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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理】苦夏
【砂理】苦夏
零点六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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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前提醒：2.1实装前的造谣产物，全文2W1，食用愉快XD。 关于我的援交对象后来成了我的监护人的故事。 砂理，(伪)养父子，underage. 01. 那是个热得要死的夏天。 拉帝奥第五次对着空调狂按遥控器，但机器回应他的只有沉默。荣德远远地叫他：“早告诉你这空调坏了，别白费功夫了，快过来看这个。” “如果你不是我老师的儿子，我一定把你扔出去。”拉帝奥又试了一次，无果，只得放弃，坐到荣德旁边：“这次又是什么事？” “这是我的办公室，你不能随便扔人。”荣德打开电脑，“你知道最近的资金挪用案吗？有人伪造银行向用户发送信息——‘以后每一笔转账都会收取1％的手续费’，然后利用海量零散的账户将这些手续费全部转移走。非常简单的骗术，但几家银行愣是几个月后才反应过来。” “突然收手续费，用户们没有反映意见给银行吗？”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现在的银行，面向普通用户的客服全是用的机器人。有相当多的用户对收手续费意见很大，但是这些客服机器人收到投诉以后却一条也没有报上去。” “投诉意见被拦截了吧。”拉帝奥打开一罐冰镇汽水，“他们攻破了我设计的加密系统，但只攻破了第一版。升级过系统的那些银行安然无恙。我早就警告过他们第一版有一些漏洞，但那些吝啬的经理不肯掏钱打补丁，咎由自取。” 荣德幸灾乐祸地笑了：“但也是攻破了你设计的系统，感觉如何，大教授？” 拉帝奥瞪了他一眼，“别废话，有事说事。” “都有这个本事瞒天过海了，却只抽点手续费，现在的罪犯实在没有什么想象力啊。罢了，你看这个。”荣德打开一个网页，将电脑推到拉帝奥面前。拉帝奥滑动网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花花绿绿的几个大字“寻找你的爱”，下面挂着许多男男女女搔首弄姿的照片，夹杂着一些隐秘地挑拨人心的话语“Love for one night”、“三人浪漫行”……诸如此类。拉帝奥边翻边问：“我还以为你当上治安官以后能经手一些大案子，原来是负责扫黄吗？” “我正在办大案子呢！”荣德抢过鼠标，翻了两下，点开其中一张看起来相对没有那么露骨的照片，“你看这个人。” 拉帝奥看向屏幕。一个一头金发的少年人捧着一瓶汽水冲着屏幕wink微笑，照片下附名：砂金。不得不说，这笑容像果汁汽水一样，倒比外面的骄阳还要灿烂几分，拉帝奥想。不过他很快注意到这少年蓝紫相间的眸子：“茨冈尼亚人。” “我怀疑他和银行案有关。”荣德神秘兮兮地说，“我追查了涉及资金转移的所有账户——有几万个呢，那可是个大工程——其中就有他的账户。” “经常有人出借自己的账户信息，不知不觉就帮助了别人转移资金，这说明不了什么。”拉帝奥看完照片以后喉头有些痒，拿起易拉罐喝了一口。 “是。可是一般来说，资金只会在他们的账户上过一道，马上就会转移到下一层去，可这个人不同。”荣德晃动鼠标，光标在砂金的wink笑容上滑来滑去，“只有三百来个人的账户里多次流入资金，其中他的账户流入次数是最多的那一批。我查了他的银行流水，他甚至挪用了一些资金来进行日常消费。” “如果你觉得他有问题，直接逮捕就行了。”拉帝奥将鼠标往下一滑，“喏，他的联系方式就在这儿呢。” 荣德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没能加入银行案的专案组，我向他们反映了我的想法，但专案组那帮人有些不以为然。” “是啊，毕竟你是靠灵光一闪的直觉，而不是证据，来办案的。”拉帝奥盯着屏幕思考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你觉得他可疑，不会是因为——他是茨冈尼亚人吧？” “不是这个原因，好吧，起码不全是。”荣德翻找起资料：“主要是——他是偷渡客，只有一张暂时居住证。我在系统里查他的资料，大部分都是伪造的。他在茨冈尼亚的档案也一片空白——虽然这种事经常发生吧——但一个偷渡客为何要伪造身份档案？偏偏他在几家银行里的信用评级都是良好，简直像是为了在银行开户而伪造证明一样。” 拉帝奥捏着下巴沉思起来。 荣德还在滔滔不绝：“而且就目前收集的线索来看，犯下银行案那伙人布局了很久。从前期踩点到攻破系统再到转移资金，待在庇尔波因特这么久，他们不可能不吃不喝吧？我怀疑这家伙的账户就是负责小团伙日常起居开销的。” 听到这部分，拉帝奥翻了个白眼，“你又在靠你那占卜师算卦一样的方式破案了。别的且不说，银行案那伙人还需要靠成员在小网站上挂牌维持生活吗？” 荣德被他这话噎了一下，但依然极力争辩道：“但他的账户确实很可疑！总之，这是一个突破口！” “所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说到底，我又不是治安官。” “需要你提供一些技术支援。专案组没理会我的推论，所以我也没拿到逮捕令，从程序上来说，我什么也做不了。”荣德嘿嘿嘿笑起来，“所以只能采取一些迂回的方式来收集线索了。” 拉帝奥感到不妙：“什么迂回的方式？” “我在这个网站建了两个账户，打算把这家伙约出来见面套套话。其中一个用的是我大学时候的信息，不过他没接单。现在浏览网页的这个账户，用的是你的信息。” 拉帝奥顿时感到鼠标烫手起来。他站起身来准备打道回府，“你自己钓鱼执法吧，告辞。”荣德拉住他的衣摆：“不——不——拉帝奥！看在我老爹的份上！看在你老师的份上！帮帮我吧！” “别提你爸！” 荣德还在哀求：“就试试吧！他也不一定会接单的。只是约出来聊聊，不需要你真的做什么，试试，不成就算了，我另想办法。”荣德把拉帝奥拉回电脑前，嘴里念叨着“试试而已，就试一下”，操作鼠标点击“Order”。拉帝奥有些忐忑不安地盯着电脑屏幕。 突然，一个硕大的、闪着粉红泡泡的心形弹窗闪了出来：“您的订单已接收，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拉帝奥感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扭头看向荣德：“什么意思？” 荣德惊呼了一声，然后啧啧：“我订了五六天他都没理我，怎么换你的账户他就立马接单了呢？”他上下打量着拉帝奥的脸，忍不住揶揄起来：“我们教授真是……天呢。” 02. 拉帝奥戴着蓝牙耳机，按耳机里荣德的指示将车开到指定地点，按约定，他就在这附近等砂金过来。生平第一次干这种事，拉帝奥有些紧张，想抽根烟缓解一下这种焦虑感。但将烟叼在嘴上时，他却翻找不到自己的打火机了。 “笃笃”，有人敲了他的车窗门。拉帝奥降下车窗，小网站上照片里那张脸近在眼前。砂金戴了一副墨镜，阳光和他的笑容一起照进拉帝奥眼睛里。 “找火吗，教授？”他问。 拉帝奥的喉头滚动两下。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他的脑袋能解开最复杂的方程式，但显然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砂金见他这呆住的表情，玩心大起，伸手将拉帝奥嘴里的香烟取出，放到自己嘴里，翻出打火机点燃。 拉帝奥更呆了。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似乎被调戏了。 砂金哼着小曲绕着车走，手抚过车前盖，在车标上弹了一下。“好车，看来教授的薪资待遇还挺不错的嘛。“他绕到车身右侧，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上，动作神情理所当然得像是坐上了自己的车。砂金摘下墨镜，自然地往拉帝奥肩膀上一靠。拉帝奥全身肌肉立刻绷紧了，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耳机里荣德还在冲他叫嚷：“开车！开车！” 砂金咯咯咯笑起来，捏了捏拉帝奥红透的耳垂：“教授第一次约人吗？” 