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篇 Passage.40

《寻之诗》

Warm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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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
　　在这望不见尽头的虚无里什么也没有。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平静与喜悦已经离自己远去，能感受到的、品尝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好像在忍耐怎样也无法消散的寒冷，躲在狭窄的石头缝里，已经退无可退，被迫迎接夜晚的寒风；好像在忍耐怎样也无法缓解的饥饿，在茂密无垠的森林里饥渴难耐地觅食，将一切可食之物塞进嘴里；好像在忍耐怎样也无法解除的孤独，在这孤寂的世界原地等待，苦苦地等啊等啊，到最后谁也没有等来。
　　好孤独，好冷，好饿……求求你，别把它们踩碎，那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愿意给我的食物……不要，不要……
　　弱小的自己，形单影只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毫无自保的能力，只能任人欺凌，也无力反抗……口中是泥土的苦涩味道，眼泪簌簌落下，他好寂寞，他好饿，谁能来……谁能来救救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明明什么也没做，也要欺辱我、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被人接受，被迫承受异样的目光，还要将我驱逐出去？还是说，这个世界，果然全部都是谎言？
　　好饿，肚子好饿，心里也好饿。为什么怎样都填不饱胃？为什么怎样都摆脱不了孤独的处境，摆脱不了无能为力的状态？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残酷发生，却什么都做不到？
　　受够了，已经受够了。被欺辱的悲伤，被敌视的不解，被丢下的委屈，被迫说谎的苦楚，被迫承受命运的不公，被迫成为傀儡的绝望……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逃什么，我很可怕吗……回来吧！反正世界就要迎来末日，不管逃到哪里都不免一死，不如回到我的身边，成为我的养分吧！
　　吞吃吞吃吞吃。吞吃吞吃吞吃。记不得自己在吃什么了，蓝色的数据粒子到处都是，手上经常出现七零八落的肢体。是在吃这些东西吗？这不是声鸟兽的翅膀吗？这不是邪龙兽的手臂吗？还有这个，那个……啊啊，他在吃其他数码兽的身体吗？不要，不要！他在吃什么！他在做什么！！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想躲起来，藏进什么石头缝里……可是控制不了。只能看着自己拖着身体往前进……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头发也变成了白色，毛躁躁的好难看……明明自己最在意头发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还是他吗？或者说他现在到底是谁？
　　不要……好生气。愤怒的火焰在胸口燃烧着，怎样都无法平息。好想吃东西，好想做点什么……那是什么？为什么要用那种看异类的眼神看着我？去死吧！我才不是异类！你们才是异类！去死去死去死！！
　　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在咆哮了。只是拼命地发狂一样地在攻击着前面的谁……为什么，为什么要攻击我？一开始是三只数码兽，后来变成了七只，其中还有一只特别明亮，总是发着光，飘着白色的羽毛……明明觉得很刺眼，但又鬼使神差地想要靠近。甚至忍不住去揪住她的头发，那是一头亮金色的秀发，真好看，自己的头发却是灰白色的，真难看……可是，明明以前自己好像也有着一样漂亮的头发。那样漂亮的头发去哪里了呢？就像自己的身体，现在到底是谁呢？正在思考着的又是谁呢？
　　面前的这七只数码兽拼命地攻击着自己。好痛，还有那只有着八片羽翼的数码兽，一发弓箭射穿了自己的脖子，痛得前所未有。为什么要攻击我？是敌人吗？好痛……好痛！不要再攻击我了！去死！去死吧去死吧！
　　然后。
　　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一脚踩空般，他突然感觉自己跌入了一片黑色的泥沼里。黑色的力量，像漫上来的泥水一样，不顾自己的反抗涌入口中，一下子充满了自己的身体。窒息的感觉、痛苦的感觉，变本加厉，他下意识地疯狂挣扎着，摆动着自己的四肢，但却丝毫没有挣脱的希望。
