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马修

【狱审】亚尔木克湖

长休休休休

2025/06/15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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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年1月23日一早，我安排人把自己从鬼楼那堵烂墙上踹下来的几块砖头送到法医那里，等待检测结果。此前走了不少弯路，这次我坚信自己是对的。我召集专案组开了一次紧急会议，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推测：2003年1月6日起，十七岁女孩安妮失踪，与家人失去联络——1月12日下午四时至六时，安妮被人强奸并杀害——1月13日晚，有人用安妮的手机给尾号为7461的机主（疑似亨利的司机瘦猴杰西）打过最后一通电话（目的不详）——1月15日晚七时，安妮的尸体在巴利中路33号楼（鬼楼）前的废弃大坑内被发现，当时死亡已超七十六小时，大坑并非第一犯罪现场，应是抛尸现场。综上，我一直试图通过现场痕迹来推断抛尸过程，锁定嫌疑车辆，从而追踪嫌疑人行踪，如今抛尸路径终于可以基本确认：凶手应该是开车绕路到鬼楼荒院东墙外那条死胡同里（发现车辙痕迹），穿过垃圾箱旁的大洞，用铁钩将尸体拖拽至鬼楼荒院内的废弃大坑，后又驾车驶出死胡同。目前只等法医对砖头上血迹的检测结果，确认推测。
我说，一般车辆拐入那条死胡同后，都会很快倒出来，但是嫌疑车辆把车停在了大洞前，根据车辙痕迹，可以断定时间是在1月15日大雪前，安妮遇害后，也就是1月12日至13日之间，天气骤暖地面变泥泞那两天，时间应该是晚上。嫌疑车辆的停靠时间至少在十分钟以上，也就是说，在距该路口最近的监控录像里，拐进过死胡同的车辆中，至少消失了十分钟以上后又再次出现的，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散会以后，两小时不到，监控录像里的嫌疑车辆被找到，是一辆银色小面包，车牌也已锁定，而最令我兴奋的，是嫌疑车辆被发现的时间——1月12日晚11点，交警大队封锁街口查酒驾刚开始的当口儿，面包车突然打轮，拐进那条死胡同，十二分钟后，从死胡同出来，再次出现在监控内，且根据录像里显示，那辆银色面包车，被交警拦在了交叉口，司机吹了测试仪后，人也被扣了，确定是酒驾了。司机的脸看不太清，男的，岁数不大。
当天中午，汤姆跟我请假，说是家里有点事。我准假，问汤姆什么事，用帮忙吗？汤姆也老实说，是他姐姐又被姐夫给打了，他要去给姐姐出头。我说，你可不能冲动啊，别犯错误。汤姆说，放心吧，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有分寸，下午他还约了矮子帕手机里那个女孩在巴里湾见面呢，这中间就不跟我去交警大队了，会随时汇报。我摆摆手，让他早去早回。我心里挺不舒服的，自从汤姆分到我手下，印象中就从来没请过假，这段时间，乔治带人打黑，鬼楼的案子又来，汤姆几乎没休息过，这孩子真挺像样的。后来等我把汤姆从郊区一个荒凉的果园垄沟里接回来时，汤姆是躺在警用面包车里的。那么结实的小伙子，再也站不住了，我在车里坐着陪他，流着眼泪想，这孩子可能是真的累了。
我目送汤姆离开以后，独自来到交警大队找人，进门就问，人呢？队长问，什么人？我说，12号晚上酒驾抓到的人呢？我要的人在里面。队长一愣，说，刚放走，今天早上。我问，全放了？队长说，最后一个刚才走的。我说，操，这也没关够日子啊，怎么就放了？队长面露难色，说，陆续有人来捞，最后剩一个小年轻，我心想算了，让他一起走了。我拿出抄写着嫌疑面包车车牌号的纸条，拍在办公桌上说，这个车主是谁，赶紧给我找出来！队长马上叫人把之前登记的拘留名单找出来给我看，一边拿手点着说，就是这辆车，车主登记的名字叫霍夫曼，住址也有。我让队里的人去查，回复说那个霍夫曼，195年进去过一次，强奸未遂。