拉帝奥深吸一口气正要找回自我，瞟了一眼砂金那双蓝紫相间的茨冈尼亚眼睛，立刻又忘记自己该干嘛了。 “抽根烟清醒一下？”砂金的声音传进拉帝奥耳朵里。拉帝奥感觉到一根香烟被塞到自己嘴里——正是被砂金拿走的那一根。他下意识地吸了一口，然后被呛得止不住咳嗽起来。 “你连吸烟也是第一次吗？”砂金失笑。 拉帝奥翻出水杯喝了一口，擦掉眼角因咳嗽泛出的生理性的泪水，“不，不是。” “你要带我去哪儿？”砂金打好安全带，歪头问拉帝奥。 “带他回你家。我把门给封死，我们一定能审出些什么。”荣德说。 “回我家。”拉帝奥重复。 砂金露出有些玩味的表情，“不先请我逛下街或者看场电影吗，直奔主题？”他捏了捏拉帝奥的脸，“不过你长得还挺帅。好吧，直接回家也不是不行。” 拉帝奥“嗯”了一声，和方向盘大眼瞪小眼，不敢再看砂金的眼睛，启动了车子。荣德突然开口：“你先开着车，我这边好像发现了一些新东西，我先下线一会儿。”没了这个狗头军师，拉帝奥更不知所措了，机械地驾驶着车子。砂金又靠了过来，捏捏他的手臂：“经常健身吗？” “嗯。”再没别的话。 一阵沉默。砂金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翻起拉帝奥放在中控台上的书本。翻了几页，感到这书就像旁边这个人一样无趣，又放了回去，眯眼小憩起来。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长得挺好看的， 为什么用石膏头做头像？” “啊？”拉帝奥意识到荣德压根没跟他说过这事，而此人此时已一走了之，联系不上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答：“我平时就是那个样子。” “真的？你平时是一尊雕像？” 此时荣德重新上线，“拉帝奥，拉帝奥！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拉帝奥！别开车回家了。”两个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嗡嗡，拉帝奥的脑子已经无法运转了。他附和道：“嗯，对。” “对？”砂金打量着他，这人呆板得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真是他要找的那个教授吗？“好吧，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一尊雕像。”砂金说着，手直接探到拉帝奥的下腹。“就在车上试试，如何？” “拉帝奥！我找到他的真实身份了。别真做什么，他十七岁！” 拉帝奥一个激灵，刹车踩到了底。砂金被突如其来的减速震歪了，讪讪地收回手，“反应这么大？” “拉帝奥，听我说！逮捕令批下来了，不过有些新情况——总之先把他带到治安管理局来！” 拉帝奥捏了捏眉心，此时此刻，他非常，非常想杀了耳机里那个聒噪的家伙。内心痛骂这靠不住的该死的混账治安官能不能在行动前把这些破事搞清楚？他旁边这个金毛未成年刚刚想对他做什么？！十七岁——看在琥珀王的份上！ 但他还是很快稳定住了情绪，尽力对砂金憋出一个笑容：“我刚刚——刚刚发现自己走错路了。等我调个头。” “你说了算咯。”砂金哼哼，心有余悸地将安全带收紧，安安分分地坐好，没再对拉帝奥动手动脚。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到了目的地，拉帝奥将车停在路边，砂金才如梦初醒：“你家住治安管理局附近吗？” 拉帝奥沉默地摇下车窗。荣德走过来，向砂金出示证件。“下车吧，小朋友，你被逮捕了。” 砂金呆住了。他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拉帝奥。 03.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信息被用来做什么了？”审讯室内，荣德皱着眉头问砂金。 “我已经说过了，蛇头把我扔下来以后就收走了我的所有证件，我真的不知道他用这些证件干了些什么。”砂金无奈地叹气。 “那网站上你的照片是怎么回事？有一个你曾经的‘客户’，报案说你们用小视频敲诈勒索他...” “我都没见过他！”砂金揉揉眉心，从头开始说起，“好吧，我再仔细解释一遍。偷渡来以后，我一般在网上接一些临时的模特工作，或者酒吧驻唱之类的短期工。某天有人在线上联系我，说他的网站想用我的照片招揽客人，每月会给我固定的使用费，我就同意了。” “你知道这个网站的性质吗？”拉帝奥在一旁问。 砂金完全没理拉帝奥的问题，“按那个人的说法，客人见到我的照片后一定会疯狂地下单，但是到了约定的时间，会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壮硕司机送一个别的什么小姐姐小哥哥去。到了地方，他们会和客人解释说你预定的那个人太忙了，所以换人了。如果客人不满意，他们就会提出要补偿一点路费，司机会在旁边守着大门。一般的客人会害怕，就给了，网站上付的定金也不会退，然后他们就可以去找下一个客人把这套把戏再来一遍。从头到尾我不用做任何事就能收到一些‘肖像使用费’...” 拉帝奥低声问荣德：“这不是仙人跳吗？” 荣德低声回复：“最多算虚假宣传。” 拉帝奥了然地点头。荣德继续盘问：“照你的说法，他们不是要完钱就走了吗，小视频哪儿来的？” 砂金抱着胸有点嫌弃地说：“可能有些客人急起来也不挑吧，反正视频里绝对没有我。” 荣德敲着笔，“你们拿视频诈了人家十万。” “治安官先生，是他们，不是我。”砂金更正。 “你不是说你从头到尾什么也不用做吗，为什么这次又出来了？”拉帝奥问。 砂金翻了个白眼，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说话！”荣德又敲了敲桌子。 “我的银行卡被冻结了呀，治安官大人——”砂金拖长了声调，阴阳怪气地说：“全部都被冻结了，零工也找不到，网站给我分成我也收不到，我总要找点办法让自己别饿死吧？” 啊，好像是我前几天筛出这个可疑对象以后，申请冻结的。荣德托着下巴想。 “本来想联系网站负责人能不能给我点现金，或者给我介绍点工作，先把这几天应付过去再说。可他说最近老有奇怪的订单，像是有条子在钓鱼执法，他们要准备跑路了...” 你小子一开始就被人看穿了，拉帝奥给荣德一个眼神让他自行领会。 荣德低头，拒绝领会他的眼神。 “我就只好自己想办法咯。今天看到有一单新生意，不像是那个刷单的条子，我想着接一下试试，先蹭顿饭吃再说。”砂金恨恨地盯着拉帝奥，“没想到他们是跑了，我倒被抓了个正着。这也就罢了，我一顿饭也没蹭着。” 审讯结束，拉帝奥和荣德抱着资料离开审讯室，砂金双手被铐着，依然关在里面。荣德边走边跟拉帝奥说：“他就是个卖了身份信息的小孩，什么也不懂。别人都跑了他还敢出来接单，这脑子干不出银行案的事。” 拉帝奥不置可否，把资料放到桌子上，问：“现在怎么办？” 荣德头疼起来。网站诈骗的前因后果是理清楚了，但是主犯跑了，银行案又没什么新的进展。“继续调查呗。先想办法把开网站那伙人抓了。” “我不是问案子。”拉帝奥扭头看了看审讯室里的砂金——他正百无聊赖地玩手上的手铐呢。“那孩子怎么办？” “未成年，小罪，可能送到某个青少年管教机构去？为什么问这个。”荣德满不在乎地整理起文件，见拉帝奥站在一旁盯着他，一副不给出确定答复不罢休的样子，只好问身旁的同事，“伍德，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处理？” “关几天送管教机构去。”他的同事——伍德——回复道。“但说真的，你抓他干嘛？” “什么意思？”荣德不解。 伍德叹气，“非法移民有专门的青少年管教机构，里面有相当多的卡提卡青少年。你没看到他的资料吗？那小孩是个埃维金人，他进去一定会被卡提卡人折磨的。” 荣德呆住了。他无措地解释道：“我不知道这个...我真不知道...” 拉帝奥皱眉提问：“就不能送到别的机构去吗？机构里面发生什么事也没人管？” “非法移民不能进给合法公民设立的机构，流程上走不通。自治自决，卡提卡人和埃维金人之间的世仇我们没法介入，机构管理者最多只能保证人别死里头。” 荣德自责地捂住头，“他最多只是，只是把身份信息给卖了。天哪，我真的...” 拉帝奥感觉指望不上这掉链子的新人治安官了，直接和治安官的靠谱同事商议起来：“就没什么别的办法？我们总不能真的亲手送他去那个全是青少年卡提卡罪犯的地方。” 伍德思索起来，翻找之前的条例：“我记得，如果有合法公民愿意作为监护人担保，再交保释金的话...