　　是啊，已经没有希望了。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已经失去希望了吧。拯救这个世界的希望，守护孩子们的希望，还有，与他再重逢的希望……统统灰飞烟灭了。现在存在于此处的只有绝望，如同无法呼吸的烟灰和泥沼般的绝望。无数只手拉扯着他的身体，狞笑着要将他拉入地狱。就算张开口想要呼救，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沉重的泥水涌入咽喉，痛苦得想要抓烂自己的喉咙。
　　好痛苦，好痛苦。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在发疯。连发出的声音都听不出任何意思了，似乎只是在像野兽那样叽里哇啦地叫着。不管怎样拼命挣扎，也都摆脱不了这样的绝望与痛苦。
　　「——够了，已经够了……」
　　突然。
　　一个有印象的声音，映入自己耳帘了。
　　原本被痛苦折磨得近乎发疯的他，一瞬间好像撇清了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稍微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神智了。于是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朦胧的视野里，一团绿色的轮廓正在渐渐变得清晰。
　　「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好多好多人都因为你牺牲了。他们本来应该活着，他们本来应该还有明天啊！」
　　「哥哥也是……大家都是……为了我，为了一无是处的我拼尽了全力……够了，可以了，不要再继续了，停止这一切吧！！！」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面前悲愤地呐喊着。与此同时，那模糊的轮廓也清晰了起来。绿色的棒球帽，金色的短发，盈着眼泪的湖蓝的双眼……每一点都在自己心中尖叫着熟悉。啊啊，那孩子在哭，泪珠在眼角流转，眼圈红红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为什么会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呢……为什么……为什么呢？
　　啊啊，想起来了。一些记忆，涌入大脑了。之前的自己，发了疯的自己，将这群孩子和他们的搭档数码兽全部重创了。因为伤害了他，伤害了他的朋友，所以会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所以会用这样控诉的语气质问着自己吧？
　　不……不要！怎么能让他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怎么能放任自己的双手去伤害他！去伤害曾经最想保护的他！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难道说一定要伤害昔日最想保护的人吗？难道说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于是，一阵刺痛穿过大脑，他不由得抬起了右手——第一次，他居然能够如此顺利地操控自己的身体——然后抱住了自己的头。他张开嘴，拼命地想要呼唤那个名字，呼唤那个刻在自己心中的，那个默默藏在心里想要去守护的，那个属于面前这个孩子的名字，可是无论如何拉扯自己的喉咙，他都发不出一丝声音，都没法让任何人，包括自己听到一丝呼唤……
　　啊啊，听不到，听不到……连自己都听不到，更别说其他人……没有人会听到自己的呼唤。想到这里一阵克制不住的悲伤涌上心头，让泪水淌下眼角，流下脸颊，呼唤变成了哭喊，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喊，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谁能听到。
　　啊啊，他在做什么？吃掉了声鸟兽们的身体，肆意破坏着这个世界，还伤害了那孩子和他的同伴……不要，这不是他想做的事，可是完全控制不了……他想要道歉，想要拼命地说对不起，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前很快再次被黑暗所覆盖，伸手也不见五指，不管往哪个方向逃窜都是看不到尽头的虚无。孤独，寒冷，饥饿，害怕，悲伤，痛苦，一切的一切的苦难的情绪涌上来，犹如无数只怪兽将他吞没。终于他失去力气了，在这混沌一片的虚无当中跌倒了，跌倒的痛苦历历在目，为什么他只能感觉到痛苦呢？
　　是的，除了痛苦与绝望外一无所有。渐渐地，他开始耳鸣了，像有无数个小妖怪在嗡嗡嗡地叫，眼睛也早就看不见了，头晕目眩，肠胃也一阵恶心，想要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像有无数只手正在拉扯自己的身体，将自己分尸，头发要被扯断了，翅膀要被扯断了，手脚也要被扯断了，身体也要被分作两截了……他要死了吗？原来临死之前，是这样的绝望和无助吗？可是……可是……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啊！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想再见到的人……他不想死！他想活着！他好想再和心心念念的谁相见啊！