霍夫曼的家在南区十三纬路的一栋老楼里，隔壁就是大西农贸市场，人来人往，最热闹的地界。那天夜场经理给我安妮的住址，也是在这片。开门的是个老太太，是霍夫曼的老母亲。我没说自己是警察，问霍夫曼现在哪儿呢，手机号多少。老太太说，电话号记不住，自己也不识字，但他儿子就在对面农贸市场上班，卖猪肉。
农贸市场，我太熟了，小时候总跟母亲来这儿买菜，几十年了，从最早的大棚，再到如今的二层转盘楼，外观改变再大，那个特有的味道从来不会变。肉腥、土腥、鱼腥，空气里飘着面粉，要买什么闭着眼睛凭鼻子找就得了。脚底下永远是泥水混着血水，血里有猪牛羊的血，鸡鸭鱼的血，颜色跟人血分不出来，一踩一脚腥。我踏过全部污泞，站在一排猪肉档前，循着每张档口前挂着的营业执照，找到了属于霍夫曼的那个。那中年男人正甩开膀子挥着剁骨刀，把一整块肋排斩成一段段。大冬天的，额头和胡子往外冒汗珠。
我站在男人面前，打岔道，霍夫曼，还认识我不？
男人放下剁骨刀，拿袖子蹭了一把汗，说，啥眼神儿啊。霍夫曼在办公室呢，我临时来帮手的。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农贸市场里还有办公室。按男人指引，我来到二楼管理办处，推开门，就两张桌子大的地方，一男一女坐在里面。女的看样子像会计，男的正在喝茶。我对男的亮出证件，说，霍夫曼，跟我们走一趟。霍夫曼的反应并没太吃惊，站起身说，我能回家跟我老妈打个招呼吗？我说，没工夫了，到了局里可以让你打个电话。霍夫曼点点头，去门后的衣挂上拿外套，我攥着手铐等他呢，没想到他开门拿衣服是虚招，自己溜着门缝猛蹿出去，回手把门摔死。我操，跑了！我猛地拉开门追！
地太滑。霍夫曼才跑出没五十米自己就摔个狗吃屎，我趁机扑上来给按倒在楼梯拐角，滚了一地泥，我扭死了他的双手铐起来，疼得他在地上大叫，不跑了，不跑了！
霍夫曼被拷在车里，居然哭了。我问，你他妈逼跑什么？你的银色面包车呢？说！想不到霍夫曼竟一问三不知，只一个劲儿说跟自己没关系，面包车让莱欧斯利开走了，今早刚走。我问他，莱欧斯利在哪。霍夫曼指了路，就在附近。我说，行，你等着。车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我把霍夫曼铐在车内的把手上，迅速上楼敲门，敲了足有三分钟，没人在家。我打电话给队里，说派一组人出去，一组找那个叫莱欧斯利的，查面包车。队里小警员回了，队长，咱们没人了，今早才被乔治给抽调去外地了。我急了，你跟汤姆还有我，不是人啊？！
我只好先把人丢审讯室里，霍夫曼还哭呢。我骂道，别几把哭了，敢做不敢当啊？是男人吗？霍夫曼说，你们真抓错人了。我坐下，点燃一根烟，霍夫曼跟我要烟，没给。我问，犯什么事了，自己心里清楚吧？霍夫曼说，我知道，但是真跟我没关系，你们应该去抓莱欧斯利。我说，该抓谁用不着你教，抓你肯定也不白抓，先把自己的事说了吧，刚才为什么跑？
审了近两个小时，霍夫曼该说的都说了，我心里有数，案子到了这一步，终于见亮了。霍夫曼交代的“事实”有几个关键：我第一次去交警大队找队长时，在办公室里走嘴提到了安妮的名字，没承想前来领扣押车辆的霍夫曼当时也在，偷听到了，而他确实认识安妮。当天霍夫曼只是去领车，不捞人，莱欧斯利不过是他雇的小工。霍夫曼在市场除了当管理员，还盘有俩档口，一个卖猪肉，一个零食批发，莱欧斯利是帮他管零食批发的，干了有小两年了。面包车都是莱欧斯利和另一个卖猪肉的平时拉货送货用的，最近都是莱欧斯利在开。莱欧斯利租住在农贸市场后面的矮砖房，后来霍夫曼常见到莱欧斯利把一个女孩带进那个砖头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那女孩就是安妮，长得挺漂亮的，就可惜是个哑巴。
我说，然后你就对安妮起了歹心了，强奸后又杀了她，又让莱欧斯利替你抛尸，是不是？霍夫曼急了，眼泪都哭没了，干号说，没有！真的没有！我问，那你见到警察就跑？你心虚啥！霍夫曼说，我不是心虚，我是知道自己犯过错误，怕你们怀疑我，我见到警察就害怕，一急，才跑的。我反问，你觉得我能信吗？霍夫曼继续解释道，那天我在交警局听到你提到安妮的名字，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知道鬼楼的案子，报纸上都写了，当时听到我脑子就嗡一下，就觉得可能跟莱欧斯利有关。我问，那你怎么不报案？霍夫曼委屈般说，还是害怕啊！万一我听错了呢，万一是跟那女孩重名的呢？要是跟莱欧斯利没关系，我瞎报警，不是引火烧身嘛！毕竟我有前科呗。
