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 荷兰人之谜

[企划]新福〇〇斯全集

加载中……

菲利克斯坐在椅子上，双手抓着椅子的边缘，两条长腿在下面拧在一起，闭眼扬着脸让姐姐给自己清洁面部。
女性的手按着热毛巾拂过他的面颊和下巴，他听到一声“好了”，接着就是有人拧开水龙头冲洗毛巾的声音。
菲利克斯睁开双眼，看见姐姐把湿淋淋的毛巾拧干挂起，女孩肩膀耸动着收拾盥洗池上摊成一片的洗脸用具，但菲利克斯对此没有兴趣，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搬着椅子回到了客厅。
“我说爸爸，”埃米丽耶收拾完卫生间里的烂摊子，擦干了手，随手带上门，“你偶尔也帮忙收拾一下吧。”
“菲尔不会收拾，打扫卫生是大人干的事，菲尔不干，”抱着一只旧玩具熊躺在沙发上的菲利克斯大摇其头，“而且姐姐好怪，我叫你姐姐，你却叫我爸爸，姐姐是傻子。”他说着咯咯地笑起来，扭动身子，让自己的双腿搭在沙发背上，头从沙发的边缘处垂下来。
上下颠倒让姐姐看起来有几分失真，她看了菲利克斯一眼，没有回答他提出的问题。菲利克斯已经习惯了姐姐的颠倒是非——随她去吧，姐姐不像菲利克斯这么聪明，她还是个小孩呢！
冬日下午的微弱阳光从客厅的窗户里照进来，洒在菲利克斯身上。他看不懂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不知道现在确切来说是几点，但他直觉地意识到前几次姐姐来时外面的天色比现在更黑一些，所以现在一定比平时更早，今天姐姐应该可以待得更久一点。
“爸……中午吃饭的盘子洗过了吗？”姐姐的双手握在一起，互相蹭了一下。她向着菲利克斯的方向迈了一步，又转了个方向，脚步匆匆地走进厨房。接着厨房里传出水声与刀叉、餐盘碰撞的声响。
菲利克斯一个人吃饭用的餐具不多，很快就洗完了，埃米丽耶用毛巾将它们一一擦干，摞在一起。卫生间的洗衣机又滴滴地响了起来，于是她又不停脚地去卫生间里晾衣服。
晾好衣服，收了垃圾分门别类地堆在门口，拖着吸尘器吸了地板，直到窗外完全黑了下来，埃米丽耶才终于在菲利克斯身边坐下，双手在膝盖上握成拳头。“爸爸，今天学校发了考试的成绩，我回家一定会被妈妈骂的……所以我今天能不能在你这里多待一段时间，能不能请你听我发发牢骚……”
“不要！”菲利克斯干脆地拒绝，“姐姐要陪我玩！你来了这么半天还没陪我玩呢！”他说着从沙发上一骨碌翻身下去，光着脚噔噔噔地跑去卧室里抱来了几本书：“对了，姐姐给我讲故事！”
几本书中摆在最上面的是福尔摩斯系列的《最后一案》，讲的是大侦探福尔摩斯与邪恶的莫里亚蒂同归于尽的故事。同系列前面的几本书埃米丽耶都给菲利克斯读过，按顺序现在确实该读这一本了，可眼下埃米丽耶正在为自己的考试成绩发愁，她并不希望用偶像遇难的故事来给自己悲凉的情绪雪上加霜，于是拨开了菲利克斯递过来的那本书：“抱歉，我今天真的没有心情给你读这个故事。你自己看书好吗？”
“不好！”菲利克斯用力地把书推到她面前，贴着她的眼睛乱晃，“菲尔不识字，必须让姐姐给我读！姐姐今天必须陪我玩，不玩就出去！”
埃米丽耶没有接过菲利克斯手中的书，菲利克斯就在一旁大吵大闹，说姐姐是坏人，要把姐姐赶出自己的房子。埃米丽耶被他吵得心烦，脱口而出：“你明明住的是我家的房子，你有什么资格把我赶出去？”
话刚说出口，她就愣住了，白皙的面孔很快涨红起来，她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抱歉，爸爸，我不该对你喊叫……你说得对，是我太傻了，我怎么能期待你听我抱怨，甚至期待得到你的安慰呢……你只是个孩子啊。”
她说着露出一个仿佛哭泣一般的笑容。菲利克斯见她道歉道得诚恳，十分大度地马上原谅了她。埃米丽耶取来积木陪菲利克斯玩了一会儿，然后手忙脚乱地捡拾被他扔得到处都是的积木。这时菲利克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神神秘秘地对她说：“姐姐，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着就掀起上衣，用力向前挺起肚皮，给埃米丽耶看环绕在自己肚脐上的三道红色疤痕。这是今天早晨他自己洗澡时刚发现的，还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姐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菲利克斯骄傲地鼓鼓肚子：“怎么样？厉害吧！”
姐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拉下他上衣的衣摆，盖住那三道红痕，又向四周张望，好像周围有什么东西正在偷窥一样。
“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她问他，表情看起来十分紧张，嘴角却挂着笑。
“没有，我只告诉姐姐。”
“好，乖，这个红色印记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她抚着他的肚皮，认真地叮嘱他，“尤其是不能让妈妈知道……”
“不会告诉她的！”菲利克斯摇头，“阿姨凶凶，我讨厌阿姨，本来也不想看见她。”
“好，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听话，不要乱说，我过几天再来找你。”姐姐戴上帽子，套上外套，系上围巾，背起书包，临开门时又转回身来，给了菲利克斯一个拥抱：“爸爸，我爱你。”
“我也爱姐姐！”菲利克斯大声回答。