找到了——你看这条：未成年非法移民如果有合法公民作为监护人的话，可以享受部分合法公民待遇。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刚拿到身份的新移民把自己偷渡来投靠他的侄子给担保出去了，所以我有印象。” 三人对着这条条例研究了一会儿，觉得确实可行。最后伍德一锤定音：“所以你们两个谁愿意把他领回家里去？” 04. 砂金研究着手铐的构造，他从来没戴过这玩意儿。为什么会挣脱不开呢？他尝试着调松一点，没想到反倒卡得更紧了，勒得手腕发红。 “这东西只会越挣扎越紧。”拉帝奥走进来。 砂金不乐意听他比比，把身体歪到另一边，留个后脑勺对着拉帝奥。 小孩闹脾气。拉帝奥将手上端着的泡面放在桌上，“你不是饿了？欠你的一顿饭。这儿没别的东西卖，将就一下。” 此时砂金才愿意转过来半张脸，“最后的晚餐？” “泡好了的，吃不吃随你。”说完，拉帝奥转身出门，去外面的办公室打印材料。砂金悄悄地瞥他——看不出他是否被惹毛了。眼前的泡面散发出砂金无法拒绝的香味，砂金想想，还是别跟吃的过不去。他打开盖子，一叉子挑起小半桶面条，一口直接塞进嘴里。 拉帝奥拎着一堆材料回来时，一桶泡面已经被他炫得差不多了，汤都喝了一半。砂金盯着剩下的汤底在回味——吃得太快了，他都没尝出啥味。剩下的这点汤底要慢慢地品。 拉帝奥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吃得这么快？” 砂金喝完最后一点汤，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我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拉帝奥填着表，听到这话，笔尖顿了一下。 砂金垫了肚子，血量似乎回复了一些，又恢复了快快乐乐的模样。他把桌面收拾干净，双手乖乖地放好，期盼地看着拉帝奥：“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吃一碗。” 拉帝奥暂时放下手里的表格，用质询的眼神看向砂金。 看他这个反应，砂金不满了。“欠我的饭不能用一碗泡面打发了。”砂金比出一个“2”，“除非两碗。” 一顿饭这么斤斤计较。拉帝奥失笑：“你不担心被抓到了会怎么处置你吗，只在意泡面？” “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不如吃饱再说咯。”砂金满不在乎。 表格已经填好，只需要填上双方的签名，盖章生效了。在把表格递给砂金签字之前，拉帝奥犹豫了片刻，问砂金：“有没有想过将来怎么办？” “嗯？”砂金挑眉。 拉帝奥尽量把措辞组织得委婉一些——这对他来说不太容易。“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有没有一些，别的打算？” 砂金听懂了。他嗤笑一声，“我们还没做过呢，教授您就快进到事后劝人从良的环节了？” 拉帝奥端坐着，严肃地说：“按规则，治安官会把你送到青少年管教机构里去...” “我成年了！”砂金打断他，语速飞快，“茨冈尼亚的文件有问题，我办了新的身份证明，我已经成年了，所以不能把我送到管教机构。只要解冻了我的银行卡，我就有足够的资金办理保释...” “你银行卡里的余额属于赃款，已经被扣押了。而且你还有半年才成年。”拉帝奥无情地打断他，“你倒知道给自己办一套成年的身份信息，看来你很清楚一旦被移送到管教机构去，会发生什么。” 砂金死死盯着拉帝奥，最后泄气了，长长叹出一口气。他目光扫向桌面上的泡面桶：“真成最后的晚餐了。”他看向拉帝奥，那双茨冈尼亚眼睛里似乎泛起水光，“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你们还是要抓我吗？” “我很抱歉。”拉帝奥的手指抓住表格，用力得指尖泛白。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砂金不耐地皱起眉头。良久，或许是看在那碗泡面的面子上，他回忆起来：“我听说如果能考进几所顶级的大学，入学时就可以拿到合法公民身份，学费也能申请助学金。所以一开始我去移民学校读过一段时间——就是那种面向我这种没有合法身份学生的学校。” 他眯起眼睛，想抽支烟，但身上的东西都被没收了，无果，继续道：“但是埃维金人的名声不太好...其实茨冈尼亚人的名声都不太好。总之过得不是很愉快，我就没继续读下去了。”砂金笑了起来，“其实如果读下去的话，说不定真能考上，我脑子还是挺好的。” 脑子好么？冒这么大风险出来接单只为了蹭顿饭。 不过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拉帝奥将手上的表格递给砂金：“签个字。你可以接着回去读书。” 砂金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是一份监护协议。一旦签字盖章，维里塔斯·拉帝奥就是砂金的唯一监护人了。砂金被这番操作搞得措手不及，“什么意思？” “签完字，我去交完保释金，你就不用去管教机构了。”拉帝奥解释，“我会监护你到成年，期间你不能再有违法行为，我会盯着你的。” 砂金拿着笔，闭上眼思索了一下。想通后，他笑了。“你早就把表填好了，还巴巴地问了我半天——你这人...”砂金上下打量着拉帝奥，“你这人真是，假正经。” 拉帝奥挑了挑眉，不否认。 05. 两人收拾完砂金的行李，回到拉帝奥家里时，天色已完全黑了。这是一幢白色的二层小别墅，带有一个小花园和一个户外游泳池。砂金拉着行李箱穿过花园，感叹教授的收入确实不太一般。进门后，拉帝奥指挥砂金：“你的衣服放到主卧衣帽间里去，靠墙的那排柜子都是空着的。洗漱用品放到客卫。” 砂金正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听到拉帝奥的话，他扭头问道：“我睡主卧吗？” “不。”拉帝奥指向客厅的沙发，“你睡那儿。” 砂金摸着下巴，迟疑道：“你家有两层楼，但是没有哪怕一间空客房吗？” 拉帝奥将外卖放到餐桌上，回答：“对。我有七间书房，但确实没有第二间卧室。” 砂金无话可说了。拉帝奥边拆开外卖盒的包装边说：“另外，你现在还在观察期——意思是跑掉的几个嫌疑人可能随时会联系你。荣德建议我把你看紧点，最好让你在主卧打地铺。但我觉得应当保留一些隐私...” “睡在客厅里可谈不上隐私。”砂金反驳。 “我的意思是，保留一点我的隐私。”拉帝奥不紧不慢地回答。“提醒一下，客厅和书房都装有监控。” 砂金不满：“这和监狱有什么区别吗？” 拉帝奥在餐桌前坐下，“吃饭吧，我会告诉你有什么区别的。” 砂金气鼓鼓地坐下吃饭。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显然拉帝奥没有在吃饭时说话的习惯。直到吃完了东西，拉帝奥才问他：“你会做饭吗？” “我会把东西放到微波炉里加热。”砂金诚实地回答。 拉帝奥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那么以后，我做饭，你洗碗。”他将吃完的外卖盒子收拾好，拎到厨房里，“过来，我教你怎么用洗碗机。” 砂金不情不愿地跟过去：“我明白了，原来我是一个免费的保姆。” “我付了三万保释金，这可谈不上免费。” 砂金一噎，只好磨磨蹭蹭地跟在拉帝奥身后，听他向给七岁小孩讲课一般，从按下开关开始讲解该如何使用这台机器。讲完，又教授起这间房子里的其他规矩——例如，厨房里不能有隔夜的垃圾，台面必须用清洁剂擦一遍、清水擦一遍、用干净的抹布再擦一遍。 砂金捏着抹布面露难色：“为什么要我擦三遍？我看擦一遍就已经挺干净的了。” 拉帝奥理所应当地说：“因为我有洁癖，而你‘免费’。”随后拍拍他的肩膀：“开始干活吧，保姆先生。” 砂金简直想把抹布扔他脸上。但他只能认命地开始倒清洁剂洗抹布。拉帝奥站在抽油烟机前，问他：“介意我抽根烟吗？” “这是您的房子，拉帝奥先生！您可以做任何事，不必过问小小保姆的意见。”砂金愤愤地拧着抹布。 拉帝奥没理闹脾气的小保姆。他打开抽油烟机，借着灶台的火苗点燃了一根香烟。砂金埋头擦着台面，烟瘾也有点犯。今天好像就抽了一口？还是从旁边这人嘴里“抢”过来的。他正胡思乱想着，拉帝奥突然说：“荣德说你可能和银行手续费的案子有关。” 砂金顿时心如擂鼓。 