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3. 狭路相逢

【露中/ABO】冻土融化于岭南热夏（正文完）

结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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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布拉金斯基拿出纸笔，三两下画出教室俯视图，再标记监控视野，勾出几个圈，对王春燕说：“下次在这些地方打人，动作小一点。”

“动作小一点？”王春燕疑惑不解。

“除了扫帚板凳桌子三角尺圆规之外，还有很多方式，既隐蔽又让人印象深刻。”伊万·布拉金斯基愉快地说，他连比划带演示，教王春燕怎么不留痕迹地伤人。

王春燕有模有样地学习，咯咯笑起来。

这是……布拉金斯基的童年留给他的经验。王耀想。他看着两人互动，默不作声。

“学会了吗。”伊万·布拉金斯基用严肃的语气问。

“学会了！”王春燕严肃地点头。

大雪人和小雪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伊万·布拉金斯基揉揉她的脑袋，问：“你的早恋是和谁？我特别好奇。”

王春燕噌地坐直身体，说：“我和玫瑰同学是朋友，我们没有早恋！”

“我对玫瑰同学说我喜欢他，班长听到了，他向老师告状。”王春燕生气地说，“这是污蔑。”

伊万·布拉金斯基陷入沉默，抬眼，看向王耀。

“你喜欢这位玫瑰同学？”王耀问王春燕，“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身上有股玫瑰花的味道，像弗朗吉。”王春燕天真无邪地说，“我喜欢。”

落在王耀身上的目光，顿时充满控诉，如芒刺在背。

“你喜欢玫瑰花。嗯……”王耀斟酌措辞，“我也喜欢玫瑰花。”

王春燕迷惑地问：“爸爸，你喜欢玫瑰花，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弗朗吉？”

“我没有不喜欢弗朗西斯。”王耀耐心地解释，“春燕，喜欢玫瑰花和喜欢弗朗西斯，这两件事没有关系。”

伊万·布拉金斯基微笑着，咬牙切齿地说：“你们都喜欢玫瑰花？那太好了，我可以买一些送给你们吗？”

王耀依然看着王春燕，头也不抬地说：“闭嘴，布拉金斯基。”

伊万·布拉金斯基盯着他，不再说话。

王耀继续问王春燕：“除了味道好闻，他还有哪里让你喜欢？”

王春燕想了想，回答：“他经常帮我。在班长欺负我的时候。”

“既然是经常帮你的朋友，改天可以请他到家里玩。”王耀笑着说，“他喜欢什么？爸爸想送他礼物。”

“金属书签！”王春燕响亮地说，“他的每本书每本练习册里都夹着金属书签。”

父女二人讨论如何感谢玫瑰同学，其乐融融。

看着这温馨一幕，伊万·布拉金斯基心里嘀咕：王耀竟然不纠正“我喜欢你”这种表达友情的方式。中/国人的含蓄内敛呢？被该死的法/国人骗走了？

因为王春燕和王耀的相像，伊万·布拉金斯基曾欣喜一万遍，此刻他终于发现这种相像的弊端：王春燕会模仿王耀的恋爱观和交友观。想象一个社交能力更强、自保能力更弱的小天使，伊万·布拉金斯基坐立不安，他无法判断按照这种路线发展下去，女儿进入青春期之后会面临怎样棘手的恋爱难题。天啊。

王春燕情绪平复后，王耀牵着她起身回家。伊万·布拉金斯基也起身，一言不发送他们出门。

王春燕甜甜地说：“谢谢你，伊万。改天你来我家——”

做客邀请说出口之前，王春燕想起自己擅自离家，当场哽住，小心翼翼地看向爸爸。爸爸正在看着伊万不说话。

伊万也在看着爸爸，说：“不客气。”

王春燕再看一眼王耀，再看一眼伊万·布拉金斯基，迷惑地问：“你们也在吵架？”

