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平安」纸落旧梦

椰香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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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方子默家开始计算，到图书馆前前后后要坐半小时公交车，不近不远的微妙距离。
一方面说来惭愧，我不常去图书馆，另一方面对私立图书馆多少有偏见，真要去也是去市图书馆。来得路上我紧急使用搜索引擎，才知道长信阁以古书典籍著称，别说在市内，在省内都排的上号。
这个季节天已经开始黑了，我还犹豫这个点要怎么进去，结果方子默完全无视闭馆时间，凭学生证就带我从保安面前光明正大进去了，不愧是馆长的半个家属。
“长信阁”只有名字还算古朴，高大的玻璃盒子在夕阳下反射出橙红色的光泽，完全看不出内部结构。
进门后我不自觉就停下脚步。
作为图书馆这种公共设施，每层都是挑高设计，建筑内前三层中央是一个仿回字型的天井。
在天井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圆柱——圆柱形水族箱一直延伸到三层的天花板……开口在四层吗？少见的巨大水族箱与周遭的书架对比带给人的震撼太强，我忍不住凑近了些，方子默适时补充道：”里面没养鱼。”
“嗯？明明看起来保养的很不错。”
“那个有别的用途——跟我的监护人有关。”他背过身去小声嘀咕了句什么，随即往角落的电梯走去，“走这边，办公室在四楼。”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去站定，片刻后忍不住开口：“你在紧张吗？”
“当然没……”方子默下意识的反驳半句，随即察觉到我这么问的原因。
电梯按钮没按，我们站在未运行的电梯里快一分钟了。
“……我在紧张。”方子默按下“4”，难得一见表露出迟疑，“不想让你见到馆长。”
“直觉？”
“嗯，直觉。”
这还挺少见的。
“你讨厌她吗？”
“不讨厌，她经常让我跑腿干活，也给了足够的报酬让我正常生活。”电梯光滑的金属墙面倒映出他的身影，如果不是我错觉，今天的方子默显得格外疲惫，“我们两个大抵是互相利用。”
电梯门打开，方子默没继续往下说，我也没敢追问。
四楼明显是行政层，全是关着门的小房间，和楼下开放性的图书馆气氛完全不同。
那个水族箱的开口果然在四层。从上面看水质清澈的过分，如果没有见过水下的深度，单纯只看这波光粼粼的圆形水面，恐怕会以为这是喷泉池——在四楼放喷泉怎么都不合理，但大型水族箱顶部这个答案更不合理吧。
一路掠过那些挂着各种各样名牌的房间，馆长办公室在走廊最里面一间，看起来和其他的办公室没什么区别。
方子默礼节性敲了下门，没等里面人回应就直接推门进去：“我把他带来了。”
我站在方子默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整个房间。
进门正面是落地窗，铺设深棕木质地板的地面中央还盖着一层毛毯，南面正对着门放置着半弧形的红木办公桌，两侧是玻璃门的书柜，靠门的北边区域还在一侧放置了沙发和茶几。这么典型的布局，简直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里是领导办公室。方子默的监护人，那位“出于善心”的夫人停下了敲键盘的动作。
等馆长离开办公桌，将正脸从电脑屏幕后面露出来，我一下就理解了这强调中年领导审美的装修。
单从外貌上看，馆长是一位年轻到过分的女子，顶多二十七八，黑色长发披到腰间，化着淡妆穿着黑色职业套装，如果不是听到方子默直接跟她对话和这份刻意为之的家具摆设，任谁都会把她错认成馆长助理。
“你好，我叫邱明。劳烦你跑这一趟，我家方子默受你照顾了。”女子微笑着伸出白皙的左手，我刚想回握，瞥到她泛着红色微光的眼睛一个激灵又缩了回来，尴尬地弯腰行礼：“您好，晚辈是……”
“蔚家的大少爷。”她说道。
我顿住了动作。
“十月初我们这边最大的新闻，就是隐退多年的蔚家大少爷再次参与‘这边’的事务，现在大家可都在猜测蔚家的继承人会不会变更呢。”
我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回以微笑，一字一顿地说：“家务事不劳操心。”
这些事情我从来没跟方子默说过，她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是业内消息，还是妖怪之间的传闻？最重要的是——她了解到哪一步了？
敌暗我明，我摸不清她的套路，索性就这么各怀鬼胎地站着。最后还是方子默挥挥手打断了她那种古怪的注视，话却是说给我听的：“邱明是吃了人鱼肉的人类。”
……怪不得他说不知道馆长还算不算人类。
人鱼——人形兼有鱼类特征的妖异，不论东西古今在世界各地都有传承，源头和形象也各不相同，但如果说到和寿命联系最大最有名的传说，当然是日本若狭的八百比丘尼，因为吃下人鱼肉而拥有了一千年寿命的女子。
这么一想，长信阁这种古典的名字，异常庞大的馆藏古书数量，甚至是对方子默的照顾，全都能解释了。
岁月带来的和带走的，都远比想象中多。
“我看不见哦，请不要抱有多余的期望。”她淡淡地补充道，“不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和方子默说的一样有红眼病，我自己看镜子可是黑色。”
按邱明这个说法，她除了长寿外，就只是了解妖异的普通人……
我完全不信。