我说，你他妈放屁！霍夫曼大叫，我真的是清白的！我问，1月12日的下午四点到六点，你人在哪儿？霍夫曼想了半天，说，真想不起来了，那个时间我一般都在家。我说，谁能作证？霍夫曼说，我老妈。我刚要骂他，他突然一跺脚，又说，我想起来了！莱欧斯利就是在那天晚上酒驾被抓的。当天晚上我急着干点活儿，想找把锹，家里没有，就溜达去砖头房，正好碰见莱欧斯利也来了，说锹丢了，当时我觉得挺奇怪的，说了他两句就回家了。我说，具体晚上几点？霍夫曼说，九点，十点，真记不住了。换我继续问，今天早上，莱欧斯利是什么时候把车开走的？去哪儿了？走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没有？霍夫曼说，今天早上他到农贸市场找我，就说要用车，别的什么也没说。我问，他不说，你也不问？你不是他老板吗？霍夫曼说，可能还是送货吧，我没事问他干嘛？我盯着霍夫曼不说话，又点燃一根烟，这回分了他一根。霍夫曼狠吸了一口，他被我盯得有点怕了，说，该说的我都说了，真的。我摆摆头说，不对，还有。霍夫曼说，真没了！我问，你是不是怕莱欧斯利？霍夫曼反问，我凭啥怕他？我说，你以前骚扰过安妮，对不对？不然你怎么知道安妮的名字，还担心自己被抓？你怕莱欧斯利反咬你一口，对不对？
霍夫曼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随后在我逼问下，他终于承认，自己对安妮动过心思。据他说，从半年前开始，安妮经常到砖头房来找莱欧斯利，谁知道他俩在里面鬼混什么。有一次，他见到安妮自己拿钥匙开的门，当时莱欧斯利还没来。他就跟进去了，对安妮动手动脚，后来被莱欧斯利给撞破，把他给打了，还警告过他。我问，莱欧斯利跟你说什么了？霍夫曼声音渐小，说，他说，再碰安妮，就整死我。我说，他打了你，还说要整死你，你是老板都不敢把他撵走？还说你不怕他？霍夫曼吞了口唾沫，说，毕竟，给我干了快两年了，挺利索的，再说，你是没见过那小子，我都不敢看他眼睛，刚跟我干那会儿，在市场里跟别的摊主打架，敢拿刀捅人，我要是真砸他饭碗，我怕他真能整死我。我说，还是你理亏吧，对安妮耍流氓在先。霍夫曼说，一时糊涂，就那一次，真的就那一次，安妮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按照他交代的莱欧斯利手机号打过去，关机。
就在审讯快结束前，霍夫曼突然主动提起，他去交通局提车当天，发现面包车内有血迹，货箱里有，方向盘上也有，但颜色深了，而且就一点点。我追问，你确定吗？霍夫曼说，确定是血，是不是人血不确定。我问，当时为什么没怀疑？他说平时这辆车也要被卡斯特用来运猪肉，根本没多想。我说卡斯特又是谁。他说是他盘的另一个摊，卖猪肉的摊主啊。我问他，还有啥掖着没说，赶紧的。霍夫曼反问，莱欧斯利是不是在我车里杀人了？我说，杀没杀你车也没了，该问的时候不问。霍夫曼问，我都坦白了，能宽大处理吗？
我之前一直没想通，为什么莱欧斯利在抛尸当晚没直接弃车逃跑，这回终于有答案了。因为车里还有血迹，不管是安妮的还是他自己的，如果被警察在死胡同里找到一辆带血的空车，更危险。所以莱欧斯利宁愿在抛尸后返回车里匆忙清理了大部分血迹，被当作酒驾拘留，也不能弃车留下证据。至于杀人动机，就更不用多想了，多半是情杀。我做了半辈子刑警，知道男的可以割掉共同生活几十年的妻子的脸皮，多可怕的人性我没领教过？人性？
人性就是别人死在眼前，人依旧想吃想喝还想要自己活得好。这就是人性。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见到几个屋的人几乎都空了，知道这次打黑是下了狠手，又是突击行动，本来乔治是连汤姆都要调用的，但被我拒绝了，汤姆也走了，我不成光杆司令了？我下意识想给汤姆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早已关机。
