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江右】重生之我在派出所当民警

【江右】重生之我在派出所当民警

2

懒怠

2025/06/01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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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大队的会客室，江恪和林致并排缩在凳子上安静如鸡，顾子尧和乔殊一左一右坐在上位，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两人。
乔殊率先冷笑道：“纪柯？”
江恪一抖。
“郑先生？”压力又给到了另一位。
林致也一抖。
“好了小乔，”顾队长出声挽救了两人，“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江恪握着千纸鹤的那只手下意识开始摩挲桌面，他嘟囔，“就是我在杜烦面前装装江恪而已。”
“你觉得我信吗？”
顾子尧表面心平气和，藏在桌子下的双手掌心却早已因为攥拳太用劲，被指甲扣得鲜血淋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什么？”江恪问道。
“活着的消息。”
顾子尧终于忍不住，他猛地站起来，伸手扯过江恪衣领，在他警服上留下一串鲜血印子：“别装傻，江恪！”
“我，柏闻，季少一，小乔，我们都在找你！”
“子尧！”
林致连忙伸手，想把两人分开：“都是有原因的，而且这是我和他商量的，不是他自作主张，我们一起好好说。”
顾子尧在林致面前难得执拗，他死死盯着江恪那双比记忆里暗了不少的岩红竖瞳，不肯放手。
江恪却姿态轻松，微微仰着脖子，任由顾子尧抓着他衣领，甚至还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个笑。
“江恪，”他语调上扬，像是在疑惑，“一个死人，找他干什么？”
“你——！”
“队长。”
一只手搭在顾子尧手上，迫使他冷静下来，是乔殊。
他一手拿着手机：“孟姐叫我们。”
顾子尧不愿意动，乔殊扯着他胳膊，强行把他带出会议室：“走吧。”
乔殊一路把人带到医务室，翻出来创可贴递给他。
顾子尧沉默地给自己上药，乔殊抱着臂靠在墙上，望着会议室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医务室里就这么沉默良久，顾子尧忽然道：“他绝对是江恪。”
乔殊回头望过来，顾子尧那双坚毅的眼睛闪过一丝懊恼：“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
乔殊耸耸肩膀：“显而易见，队长。”
他叹口气：“让林跟他聊聊吧。”
顾子尧也看向会议室的方向，满心忧虑地低声道：“希望有用。”

会议室里，江恪和林致这两个知道内情的人也在相对无言。
江恪动了动手，把那个皱巴巴的千纸鹤推过去。
林致无奈笑笑，用手指一点点把千纸鹤抚平，江恪本来躁动的情绪在这样的动作下也逐渐平静下来。
现在身边只有林致，他回到了安全的环境，理智回归之后再复盘刚才的情况，不由得捏捏鼻梁：“刚才对酷哥说话说重了。”
“唔，”千纸鹤的翅膀被拉开，林致没对江恪的话评价，只是问道，“那要去和子尧道歉吗？”
“……再说吧。”
江恪又选择了逃避，这好像已经成为他下意识的应激反应，但林致知道，江恪原来不是这样的。