　　可是，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开死亡的逼近。死亡的阴影正在逐渐笼罩，痛苦，绝望……他正清晰地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蚕食。似乎有谁的手拽着自己的双腿，冷酷地朝深渊拖拽，如果掉到那深渊里了的话，大概就再也没有苏醒的机会了吧？大概就会永远成为没有意志不会思考的死气沉沉的肉体了吧？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不想死！他想活着！他想再看到鲜花树木和蓝天白云！他想再见到自己付诸全力守护的所有人！他想再和那孩子拥抱！谁来，谁来救救他！为什么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呼唤！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哭声啊！！
　　为什么！为什么！！是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吗？是已经被这世界抛弃了吗？不要，不要——救救我！我心心念念的那孩子，拼命呼唤的那孩子……救救我啊——
　　没有人。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来。渐渐地，无穷尽的虚无从脚开始缓慢吞噬着他，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就连这最后痛苦地绝望地挣扎着的意志也正在被迫瓦解。漆黑的泥沼一点点将他蚕食，淹没了他的双腿，淹没了他的肩膀，淹没了他的脸颊，淹没了他的头顶，就在连他最后伸出来的，徒劳地试图抓到什么的手，也要被淹没的时候——
　　「——不哦。」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了。
　　「听到了哦。我……听到了哦。」
　　听见了。有谁说，他听见了。很熟悉的声音，同时也很清晰空灵地响着，仿佛就在耳边一样。
　　尽管被淹没了全身，视野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听觉变得极为灵敏，以至于能听见那个声音的每一丝吐息，如饥似渴地将那个声音揽入耳帘。
　　「从刚刚开始……不，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一直有听到你的声音。在梦里，在耳边……你的声音，一次次出现在我脑海中。是你在呼唤我，对吧？」
　　那个声音。有印象的声音。熟悉的声音。
　　是的，他在呼唤，因为太过悲伤，太过绝望，以至于呼唤成了哭喊，成了听不出形状的尖叫……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听到。但是，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
　　「而且……不仅是你一直在呼唤我，其实我也在呼唤你。我……也在寻找着你。一直在想着，为什么我是孤身一人，为什么你没有出现在我身边……是你不喜欢我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在被呼唤、在被寻找？是谁，是谁还在挂念着自己？而被呼唤的自己……又是谁？
　　「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其实……你一直在我身边。只是我没有注意到，所以，才和你错过了……你也一直想和我相遇的吧？因为，你的朋友艾力兽是这么说的哟……」
　　艾力……兽。
　　像是被触及到了内心深处，他全身一震，似乎有记忆，慢慢地、卡顿地进入大脑。是啊。艾力兽……是他的朋友，是他在创始村认识的最要好的朋友，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也没法再重拾心情勇敢地一个人面对生活。想起来了，之前好像说过，一定会回来与他再相见……可自己食言了，没能实现这个约定……
　　「而且，我也能感觉到的。绝对绝对能感觉到的。我……也好想。我也一直……一直，好想见到你，好想和你在一起……」
　　那个声音哽咽了。满怀着苦痛的情感，在咽喉深处颤抖，让声音泛起泪光。
　　是的。他也想要再见到那个声音的主人。而他刚刚一直在呼唤的谁，就是……
　　「之前的我一直不能确定，不能确定身为第二只神圣数码宝贝、第八只被选召的数码兽的你与我之间的关系……但是我现在可以确定了。」
　　慢慢地，泥水退却，露出了他的眼睛他的面孔。直到此刻，他终于重见光明，微弱的光辉正从黑暗的深处一点点露出身姿，被自己的眼睛捕捉，那样明媚，那样宝贵。
