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意识

心雨

思维气泡

2024/12/09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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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们神怜悯的心肠，叫清晨的日光从高天临到我们，要照亮坐在黑暗中死荫里的人，把我们的脚引到平安的路上……」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敞亮的厅堂，摇晃的吊灯，许多人正握紧手中的圣言跟着前方的传道士重复一句又一句，直到烂熟于心。杀人鬼不知所言，他发现自己的手中竟同样拿着那本薄书，低下头去看却惊讶地发现左手手腕处生了数道可怖的伤疤。青紫的血管潜伏其下，鼓动着令人作呕的生命之源，杀人鬼意识模糊地伸手附上去，用指甲轻轻临摹过骇人的疤痕纹路，顿时竟感到身入其境般刺痛。

这是那艘飞艇？不……只是一辆列车，巨大的轰鸣让他重新恢复意识。车上的年轻男女忙于攀谈，列车员擦肩而过，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更不会发现此时手中的利刃。他要干什么？杀人鬼俯首想道，他这是要干什么？流了血——谁流了血？

先是“滴答，滴答”，再变为难以停止的潮涌，划开皮肤、切断组成，露出内部的血肉。大脑咆哮着制止任何伤害自我的行为，可手却一意孤行。

伤害自我？原来是这样啊。失血过多的眩晕感逐渐盖过了伤口刺骨的疼痛，心脏正剧烈跳动，可笑的是它从未如此鲜明地活过——至少是在死之前。轰鸣声再次传来，这次更像是来自远方，意识摇摇欲坠，甚至记忆也渐行渐远，衣袖彻底湿透了，变成让人难以忍受的红黑粘腻。同样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不幸经过此处的倒霉贵妇，她凄厉的惨叫几乎快要叫醒整辆列车的人，然后……然后呢？

“自杀可是重罪，孩子。”教授病人们圣言的老修女将签好字的登记表递还给他，忧心忡忡道，“为什么要放弃神给予的生命呢？”

“这里与地狱也没有什么区别，女士。”

他在这里度过了很久，久到已经忘记发生过什么。杀人鬼能看到跟他有着相同面容的人正背靠冰冷的墙面数着从屋檐滴落的雨水，外面的叫嚷声络绎不绝。在中午的公共休息室里坐在隔壁的男人曾小声又激动地告诉他今天会有一位新护士到来，一个来自外面的新面孔？绝对是在这座乏味腐朽的医院里最值得期待的东西。

“你想先从哪里开始？”门口传来了陌生的交谈声，但这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他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在第七十八颗雨滴被摔得粉身碎骨之时，病房的门跟着被推开了，他转头看去，一个年轻的女人冲他笑道：“我看过你的病历，以后请多关照。”

如果死掉就好了。他曾经这么想过，把盘子中的土豆碾作泥状，还是没有什么胃口——不仅如此，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不过像他这种人，死了也不会怎么样，顶多给灵魂上再添一道枷锁罢了。

毕竟自杀可是重罪。

“我倒不这么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拥有掌握自己生死存亡的权利吧。”

稚嫩的小姐无所顾忌地畅言，也许在她看来对方是这座冰冷医院最为正常的人，她为患者剥了一瓣橘子，在冬日暖阳下皱起了眉，“我认为你应该去看医生，而不是被迫关在笼子里。”

“这里不也是医生吗？”

“不！”她立马反驳，“我是说……至少，是把患者更当人看的……”

更像个人？他却笑了，甚至想不到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当作一个完整的人。也许连他自己都不会承认自己，短暂的生命中陪伴的只有无休止的歧视和自甘堕落。

他看着橙黄色的暖阳，闭上眼睛。

“护士小姐，您一定是位善良的好人。”

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曾在某个肮脏的巷口，鼻腔里满是潮湿的土腥味，身后几个人在窃窃私语，而他早已习惯了。无论是孤单也好，伤心也好，这些都是因为有了自我的奢求，渴望什么才会在意失去什么，才会拼命想念什么。本不必如此，他想，如果什么都不在乎的话，也不会感受到什么。