他面上仍维持着原来的表情，手上的活没停下，只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我要赚了那么多钱，还用得着接单吗？” 拉帝奥良久没有接话。砂金有些不安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发现拉帝奥也在看他。他脸上带着一点神秘莫测的笑容：“你竟然知道银行案赚得很多吗？” “新闻上都在说这事，我当然知道。”砂金喉结滚动了一下，转移话题：“我真的觉得擦一遍就够了。” “别讨价还价。”拉帝奥点燃第二支烟。 砂金换了块干净的抹布开始擦最后一遍。他心里开始复盘：为什么会怀疑我，因为银行账户吗？是有些可疑，但这样可疑的账户有很多。他们的怀疑到底有多少？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把我领回家呢？ 砂金停下手上的动作，试探着回看拉帝奥。但拉帝奥根本没在看他，只放空眼神看向前方，缓缓吐出烟雾，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直到砂金走到他身边时，拉帝奥才从沉思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擦完了？” 砂金点点头，直勾勾地看着拉帝奥手里的烟：“我也想抽。” 当砂金用那双眼睛乞求地看着人时，谁都很难说不。但拉帝奥坚定地拒绝了：“你这个年纪不能抽烟。” “你也在抽。”砂金嘟囔，“而且我闻到了就想抽。” 于是拉帝奥客气地将他赶出了厨房，从里面将门反锁：“那就别闻。” 06. 砂金醒来时，拉帝奥已经出门了。他打开手机，望着大大的“12：36”呆了会儿，迷迷糊糊记起早晨拉帝奥出门前将客厅的窗帘合上了——这样，窗外刺眼的阳光不会打扰到他睡觉。拉帝奥临走前还说了些什么来着？午饭在冰箱里，无聊的话就看书，之类的吧。 砂金洗漱完，找到留在冰箱里的那盒外卖——昨晚拉帝奥多点了一份。然后施展起他唯一的烹饪技巧：丢到微波炉里加热。 吃完东西，砂金下意识地擦了两遍桌子。正换上干抹布准备擦第三遍时，他惊悚地意识到自己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就被拉帝奥同化到了何种地步。 当保姆当上瘾了吗？砂金把抹布扔回去，感觉真是见了鬼了。 他百无聊赖地参观起这栋房子。拉帝奥没骗他——确实只有一间卧室，剩下的都是书房。七间书房略有不同：有三间书房里摆了些砂金看不懂的实验设备，甚至有一间实际上更像是健身房的“书房”，以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石膏头和石膏雕像的房间。砂金好奇地端详起这些一尘不染的石膏头——看起来它们是被人用心呵护着的。 这不就是网站上拉帝奥照片里那个石膏头嘛。砂金想着，端起石膏头想仔细观察一番。但就在石膏头离开底座的一刹那，房间里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吓得他赶紧把石膏头放了回去，嗡鸣声才消失。 在家里装警报器，牛逼。 砂金转而打量起旁边的石膏小人。这些小东西有点像Q版手办，看不出来教授还有这种喜好啊。也不知道这是哪个角色……砂金凑近了看向其中一个比心小人，感觉有点眼熟。 随后，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拉帝奥向他比心的画面，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这个房间对他来说信息量有点过大了。砂金合上房门，悻悻地离开。 最后一个书房上了密码锁。参观完一楼所有房间，砂金躺在沙发上回忆起这几天的经历：自己那近乎荒诞的好运又应验了一次。 事实上，砂金在治安管理局里的陈述都真的——但只是部分的实话。 砂金确实支付了一大笔钱给蛇头，但他们的偷渡船在半路上就遭遇了星际海盗的劫掠，整船人——除了他以外——全部被榨干油水后一枪崩了。砂金竭力向海盗头子证明自己有发财的路子，才留了一命。三个月后，他们抵达伊伊玛尼咔，砂金攻破了银行的加密系统，利用几万个匿名账户转移走伊伊玛尼咔所有银行的全部流动资金。大把财富到手，星际海盗们狂欢一通后反倒滋生了更大的贪念。他们整装待发，驶向宇宙财富汇聚之地——庇尔波因特。 砂金并不同意海盗们的做法，在伊伊玛尼咔行得通的招数，在庇尔波因特可不行。但海盗头子许诺干完这票放他自由，砂金只好放手一试。 去年夏天，庇尔波因特港口上指挥星际商船汇入流出的调度塔短暂失灵，他们趁乱着陆。砂金花费接近半年的时间，攻破了部分银行的加密系统，但在最终转账汇出时却失败了——似乎有一道隐藏的最终阻拦机制，在转账金额超过一定比例时，会使用另一套加密逻辑。而这最后一关，他攻破不了。 星际海盗对此极为不满，在被装满子弹的枪抵着脑门后，砂金想到了另一个办法：既然转账不能超过一定比例，那么少转移一些，用手续费的形式，细水长流地捞钱，也可以。 起码还有得赚。海盗们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没再用枪指着他。海盗头子履行了自己的约定——放砂金自由，但扣下了他的所有证件，以及他姐姐的遗物。 没了证件，对砂金的影响倒不大。他很快找了个新的合伙人，写了个小网站赚点生活费。有了钱，他又找法子另造了一套身份材料。但姐姐的遗物... 砂金正苦恼于该怎么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时，一个月前，海盗头子突然联系到他，简明扼要地说他们似乎被人盯上了，要求砂金想个办法让他们能顺利离开庇尔波因特。干的成，砂金的东西物归原主；干不成，他的东西就付之一炬。气象预报上说恒星电磁乱流会在九月份影响庇尔波因特的星际航线，届时所有飞船都无法启动，他们必须在九月之前离开。 办法？哪儿来的办法，除非调度塔再失灵一次。搞不好这群蠢货混不到九月就被治安官抓住了——砂金愤愤地想。 屋漏偏逢连夜雨，砂金正一筹莫展时，又一个坏消息传来：网站的合伙人蠢到录小视频勒索买家，买家报案以后，合伙人没通知砂金就连夜跑路。他的银行卡账户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被全部冻结——他身无分文了。 还好砂金在这件事里择得够干净。表面上看起来，他就只是一个出租照片给网站使用的无知小可怜。 昨天早上，砂金被饥饿唤醒后，屏蔽掉网站上治安官孜孜不倦发来的钓鱼信息，百无聊赖地搜索起调度塔的相关资料。他滑动着鼠标，一张石膏头怪人的半身照弹出来：调度塔的设计者，同时也是银行加密系统的设计者——维里塔斯·拉帝奥。 砂金盯着石膏头陷入沉思。如果能找个办法溜进这位拉帝奥教授的家里，能不能找到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或者如果能和他搭上关系，能不能找到办法绕开调度塔的监控，把那群海盗安然无恙地送出去呢？ 暂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砂金关掉界面，打开小网站，打算先找个冤大头解决吃饭问题。就在这时，一则邀约弹出来，而资料上展示的照片，正是那具石膏头。 砂金眼睛睁大，心砰砰跳起来。 他移动鼠标，按下了“Yes”。 07. 拉帝奥下班回到家，抱着上课时使用的石膏头走到展示柜前，用手绢细心地擦拭着石膏头上沾染的灰尘。这是拉帝奥的一个小习惯，打理石膏头像能让他的大脑快速放松下来，从工作状态切换至生活状态。拉帝奥擦拭完最后一处缝隙，满意地将石膏头放回展示柜中。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石膏头藏品似乎被谁动过，随后他反应过来，大概是那位新来的小朋友干的。 可砂金人呢？拉帝奥找遍一楼每一个房间，问道：“砂金？” 他沿着扶梯走上二楼。这栋房子的二楼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图书馆：除了一个卫生间外，其余的房间都被打通了，专门用来陈列拉帝奥收藏的书籍。他穿过一列列书架，找到了房间尽头角落里的砂金。砂金盘腿坐在地面上，周围堆着四五本砖头似的书籍，而他本人正捧着一本砖头书在读。 砂金居然在读书。砂金居然读得津津有味。拉帝奥莫名感觉这个场景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蹲下身，和砂金打招呼：“你在看什么？” 