　　「终于可以确定你的样子，你的名字了——为了希望之村、创始村与文件岛拼命努力，为了消灭黑暗齿轮独自前往发源地的你，在那之后消失在我们视野当中的你……除了天使兽之外的，那个名字——」
　　「——巴达兽。」
　　话音刚落，紧接着。
　　——那微弱的光辉，一瞬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的金光，犹如无数只金色蝴蝶，扑打着璀璨的翅膀，哗啦啦地扑面而来，褪去了无穷尽的虚无与黑暗，褪去了企图吞噬自己的烟灰与泥水，将自己温柔地笼罩。
　　想起来了。那个名字……就算几乎要被忘却，就算几乎要被过去遮掩，可他仍然记得，记得那个名字代表的一切，而他就是——
　　是的，巴达兽。他就是巴达兽！
　　悲伤、痛苦与绝望，正在慢慢飞向脑后、远离自己，而就在眼前的一片遥远朦胧的光芒里，一个熟悉的小小的身影慢慢出现，并朝自己张开了双臂。
　　“我有听到你的声音哦。一直一直……都有听到哦。”
　　“你的难过，你的痛苦……我全都知道了哦。”
　　像从天而降的天使般，那个有着金色短发和湖蓝双眼的孩子，慢慢地落到自己面前，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温柔地照耀着他。
　　“因为想着一定要和你相见这件事……所以就算陷入了最绝望的境地，我也没有放弃希望，努力地寻找着，穿过幽暗的隧道……终于听着你的声音，在这里找到了你。”
　　“已经，没事了……没事了哟。”
　　那孩子伸出手，轻轻地拭去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淌下的泪珠，温暖的手掌有着熟悉的触感，是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触感。
　　“因为我来了……我来拯救你，带你离开这片黑暗的深渊。那些难过的事情，痛苦的事情……很快就会消失了。”
　　轻轻地，那孩子将一个熟悉的红色花环戴在自己的左手腕上，旋即扬起嘴角，露出了温柔又纯真的笑容，犹如这黑暗中的一轮明日，向他播撒着明媚的阳光。
　　而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样子，还有那熟悉的笑容……
　　“天使兽……”那孩子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
　　话音刚落，紧接着，他立刻回复了那孩子，用终于能够再被听到的如获新生的声音，颤抖着张开了口。
　　“你是高石岳。是阿岳！是我一直在呼唤的那个名字！”
　　“我记得，一直一直都记得……绝对不会忘记，因为那次相遇，对我来说弥足珍贵，我一直都记在心里，默默守护着你，渴望着与你再次相遇！”
　　“对不起，阿岳，我……变成了这种糟糕的样子，还伤害了你，伤害了你的同伴们……但是，现在，我终于，和你再相遇了……”不由自主地，天使兽再难控制自己的泪水，任由两行清泪淌下脸颊，划过微笑着的嘴角，“太好了……太好了！”
　　“哪有，是我该说对不起……”高石岳红了眼圈，泪珠在眼角打转，“没有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让你一个人孤独地闯荡，拼了命才活到现在，很辛苦吧？”“但是……已经没事了，因为天使兽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努力守护文件岛，努力走到现在，你所经历的一切，现在的我都知道了……”
　　“阿岳……谢谢你，阿岳……”天使兽哽咽着，泪水簌簌跌落，但那不再是悲伤绝望的了，而是闪烁着云开天日般宝贵的希望之光，“能够再见到阿岳，是我最幸运的事情……啊啊，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全部全部都想起来了！”“从出生开始我就一直、一直在等待着阿岳，等得太久太久，等得我都把自己在等你这件事忘记了……还好你来了，让我又想起来，自己，一直……在等你这件事！”
　　“终于，终于能对你说这句话了……”情不自禁地，天使兽伸出双手，轻轻地将高石岳的小手握在手心，“我……终于等到你了，阿岳，我好开心……”“我……就是阿岳的数码宝贝，是阿岳的希望……”
　　“而且，阿岳也是我的搭档——是我的希望！”
　　话音刚落，一阵耀眼夺目的金光便从他们交握的手中倏然绽放，刹那间驱散了所有残存的黑暗，将这原本一片虚无的空间化作了明媚的金色。等到天使兽缓缓松开他合在一起的双手时，从高石岳小小的手掌心里，一枚金黄的吊坠赫然显现，在这金色的空间里闪耀着同样的光辉。
　　“这是……”看到这，高石岳睁大眼睛，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而天使兽则温柔地微笑着，轻声道：“这就是希望徽章，被掳走的最后一枚徽章……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说话间，这枚金黄的吊坠——不，是希望徽章，便凭空从高石岳掌心中漂浮起来，然后缓缓地穿入他的脖子，静静地吊在了他的胸前。看到这，高石岳失神了，他不禁伸出手捧起这枚徽章，细细端详着，片刻后才抬起头，与面前的天使兽相视一笑。