大学毕业后，昔日的朋友各有各的去处，林致研究生转了专业深造。
他以为他和大学的几个朋友会一直维持着友谊，却在某个中午，被顾子尧骤然告知去了缉毒大队的江恪，在和时任缉毒支队副队长的柏闻大吵一架后失踪，其他人更是对此三缄其口，从此记忆里潇洒的白发朋友再也没有音讯。
林致再次听到江恪的名字是在厅长嘴里。
他本职是个心理医生，他出现在警局，主要是因为一次特大杀人案里，他帮助当时案子的负责人顾子尧进行了异常准确的凶手心理侧写，并判断出凶手的下一次杀人目标，就这样被特聘为警方的兼职顾问。
林致是要去跟厅长辞职的。
这活太忙，他自己心理研究的进度都落下不少，林致很荣幸能给官方帮忙，也跟刑侦大队里的顾子尧、乔殊校友重聚，相处的很愉快，但他真的不想忙得英年早逝。
他走在走廊里，不断组织着自己待会要说的话，厅长却正在楼道尽头打电话，他识趣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辞不了职。
可惜事与愿违。
厅长讲话越来越激动，动作的时候肩膀上扛的两叶三星肩章都快飞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
“什么叫求生意志弱……死……英雄！江恪……病危”
林致迫不得已，断断续续地听了几耳朵，直到一个非常耳熟的名字炸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让他从心不在焉的状态瞬间回神。
江恪？怎么会是江恪？？？
林致手指绞在一起，不敢想那是否真是大学毕业后就杳无音讯的好友。
挂掉电话，厅长沉重地出口气，一回头看到了他，有点意外地道：“小林，有什么事吗？”
林致还是把要辞职的事情说了。
厅长沉思许久，最后叹气道：“小林，这段日子确实麻烦你了啊。”
“我的荣幸，如果警方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问问，找找人。”林致抱歉地笑笑。
“那就麻烦你了，多帮我们参谋参谋。”
林致张嘴，就算触犯纪律也想问问刚才江恪的事情，却没想到厅长又道：“小林，刑侦那边这么多次的合作，我也了解你的能力和人品，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想聘请你当一个人的心理医生可以吗？”
他又强调：“病人是个缉毒英雄，收网活动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壮烈牺牲了，但他现在躺在医院里接受急救，我们就应该尽最大的努力，让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厅长语气诚恳：“现在医院给他连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给出的可能原因是病人求生意志薄弱。他这次勉强救了回来，但是后续的心理治疗很需要跟上。我不求你马上答应，只希望等他清醒之后，你可以去见他一面再做决定。”
林致简直惊喜非常，但是不好的预感也越发涨大，他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脑袋发热，嗡嗡得疼，他强忍难受，勉强道：“好，那您到时候通知我——病人叫什么？”
“江恪。”

大概一个月之后，林致接到了厅长的消息，按时去警方医院赴了约。
厅长引路，把他带到了保密级别最高的特技病房。
厅长在房门口压低了声音，示意他从玻璃窗看躺在病床上歪着脑袋看窗外的人：“那就是江恪。”
林致急切地看过去，死死盯着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影。
真是他失踪四年的好友江恪，就算只有背影，就算被绷带裹满，他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白发、惨白的侧脸、雪白的绷带，要不是病号服上的蓝色条纹，林致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太平间。
男人一条腿高高吊起，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但还能看出男人极其优越的骨相，眉骨高耸，鼻梁挺直，嘴唇又淡又薄，像在那张白净脸皮上割了条线，那双美丽的红色竖瞳消失，眼睛处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轻薄柔软的绷带。
刚意识到不对的林致一惊：他什么时候察觉到他们视线转过头来的。
厅长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咳嗽一声，带着林致走进病房。
他把预备着的塑料凳子拖到江恪床前，还好心地给林致准备了一个。
“小江，最近身体怎么样了啊，我听李医生说你治疗不怎么积极？”
厅长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林致一眼看过去简直如沐春风，可惜什么春风吹到江恪那边都得被冻上，病床上的男人面无表情：“还成，这几次都被救回来，那么多医疗资源都砸我身上了，我也不会再寻死觅活，您放心。”
林致听到厅长愁得轻轻叹口气，然后转移话题介绍道：“这位是刑侦那边新来的小林，没什么工作，我就让他来照顾你了。”
这是厅长之前和他商量好的，怕江恪一开始就知道林致心理医生的身份产生抵触，于是打算先借刑侦的名头，后续再慢慢来。
但是林致打量着这人死气沉沉的样子，几乎维持不住脸上温柔的笑意。
“刑侦？”
江恪动了动，两只枯柴似的手把自己撑起来，厅长和林致会意，连忙伸手，帮他往上坐了坐。
“酷哥那边的吗？”
一个代称，却让江恪整个人回光返照一样，惨白脸上提起一点轻松柔软的微笑。
厅长：“新来的，兼职小顾他们的犯罪顾问。”
新来的，那跟酷哥他们大概也不熟。
江恪失望地“哦”一声，坐直的身体又慢慢缩回去。
在彻底躺回去之前，他忽然问道：“他们没来吧？”
江恪看不见，厅长也就只是简单回道：“尊重你的意见嘛，没让你朋友们来。”
江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们又聊了会闲天——主要是厅长单方面输出，江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没多久就被窗外小鸟的啁啾叫声吸引了注意力，厅长见此只好起身告辞，林致基本没说什么话，也跟在厅长身后，静静走出病房。
兴许是上了年纪人就容易话多，身居高位的更是如此。
回去路上，厅长絮絮叨叨地跟林致讲了很多。
“小江警校的时候其实不这样，”厅长当时正好受邀，去当警校的老师，负责给缉毒和刑侦专业的上课，“他聪明，热情，勇敢，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有点烂好心，生人熟人他都怕过得不好，都想管一管。但毕竟他是警察，就得有这份为人民服务的心。他和小顾，缉毒的小柏小季，好像还有一个人，他们几个在学校里简直风生水起啊。”
“对了，”厅长转过头，“听说你研究生才转的方向，本科和小江他们同一个大学，当时听说过他们吗？”
“当然听说过。”林致笑笑。
何止听说过，那个厅长印象不深的第五个人就是他。
厅长欣慰地点点头：“小江是个很好的孩子，今天的状态你也看到了，不乐观，但还是麻烦你看在他是个缉毒英雄，还有你们同校情谊的份子上，尽力救他。”
林致深吸口气，重重地点点头。