砂金这才注意到他，欣喜地把书合上：“你回来了！”随后像他展示起书的封皮：“我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所以上来看看。喏，我在看这个。” “你可以把书拿到下面沙发上去看，坐在地上不舒服。”拉帝奥看着那本书，“你还会软件工程吗？” 砂金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有些得意地说道：“技多不压身。那个小网站就是我写的，我把网站和照片打包卖出去，他们才肯按期支付我费用呢。光几张照片可卖不了那么多。” 拉帝奥回忆起那个花花绿绿的小网站，深感且不论编程水平如何，砂金的审美水平倒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他抑制住自己损两句的冲动，慷慨地给予小朋友一点对拉帝奥而言十分难得的赞美：“自学的吗？还不错。” 砂金颇自豪地点头，接着问道：“你家里这么多专业书，你也会编程吗？”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砂金早就知道了。在他和拉帝奥见面之前，砂金就在第一真理大学的学校论坛上通过学生的只言片语总结出了这位教授的两点性格特征：其一，嘴毒，但该捞你的时候还是会捞你。学生们常言：“不要看教授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被那张嘴刁难几句也不要怕，只要他还没放弃教你，这门课就还有过的希望。其二，拉帝奥只救肯自救的人。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接着学，教授就会接着教你。但一旦你显露出一点“这门课太难了要不还是算了”的迹象，教授会直接建议你别再学了，学不会的。 砂金决定就这两点特性对症下药。在治安管理局的时候，他稍微表现出一些还想接着念书的念头，拉帝奥就把他领回家了，可见想和拉帝奥拉近关系，装一个想读书而没条件的小可怜是最有用的招数。此时此刻，砂金心里已经写好了台词，眨巴着眼睛，像一个乖乖学生那样看着拉帝奥，等着他回答说“我确实会”，然后赞叹一番，再拉进一下关系。 但是拉帝奥没有按他写的剧本来，而是指着书的封皮：“这本书是我写的。” 砂金看着封皮上大大的“维里塔斯·拉帝奥 著”，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我没记错的话，这本书里花了很多篇幅介绍了一种模型理论。”拉帝奥眯着眼睛，审视着砂金，“以我的名字命名的‘维里塔斯理论’。你看到哪一部分了？” 砂金的人生中很少经历如此尴尬的时刻。 他觉得论坛上的学生对拉帝奥的师长滤镜有点太重了，此人分明很喜欢把人耍的团团转，看尽你出丑的模样，最后再跳出来嘲讽：感觉如何？ 但砂金还是努力维持住了脸上乖乖好学生开朗的表情，转移话题道：“晚上吃什么？” 拉帝奥被砂金逗笑了。他把几本书收起来，放回它们原本的位置。“你不必为了讨我欢心而做这些。我早上说的话只是怕你无聊，提一个建议而已。我不会因为你不爱看书而把你赶出去的。” 砂金缩成一团。这话他倒确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拉帝奥整理好书籍，走过来，向坐在地面上的砂金伸出一只手：“走吧，下去吃饭。” 08. 第二日，早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到沙发上时，砂金醒了。他揉着眼睛，顶着睡得乱蓬蓬的金发，找到在厨房里加热吐司的拉帝奥，问：“你要去上班了吗？” 拉帝奥穿了件白衬衫，正一边等着吐司机加热面包一边打领带：“不再睡会儿吗？” 砂金摇了摇头，皱眉问道：“我想出门的话是不是需要你陪同？考察期有这个要求吗？” “不需要，只是考察期如果你犯事再被抓的话，会比较麻烦，我也要承担连带责任。所以‘最好’有我陪同。”拉帝奥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牛奶，连着烤好的吐司一块递给砂金，“吃点早餐？” 砂金接过烤得焦香的吐司，咬了一口，脆脆的。“那我能和你一块出门吗？在家里有点无聊。” “当然。”拉帝奥拆开一块新的吐司，放进吐司机里。“我今天课程不多，一早上就能结束。上完课以后，我带你去外面的餐厅吃午饭。” 砂金和拉帝奥走在第一真理大学的林荫道上。天气很好，阳光穿过树荫落下斑斑点点。学生们来来往往，砂金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随后，有几个学生注意到砂金独特的眼睛，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起来：“茨冈尼亚人为什么会进到学校里？”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但砂金还是听到了。他皱眉，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里翻找墨镜。 没找到，可能忘在家里了。砂金正有些懊恼时，拉帝奥停下脚步，递给他一件东西。“你把它落在茶几上了。”正是砂金的墨镜。 砂金接过墨镜。拉帝奥又说：“但你的眼睛很漂亮。” 砂金仰头看向拉帝奥——赞扬他的眼睛时，拉帝奥的神情很真诚。砂金将墨镜揣回兜里，对拉帝奥露出笑容：“所以我不应该一直戴着它，对吧？” 拉帝奥也笑了。他向砂金说起另一件事：“最近学生们放了暑假，我今天的课程实际上是面向一些高中生的。这几年真理大学有一批招收特长生的名额，如果你确实会编程的话，也许可以考虑一下参与我的课程。你之前不是说想拿到合法公民身份吗？暑假结束后回去把高中课程念完，通过编程特长考进来，会轻松很多。” 砂金有些惊讶：“真的吗？我确实会一些...” 拉帝奥把砂金带到机房教室里，开始向这些提前准备考试的高中生们授课。砂金不得不承认，讲台上的拉帝奥确实挺有魅力，连他都听得有些入迷，周围学生们眼里的崇拜更是几乎化为实质了。一节课上完，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这时，助教玛格丽特走进来，向拉帝奥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拉帝奥向致歉说有一个临时会议，接下来的课程由学生们自由练习。他布置了实操作业后就和助教离开了。 砂金此时已经进入了学生模式，一边回味起课堂内容，一边构思实操作业该如何完成。他的同桌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学！我之前没见过你哎，你是第一次来上课吗？” 砂金转过头去，点了点头：“你好，是的。” 同桌此时才注意到砂金的眼睛：“你的眼睛真漂亮，诶，你是茨冈尼亚人吗？” 所以我才不喜欢学校。砂金磨磨牙，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扭过头去接着干自己的事。 同桌对他的避而不答也不以为意——显然他也只是随口套套近乎，砂金回不回答并不重要，因为他真正要说的是下面这句话——他压低声音，很是兴奋地说：“今天教授没戴石膏头耶！” “啊？”砂金没想到他的重点是这个。“是没戴，怎么了吗？” “我偷偷拍了好多照片。”同桌啧啧，打开手机把照片传到学校论坛上，“幸好坐得比较后面，前排那些人想拍照又不敢的样子真是笑死人了。” 砂金有些搞不懂他是来上课还是来追星的了，“呃，你们不是为了备考才来上课的吗？” “备考？”同桌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是说特长生？那个考上了是有降分啦，但是坐在这儿的人都不需要降分吧？我听认识的学长说，能通过教授的课程就可以在第一真理大学横着走了。” 所以真是来追星的。砂金略感无语。 同桌已经将照片全部发完，心满意足地合上手机，凑到砂金身边看他写程序，惊讶道：“天呐，你听懂了？” 此言一出，前后左右的学生都来围观起砂金写作业。面对着一堆热情的学生愚蠢而求知若渴的目光，砂金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你们上课时不是听得很专心吗？” “听得专心和没听懂并不冲突。”同学们回复他，有人请求道：“能再操作一遍吗？我还是没看懂。” 