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思乡症

rustylock

2024/11/19 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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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传助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把门开了起来。临也猛地从电脑前抬起头，看清了坐的身影后又一点点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他的脸色很差。遥人正在房间里做临也布置给他的作业，临也今天罕见地没有让他帮自己跑腿，说是怕他领进来一个“像怪兽一样厉害的大哥哥”。
“小孩子都喜欢这种的吧？遥人君可千万别变成小茜那样啊。”坐听到临也这么自言自语道。他不知道这个“小茜”是谁，也不太关心，但他知道临也想要提防的是什么人。
临也从昨晚开始就有些不对劲。坐和遥人出门回来时，发现客厅里一片漆黑，接着临也在黑暗里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坐立刻把灯开了起来，却见到临也坐在办公桌前，望着门的方向，脸上是一种无防备的惊恐。但那张惊恐的脸几乎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之后临也就没事一样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临也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台没有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是暗着的。
坐当然不会特意去看临也电脑上的内容，虽然他认出了这是一台临也之前没有使用过的电脑，而一直放在角落里的那个纸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今天临也一反常态地起了个大早，坐从房间里出来时，临也已经在他往常使用的那台电脑前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了。朝阳还没有正式升起来，临也身后的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深蓝色，昨天放在临也桌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已经不见踪影。
临也向坐道了早安后便一声不吭地继续他的工作，这种少见的安静让坐挑了下眉毛。
早饭后，坐告诉临也自己要出去采购一些必需品。临也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含糊其辞地交代他，让他出门时留意附近有没有一个穿酒保服的人。
临也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中缺了某些东西，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别的什么，就和他从前提到那个人时一样。
坐想到了湖面上结的冰，冰厚到一定程度，就看不清下面了。

*
静雄在找到窃听器的第二天就向汤姆前辈请了假。他最后还是向爱海要了临也的地址，对方几乎立刻就把他需要的信息发到了他的手机上，一个字都不多余。
她想说的话已经在昨天说完了。
静雄搭上离开池袋的列车，最终站在了临也现在住处的门前。他的身体里久违地充满了一种不受控制的破坏欲，他一脚踹开大门后冲进去，把窃听器重重拍在了临也面前的办公桌上。
临也没看自己那差点被劈成两半的办公桌，也没看那枚只能被称为残骸的窃听器。他就只是直直地盯着静雄的脸，用他现在所能使用的最冷静的声音叫到：
“坐先生。”
静雄这时候才注意到临也身后的老人，那位老人仅仅是绕过办公桌，站在了离静雄不远不近的地方。可静雄现在顾不上考虑这个老人怎么敢在目睹了自己把大门踹飞到几米之外后，还若无其事地站到自己跟前。他望着临也的脸，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是静雄第一次在临也脸上见到恐惧这种东西，他觉得自己粗暴地撕开了一块紧紧黏在伤口上的纱布，纱布底下显露出的伤口红而狰狞，还像刚被捅过刀一样新鲜。
静雄已经见惯了伤口，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当然也见过临也的伤口，即使临也总是一身黑衣并且四处乱蹦，也还是能透过破开的黑色布料瞥见那些一闪而过的暗红色口子。
临也的伤永远到不了他的脸上。不是说他的脸不会受伤，而是他不会露出一个受伤的人的表情。就连那天晚上，临也垂着两条断了的手臂等待自己的最后一击时，竟然还是笑着的。
现在临也终于不笑了，而且正像任何一个被静雄揍过的小混混那样对着他发抖，但他不想看临也发抖，比看临也笑还要不想。
“临也君，”静雄两手撑在桌上向前倾去，辐射出一股临也再熟悉不过的威压，“你在怕什么啊？”
静雄看到临也向后缩了缩，忽然辨认出来：他坐着的那把有点奇怪的椅子，实际上是一架轮椅。
临也下意识地摇了下头，后背跟轮椅靠背已经贴得不能再紧，目光一寸也不敢离开静雄的脸。他努力控制了下面部肌肉，却没法再像前几次那样立刻恢复正常，可偏偏这才是最有必要的一次。
问得对啊，自己在怕什么？
临也硬是挤出一丝讽刺似的笑容：“如果说窃听器不是我装的，你信吗？”
静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怀疑起临也向来毫无心理负担，现在却产生了动摇。
他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家里发出声音的时候无非是自己在看电视或者打电话。但由于自己的亲友不多，对幽送的电视又有种愧疚般的阴影，所以就连这两件事发生的频率也算不上高。所以除了个别情况，静雄在家的时候其实是挺名副其实的。
静雄认为自己没什么不能见光的秘密，可想保护自己的隐私是人之常情，更不用说窃听自己的可能是那个跳蚤。他本能地感到愤怒和恶心，但在这些重重叠叠的情绪之下，埋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
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潜在的特殊癖好，这种感觉更像是他每次在余光里捉到了一道狭长的金属反光，或是一块带着毛边的衣角。
从来没有人不让静雄去找临也，因为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这种想法。
静雄珍惜池袋现在的安稳与平静，但这不妨碍在偶尔的几个夜晚，在他将要入睡、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朦胧中时，一个念头攀着他心里的裂缝缓缓涌出。
他想亲眼看看，临也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不是他不相信之前向他打探临也消息的那个人，也不是他有多在意临也的生死，而是他需要这样的确认。
这个念头通常昼伏夜出，天一亮便缩回心底。然而那枚窃听器让他心里的缝骤然裂成了一条大峡谷，使这个念头再也无处遁形。
当静雄再次见到临也时，竟然有了种类似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夹杂在他肆无忌惮的狂怒之中，他知道自己的敌人还在不在、在什么地方，可以在这个敌人面前无拘无束地发泄怒火，这种确定的感觉让他踏实，可这种踏实只持续到了他看清临也脸上的惧色为止。
他只想到要确认临也活着，却没想过要考虑临也现在是怎样地活着的，可现实到来时并不会管他做没做好心理准备，他的力气再大也推不回去。
现在他想，自己见到临也了，然后呢？
“不要再回池袋了。”
静雄抛出这句话，随后像怕被什么东西追上来似地离开了。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临也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他问：“那家伙走了吗？“
“走了。”坐不动声色地确认道，对刚才那位年轻人凶恶地闯进来，又逃也似地离开了的行为不予置评。
临也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头向靠背一仰，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捏在手里的窃听器丢回了桌上。
“坐先生，我没听漏什么吧？那家伙大老远跑来就为了说这个？”临也望着天花板问道，声音有些发抖，“这不是说过无数次了嘛，小静是有多闲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临也笑个不停，好像要把盛在自己眼眶里的一点液体都笑回去一样。
坐看着临也，好像慢慢理解了一点临也对那位酒保服小哥扭曲的心思。他不得不佩服了一下临也平日里自欺欺人的功力，甚至都有点可怜他了。
但坐不会去安慰临也，毕竟他只是个厌恶雇主的保镖，可不是什么知心长者。
临也很快就停下了笑，安静地望着天花板，大概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再装下去。
坐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给临也半个台阶下：“你就这么喜欢池袋吗？”
临也轻笑了两声，他的眼睛还有点红，但基本看不出什么了。他伸了个懒腰，双手垂下来时顺势操纵起轮椅，让轮椅掉了个头朝着背后的玻璃窗。每当这时候他就有些怀念自己从前的那把旋转椅，至少在这点上无论如何也比轮椅方便。
他看着玻璃外的高楼和街道感叹：“我说不定还挺念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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