“没有。”王耀回答。

“没有。”伊万·布拉金斯基附和。

王春燕更加迷惑，她没能追问，因为王耀直接把她抱在怀里带走了。如有实质的注视感在后背迟迟不散，回到家，王耀长吁一口气。

“之前你答应过我，和布拉金斯基玩，你会告诉我？”王耀问。

“对不起，爸爸。”王春燕诚恳认错，并解释说，“我找伊万问父亲节礼物的事情，所以瞒着你，想过两天再告诉你。”

“今天之前你还找过他一次？！”

“呃。”王春燕立刻抱住王耀的大腿，乖巧道歉，“爸爸我错了。”

春燕的紫眼睛哭得红肿，声音也沙哑。王耀想到她的遭遇，心疼得一句重话都说不出。王耀万万没想到，春燕会因为单亲而遭受同龄人欺负，更没想到，春燕会隐瞒这一切直到难以忍受。他想：不能再让过去的事影响到春燕，他需要和布拉金斯基聊聊。

布拉金斯基。今天的相处猝不及防，气氛和九天前截然不同。正如这几天他反复思考并设想的那样，只要不涉及旧恨，他们完全能够和平甚至默契相处。

但布拉金斯基不可能止步于此。而他……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还是先问春燕在学校的更多经历吧。

询问春燕，得到“除了班长，大家都对我很好”这样的答案，王耀依然惴惴不安。隔天他上班，反复回想起这件事，不断叹气。同事们关心他，问他烦心什么，得知此事，七嘴八舌开解他。

有的说，及时发现就好。有的说，你看春燕的状态嘛，性格没变就没关系嘛。有的说，可以问问春燕的朋友，看她朋友怎么说。有的说，王哥已经很用心了嘛，养小孩真难。

“小王这个月状态不好，焦虑。”有同事一针见血，“不止春燕这一件事，啊哟。”

这个月。王耀想，今天是伊万·布拉金斯基出现的第二十二天，他四年的生活统统折叠起来，都没有这二十二天那么跌宕起伏。

然而接下来他就发现，他人生的戏剧性还能再上一层楼。下午他到学校，在班主任的见证下和班长的家长对话。对方起初咄咄逼人，要求赔偿和公开道歉，王耀连消带打，灭掉对方气焰，双方最终达成一致，让事情翻篇。

还没等王耀松一口气，在回家的路上他接到老李的电话。

“你的朋友们打起来了。”老李言简意赅地说。他担心王耀还有第三位好朋友，比如一位金头发紫眼睛的Beta，为了避免歧义，他立刻补充说：“波诺弗瓦先生和布拉金斯基先生。”

王耀眼前一黑，难以置信：“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这我不了解，我接到社区居民通知后赶来，正在维持秩序。”老李快速地说，“你尽快到布拉金斯基先生暂住地，让他们停止暴力行为。”

“我半小时内赶到。”王耀当即调整驾驶模式，他说，“谢谢你，李叔。”

汽车内传出轻柔的机械音[人员身份已核准；变更行驶优先级 III类-辅助执法]。城市揭开繁华面纱，展示它秩序框架的一隅：IV类蓝色信息之外，路口、小区、写字楼流量，执法风险预测，执法人员位置等III类橙色信息，实时更新在主驾驶位操作界面上。

王耀心神不宁，脑子乱糟糟的，他点进后台，反复刷新社区派出所接警记录。匆匆赶到时，他一眼看到洞开的房门，心中愈发焦急。

老李站在门外，神色倒是很安闲，对他说：“社区群众我都安抚过了，但是为防万一，你得尽快让他们停手。如果有人报警，估计要从派出所里捞布拉金斯基先生了。”

“麻烦你了，李叔。”王耀问，“布拉金斯基和你有交情？”

“不客气。”老李笑呵呵地说，“布拉金斯基先生应聘成为我们社区义工，目前是我的同事。照顾同事是我应该做的。”

昨天还整洁的房屋像被台风摧毁一遍，满地狼藉。王耀进门的瞬间，在客厅对峙的二人齐刷刷看向他。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没有向他解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有向他控诉自己被波诺弗瓦袭击。一齐沉默着，看着王耀。