情况别说不乐观，简直差的要命。
林致江恪那边点卯报道了三天，江恪却对他这么一个大活人视若无物。
唯一一点反应就是他第一天去病房，出声的时候，江恪骤然转头，然后喃喃地说他声音很像他一个熟人。
林致差点落下泪来。
他也很想直接自爆身份，但是江恪反复对厅长叮嘱，别让他的熟人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没把这古怪举动的原因弄清楚，林致也不敢妄动。
除了心理状态，江恪的身体状态也差的离谱。
眼睛和那些外伤就不说了，林致照顾江恪这么多天，最常见的就是江恪上一秒面无表情地吞下大把药，下秒就控制不住地干呕，最初吓得林致差点扯着主治医生的领口逼他急救，但在后续和主治医生的沟通中，他才知道医生也没有办法，江恪身体上的残破和心理抗拒才是主要因素，他们想过换药，也没有办法。
“静脉注射呢？”林致实在不忍心，江恪那样一个明媚自由的人，现在却被困在病床上，阴暗狼狈地活着。
医生沉默许久，才道：“他是缉毒英雄，但其实厅长没跟你说全。”
林致脑子“嗡”的一下。
医生说：“他是卧底，在那边呆了四年，最后是从成片的尸体里被捡回来的。”

林致魂不守舍回到病房的时候，江恪刚吐完，专门看护他的小护士端着盆出去，暂时没人帮忙，江恪咳嗽着找纸，林致呆愣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把纸递给他。
他擦干净嘴，又在桌子上摸到水杯，他皱眉含了一口，漱漱嘴之后吐在床边的垃圾桶里。
“……发生什么了？”
因为呕吐，江恪本来就低沉的嗓音更是沙哑，听得林致心里一酸，这人还是这样，自己过得不管多烂，总想帮帮别人。
“没什么。”
林致一张嘴就带着鼻音，显然是快哭了。
江恪了然：“去跟老李聊我的事情了？”
“……嗯，看你太难受，打听了一下你的消息，不好意思。”
就算目的是好的，但到底是个人隐私，而且江恪拼命藏着掖着不想让外人知道，林致被他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这不太好。
“没事。”
江恪露出了林致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笑，没有原来的肆意，但平静得林致又想掉眼泪。
林致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他一直随身带着的薄荷糖，默默剥掉糖纸以后递给江恪：“……吃颗糖吧，我问了李医生，他说薄荷糖不影响身体。”
江恪一愣，没第一时间接，林致也不收手，执拗地看着江恪。
江恪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身前人的动作，他们就这么僵持了一分钟，最后江恪还是接过糖，塞进嘴里。
清凉的薄荷糖带着不过分的甜味，很好的安抚了江恪，他嘴里清水也消不掉的，因为呕吐而挥之不去的酸苦味也好了不少。
他嘴角不由得扬起几秒。
林致心情好了一点，他把糖纸叠成一只圆滚滚的千纸鹤，放进江恪手心里：“送你。”
江恪轻轻笑一声，手指摸索着探究手心里的小东西：“这什么？”
“千纸鹤，”林致道，“表扬你的勇敢。”
“幼稚。”江恪嘴上嫌弃，手指却连着摸了好几下，才把他放到旁边桌子上。
“喜欢的话，我教你叠？等你眼睛好了之后。”这是江恪头一次有这么重活人感，林致心里一喜，趁热打铁地问，看到江恪目前身体状况后立马改口。
江恪顿几秒后摇了摇头：“我会叠，但是叠不了。”
他举起双手，干枯手腕处一边一道深刻的疤，江恪平静道：“手筋断了。”
“……”
许久没得到回音，江恪有点不安，他放下胳膊，把双手藏进被子里：“怎么了？”
“没什么，”林致抹掉眼泪，把江恪双手拉出来，塞给他一杯温水，“你别担心，都会好的。”
他们俩的关系总算有了好转，林致每天都捧着文献和病历案例查该怎么治疗江恪，最好能少用药。他在医院看，回家看，就连自己的心理研究都放下了，一门心思扑在上面，看得天昏地暗，脑子里全是各种心理疾病和药物作用。
理所应当的，他也忘记了下周一是江恪眼睛拆绷带的日子。