“可是你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不是吗？”护士小姐对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你没有伤害他们，即使他们需要被报复。这只因你不想，而不是做不到。”

只因你不想，而不是做不到。这句话深深荼毒了他，以致于在关西的某一处重现时，他的脑子里蓦地充满了噪音，讥笑的、嘲弄的，混杂着高低不平的音律，甚至他从未听过这些，至少他还记不起来。

不知名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喉咙，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杀人鬼突然被动容，他本不想理睬那些人。踩过的雨水坑再度泛起涟漪，关西的一切都逐渐开始模糊不清，他已经看不见这些，全然陷入了内心的迷茫。

用什么方式能让它停下来？在这里也好，在那里也好……哪里？没时间再想太多，身后的人们携带着震耳欲聋的噪音正在步步紧逼，杀人鬼突然记起，不是我做不到。

用什么方式能让它停下来？难道让他们不存在感觉会好一些吗？是的，是的！噪音骤然不复存在，心中的快意油然而生，被束缚的情感也跟随痛苦飘散，升到空中，再与雨水一同坠落——摔个粉碎。

如果痛苦，那就感受不到就好了；如果挣扎，那就放弃选择就好了，有什么比这些更简单的呢？他觉得自己也许从未如此鲜活过，从未为了自己而活，真是奇怪，明明连自己之前是个怎样的人都不清楚，可这酣畅淋漓的快感还是瞬间俘虏了他——他同意了，默认至此之后便是这样的人。

他醒来后终于忆起了关于过去的一些往事，比起自己的，更像在观看其他人的故事。他已经想不起来那时的感受，或喜或悲都与现在没有一丝关系。略显破旧、发出吱呀颤音的铁门被人推开，杀人鬼在楼上透过满是干涸水痕的窗户看去，是一对年幼的兄妹在小心翼翼地扒着栅门左顾右盼。善良的护士小姐急忙赶过去询问，牵着兄妹俩的手与他们一同在院中寻觅，迟些在黄昏时分终于发现了孩子们的“宝物”，原来是只胆小又淘气的黑猫，想必正躲在夹缝中瑟瑟发抖。杀人鬼靠在阴冷的墙上等待警卫通知短暂的就餐时间，然后再咽下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尽管他知道自己并不像其他“同僚”那般无可救药，可他也从没想过抵抗，最开始是因为奢望吃了这些也许能就此告别，结果发现不过是变得难以集中精力思考和失去意识。护士小姐说过这些东西不应该给正常人吃，可……谁是正常人呢？他嗤笑，难不成是在指我吗？一个时刻想要结束自我的正常人，这可真是太好了。

唯一的快乐便是午休前的自由休息环节，杀人鬼撑着脑袋无所事事地盯着电视机，耳朵里的回响让他几乎听不到其他人的发言，坐在隔壁的“老古董”喋喋不休，声音却像漂浮在远方，杀人鬼转头看他，眼睛里的成像也跟着越来越涣散。电视机中再度出现那位红发拳击手的身影，这次面对镜头和闪光灯时却露出的是焦躁不安的神情，有人说他嗑了兴奋剂，有人说这只是诽谤，可不管是不是真的，他的人生也会陷入低谷。

这里不是关西，却还有活生生的其他人，甚至还有另一个自己。杀人鬼把耳朵捂住，眼睛闭起，短暂离开喧嚣后再度醒来依旧是阴冷的雨天，仿佛被困在了这场循环往复的诅咒中。

住在299号那跟他单方面说过几句话的无聊家伙此时拍拍他的肩膀，提出要以私藏的饼干换取点播电视的个人时间，但在座的人都知道他的饼干早已过期变质，布满恶心的黑斑。虽然杀人鬼清楚自己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但他就是知道。

如同他的脑子会在某些时刻适时地告诉他休息室在走廊尽头的左手边，饮水机的第三个蓝色按钮有些问题，图书馆里的老看管员最好说话，周五的晚饭时间安保措施最为松懈，以及病房柜子的后面藏有银白色的、被磨得光滑锋利的餐具。

也许这本该是用来在谁都察觉不到的地方了结自己的，但庆幸的是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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