　　“天使兽……”
　　“阿岳……”
　　说着，天使兽便伸出有力的双臂，搂起高石岳的双腋，将他抱在手中，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怎样都看不够。
　　“谢谢你，阿岳。”天使兽温柔地说，“如果不是你的话，也许我早就陷入黑暗里，成为千年兽复活的肉体了……是你拯救了我，接下来，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嗯！”高石岳用力点点头，小脸上满是欢喜的笑意。看到这，天使兽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时，异样的声音却忽然从背后传来，手中的高石岳一下子露出受惊的表情，天使兽微微一怔，旋即弯下腰，将高石岳放在地上，然后猛地侧过身，抬起了左手，刹那间金光闪烁——
　　“——唰啦啦！”
　　顷刻间，数道紫色的光刃织在一起虎扑而来，与此同时一道修长的金光在天使兽的左手中不断旋转，形成一道保护罩，将他和高石岳都护在其中，抵挡住了所有攻击，待到光刃消散后，那道金光也停下了旋转的动作，在天使兽紧握的手中缓缓显出圣杖的形状。
　　下意识地，站在天使兽身后的高石岳抬起了头，视野里，在光刃飞来的方向，一团浓厚的黑雾在这变作金色的空间显眼地弥漫着。从黑雾中，一双猩红的眼睛慢慢显现，最后出现的是藏青色的身躯、修长的双臂和破碎的骨翼，那身影对高石岳来说并不算陌生，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地出现在天使兽的记忆里，在他的过去中占据着刻骨铭心的地位。
　　“恶魔兽……”不由自主地念出这个名字，高石岳有些紧张地抬起头，看向天使兽，天使兽也察觉到高石岳的情绪，他回过头冲他安慰性地微微一笑，旋即放下左手，张开手掌，任由圣杖在手中化作点点蓝色数据，消失在了这金色的空间里。
　　“……你也，醒过来了啊。”
　　凝望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天使兽轻轻地说道。尽管他的声音很轻，但他知道对方能够听到。
　　“……什么意思？”
　　听到这，恶魔兽皱了皱眉，天使兽则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对方，以这重归于洁白的灿烂的身姿，再次与他站在对立面，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一起走吧。”
　　“……嗯？”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月之千年兽很快就会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劲，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然一直被黑暗的力量侵蚀着的话……”天使兽顿了顿，旋即向前一步，朝着恶魔兽真挚地说道，“所以……过来吧，到我这里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一起走吧！”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恶魔兽瞪大了双眼，愕然了。片刻后，他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怔怔地说，“你是说……我？”
　　“当然了，这里也没有别人了吧？”
　　“……像我这样，邪恶阴险又狠毒的存在？”这时，恶魔兽垂下头，低沉地说道，而他的话也让天使兽为之一顿，“自甘堕落，操纵瘴气，释放黑暗齿轮，把这世界搅得一团乱……最重要的是，不顾你的心情，深深地伤害了你。这样的我……不是你最厌恨的存在吗？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消灭的存在吗？”
　　“……”
　　“所以。比起跟我纠缠，不如和那个孩子一起离开这，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才更好——”
　　“不。”
　　忽然，天使兽低低地出声了。他摇了摇头，移开视线，并不由自主地抬起左手，抚上自己曾被勒出红印的右臂。
　　“……我，有感觉到。你的痛苦，你的绝望，你的不受控制……在被迫融合后，我被负面情绪充满了。那里面不仅有我的，也有你的……从诞生到现在的痛楚，我都感受到了。”
　　“……”听到这，恶魔兽微微侧过头，“……你的也是。你的悲伤与痛苦……我也感受到了。”
　　“所以，我知道……你的事情。”天使兽轻轻地说，“在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得知那个‘命运’之后……肯定很难过吧？连出生都是被计划好的……注定要成为傀儡，无法操纵自己的命运，甚至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连想要做什么，都没法自己做决定……”