即使是现在这种闲聊，“八百比丘尼”给我带来的压迫感也远远超过那些寻常妖异，直觉叫嚣着让我转身就跑，纯粹是靠理智留在这个房间里。
她是方子默的监护人，我只能盲信这一点，说服自己她不会伤害我。
方子默似乎没有感受到那种威压，又或者是习惯了，他皱着眉头抱怨：“你唠叨了半天非要见他一面，现在见也见过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这么急干嘛，”邱明坐回办公椅上，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有件事要麻烦蔚家的大少爷。”
“不行。”
“什么事？”
方子默和我几乎同时开口。
一时间我和邱明面面相觑，彼此都或多或少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看来不只是我，邱明也没想到方子默会一口回绝。
“不许把蔚蓝卷进来，”方子默走上前挡在我和邱明之间，“我之前有跟你说过吧，他只是我的同桌，没有义务帮你处理这些事。”
“那确实是我失礼了。”邱明对方子默的拒绝不甚在意，眼都不眨一下，“可对方指名的是蔚家大少爷，你我都做不了主。”
方子默没说话，依旧站在我跟邱明之间纹丝不动。是因为方子默挡住了邱明的视线吗？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态反而平静了许多。
我上前半步，伸手握住他攥紧的左手，压低声音安抚道：“没事的，我有数。”
方子默自从踏进办公室，甚至从踏进图书馆起，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我多少也猜到他在警戒着什么——邀请我跟他来的时候，方子默就表现的很反常。
我明知反常还是答应了。
我并不是为了给他造成负担，才站在这里的。
那么，接下来我该如何应对这种阅历怪物呢……
“委托方是？”
“对方要求保密，我只能告诉你这个甲方我拒绝不了。”邱明叹了口气摊着手，“我也是被逼无奈，你看方子默的眼神，跟要吃了我似的。”
“那你是怎么让方子默同意带我来的？”倘若没有什么先决条件，方子默怕不是在邀请我这一步就拒绝了。
“——因为我好歹还是他的‘姐姐’，”邱明终于卸掉了那层似笑非笑的伪装，笑得十分反派，“我只是跟他说想见见照顾你的朋友，就这么简单。”
她看着方子默：“你早就猜到了我找蔚蓝不只是单纯要见一面吧？”
握着的手闻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方子默什么也没说，我也没看他，右手使点劲小心翼翼扒开他攥紧的手指，在他手心刚抠下的指甲印上轻轻揉了揉。
是我对邱明提防太深想岔了，对方子默来说，这只是来自唯一一个还勉强算得上亲人请求想见见他的朋友，即便他猜到有不对劲的地方……也不会想拒绝。我太清楚这种感觉了，甚至还有点开心他愿意带我来。
“如果我不接这个委托你会为难吗？”
“老实说不会，我只是个传话筒。但我还是希望你接受。”邱明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事，“这个委托主动权确实不在我手上，但是——”
“报酬值得我欺骗方子默也要让你过来，我想你一旦听到，也不会拒绝这个委托。”
邱明宁可骗方子默，也要获得的报酬。我不会拒绝，方子默知晓后一定会替我拒绝的委托。
就像她说的，邱明好歹是方子默的姐姐。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推测，下意识握紧了方子默的手。
“报酬跟我有关，对吧？”方子默说。
我都能想到的事，他当然能想到，不，可能在邀请我来的时候方子默就有预感了吧？
邱明点点头：“跟抑制你诅咒的方法有关。”
我赶在方子默开口前抢先接过话头：“能保证真实性吗？”
“能，”邱明毫不犹豫地回答，“凭这个委托人的身份，我向你保证，不会是空头支票。”
“我接了。”
邱明说得对，只要听到报酬是这个，我根本不可能拒绝——我重新开始参与家里的事务，就是为了找到这些。这个阅历怪物比我想象的还夸张，她到底是侥幸猜中了，还是已经清楚我在背地里干了什么？
方子默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或者说是自暴自弃，他长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最后一定会是这个发展。”
邱明对此评价只是笑笑，把黑盒子一抛，我顺势接过来晃了晃，一点声响都没有，以常识去揣测这些东西也没用。
“把这个送到标签上面写的地址，进去后再打开。”
“期限呢？今晚？”
“任意时间，周一前就好。你今晚就去？”
我当然想今晚就去，早一天解决诅咒问题，方子默的安全就早一天获得保证。
不过对她，我也只能简短的回一句：“夜长梦多。”
邱明停顿了一下，好奇地伸手指向方子默：“你也去吗？”
我后知后觉自己还握着方子默的手，赶紧松开。
下一秒又被回握住了。
“我当然去啊。”方子默理直气壮地呛回去，“我像是让别人忙活自己闲着的类型吗？”
邱明意有所指地感慨：“我只是第一次看到你没有逃开。”
这下换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咳嗽两声，装作没看见方子默瞪我的那一眼。
“这不是没逃掉嘛。”方子默咕哝两句，拽着我走出办公室。
抓住了你这件事，我是不是可以骄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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