203年1月23日晚，汤姆失去联络以前，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等我接上电开机后，给汤姆打回去无数次都没人接，一直打到24日早晨，接电话的竟是郊区派出所的民警，核实过我的身份后，说，人死了，尸体被发现在一个荒废的果园垄沟里，一个起早进城赶集的农民发现的，手机就揣在裤兜里，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我的号码。
小汤姆安静地躺在车里，真像睡着了。我眼睛烧得很，看他的脸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像我师父。他的牺牲，是我的错——汤姆的脸终于看不清了，我双眼模糊，伸手捋了捋他被帽子压趴的头发说，你累坏了，休息吧。我与你爷俩儿，回头见。
汤姆的追悼会可能得推迟几天，我说他不会介意的，我还说，汤姆不能白死。
就在距离汤姆遇害的果园不到两百米处，发现了被烧毁的银色面包车，正是霍夫曼名下但被莱欧斯利在23日当天早上开走的那台。很明显，莱欧斯利把车开到荒郊野外再烧毁，就是为了毁掉证据，那辆车载过安妮的尸体，一定会留下安妮的DNA。莱欧斯利烧车之际被汤姆抓到现形，于是莱欧斯利将汤姆杀害——可汤姆遇害现场不存在激烈的搏斗痕迹，可汤姆受过专业训练，怎么可能叫人说撂倒就撂倒？除非是中了埋伏。抓到莱欧斯利，答案都有了——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汤姆的？假如莱欧斯利杀汤姆是以绝后患，那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我越想心口越堵，问汤姆那天坐的出租车司机，为什么丢下汤姆自己跑了？司机说，汤姆说他是警察，让他一路跟着一辆路虎，直到过了收费站，路虎往一条土路上拐，再跟就太明显了，汤姆让他停车在路边等着，自己下车了。我问，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司机说，他让我等了，但是我害怕啊，大半夜连个路灯都没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也有老婆孩子在家等我呢，一个念想，就踩油门了。我问，为什么不报警？司机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办案啊，万一是黑道上的事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我气得面红耳赤，强忍着又问，那你有没有看到后来有车辆跟着拐进去了？司机说，没有，我停了不到五分钟就开走了。我问，那辆黑色路虎，车牌号记得吗？司机说，我记性不好，真记不住了。我说，A575。司机说，对，就这个。我问，你有看见车里坐着几个人吗？看到脸没有？司机说，没看清，当时天黑了，离得也远。司机又问，还有我的事吗？我说，你本来可以救一条人命的。
我这么说，是因为尸检发现，汤姆肺部被一枪射穿以后，并没有马上死亡，而是至少又挣扎了有二十分钟，还曾试图爬离那个垄沟，假如当时那个出租车司机能折回去看一眼，汤姆兴许还有救。我知道，想这些都没用了。
1月24日当天，警督乔治带着大部队从外地回来了，黑社会案最后两个关键头目全给带回来了，忙活了一年半的大案，终于算告一段落。队里的人手又多起来了，乔治也亲自上阵，去查高速收费站的监控录像。赶得真是时候啊，我心说，有他妈什么用，我的人都死了。我两天一宿没合眼了，看东西都有重影，我安排人二十四小时蹲守，去大西农贸市场，重点是那个砖头房，密切监视莱欧斯利的一举一动。出发前的一个小时里，我一共接到三个电话，第一个是郊区派出所的所长，说他们在距果园不远处一栋废置的牛棚里，发现一个用铁锹挖开的坑，这就跟烧毁的面包车里发现的短柄铁锹对上了，莱欧斯利一定是取走了什么一直藏在那里的东西。第二个电话是警督乔治打来的，他当时人正在交通队，证实了A575的黑色路虎是个假的套牌，汤姆到底在跟踪谁？第三个电话是我老婆，质问我离婚的事还谈不谈。我只说了一句，汤姆死了，她在那边就哭了，她也认识汤姆，挺喜欢那孩子的。我说，我不离。等我抓到了人，我回家跟你谈，从头好好谈。