拉帝奥回到办公室，有一位衣着讲究妆容精致的女士已在此等候多时。见拉帝奥走进，她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您好，教授。我是公司战略投资部的‘翡翠’。” 拉帝奥同她短暂握手，两人入座。拉帝奥开门见山地问：“请问您今日突然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翡翠端起桌面上的咖啡，轻抿了一口， 不急不缓地说：“教授，您还记得去年调度塔突然停摆的事吗？” “当然。”拉帝奥回忆起来：“去年夏天的暴雨太过严重，调度塔的电磁回路在雷暴中短暂失灵了。” “庇尔波因特的调度塔掌管了所有来往星舰的运行轨迹。教授，在调度塔停摆的三十个小时里，有数百艘不明星舰从港口出入，而我们对这些星舰的来源和去向均一无所知。也正是因为去年夏天的这场意外，庇尔波因特多了一大批非法移民。” “我作为总工程师，对此事负有责任。”拉帝奥的食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我计划在今年的暴雨天气来临之前，再对调度塔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检查，它不会停摆第二次的。” “‘不会停摆第二次？’，不，我并不是为了此事而来的。”翡翠微笑，“让我从头讲起吧。去年，我们在伊伊玛尼咔执行任务时，发生了一起突发事件，当地所有银行账户里的资金在一夜之内被洗劫一空，我和我的手下们功亏一篑。至于之前发生的银行手续费案子，您应该也有所耳闻。很不幸的是，战略投资部庇尔波因特分部所有员工的工资卡都属于那几家倒霉的银行，被吞了一部分资金。更不幸的是，市场开拓部的员工使用的工资卡属于别的银行，都安然无恙。” 拉帝奥给出真诚的建议：“那么，您应该去找治安管理局。” “我的效率可比治安官高。事实上，我已经找到这几个人了。” “检举有功，您更应该去找治安管理局了。” “我也想就此了结，可惜，我的上司不太同意。”翡翠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他有一些更好的‘处理方案’。这帮人既让战略投资部的项目失败了，又让市场开拓部的主管奥斯瓦尔多当着钻石的面嘲笑了他半个小时，老实说，我的上司很生气。他给我下的任务是，想办法让那帮人逃窜到三不管星区去，他会以他的方式来‘料理’。” “这合法吗？”拉帝奥皱眉。 “三不管星区没有法律。”翡翠回应。“我此行前来只有一个目的。教授，您有办法让调度塔再停摆一次吗？只需要让它看起来像去年那样因雷暴而短暂失灵就行。我向您保证，只有一艘星舰会在调度塔失灵期间离开庇尔波因特。” “我对公司高层的勾心斗角不感兴趣，这件事我也不会执行，请回吧。”拉帝奥下了逐客令。 这个结果似乎在翡翠的意料之中。她站起身来，打算告辞。“很可惜，教授，无论您现在同不同意，我最终都会达成目的的。” “哦对了。”临走前，她向拉帝奥给出了一个建议。“如果您打算彻底检查一番调度塔的话，最好抓紧时间。雷雨季节马上就要开始了，第一场暴雨今夜就会来临。” 砂金总算和热情过头的同学们沟通完，收拾好东西等拉帝奥开完会接他去吃午饭。他打开学校论坛，津津有味地看这些学生能就“今天拉帝奥教授上课没戴石膏头”这件事开多少个帖子。正看得入迷，他收到拉帝奥的短信：“抱歉，我这边暂时有急事，你先自己回家吧。” 好嘛，让石膏头请我吃顿饭就这么难。砂金叹口气，那就先回家吧。 “能请你吃顿便饭吗？”一个女声问他。 砂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到了翡翠那张妆容精致的脸。“请问你是？”砂金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刻改口：“抱歉，我还有别的事。” 翡翠挑眉：“你还是答应我比较好哦，卡卡瓦夏。” 09. 荣德气喘吁吁地找到拉帝奥：“今年的例行检查开始得这么早吗？雷雨季节还有一个月才开始吧？” 拉帝奥已经换好了工装，正调试着安全帽的下颏带：“降雨提前了，我们今天就得全部检查一遍，辛苦你请假陪我。”接着甩给荣德一件工装和一顶安全帽。 “应该的，如果不是调度塔这个项目，我压根没法毕业，说来还得感谢你。”荣德麻溜地套上工装，扣上安全帽：“降雨提前了吗，我怎么没听说，谁的消息？” 说到这里，拉帝奥也有些疑惑：“你是治安官，也没听到过任何气象变动的风声吗？” 荣德摇头。 拉帝奥感觉有些荒谬。“战略投资部的人告诉我的。难道公司会比治安管理局更先得到这类消息吗？” “气象台是公司开的，他们的消息肯定比我们灵通啊。”荣德倒觉得很正常，“可战略投资部什么时候在意起调度塔了？而且今天就要检查完吗，就靠我们两个人？” “我已经通知了设备管理部门，他们会紧急进行巡视检查的。我们重点看一下通讯设备，雷暴可能会影响到这些地方。”拉帝奥翻找出工具箱，“走吧。” 调度塔整体上的造型像是港口上的灯塔，区别在于灯塔发射出的是探照灯光，而调度塔发送的是信息流。在庇尔波因特这颗财富汇聚之星，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星际航班来来往往，而所有航线信息都将汇聚到调度塔中，由当值调度员统一指挥。 砂金远远地看着窗外那座耸入云霄的高塔，来往穿梭的星舰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拉出长长的弧光。砂金心里有些慌乱，但面上显得一片坦然。 他此刻坐在一座豪华餐厅里，翡翠正坐在他面前。点完单，翡翠也看向窗外调度塔的尖顶——即使距离得并不近，这座建筑还是存在感十足。翡翠开玩笑般地问起：“一年前你们穿越雷暴降落，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砂金借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反问道：“美丽的女士，您将我约到这样高档的餐厅来，只是想听一个偷渡客紧急迫降的不愉快经历吗？” “你可以称呼我为‘翡翠’，不必这么肉麻。”翡翠递给砂金一张名片，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假装自己是一个平平无奇偷渡客？你瞒得过别人，瞒不了我。伊伊玛尼咔和庇尔波因特的银行加密系统，都是你攻破的吧？” 砂金无辜地眨眨眼。 翡翠嗤笑了一声。“不跟你绕弯子了。今夜会落下暴雨，一场百年一遇的雷暴将会席卷整个庇尔波因特的天空，如果计划顺利，调度塔会在今天再一次失灵。我知道你能联络上那群星际海盗，让他们趁着调度塔失灵的时候离开。” 砂金读着翡翠的名片。“你是‘公司’的高管？为什么要帮助一群星际海盗呢？” “‘帮助’？”翡翠像听到了一个笑话，“穿越雷暴起飞是有风险的，也许失灵的导航系统会把他们引到某个没有法律存在的星区呢？” 砂金放下名片。“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那就不是我操心的问题了。惹到我上司，算他们倒霉咯。” 砂金思考了片刻，感觉这生意可以做，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小子，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谈条件？”翡翠好笑，“你还能在庇尔波因特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只用给那帮流氓送信而不是陪着他们一起送死，只有两个原因。”她的眼神锐利而冰冷，“第一，我上司只想要几个出气包，并不会深究出气包是不是少了一个。第二，我犯不着为了一个出气包得罪那位古怪的教授。” “得罪哪位教授？”砂金问到。 “装什么？”翡翠点燃一根女士香烟，“你跟他没发展点特殊关系？否则他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收养你。哦，是了，你不是开小网站的么，难不成你手上也有他的小视频？” 砂金明白了。看来翡翠有点误解，但他并不打算纠正——纠正了说不定就得去陪那帮海盗了。他心跳得很快，那是巨大的风险与诱人的收益结合为一，同时摆在他面前的感觉。最终他下定决心，押下赌注：“答应我的条件。否则，你就去想别的办法让那群海盗启动星舰吧。” 翡翠吐出一口烟圈，微笑着评价道：“有意思，你的行事风格我倒挺欣赏。