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星系恒星质量普遍较小，Z区内大多是一些新生星体，距离衰竭应该还有很远。

　　然而叶修此时顾不上那么多，他全力冲出磁场干扰范围，牙叼着枪，双手按下了跳跃装置。

　　瞬间功夫，他像是穿透了一层水膜，很快落在了另一个地方。

　　护目镜恢复透明，叶修的落脚点此时正值黑夜，周泽楷猫在一坐十多米高的楼顶，向导素完美隐藏了他的存在。

　　叶修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枪收回托里。

　　楼旁小巷外的街道车水马龙，两人定睛观察着，直到穿西装的可疑人士全部走过。

　　“全是仿生人。”周泽楷低声说。

　　叶修点了点头，他摘下自己和周泽楷挂在耳廓上的通讯器，随手从楼边扔下。仿生人像是嗅到血味的鲨鱼，飞快涌向小巷，并没有注意到楼顶的两人。

　　“走吧。”叶修说。

　　周泽楷又望了一眼楼下，没有一个仿生人抬头，他和叶修大大方方地顺着楼梯下行，甚至就从那条小巷边经过。

　　仿生人并没有追来。

　　“晚上想吃什么？”

　　叶修把东西都收进空间钮，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看起来像是刚逛了一趟超市出来，没买到自己喜欢的烟。

　　周泽楷心有余悸，想了一会才说：“附近有个披萨店。”

　　叶修余光留意着身后，他更敏锐的五感仍能锁定在一街之隔的小巷里，仿生人正在向上汇报工作。

　　“两个通讯器，一个是内部通用的，查不出归属。”

　　“还有一个呢？”

　　“很可能是叶修。”

　　叶修把手揣进口袋里，微微眯起眼。

　　吃完饭回到家，云云正在沙发边看电视，光屏里报道着几个小时前的超新星爆发，现场的主持人和专家都用“奇观”来称呼这一美丽的天文现象，也有人对Z区超新星爆发产生了质疑。

　　不过即使到现在，引爆恒星也只是理论中存在的设想，还没有任何办法让一颗壮年甚至幼年的恒星提前爆发。

　　叶修坐在沙发上，盯着新闻图像里爆发的星体，神色莫名。他顺手拿出烟，还不等点燃，一双手已经按在了叶修太阳穴边。

　　“暴露了吗？”周泽楷问。

　　叶修没瞒他，点了点头：“定点加密通讯就剩那一个，又要被毁了。”

　　他没点烟，就叼在嘴里，冰凉的向导素暂时安抚住了他高速运转的大脑，叶修闭上眼，捉住了周泽楷的一只手。

　　“我们都没时间绕弯子，所以我直接问了。”叶修说，“想跟我结合吗？”

　　“不是。”周泽楷答得很干脆，“我想帮前辈。”

　　叶修笑了，拿下嘴里的烟，放在一边。光屏换了个台，播到一个娱乐综艺，背景音笑得非常欢乐，叶修也笑着，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扬了一点嘴角，回头望向周泽楷。

　　周泽楷被他的目光刺到了。

　　“别对其他人这么好啊。”叶修说，“不是谁都跟我一样是好人。”

　　周泽楷的耳朵被这句话填满了，他琢磨不出意思，只是逐字逐句地在耳膜、舌尖、喉头一遍遍滚过，拆碎了，尝到一点点辨不明的滋味。

　　叶修这话什么意思，周泽楷听不太懂。

　　他的掌心很热，也许因为哨兵特殊的体质，又或者是今天的高强度运动。周泽楷胳膊半僵着，叶修没有松开他，虎口的枪茧贴在他指根的关节上。

　　周泽楷像是被叼住后颈的猫，他低低“嗯”了一声，指腹继续动作。

　　“小周，为什么进轮回呢？”

　　叶修靠着沙发背，头发散碎地搭在颊边，有些落在周泽楷手上。

　　周泽楷垂着眼，陷入回忆里。

　　联盟第一军校学制九年，周泽楷刚刚考上的时候，学号其实是292409，主修精神控制与修复。

　　典型的向导专业。

　　大多数向导属于后备战力，不需要直面战场，也就无需面对随时到来的死亡。他们的体质不如哨兵，机甲驾驶无法发挥向导最大的优势。

　　相应的，毕业后选择参军的向导没有军校入学时的人数那么多。

　　周泽楷是一个绝对的例外，他入学四年后才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个高年级风云人物，09级年度军演的带队学长叶修。

　　那一年是星盗猖獗的最后一年，大批星舰撕开了嘉卫二的人造大气层，周泽楷至今记得黑色机甲迎着炮火起飞，击落星舰的场景。

　　那一年，叶修十九岁。

　　周泽楷回程就递交了转专业申请，清空修了三年的学分，义无反顾地和小他三届的哨兵们一起进入了机甲系。

　　与系里少有的几个“最强”向导不同，周泽楷从来都很安静，他只是坚定地往前走，从学校到破格录入轮回，再到成为队长。

　　等到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身边只剩下很少的几个人了。

　　“因为喜欢。”周泽楷答。

　　叶修弯了眼睛，放松靠在软枕上，细碎的头发落在周泽楷衣服边。他松开手，在桌边敲了敲，让云云去又拿了个苹果。

　　窗外的灯塔上闪着红色灯光，像是来自古旧城区里蒙满灰尘的暗色灯管，随着呼吸不断地闪烁，这样聒噪的光源此时在叶修看来也是安静的。

　　雨缓慢地飘，落地之前凝成了雪，海面也静悄悄的，没有月光，波浪销声匿迹，一切都沉进黑暗里。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叶修每天早上都像第一天那样，做完了早餐，出门一趟。