　　“……”
　　“你……也不是真心想伤害我的，对吧？不然，也不会在那之后又救了我……最重要的是，我听见了。那个声音……是你上了锁，把我关在里面，让我不要出去……是你想要保护我啊。”
　　“……”
　　“也是因为这个……我只能在那扇门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你。”天使兽垂下眼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这种失去心中所爱的感觉……所以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抛下，更何况我也不想再让你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后，恶魔兽身体一颤。一阵酸涩感涌上心头，说不出的情绪在心中绞作一团……
　　他，说自己是……
　　“……所以！”说到这，天使兽抬起了头。他坚定地望着恶魔兽，最后朝他伸出了手，真挚地开了口，“来吧。回到我身边……接下来，也不用再为此感到迷茫和痛苦了。就像以前那样……和我一起，去做让自己感到开心，让大家也感到开心的事情吧！”
　　听到这，恶魔兽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对方。尽管被头盔遮掩着，但他仍能看到对方那双蓝色的眼睛，正在此刻熠熠生辉，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多么熟悉的话啊。是啊，想起来了，这句话，就是他们曾经做过的约定啊。只是自己食言了，独自踏上了看不到未来的另一条道路……
　　动容了。终于，恶魔兽深深地动容了。他看着天使兽那温柔善良、又充满真诚和坚持的表情，连那颗早已被黑暗浸透的内心，也不禁为此渗出了金色的光。还记得曾经他说那句话时的神态，是那样充满希望与憧憬……是啊，他说他未来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想要建设能够容纳百川的属于他们的家，最重要的是……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是啊，也许跟他在一起的话，就算是自己也会有未来的吧！也许那个“命运”并非无法逃脱，他相信他……是的，他相信他！从很早之前，无论他说了什么、无论他是否在说谎，他都想要相信，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会发生！
　　于是，恶魔兽情不自禁地迈开腿，朝着天使兽的方向走了过去，并向他伸出手，就在他们的指尖即将相触的那一瞬间——
　　“——轰！！！”
　　忽然。
　　一道紫色的能量柱，猝不及防地出现，然后在天使兽陡然间缩如针细的眼中，瞬间穿透了恶魔兽的胸膛。能量消散，一个大洞赫然出现在恶魔兽胸口，无数蓝色数据飘散开来，恶魔兽无法控制地一个踉跄，他看着天使兽瞬间变了表情，惊慌地朝着自己奔来，但很快他便无法再顾及天使兽了——在踉跄过后，他交叉了脚步，交换了自己的朝向，在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只漆黑的双头的怪兽，此时以前所未有的大小出现在这金色的空间中，并朝着他们张开巨口，露出邪恶的狞笑——于是，趁着转身时的这一刹那，恶魔兽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可以自由伸缩的修长双臂发狠地甩了过去。黑暗之爪一瞬间打在双头怪兽的身上，将它打散，而恶魔兽也在此刻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无力地往后仰倒下去——
　　“不——恶魔兽！！！”
　　在跌倒在地后，恶魔兽清晰地听到了天使兽凄厉的叫声，他看着天使兽朝自己奔来，然后腿一软跪倒在地，紧接着高石岳也跑了过来，他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而恶魔兽也缓缓抬起手臂，捂着自己的额头，吃力地喘息着。
　　“……是千年兽。”恶魔兽低声说道，“它不想身为它复活容器的我们离开，所以……”
　　“不……不！不要！！”此时的天使兽再次失控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伸出双臂抱起恶魔兽倒在地上的上半身，呜咽着，“振作点……恶魔兽！振作一点啊！我们、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了，坚持一下……马上就能……！”
　　“……我知道自己的状况。千年兽下了死手……”恶魔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数据一起渐渐流失，但此时此刻他格外地平静，也格外地清醒，“这……大概是对我的惩罚。对我如此作恶多端的……惩罚。”