别上那劳什子的编程课了，你不是早就会了么。我这儿还差两个得力助手，我瞧你头脑挺活泛，跟我混如何？” 砂金把话题拉回来：“他们把我赶出去的时候，扣押了我一件东西。帮我把那件东西找回来，这就是我的条件。” “好啊。”翡翠懒洋洋地说。“等价交换就行——你能拿出什么来和我交换呢？” “帮你把出气包们送出去，这还不够吗？”砂金反问。 “你不用一起跟着去，这还不够吗？”翡翠也反问。“那件东西对你挺重要的吧？那更得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咯。” 砂金皱眉，意识到自己提出的条件反而成为了对方的把柄。 谈话的最后，翡翠向砂金提出了她的条件：“其实很多人考上第一真理大学，也不过是想在公司谋求一个职位罢了。真的不考虑当我的手下吗，何必多读这几年书呢？” 10. 砂金躺在沙发上，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比如，还要继续和拉帝奥玩这个监护人游戏吗？实际上翡翠提出的条件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要等到雷暴来临的时候，动动手指发一条信息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姐姐的遗物、合法公民身份、甚至一份稳定的工作——连那帮绑架过他的蠢货都有人帮他教训。好吧，或许会失去一些自由。可待在拉帝奥家里，不是更不自由吗？ 虽说如此，但砂金最后还是在夜晚降临时乖乖回到了拉帝奥家里。他正和柜子上的监控摄像头大眼瞪小眼时，所有的灯光突然熄灭，摄像头上方的红灯也不再闪烁。砂金收到了翡翠的信息：“就是现在。” 停电了？砂金走到落地窗前，整座街区没有一盏灯光亮起。他拿出手机，通过加密通道向海盗头目发送了最后一条信息：“今夜调度塔停摆，这是唯一的机会。” 一声沉重的雷鸣。砂金抬头，注视着遥远的地平线上耸立着的那座高塔。雷电……雨天……他心里慌乱得厉害，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给拉帝奥。 “你在哪儿？”电话一接通，砂金立刻问到。 电话那头的拉帝奥似乎有些意外。“砂金？抱歉，我还在检查设备……”就在这时，砂金远远地看到又一道闪电降下，闪电的尾端似乎和调度塔的顶端相连——简直就像电弧贯穿了整座高塔一般。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你在调度塔吗……”砂金喃喃。他没有等到拉帝奥的回复，电话被挂断了。 十几秒后，雷鸣声才如排山倒海一般席卷了他。 瓢泼大雨突然落下。砂金急急忙忙地冲出门，浑身衣服在奔跑中被打湿。他拦住一辆出租车，前往调度塔。闪电接连不断地落下，雷鸣一遍又一遍炸响在砂金耳边。司机忍不住诧异：“这天气真是吓人。” 砂金再一次拨打起拉帝奥的电话，但无人接听。他十指冰冷，打湿金发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暴雨砸在车顶，“噼里啪啦”。 汽车搭载的收音机插播了一条新闻：“据悉，调度塔因突发雷暴天气再次停摆。所有航班暂时延迟，请市民们切勿慌乱...” 砂金抬头，怔怔地盯着收音机。正当他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时，电话响起。他欣喜地接通：“教授？”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却不是拉帝奥。“砂金？我是荣德，怎么了？我们现在很忙。” 砂金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磕磕巴巴地说：“教授在哪儿？外面的雷雨好大...” “调度塔停摆了——你知道调度塔吗？我们正在修这玩意儿。你在家里好好呆着吧，挂了，拜。” 砂金呼出一口长气。“等等，给我一个具体的位置，我在来的路上。” 荣德失笑：“你来干嘛？这儿乱的很。” 11. 砂金一路狂奔到塔顶，荣德头顶着个固定着探照灯的安全帽，正在工具箱里翻找着什么。砂金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问：“教授呢？” 荣德头也没抬，手往天上一指：“那儿呢。” 砂金仰头向天上望去，避雷装置像一颗巨型图钉刺向天空。一片漆黑，只依稀看见在图钉的顶端有一个隐隐约约身影——通过他身上的反光安全带能判断他似乎在活动。 “他在那么高的地方干嘛...”雨水不断砸进砂金的眼睛里，他抹了把脸，还是看不清楚。 荣德简明扼要地概括：“避雷装置坏了。本来我们有应急系统可以启动，但那也得避雷针起作用才行。该死的——就差这最后一点没巡视，这玩意儿就被一道雷劈坏了。”他翻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只好拿起对讲机：“石膏头，你把探照灯放哪儿了？” “箱子最底下。”拉帝奥的声音传出来，混着雨声和雷鸣。砂金立刻凑到对讲机旁边，听拉帝奥讲下一句话：“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 “教授...”砂金低声呢喃。 “砂金？”对讲机里的声音有些失真。 “教授，家里停电了。”砂金感觉此刻雨水和雷暴都离他远去，只剩下对讲机那头微弱的电流声。“我来找你了。” “找到了！”荣德把探照灯拖出来，驾到肩膀上，按下开关，一束强光打到装置顶端——拉帝奥正吊在那里，被大风吹得有些东倒西歪。“看得清楚吗？”荣德吼到。 “荣德！”拉帝奥也在对讲机里向他吼道：“你什么时候能学会？照装置，别照我！你晃到我眼睛了！” 砂金听不下去了，一把抢过探照灯，灯光稳稳打在拉帝奥对面的装置上。荣德悻悻地蹲在一旁，一会儿看看拉帝奥在如何大风中尽量保持平衡，一会儿看看砂金如何默契地打光跟上，无事可做的他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一道惊雷劈下，直直刺向避雷针。拉帝奥正吊在避雷针中段的支架上，雷电落下时，拉帝奥似乎向外弹了一下。 砂金忍不住惊呼：“拉帝奥！”接着皱眉：“就不能等雷暴停下再修吗？而且，为什么非得他去修？” “他最熟，换成其他人恐怕连故障点都找不到。”荣德总算找到点话头，“他没事的啦，他身上挂着个人保安线的，电流会通过保安线直接流入大地。”他指向远方一个黑漆漆的桩头：“诺，线就连在那儿，那个就是接地桩。” 又一道闪电落下，黑漆漆的接地桩头冒出火花。 荣德顿了一下，扭头向砂金保证：“很安全的。” 砂金对他的话产生了十二分的怀疑。 “我没事。”拉帝奥的声音响起。 砂金才松了一口气，便看到一艘星舰在雷暴中升起，尾焰在满天闪电中拉出长长的弧光。 砂金知道，那是海盗逃离的星舰。 拉帝奥也看见了。他静静地盯了一会儿那道弧光，接着面无表情地扭头继续自己的工作。荣德在地上高呼：“找到问题了吗？这玩意儿没道理会坏的。” 拉帝奥沉默良久，最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荣德，我们花了大半天巡视了所有设备，唯独没想过上来看一眼避雷针。” 拉帝奥打开随身的工具小包，翻出一颗细长的螺丝。“所有的一切，都只因为有一颗螺丝钉断裂了。” 12. 拉帝奥装好螺丝，降落到地面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荣德却知道他已经到了发怒的边缘。 “我去通知他们准备重启。”说完这句话，拉帝奥提着工具箱走下楼梯。 砂金想跟上去，但被荣德拦住了。“别去，让他一个人处理吧。” “到底怎么了？”砂金问。 荣德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自从去年调度塔停摆那次，拉帝奥一直有一些自责。他设计了一套重启系统，来应对这种突发状况。没想到还是...”荣德盯着漆黑的星空，回想起那艘奇怪的星舰。“去年是直到调度塔停摆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有一两艘星舰试探性地升空。为什么这次还不到半个小时就有星舰逃逸了？简直像提前知道调度塔会停摆一样...” 拉帝奥回到主控室，发现他还没下令恢复，值班员就已经重启好了设备，调度塔已经恢复了运行。他疑惑地走向空无一人的中控厅，来到汇聚信息流的大屏前，看到翡翠正向他挥手。 “辛苦了，教授。” 拉帝奥被大雨淋得湿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他缓步走进，质问道：“你们让整个港口瘫痪了半个多小时，只为了泄私愤吗？” 翡翠的衣着打扮仍如初见时那般光鲜亮丽。“需要我提醒您一件事吗，教授？比如——整个庇尔波因特都是公司的私产？” “以避雷装置的材料，固定的螺丝钉是绝无可能断裂的。”拉帝奥语气冰冷。“无论你是用什么方式做到的，翡翠，我都会在事故报告里如实上报的。” “这又能证明什么呢？”翡翠的表情不变。 “如果加上你下午时说的那番话呢？” 翡翠双手抱胸，微笑起来。“教授，合作的前提是互相信任。我提前向您告知一切，是出于对您的尊敬。” “合作？”拉帝奥冷笑，“从何谈起？” “调度塔停摆的经济损失会由战略投资部全部承担，我的上司所需要的，只是合法合规地处置仇敌罢了。”大屏上蓝色的灯光映在她脸侧。“我知道您不会同意协助我关闭调度塔，突然拜访您只是为了能让您在今夜来到这里。毕竟，没有您的话，上次修好这座塔花了一两天，不是吗？” “而您只花了半个小时，真是令人惊叹。”翡翠仰望着大屏上不断跳动的信息流。“我将一切向您和盘托出，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今夜过后，仇怨已清。从此以后，伊伊玛尼咔和庇尔波因特的银行悬案都将和那个茨冈尼亚人再无关联。教授，我认为我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丰厚了。” 拉帝奥立在了原地。无数细节在他脑中闪过，最终定格在网站的照片上，砂金的那双眼睛里。 翡翠的目光从大屏上挪回。“如果您坚持要如实填写事故报告的话——也不会如何。您也很清楚吧？一颗螺丝钉罢了。”她轻笑。“可那样的话，我就会让那个茨冈尼亚人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去。” 13. 砂金和荣德收拾好工具箱下来时，拉帝奥正靠着墙壁抽烟。荣德和拉帝奥打了个招呼，抱着工具箱走远了。砂金则走到他跟前，歪头盯着拉帝奥。 拉帝奥扫了他一眼，吸了一口烟，没有说话。 砂金抿起嘴唇。他把手伸进拉帝奥的衣兜里，抓到被雨水打湿的烟盒，抽出其中一根，叼在嘴上。拉帝奥静默地任由他动作。砂金又翻了会儿，还是没翻到打火机。于是他环住拉帝奥，叼着烟凑近拉帝奥的嘴唇，借着拉帝奥嘴里那根香烟的火星点燃了自己的烟。 做完这一切，砂金也靠在墙壁上，把烟捏在手中，像个偷了糖果但不敢吃的小孩一样盯着手里的香烟。 “有时候我会思考，亡羊补牢是否有意义。”拉帝奥的声音很轻。 “嗯？”砂金想了会儿，以为拉帝奥在说调度塔的事。他试图安慰：“这是天灾，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拉帝奥摇摇头，缓缓吐出烟圈。“一年前，在得知伊伊玛尼咔的银行案时，我预感相似的案件可能会再次发生。所以，虽然几家银行没有支付我额外的费用，但我还是给所有系统加装了一个补丁，限制金额转出的比例。” 砂金听着，神色渐渐不自然。 “只是一些手续费，翡翠尚且能穷追猛打到如此地步，如果所有资金都被转移走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拉帝奥扭头看向砂金，“所以亡羊补牢还是有意义的，对吗？” 砂金喉头哽咽，几乎发不出声音。他双手止不住颤抖：“你是从什么时候...” “一直有一些模糊的猜想。”拉帝奥的声音很低，“不过刚刚才被证实。” “对不起。”砂金眼中氤氲着水光，“我...” 拉帝奥冲他摇摇头，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关系的，卡卡瓦夏。这只是为了活下去，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两年后。 “够了。”拉帝奥出声制止，但荣德坚持把酒杯倒满，“又老一岁啦，石膏头。” 荣德乐呵呵地把剩下半瓶酒倒进自己的酒杯。拉帝奥皱紧眉头盯着手里这杯酒，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闷了一口，脸上的五官扭曲起来。 “不至于吧。”荣德露出“你少装”的表情。“这玩意儿度数很低的。” “那你自己多喝点。”拉帝奥很嫌弃地把杯子推远了。“我只答应请你吃饭，没答应喝酒。” 翡翠把车停在路边，再三向砂金确认：“你真要住这儿？” 砂金伸了个懒腰。“我在庇尔波因特又没有房子，不住这儿住哪儿？” 翡翠“啧”了一声，感觉还是不妥。“我上次把拉帝奥给得罪透了。本来以为有你在，起码整个部门和他的关系不至于太僵，没想到你也是个不顶用的。” 砂金不乐意继续和她掰扯这个，抗议起来：“开门，我要下车。” “两年了，你跟他真的没再联系？”荣德喝得有点晕晕乎乎，大着舌头问。 拉帝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问这个问题，回怼道：“有空打听这个，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人家都成公司高管了。”荣德啧啧。接着他又转动起他机灵的小脑瓜：“所以他当初是不是和翡翠做局诓我们？当初他跟着翡翠离开的时候，嚯，头也不回的...” “你又想到哪儿去了。”拉帝奥头疼。“晋升得快也很正常。好了，别喝了。” 荣德眯着眼想了会儿，赞同了拉帝奥。“你当初拿博士学位的时候，可比这快多了。咔咔地，三年抱俩啊！” 拉帝奥想把他嘴堵上。 翡翠还在思索。“这一切都要从你骗我，你和拉帝奥关系不一般说起...” 砂金被困在车里，戳着玻璃窗户。“我可没骗你，是你自己脑补过多的。”他盯着窗外拉帝奥的房子——黑漆漆的，没开灯。石膏头还住这儿吗？他也不是很有把握。 翡翠依然在犹豫。她注意到砂金探头探脑地望着窗外，问：“你在看什么？” “他会不会搬走了？”砂金嘀咕，“两年了，说不定他又捡了个别的什么人回家呢...” 翡翠听得想翻白眼。“我跟他打交道的时间不短，你放心好了，没几个人受得了他那臭脾气。” 砂金小声反驳：“他脾气挺好的啊。” “你真没救了。”翡翠真诚地评价。 拉帝奥送走了醉得一塌糊涂的荣德，打了个车从餐馆回家。一进门，他闻到空气里有股从没出现过的香水味。拉帝奥迟疑着打开灯，只见沙发上有头金毛拱来拱去。 我回到了两年前吗？拉帝奥感觉自己也许大概可能是喝醉了。 “你回来了！”砂金欣喜地坐起来，把被子裹在身上，眼巴巴地看着他。随后他闻到了酒气，皱起眉来：“你跟谁去喝酒了？” 我到底醉还是没醉？拉帝奥有点拿捏不准。他试探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跟谁去喝酒了？”金毛还在气鼓鼓地问。 看来没醉。拉帝奥笑了。他扯松领带，大步走向主卧。砂金蹬蹬几步跟上去，拦住他：“喂，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我在新闻上看到过你，P45。”拉帝奥揉了揉砂金的头。可惜现在的手感像是喷了发胶，不复当年的柔软，他只好遗憾地收回手。“P45没地方住，非要赖在我家，嗯？” “你门锁密码都没改。”砂金说得理所当然，“那就是可以进来住的意思。” “被你猜中了。”拉帝奥低下头，鼻尖和砂金相撞。他们呼吸交缠，拉帝奥的眼睛亮得惊人。“不过，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砂金的耳廓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这次，你想睡主卧吗？” 一些后话： 总算在白情前写完了！匆忙写就，可能会有很多有BUG的地方，比如...应该没人会在雷雨天气修避雷针吧... 总之，非常感谢阅读到这里的所有人，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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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理】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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