夏蝉在树梢吱哇乱叫，叫得人心烦意乱。三个人，谁也没说话，于是蝉鸣充斥了整个房间。

明明他刚抵达现场，什么都没做，只是来解决矛盾的。然而矛盾的源头正是他本人，甚至他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两座火山只差他一句话就会当场爆发。这样想着，在若有实质的两道目光之间，王耀终于感到脊背发麻。

即便如此，依然要直面问题。王耀对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说：“你没受伤吧，弗朗吉？”

二人同时变了脸色，互相瞪视一眼。伊万·布拉金斯基浑身狼狈，他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向门外，去和老李交代什么。

“我还好。”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皱眉看向王耀，随手把手里的木棍丢到一旁，回答，“耀，我们走。”

离开时，王耀听到伊万·布拉金斯基正在和老李说，劳烦联系房东，商量损坏赔偿的事情，王耀下意识回头，想嘱托老李说这件事他也有责任，约个时间三方见面。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不容他回去，握住他的手腕，说：“我们走。”

一路上，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皱眉不说话，王耀有些不自在，他问：“弗朗吉，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停下脚步，看向他，问：“耀，我让你感到为难吗。”

王耀愣了愣。“怎么会。”王耀说，“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昨天你找不到春燕，电话问我。”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回答，“所以今天我来看看你们。很难想到？”

“春燕这边一切顺利。”王耀说，“现在到我家去，春燕差不多也该回到家了。她很喜欢你送她的生日礼物，想当面感谢你。”

无视王耀岔开的话题，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说：“有些话不适合让春燕听见。耀，我们就在这里说清楚吧。”

王耀轻叹一声，他回答：“好。”

“布拉金斯基出现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说，“他试图枪击我的这笔账，我一直想找他算一算。”

“这件事我需要观察判断。”王耀坦诚地回答，“我记得这笔账，在我确定处理方式之后，会告诉你的。”

“所以你选择对我隐瞒。”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注视着他，“一旦我知道他的存在，和他的冲突不可避免，我不会留给你观察判断的时间。”

“我认为。”王耀思索着措辞，缓缓地说，“应当由我动手，而不是假借你的帮助。”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垂下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问：“观察多久了？”

“二十二天。”

“看来是我出现得太早。”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嘲讽道，“二十二天，还不够你们重新认识一遍呢。”

王耀愣住了。伊万·布拉金斯基说服他选择保留一丝余地，抓住这一丝余地不断开拓，与他频繁见面，并引发两场激烈冲突。在冲突之中，他们探讨的是触及他们关系的最严肃的命题，他们拼尽全力互相攻击，高烈度对峙过程中，谁也无法维持矫饰，目光洞穿彼此的灵魂。

再没有比这更高效、更彻底的认识途径。伊万·布拉金斯基灵魂中的明亮与阴暗，已经彻底袒露在他视线之中。此时再想起伊万·布拉金斯基这个名字，脑中浮现的除了既往纠葛，更多是关于这个人本身——性情，品质，经历，以及其他。

此时在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追问之下，他回想那些经历，心情复杂地说：“弗朗吉，这件事很棘手。”

“已经重新认识了？天啊！”弗朗西斯·波诺弗瓦险些被气笑了，“耀，我殴打布拉金斯基，反而给你添麻烦了是吗？”

“怎么会。我也想打他一顿。”王耀说。

“只是打一顿？”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冷冷地说，“真遗憾，七年前没能杀掉他。”

“你为我做了太多。”王耀轻声说，“弗朗吉，抱歉。”

“别道歉了，你哪里有错？”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深呼吸，放缓声音，“抱歉，我不太冷静，语气有点冲。”

“再早两年，我可能会捅死他。”他摊开左手，垂眼看着他的订婚戒指，嘲讽似的轻笑，“现在只能打他一顿，哈。”

“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别放在心上。”他抬眼看向王耀，说，“耀，我是想告诉你，我和布拉金斯基的恩怨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别管。同样地，你和布拉金斯基之间的事情，也与我无关。”

“我不需要你考虑我的感受。”他叹息，“你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多关注自己的感受，多为自己考虑。就这样吧，这样很好。”

王耀深受触动，他轻声说：“能遇见你，我真幸运。谢谢你，弗朗吉。”