看见范·鲁尔蒙德家的大小姐出现在公寓楼前的路灯下时，文森识相地没有凑上去打招呼，而是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才端着餐盘按了门铃。
文森在附近的老牌本地餐馆“天鹅”做服务生，不过说是本地餐馆，马斯特里赫特这座荷兰小城的本地菜却是法餐。这座城市面积不大，人烟稀少，最出名的事件大概是欧盟在这里签了一个条约，除此之外并无什么新鲜事，只有些游客过来参观古迹，顺便尝尝荷兰的正宗法餐罢了。
天鹅餐馆历代主厨的手艺自然都没得挑，不然也不会在附近的几家百年老店中脱颖而出，被当年还在世的范·鲁尔蒙德先生选中，负责为贵族家庭的客人提供每日三餐。文森本人自学徒时起就在为范·鲁尔蒙德家的客人送饭，而他之所以能被挑选来承担这项殊荣，也是因为他足够守本分，不说多余的话，不打听多余的事，就比方说他时常看到范·鲁尔蒙德家的大小姐偷偷来拜访只有一个人居住的公寓，甚至还能在她离开后收到已经洗净擦干了的餐具——独居在那间公寓里的人平时可不会做这些事——但文森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就连他现在的雇主范·鲁尔蒙德夫人也包括在内。
那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文森也忍不住好奇。虽然他们之间有不算小的年龄差，但毕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不能真的只是在扮演姐弟过家家吧？说起来那两个人倒确实长得有几分相像，是什么亲戚吗？但哪家人会把年幼的亲戚独自扔在主宅之外的公寓里，让他自生自灭？而且范·鲁尔蒙德家到底为什么要养着这么个没用的家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这些旧贵族该不会是价值观都还留在旧时代的车辙里，打算养一个纯血贵族后裔来和自己家的女儿婚配吧？
就在文森疑惑着这些问题的同时，楼门的门禁打开了。这是一栋老式的三层公寓楼，每层都只有一户，其中一层租给了一家儿童读物出版社的编辑部，现在已经因为圣诞假期关门了，二层就是他的目的地。文森踩着木质楼梯上楼，二层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蹲在门口，用手推出来摞在一起的盘子和刀叉，都已经洗干净了。
“菲，菲利克斯少爷，我把晚饭送来了。”哪怕已经见过了很多次，文森对他仍然喊不顺口，那副即使团在一起也能充分显示出体积感的高大身材让文森每次叫他时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今天的晚饭是煎鱼，”文森向前递出手中的托盘，等着菲利克斯伸手来接，“中午的餐具我就收走了。”
然而菲利克斯并没有伸手。
“我不喜欢吃鱼。”他说。
“可范·鲁尔蒙德夫人吩咐过要送来每天的当日菜式，”文森试图向他解释，“本店今天的菜式就是煎鱼。”
“我不吃鱼。”菲利克斯又重复了一遍，仍然没有接。
“您的三餐已经提前付过费了，合同上写着菜单由本店的主厨自行决定，具体的菜单也已经交给夫人过目过了。菲利克斯少爷，不论您爱不爱吃，这就是您的晚饭，请您接受。”
“不要，我不吃！”菲利克斯从地上站起来，高大的影子笼罩在文森头上，“鱼不好吃！我就不吃！”
他说着摔上了门。
文森端着餐盘被挡在了门外。他隔着门叫了一声：“菲利克斯少爷，您的晚饭要怎么办？我给您放在门口……”
“拿走！”门后传来菲利克斯的声音，“我要饿着！”
文森自己家里也有孩子，他知道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气话，等到真饿了，大部分孩子也就不挑食了。但不知是因为身材高大的菲利克斯看起来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惹人怜爱，还是因为察觉到了菲利克斯在范·鲁尔蒙德家与“少爷”的称呼截然相反的实际待遇，文森并不想惯着他。
餐馆每个月送餐的菜单都会提前交给夫人过目，上个月餐馆更换主厨的事也已经事先通知了她。如果她真的在乎菲利克斯，至少该叮嘱新主厨照顾一下他的忌口，但她并没有，也不曾差遣人询问过他吃什么不吃什么，文森甚至有些怀疑每个月送去的菜单她到底有没有真正地看过。而且作为家主的夫人也不曾来拜访过菲利克斯，只有小姐时不时地来探望，那间公寓里的设施相当简单，菲利克斯的衣着也不像贵族那么讲究，甚至有些看起来像是粗劣的手工活……文森在与这家人打过几年交道后逐渐看出了些门道——小姐在家里大约是说话不算数的，唯一掌权的夫人则并不关心菲利克斯。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出什么大岔子，就不会有人找自己问责，而以菲利克斯那样的身材，饿一顿大概也没什么问题。于是他将地上的盘子垫在自己手中的餐盘下面，原封不动地把菲利克斯的晚饭端回了餐馆。
天鹅餐馆的新主厨在调味方面的实力不输前任，拒绝出自那位主厨之手的煎鱼简直是暴殄天物，文森想，不过至少明天送完早饭之后不需要多洗一套残留着隔夜油渍与酱汁的餐具了，这可实在是好事一桩。

