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花邪】残音

【花邪】残音

37

落花斋

2025/06/08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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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一路疾驰，白蛇神情严肃，不愿多说话，吴邪的重重疑虑无处缓解，他望着昏暗阴沉的天际，有种即将分崩离析的不安的预感。
他跟随着白蛇来到熟悉的码头，此时正是货轮停靠，脚夫们装卸货物的高峰，偌大的码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白蛇却带着他往小路行进，绕过重重叠放的货箱，前往脚行一处偏远的仓库。
所有的不安和疑惑都停止在见到吴二白的那一刻，吴邪忍不住大叫一声，“二叔！”
吴二白正在抽烟，听到动静后转身。仓库只亮着一盏昏黄的顶灯，口中喷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吴邪奔到他面前时才惊觉，仅仅一月未见，二叔的头发竟然花白至此了。他难以置信，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二叔？”
借着老旧的电灯泡，吴二白也在细细打量吴邪，心底的无奈更多一些，这臭小子瞧着居然还胖了点。他叹一口气，带着浓重烟草味的手覆在吴邪发顶，用力揉了揉，“你可真不让我省心。”
熟稔的语气让吴邪放松下来，随即又浮上难掩的焦虑，他抓住二叔的衣袖，急声问，“二叔，刚路上白蛇跟我讲天津那边出了事，是霍家……”
吴二白打断了他，“这些不用你管，我给你安排了船，现在就走，到北平去。”
吴邪一愣，下意识拒绝，“不，我……”
吴二白没理会他，自顾自说道，“这艘船会在青岛停靠，你从青岛北上，不要进天津，天津不安全。”
吴二白此刻的不容置喙与平日里的从容很不一样，吴邪敏锐察觉到了，心头漫上一股惶惑之意，像是要确定什么，他又往吴二白身后瞧，小小的仓库里零星站着几个他很眼生的人，不安感更甚，“京叔呢？”
吴二白望着他，“贰京有他要去的地方，你也有你要去的地方，到老宅里看看吧，我留了东西给你。”
吴二白这样说，吴邪却更感恐慌，贰京从来没有离开过二叔，如今，形势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了吗。他死死攥住吴二白的衣袖，“要走一起走，二叔，有什么事情你要告诉我，我可以帮忙的！”
吴二白深深凝视着他，又叹气，握住吴邪的手腕，“小邪，你就听二叔一回吧。”
他言罢，身上的疲惫蓬勃而出，松柏般挺拔的身形似乎也跟着弯了一些，吴邪何时见过二叔这样，怔愣半晌后，眼里不自觉地涌出泪水，想说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里，他一闭眼，两颗泪珠砸下来，颤声道，“好，二叔，我听您的。”
吴二白摸了摸吴邪湿润的脸颊，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生死相隔，可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们了。吴邪少年心性，做事总是凭借一腔热忱，这是很要命的坏习惯，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不过没有关系，他可以再托他一把，哪怕，用这条命。
“二叔……”吴邪又在叫他。这一回，他转过身，背对着两人，冷声道，“走吧。”
白蛇扯住吴邪的胳膊，吴邪倒退着，不舍的目光一直落在二叔身上，灯光下，吴二白单薄挺拔的背影孤独地矗立在那里，仿佛一座永远不会坍塌的高山。

码头弥漫着浓重的海腥气，货船的汽笛声和脚夫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隆隆的雷声闷在厚重的云层里，似乎在酝酿着一场一触即发的暴雨。吴邪在汹涌的人潮里艰难前行，心里的不安一刻未停，他想不明白，明明只是短短几十个昼夜，怎么好像什么都变了，就如同一夕之间即将倾覆的国家。他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对周遭一切的反应都慢了半拍，上海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他不知是梦中，还是梦醒。
后方突然人声大噪，像一锅猛然煮沸的水，海风卷过声音，混着隐约的雷声，惊心动魄地炸在吴邪耳朵里。他心头一震，再往后张望时，看到了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群壮汉，他们手中握着砍刀和斧头，不由分说杀入运送货物的脚夫中，与此同时，他们方才落脚的仓库处腾起了一片赤红的火光。
吴邪拽住白蛇，“不对，停一下，那边着火了！”
白蛇却没有回头，依旧扯着他往货船的方向跑，“不能停，二爷说了，要将你送上船。”
两人拉扯间速度慢了一点，而此刻，着火的地方猛然间迸发出令人胆寒的炸裂声，震得整座码头似乎都跟着地动山摇，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往爆炸的地方瞧过去，吴邪和白蛇也是如此。吴邪直愣愣地呆了一瞬，而后拼命转身往回奔跑，白蛇猝不及防下，被他带着差点摔在地上。
“你要去哪？船要开了！”白蛇用力扯住吴邪大声叫道。
吴邪顾不上他，眼睛死死盯着火光四溅的方向，嘴里喃喃道，“我二叔还在里面，让我回去看一眼，就一眼，让我看看他……”
突然而至的爆炸令整座码头都乱了起来，两方不分彼此地斗作一团，飞溅的鲜血如同落雨，而吴邪此时心里只想着二叔，别的一切他都无法顾及了。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尖锐的声音变了调，他下意识放缓脚步，紧跟着他的白蛇趁机拽了他一下。下一秒，吴邪听到了与雷声不同的沉闷响动，随后，他感到胸口一震，仿佛被重锤砸中，冰冷的凉意瞬间惯透了他。他跟着低头往下看，只见自己胸膛处雪白的衬衣上晕开了一点血红，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秒消失殆尽。他整个人向后仰倒，从江岸边直直坠入翻滚的黄浦江中。突变令一旁的白蛇也愣了几秒，而后，他啧的一声，拧身一跃，跟着跳入江中，眨眼间消失在了汹涌的江浪里。

目睹全程的解雨臣声音卡在喉咙里，脑子一阵空白，仅凭本能想冲到江边，跟着跳下去寻找落江的吴邪，可码头的人太多，密密麻麻遮挡了他的所有视线。
有人杀红了眼，砍刀向着眼睛能看到的人形劈去，解雨臣藏着的蝴蝶刀弹出，躲闪的同时，一捅穿了那人的手腕。砍刀掉落，更多的人围上来，人群似乎杀麻了，无法正确感知疼痛，到处都是嘶吼声，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
解雨臣还在试图向前，视线里晃动的手臂像是地狱里抓人替身的恶鬼，密密麻麻地挡住了他的前路，将他越推越远。
等一切暂时平静下来，已经到了深夜，码头的灯早已亮起，刺目的白光照亮了这一片尸山血海。活着的人也有很多，他们躺在断肢残腿间痛苦呻吟，好像终于是后知后觉的懂得痛了。
解雨臣怔怔地站在江畔，全身被血浸透了，寒冷潮湿得裹住他。他的脸上脖子里全是污浊的暗红，但他没有任何感觉，心里空空荡荡，面无表情地盯着港湾。
可能是察觉到了码头的混乱，所有货轮都已离港，遥远的汽笛声若有似无，和雷声混在一起，雨终于倾盆而下，落进这场人间炼狱。
有幸存的解家伙计一瘸一拐地凑过来，低声问他。他置若罔闻，眼神也是空荡荡的，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年纪尚小的时候，父亲过世不久，他被母亲抱着，一无所有，茫然不知所措。
如今，他再一次一无所有。
偌大的上海滩，他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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