“不客气，我又给你添了一点小麻烦。布拉金斯基让我这个外、人、不要管你们之间的事，大言不惭的样子把我惹恼了，所以——”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抬起左手，似笑非笑，“我让他看了一眼我的订婚戒指。他快气疯了，结果还是乖乖任我打。啧，我原本想激怒他，他对我动手我就把他扭送国安处理，然后遣送俄/罗/斯。”

“失策了。”弗朗西斯·波诺弗瓦遗憾地说。

“……”王耀无言以对。

“布拉金斯基变化很大。”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轻声说，“七年前的他情绪相当极端。”

“最开始他没有求生意志，他的同伙无法拖着死人摆脱我的追捕。最接近杀掉他的时刻，我的枪口已经顶在他的额头上。”

似乎是认出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脸，他的双眼如灰烬之中飘起一点火星，极细微，连声响都没有。

“他还好吗。”他声音枯哑。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怒不可遏，抬手就拿枪托重重砸向他的下巴。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吐出一口血沫，直起身又问：“他还好吗。”

“别废话。”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冷冷地说，“让你的同伙缴械投降。”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不回答他，他于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喃喃，声音如同幽鬼呜咽：“我知道我罪无可恕。我联系您的同事放您回去，那之后一直在等待您的审判。您让他来处决我，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明白了……真可悲啊，我在期待什么。”

“我把我的一切献给您。您可以殴打我，凌虐我，折磨我，切开我所有皮肉，放干我的血液，敲碎我的骨骼。我的头颅，我的心脏，我的生命，您随意拿去。”

“求您告诉我，您深深憎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

“再骗我一次吧。我会相信的。”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忍无可忍，嗤笑道：“就凭你这么个东西，你也配？”

阴沉狠戾的色泽，骤然渗入他苍白的脸，让他看起来宛如地狱归来的恶鬼，浸透粘稠血液的白骨冲破干涸的大地，向阴风血月支开锋利的五根指骨。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你又算什么东西。”他阴恻恻地说，“王耀不可能爱上任何人，包括你。”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气得额头青筋暴跳，狠狠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我们会成为合法夫妻。”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冷笑，“至于你，哈。”

他把血咽进肚子里，翻身间已成反击姿态，目光冰冷怨毒：“我不会死在你手上。除了王耀，谁都不配审判我。”

嫉妒让他重拾斗志，于是，这场原本是公务性质的追捕，最终因双方私怨演变为追杀互搏，直到暂停行动的命令下达到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手中。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思及往事，嗤笑道：“后来变成恶鬼，难缠得很。现在勉强算是个人。”

“人是复杂的。”王耀叹了口气，说，“我们走吧，弗朗吉？春燕差不多到家了。”

燕子果然已经在家，她一见到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立刻叽叽喳喳：“弗朗吉弗朗吉，我好想你！谢谢你送我的水晶球。”

她激动地想扑过去，王耀急忙拦住她：“弗朗吉手腕挫伤，你别扑他。”

王春燕一个急刹车，着急询问：“弗朗吉，你怎么受伤？”

“见义勇为。”王耀立刻回答。他从储物间拿出医药箱，示意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坐下，从医药箱里取出创伤喷雾递过去：“幸好筹备画展的事接近尾声，你能够静养。”

“是啊。我受伤了，我要罢工。”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嘀咕，他处理淤伤，王春燕趴在旁边给他吹吹，伤心地垂着脑袋。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清清喉咙，套用经典的勇者斗恶龙故事框架，现场编造一个见义勇为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向王春燕讲述，王春燕听得连连惊呼。

三人谈天说地，一晃夜幕降临，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起身告辞，王春燕依依不舍地看他离开，仰头问王耀：“爸爸，我想去看弗朗吉的画展。”

“好，到那天我们一起去。”王耀温柔地说，“你自己在家玩？爸爸现在有事出门，很快就回来。”

有事，指处理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事。不能再拖了，以免变得更棘手。王耀按下门铃，门光速打开，伊万·布拉金斯基干巴巴地说：“晚上好。”

“我们需要聊一聊。”王耀直截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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