埃米丽耶在夜晚的街道上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虽说是夜晚，但其实也不过是下午四点半。冬季恢复了正常计时，太阳又落得早，每天一过四点就已经完全黑了。埃米丽耶走在被路灯和街边商店的橱窗灯交替照亮的路上，思考关于自己和菲利克斯的问题。
自己的问题当然是无法令妈妈满意的考试成绩。不论她做什么，妈妈看起来都不是那么满意，埃米丽耶自己也不够优秀，不管她怎么努力，在学校里都拿不到第一名，对魔术掌握得也不牢靠，妈妈在她这个年纪就已经能够熟练运用家族传承的所有魔术了，埃米丽耶却才学了八成都不到。她实在只是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妈妈却将她视为家族唯一的希望，将复兴没落贵族范·鲁尔蒙德家的重任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这次的考试成绩……妈妈会怎么看？会雇家教为她补习吗？从过去的经验来说，一定会的，妈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让她变得更优秀，更符合家族继承人身份的机会。那以后周末还能不能继续去找菲利克斯就是未知数了……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以后也要在周末去找菲利克斯？埃米丽耶忽然警醒过来——菲利克斯的命运已经改变，正在与自己分道扬镳，他肚皮上的那三道红痕无疑就是令咒，圣杯战争已经开始了！
可是圣杯为什么会选中他？是因为他的资质比自己更加优秀，还是因为他的意志更坚定，他对圣杯的渴望更强烈？想到这里埃米丽耶也不禁笑了——菲利克斯真的能理解圣杯战争是什么吗？他真地知道圣杯对魔术师和魔术师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可就连这样无知的菲利克斯也被圣杯选中，被授予了令咒，埃米丽耶自己却什么也没有。明明她一直都在期盼着能通过什么契机搅动自己死水一般的人生，让她能够脱离妈妈的管制获得自由，现在这样的机会出现了，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不……机会或许还是存在的。
菲利克斯·冯·奥登瓦尔特能借住在范·鲁尔蒙德家的时间原本也只剩下一年了。埃米丽耶如今已经满了17岁，一年前的16岁生日那天她从妈妈那里继承了自己家族的魔术刻印，按照原本的计划，待到明年她年满18岁时，就要将菲利克斯身上属于冯·奥登瓦尔特家族的魔术刻印也移植给她，届时失去用处的菲利克斯将被逐出那所公寓，任他自生自灭，他本人至今都还对此毫不知情。如果妈妈知道了令咒的事，以埃米丽耶对妈妈的了解，她难道不会加快计划的进度，把令咒和魔术刻印一起从菲利克斯身上剥下来，移植给埃米丽耶，并安排埃米丽耶去参加圣杯战争，以重振范·鲁尔蒙德家族的荣光吗？
想到这里，埃米丽耶甩了甩头。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难道自己自私到了要抢夺别人身上的令咒吗？还是从菲利克斯身上？而且获得令咒是否就真地意味着自己可以获得自由？就算移植了刻印和令咒，自己的圣杯战争难道不也会完全由妈妈在背后操控吗？剥下令咒之后，生活不能自理又无家可归的菲利克斯往后要怎么活下去？
埃米丽耶不愿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害得菲利克斯无家可归。原本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拖延，可以在她申上大学后慢慢想办法，而如果现在就让妈妈知道了令咒的事，恐怕就连一天都拖不了了。
为了菲利克斯，决不能让妈妈知道，埃米丽耶迎着夜风裹紧了围巾。