我不敢去宿舍，就躺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闭目，压根儿睡不着，就在脑子里最后捋一遍：莱欧斯利在农贸市场后的砖头房里将安妮强奸并掐死，塞进用装猪肉的粗麻袋，随后决定用面包车运尸。也许他原本计划的埋尸地点就是郊区那个果园，既然他藏东西也在那儿，说明那是他认为安全的一个点。本来想当晚就连尸体带车一起烧毁，可他万万没想到，车还没驶出市区，就在鬼楼附近被交警给拦下了，而莱欧斯利自知喝酒了跑不掉（估计在抛尸前为壮胆，或在行凶时已是醉酒状态），车里的尸体很可能会被发现，遂决定就地抛尸，趁机拐进鬼楼荒院东墙外的死胡同，正巧见砖墙有大洞，便用铁钩拖拽尸体穿过大洞（砖头上血迹属于安妮）。过程中凶手或被铁钩割破手，自己的血迹留在了安妮的衣物上。尸体被拖至鬼楼前的大坑内抛尸，随后凶手又从大洞出来，将铁钩连同沾血的内衣一并丢进垃圾箱，回到车内（或因车内残存血迹），原路开出时，清楚跑已经来不及，便佯装以酒驾被抓反而更保险。拘留那些天里，莱欧斯利一定天天惦记着大坑里的尸体会不会被人发现，等他出去马上回去，假如还在，就按原计划再次带走尸体并连人带车销毁——可惜尸体被一老头发现，莱欧斯利只能第一时间把车销毁，让警察找不到任何跟他有关的直接证据。必须承认，这小子的冷静异于常人。可他被放出来以后，为什么非要杀了汤姆？居然还是枪杀？令我最为好奇的是，安妮的死亡时间是1月12日的下午五点左右，但莱欧斯利被抓酒驾的时间是当晚十一点多，在五点到十一点这中间的六个小时，莱欧斯利都在干吗？安妮的尸体一直被藏在那个砖头房里吗？
电话响了，是被派去蹲守的人。有个男人出现在农贸市场后门，看方向应该是往砖头房去呢，背着个粉书包。我在赶过去的路上问，书包是瘪的吗？警员问，什么瘪的？我放大声说，他背的书包是不是瘪的？看着特别轻？警员说，对，是看着挺瘪的。我说，你们跟住了，我现在就过去——假如一个人杀了自己的女友，又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去郊区果园挖出来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对，钱。我几乎是在一刹那断定，莱欧斯利是为了安妮的一笔钱而杀了她，这个畜生。
七个警察，两辆车，分别停在两个方向死死盯着砖头房。当晚的星星仿佛真被谁摘掉了，破旧的棚户区连成一片泥沟，只有那个砖房的窗户亮着黄色的灯，被水泥墙敷衍地围着。我率先翻墙进去，等确认情况后再用手电给其他人打信号。
可我刚在墙角边站稳，居然听见屋内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正等我侧身去探视窗户——那里只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的目光也正看向了我。而就在对视的那一瞬，他举起了一把手枪。
我在那一刻以为，自己到此为止了，下意识掏出枪，朝前方窗户里连扣两下扳机。玻璃碎裂的声音伴着一声尖锐的爆鸣，随即轰地巨响在我耳边炸开。我被气流卷落在地，右腿突然袭来一阵剧痛，膝盖被什么利器贯穿，人直接瘫倒在地。浓烟已经像沥青般灌满整栋砖房，警报器的尖叫声中，火焰在风中流窜。
我没有昏迷，我全想起来了，我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就在交通队的拘留室里，那个年轻人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拿余光瞅人。后来，那张脸一直印在我脑子里，即便他死了，他的面孔在我脑海里反而越来越清晰。我知道，那张面孔会再多伴随自己十几二十年，直到我也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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