　　“不要……不要！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终于，天使兽崩溃地哭了起来，在高石岳面前，他哭得像个孩子，伏在恶魔兽身上，任由温热的泪水一滴滴打在他正在逐渐变得冰冷的身躯上，“明明，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明明马上就要离开了，马上就再也不用感到孤独，感到悲伤和痛苦了……呜呜、呜呜呜……呼咻、呼咻……！明明我们马上就要，就要迎来新的生命……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呜……不要……！”
　　“……不要哭。”艰难地睁开变作金色的双眼，渐渐变得朦胧的视野里，恶魔兽伤感地看着天使兽的泪水。他吃力地抬起手，冰冷的指尖擦了擦对方的眼泪，就好像很久以前那样，“……对不起。让你因为我，一次次哭泣，所以，不要……再为了我流泪了。其实我，不想看见你的眼泪……比起这个，我更想看到你笑……”
　　“呜……呜呜……”天使兽趴在恶魔兽身上，像孩子一样任性地摇着头，“如果要我看着你死掉的话……我就再也，再也……没法笑出来了！呜呜……”
　　“别说任性话……你不是还有那孩子吗？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见到的那孩子……咳咳……难道你要他跟着你一起死在这里吗？”
　　“呼呜，呼呜……呜呜呜……”天使兽没再说话，他只是埋着头哭泣着，但恶魔兽知道他已经认同了自己。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又握住天使兽的左手腕，温暖的感觉让他迷恋：“你的身体，也是强弩之末……恐怕也难以离开这里，更逞谈保护好你搭档……还记得吗。我说过，我是你的一部分，是你体内逃窜的数据，所以现在……咳咳……是时候，把力量还给你了。”
　　“不，不要……我不要你的力量……”天使兽抽泣着，“我要你活着……！”
　　“不……你必须这样。”说着，恶魔兽伸出另一只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了对方的左手，而一旁的高石岳也清楚地看到，恶魔兽的身体正在从足底开始渐渐化作数据，这些数据一点点飞向天使兽的左手，环绕着他的左臂，“只有接受我的力量……你，不，你们才有可能活着离开，才可能打败那混蛋……我没法再保护你了，我只希望我的力量能够让你平安……更何况这份力量，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呜，不要……呜呜呜……”
　　“……对不起，天使兽。对不起……我做了过分得不可原谅的事情，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你说得没错，我的内心深处并不想伤害你……可是，在那混蛋的控制下，最重要的是……在我自己的放纵下，我还是伤害了你。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为此赎罪……”恶魔兽垂下头，就连他也抽着气，不住地哽咽起来，“我……没办法再实现我们的约定了，对不起……一直以来，只是我……自私地指责别人在说谎，其实我自己……也在说谎……小恶魔兽的时候……我，一直……没说的是……是……”
　　“别说了……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不……让我说吧。有些话……一直不说出口的话……会烂在心里……”恶魔兽将额头抵在天使兽的手臂上，有湿湿的水珠一颗颗跌在天使兽的手背上，“那个时候……我，真的听信了他的鬼话……鬼迷心窍，才……但我，也对你……说谎了……”
　　“……但是我相信你。”这时，天使兽将左手的花环摘下，用双手抓住了恶魔兽几乎要无力滑落的右手，并将花环重新戴在他的右手腕上，将头盔抵在他的手背上，抽泣着，“我……一直相信你。因为相信你……所以在那个时候，也没有反抗你，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相信……就像现在，也相信你……终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
　　“是啊……”听到这，恶魔兽不知觉地放松了全身。随着生命一点点消逝，意识一点点模糊，恶魔兽的眼神也逐渐涣散，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如果……还有重生的机会的话……我，还能看到文件岛的……蓝天白云，鲜花树木，还有……创始村的……那群孩子们吧……”
　　有着美丽五彩城堡的创始村，柔软的绿色地面可以无忧无虑地翻滚。也是在那里，他才遇到了第一个不会害怕自己、会对自己展露纯真笑颜的存在，第一次在那黄昏下，感受到了纯洁真挚的情谊，还有那心动的感觉……直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会的……一定会的！”天使兽努力抑制着自己哭泣的声音，紧紧抓着恶魔兽冰凉的右手，“这句话……绝对不是谎言！绝对！”