　　叶修的精神图景缓慢地恢复着，周泽楷没有再共享图景，他选择了一种更温和的恢复方案，叶修坦然地接受了。

　　他在充满向导素的白噪音室里呆了三个小时，出来时周泽楷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戴了一副玻璃眼镜。

　　光屏上播放着旧电影，音量调得很低，悠扬的小提琴配合着低沉的女音，叶修擦去额头上的汗，随手拿起桌上的半杯水。

　　“泡了薄荷？” 叶修舔了一下嘴角，不太确定地问。

　　周泽楷点了点头：“放了一点。”

　　一点其实只有芝麻大的小碎粒，泡在整壶热水里，这会儿已经放凉了，叶修还能尝得出味道。

　　他的五感都在缓慢恢复，虽然速度比结合来得慢，但两人都不急。

　　“今天出去吗？”

　　周泽楷抬起眼镜，一旁的云云很快把东西接过去，收在肚子上的小抽屉里。

　　“见个朋友，不出远门。”叶修放下杯子，套上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要不先还你点房费？”

　　周泽楷眨眨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不用了，我要赔你机甲钱吗？”

　　叶修听笑了，一手套着枪托，一边把要的东西放进空间钮：“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他是个机甲大师。”

　　“苏沐橙？”周泽楷有点惊讶。

　　“不是，是她哥。”

　　周泽楷拿上钥匙，另外加了一件外套。联盟星北半球这会是深秋，海岛到最近的大陆城市需要一个小时，飞行器降落时早已过了饭点，街上人不太多，橘猫趴在商店橱窗里，懒怠地晒着太阳。

　　叶修领路，七拐八弯地绕过许多巷子，停在一间爬满绿藤的酒馆前。

　　灯光昏暗的酒馆里燃着香薰，叶修推开门时拨响了风铃，调酒师是个仿生人，他和两人打了个招呼，把青柠片插在鸡尾酒杯沿上。蝴蝶大的小机器人飞了过来，在靠窗的桌上投下酒单。

　　叶修把靠窗的座让给周泽楷，自己坐在外面，点了三杯最简单的黑啤。

　　半刻钟后一个戴着帽子的人走进店里，他还戴着副墨镜，一下遮了半张脸。

　　才一坐下，他马上拿起啤酒灌了一大口，凶道：“你今儿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和你没完！”

　　叶修举起杯子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和他碰了一下，还热心地介绍：“小周，这是苏沐秋，第三军团的首席机甲师。”

　　周泽楷乖乖低下头，叫了一声前辈。

　　第三星系到联盟星一般两天路程，苏沐秋是个大忙人，这么快出现在这里显然没走寻常路。周泽楷的外貌在各大军区内部相当有知名度，苏沐秋不用介绍，一手支着桌边，老干部会晤似的和他握了一下。

　　“小周啊，不错不错。”苏沐秋一点没当外人，“你俩咋待在一起呢？”

　　周泽楷定睛瞧着他，眨了眨眼。叶修直接一杯子又碰在苏沐秋杯上，生硬地扯开话题。

　　“沐橙那边怎么样了？”

　　“她带着兵，速度慢一点，准备先借蓝雨附近的小行星扎营。”苏沐秋给面子地喝了一口酒，“不过有点奇怪，嘉世那边还没什么表示。”

　　叶修单闭上一只眼，掏出烟来叼在嘴里：“你猜猜为什么？”

　　苏沐秋当真仔细想了想，片刻之后大骂一声靠，拍着桌子就想走。

　　叶修一把拉住他衣尾，差点把苏沐秋拽个跟头，急吼吼的哨兵这才回头，就见叶修一声不吭，把烟盒塞进他手里。

　　“帮忙扔个垃圾，谢谢。”

　　靠！

　　苏沐秋刚想骂，指上稍微一掂量，要出口的话又憋回肚里。

　　店里叶修和周泽楷还在喝着酒，两个没任务的闲人悠然自在，周泽楷还给上车的苏沐秋挥了挥手。

　　这孩子挺乖的。苏沐秋心想，一骨碌钻进车里，掏出叶修才递给他的烟盒。

　　盒子里头写着行小字，还附带一个指腹大的小磁盘。苏沐秋的车上就有播放器，不过他没用，一边切断了通讯器的对外联络，一边把磁盘信息导入眼镜上的便捷显示器。

　　十几份文书内容显示了出来，总共加起来有百来页，苏沐秋稍微扫了一些，里面是一些信件，还有几份第三星系军需财务报表。

　　苏沐秋放大细节，越看越心惊。他手上的所有东西无一例外，全部是第三星系的机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