回到家中，家里仅剩的一个女仆接过她摘下的书包、外套、帽子和围巾，领着她进了餐厅。妈妈已经在餐桌边等着了。
“今天学校发放考试成绩，应该在下午一点就放学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隔着红酒杯，妈妈的面孔和垂在肩上的橙红色鬈发都看起来有些失真。
埃米丽耶下意识地低下头：“我去……朋友家里，坐了一会儿。”
“你的朋友出身如何？成绩怎么样？值得交往吗？”女仆端上来餐前汤，妈妈舀起一勺，瞥了埃米丽耶一眼，“要是不值得就趁早断掉联系。你是要申请顶尖大学的人，也是家族未来的家主，该把时间都用在学习和拓展有用的人脉上，没工夫和他们玩闹，未来在社交场上可不会有人关心你交了多少凡人朋友。”
“呃，我……”埃米丽耶抬了抬眼睛，想出言反驳，却又想到反驳似乎也没什么用处，于是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埃米丽耶自己拉开椅子，在餐桌边坐下。妈妈的目光瞥向了她这边，埃米丽耶把刚刚盖住膝盖上缘的裙子往下拉了拉。
“怎么又穿成这样？”妈妈皱起眉，“你看看你，裙子都没过膝盖，穿得像个在街上和男人勾肩搭背的疯丫头，哪有点贵族家女儿的样子？考试的成绩怎么样？有没有问老师你的成绩在全年级排第几名？”
“第……第四名。老师说，比上次进步了一名，再努力一下，申请那个学校应该问题不大……”
“不要给我‘问题不大’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我要的是确定性，”妈妈放下勺子，金属与瓷盘互相撞击，冷冰冰的声音隔着玻璃酒杯传过来，“埃米丽耶，你是贵族的后裔，是范·鲁尔蒙德家的继承人，你就满足于这样的成绩吗？你觉得这样成绩的家主可以获得其它家族的尊重？你这样要拿什么来复兴我们家族？而且不是还有三个人成绩排在你前面吗？我的女儿比他们智商低吗？既然他们能做到，你有什么理由做不到？”
“我……”埃米丽耶艰难地吞下一口汤，“我不比他们智商低。”
“那就好好表现，”妈妈终于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了调羹，“如今世道艰难，你未来是要一个人撑起整个范·鲁尔蒙德家的，不论是作为魔术师还是作为一个人，你都要比别人更优秀才行。明天我联系一下相熟的家族，托人从阿姆斯特丹请最好的家教过来，下周就开始补习。还有，你是不是现在还没事总往冯·奥登瓦尔特那儿跑？”
听见妈妈提到菲利克斯，埃米丽耶浑身一激灵，心跳声震得鼓膜咚咚作响，然而妈妈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紧张，而是继续说下去：“和那种人来往会降低你自己的格调。而且那本来就是个消耗品，不要对他倾注过多感情。你记住，他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个暂时承载着你魔术刻印的活体容器而已，等明年你过了18岁生日，就用不上他了，到时候不管你对他有什么想法，都必须彻底和他断干净。”
妈妈还在说着明年移植魔术刻印的事，看来她对菲利克斯身上出现的令咒确实一无所知，埃米丽耶点头答应着，在心里默默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不像妈妈那么优秀，除了偶然生在范·鲁尔蒙德家以外，实在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孩子，但菲利克斯是被圣杯选中的人，他不该成为自己这种普通人成长路上的耗材，为此她要保护菲利克斯，埃米丽耶想，现在能保护他的也只有自己了。

Vol.1 荷兰人之谜

章节目录

阅读设置

Vol.1 荷兰人之谜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