　　“是……吗。”意识逐渐飘摇，寒冷的感觉布满全身……但是直到此刻，恶魔兽仍没有闭上双眼。他留恋地望着天使兽那张熟悉的面孔，半晌才很轻很轻地说道，“天使兽，我……一直没对你说的是……”
　　“嗯，呜……嗯……”
　　“从小到大……不，从诞生到现在……和你一起生活，在你身边的那段时光……是我最快乐的记忆。因为……只有你，会容纳我、接受我，无条件包容我的一切不足……会在我历经危险回来后，哭着用最热烈的怀抱迎接我，会为我编织花环，所以……就和你说的一样，对我来说，有你在的地方……也是，我的家……”
　　终于说出来了。那句在他笑着安慰自己后便想说出的，却一直藏在心里以至于没机会再说出口的话，到现在终于说出口了。似乎是释然了，恶魔兽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松开了握着天使兽右臂的手，在最后轻轻地呢喃着。
　　“所以，我……对你……”
　　那句话没有说完。
　　——因为天使兽，在他还没说完时便垂下头，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那样冰冷，失去了往日的热度。天使兽清晰地感觉到他唇上残留的温度渐渐褪去，就像他的生命那样渐渐消逝。等到那温度彻底消散时，天使兽才直起身，满含着热泪，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渐渐化作数据，迷恋般缠绕着自己的左臂，最后涌入自己的手中，涌入自己的体内，彻底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我也是。”天使兽哽咽着，闭上眼睛，将嘴唇抵在自己的左手指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我也……喜欢你，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最喜欢你了……！”
　　“恶魔兽，天使兽……”跪在天使兽身边，高石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片刻后，天使兽才擦了擦眼泪，他抬起头，看了那正试图再次凝聚起身形的混蛋一眼，最后转过身，伸出双手，将高石岳抱了起来。
　　“——阿岳，我们要走了。”天使兽站起身，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干，露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坚毅的表情，“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带着我们的希望……打败千年兽，拯救大家！”
　　“……那，恶魔兽，他……”高石岳将手搭在天使兽的手臂上，黯然神伤地垂下头。
　　“他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左手。”天使兽低声说道，“我能感觉到他……他把他的力量都给予了我。不能辜负他的、还有大家的希望，所以，阿岳——出发吧！”
　　“……嗯！”
　　听到这，高石岳用力地点了点头，天使兽也将高石岳护在怀中，然后张开六翼，倏地飞了起来。身后，双头的怪兽再次形成实体，发出了刺耳的咆哮，它追赶着他们的轨迹，企图将他们拉入地狱；但此时此刻的天使兽与高石岳，都不再是从前的他们了。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暗，金色渐渐被黑色再次覆盖，天使兽感到自己抵达了这个空间的尽头，在外部，仿佛有一层厚厚的黑壳包裹着这个空间，没办法再往外前进；但与此同时，天使兽却感觉到了无穷的力量，这力量在身体里汹涌澎湃着，他没有低头去看高石岳，而是铿锵有力地出声了：
　　“阿岳。”
　　“嗯？”
　　“将希望，将耀眼的希望——绽放出来吧！”
　　听到这，高石岳一愣，紧接着一股默契的感觉油然而生，竟让他瞬间理解了天使兽的意思。于是，他连忙拿出自己的神圣计划，此时此刻，他的神圣计划与胸前的希望徽章都在发着耀眼的金光。然后，他猛地举起了神圣计划，璀璨的光芒驱散了黑暗，让全新的力量更多地涌入天使兽的体内，这让他不禁举起闪耀着光辉的右拳，怒吼一声，狠狠地朝着面前的黑暗砸了过去！
　　前进吧！带着耀眼的希望，砸碎所谓不公的命运，朝着崭新的未来前进吧！
　　——顷刻间，眼前的一片漆黑，被这金光砸开了一道裂纹。紧接着，裂纹愈来愈大、愈来愈多，终于，这层黑壳赫然破碎，一阵白光扑面而来，一瞬间，将他们的身躯尽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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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篇 Passage.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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