市的县城，我爸妈的老家——”方子默蹲下身敲击了两下油柏路，落寞的神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起身后就换回了从容的表情：“奶奶去世后，我就没来过了。”
方子默的父母就是在回老家的路上逝世的，从我的角度，完全可以理解他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市的理由。
“你在这里住过吗？”
“零碎的时间加加减减可能有个两年？小孩子的记忆力，你也知道的。”
“总比抓瞎好，先去那边？”
“那当然，待在这里也没用嘛，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事不宜迟，方子默走在前面带路，大概是熟悉的景色勾起了他的回忆，时不时回头跟我讲他童年时发生的一些小事。
“我妈妈小时候过继给了亲戚，她出嫁后和那边就没联络了。我爷爷走得早，我对他其实没什么印象了，倒是跟奶奶很亲。”
“她就是那种很传统的老太太，喜欢打毛线，养鱼养乌龟。”
“说起来我奶奶会摊煎饼！我小时候喜欢围观面饼慢慢被烤干的样子，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就大拇指碰到了锅边，起了好大一个水泡。”他笑着在手上比划了一下。
如果单纯是方子默想告诉我他儿时的回忆，我会很开心的想要多听一些。恐怕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的表情和在救护车上硬要忍着疼时如出一辙，可惜我拿不出能够麻痹情感的止疼药。
我开口打断他，生硬地接过话题：“这么一说，委托人知道你过去的情报，说不定真的能解决那个诅咒。”
“那就不好说了……”方子默倒确实被转移了注意力，安安静静走了好一段路，左拐走上一条混凝土铺的乡间小道。
刚才油柏路上偶尔还有汽车驶过，到小路上人少了就安静多了，农田里传来的虫鸣声不知是蟋蟀还是纺织娘。
在前面带路的方子默突然转过身来，我一时没刹住，差点撞个怀：“蔚蓝，不只是这次的事情，答应我，解决诅咒的优先级永远排在最后好吗？”
“理由呢？”我尽量平静地问道。
“我已经习惯这份诅咒了，最差不过一切照旧。”
非常理智的判断。
他琥珀色的眼瞳里清晰地映出我的表情，我不理解自己为何僵住了脸，我面对这个合理要求的愤怒从何而来？但我明白，方子默不是想要我回答他，这只是告知。
所以——我也不必答应他。
“我知道了。”
方子默如卸重负地转过身，走路速度都快了些。
一开始是零星的几间土坯房，渐渐地就多了起来，混凝土搭建的二层小楼也开始出现。等方子默带我离开混凝土小路走上泥巴路，眼前密集排列的各色奇异造型的房屋很明显的展现出村里各位村民不同的家庭条件和审美趋向。
村口坐着几位老头老太太，就着树阴摆了个小矮桌在打扑克牌，见我们走来也只是上下打量一番，没多说什么，估计是在猜测这是谁家的孩子。
方子默看都没看他们，径直拐进了第一排房屋。我跟在他后面，隐约听见那些老人家低声讨论的声音。
“方……孩子……”
那些本就不大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背后，方子默直到这排的最后一处砖瓦房院落才停下。
“我记得我把钥匙藏在……”方子默蹲下身，从门边角落的水桶底下摸出一把黄铜的钥匙，“嗯，习惯真是好东西。”
刷着绿漆的铁质双开门轴承有些生锈，方子默打开锁后试着推了一下甚至没推开，我赶紧上前和他一起推同一侧的门，在嘎吱嘎吱声中勉强打开了一条缝。
我们两个依次钻了过去，这才看到方子默老家的全貌。
四面砖墙围起来的小院子，右手有一口水井，旁边放着的水缸里已经积满了水，然后是小花坛，标志性的红花让我一眼就认出是石榴树，左手看着是两间土坯房，门正对着看宽度应该是三间砖房。
“那边是厨房，”方子默示意性地抬起左手，“正面是客厅，先进去吹电风扇吧。”
一进门正对着是木质的几案，但没有放牌位，倒是摆着塑料假花。墙上悬挂着一张泛黄的八仙过海图，两边的对联我一眼以为是繁体，再看才发现是合体字，拆开来是简单概括几位八仙如何渡海。
“你家这，文化水平挺高？”我着实被震撼到了。
“爷爷是村里的电工，奶奶据说是隔壁村的大家闺秀，在她那个年龄段少有的识字女性。”方子默拧开电风扇开关，颇为自豪地解释道，熟练的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瓷碗放在茶几上，用手抹了下桌子突然顿住动作：“呃，我是不是应该先去弄点柴火来烧水……”
“你渴了？”
“老实说，是。”
我把手里的风衣搭在沙发背上，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矿泉水：“先用这个。”
“——向您致敬。”他无言以对的表情让我有点想笑。
“对了，屋子和你走的时候没区别吗？”
“除了积灰以外区别是说不上来区别，这边是北方嘛，不会生霉算是很好了，不过……我总觉得这里好像有点奇怪。”方子默皱着眉头，“只是感觉不太舒服，真要我说哪里不舒服我也说不出来。”
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一字排开的三间房在客厅就能望到两侧的边房，房间里除了都摆着床铺外，一侧放着书桌和衣柜，另一侧则是堆放着各类我不一定能认对的用具。房子在三口之家里算小的吧？对照其他村民的屋子显得有些简陋，更别说有的村民都已经在住二层楼了。但房屋的布置和氛围在我看来都十分正统，甚至还让我有些回到祖父母家的亲切。
“我妈妈说我一两岁的时候就来这里住过两年，可惜我完全不记得了。”他涮好碗后双手抱着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我父母去世的时候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奶奶也不放心，曾经回来住过一个暑假，然后是五年前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回来处理她的葬礼住过半个月左右吧。”
“你一个人回来处理葬礼？”
“对啊。”他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这么问，放下碗歪头看着我，“因为没有什么还称得上是亲戚的人嘛。”
“可能有些冒犯，”我到底还是憋不住，“你会觉得寂寞吗？”
方子默回答地毫不迟疑：“我？不会吧，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不管是谁都不是刻意想要离开我，我只是必然被留下来而已，被人讨厌而丢下和不得不丢下是两码事对吧？所以——”方子默察觉到什么笑了起来，“我不会寂寞，这当然不是说你陪着我不好的意思。”
“我没为这个纠结，”我揉揉鼻子权且作掩饰，“我甚至会好受一点，我周围人和妖都挺多的，会觉得小时候的你太辛苦。”
“你那个挺多也只是和我对比吧。不用担心，唔，可惜没有留什么照片之类的，听妈妈说小时候的我相当可爱呢。”他一脸惋惜地说道。
“那要看吗？”我灵机一动。
“可以吗？”
“几案是木质的，就算已经制成了家具也会记录下周围的环境。”我朝那张暗红色的几案瞥了一眼，“你想看的话，可以让你看到过去它看到的景象。”
“想看！”方子默的表情快让我幻视出星星眼了。
说实话我也好奇他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我给自己的碗里倒了些水，和方子默走到几案边，食指中指并在一起蘸了一下，在木质的案面上画下符术：“想看几年前的？”
“我想想，两岁的时候……十四年前？”
我补完了那个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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