昨天是周日，林致挑灯夜读，一下子忘了时间，他从桌子上惊醒的时候发现早就过了往日去医院的时间。
他顾不上早饭，急忙洗漱，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肩颈就飞速赶向医院。
今天江恪病房还来了好几个人，林致赶到的时候，他们正从病房里鱼贯而出，林致匆匆逆着人群往病房里挤，好不容易进了病房，他一边弯腰支着膝盖喘气，一边道歉：“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有小护士照顾我，”江恪声音听起来很开心，“可惜你没赶上，我眼睛刚拆完——”
林致喘匀了气抬头，却忽然对上自己日思夜想的红色竖瞳，比记忆里暗了很多。这么久过去，江恪也终于看清这个一直耐心地，温柔地，陪了他这么久的人。
“……林致？”
江恪轻声喃喃。
林致本来应该开心，分别四年，江恪经历了堪称沧海桑田的巨变，居然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可他却一盆冷水泼下来一样，恐惧地打了个哆嗦。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言不发。
江恪忽然努力去够桌面上的手机，他奋不顾身地往前扑，甚至带的那条断腿也被牵扯着在空中晃荡：“我要给王厅打电话，手机，手机……”
林致忙去安抚他：“江恪，腿！”
“别过来！”
林致猛地顿住，他从没听过江恪这么嘶哑的声音。
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江恪也没有动作，只是粗重的喘息着。
他那张惨白的脸终于被染上了点红晕，良久沉默后，林致艰涩道：“你别激动，眼睛刚拆绷带，最好不要流泪。”
“……我没哭。”江恪使劲眨眨眼，眼圈虽然泛红，但却是干燥，林致松了口气。
这么一打岔，江恪情绪勉强稳定下来，他用嘶哑的声音又道：“你早就认出我了。”
江恪早就认定，林致也丝毫没有辩驳的余地。
“为什么不告诉我，”江恪死死盯着林致，“你应该知道，我不想让任何熟人看到我这副样子。”
林致抿抿嘴：“我觉得把你一个人扔在这不好。”
江恪嗤笑：“林致，我脑子可没受伤。”
他一时语塞，这是当然的，四年阴谋与杀戮淬炼的卧底生涯，让他比谁都更早成熟，也比谁都警惕防备，就连对昔日好友都会下意识怀疑。
典型的创伤应激。
“我没说谎。”
林致短短几秒就有了决断，他缓慢地，一步步蹭着，像对待一只受伤的大猫一样：“我不想让你孤零零的，我想陪着你，照看你。”
他终于挪到了江恪面前，猛地伸手，不顾江恪惊慌失措地后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我想你活下去。”
这话其实不太符合平日里林致的作风，也不符合林致给别人做心理治疗时候的流程。
但管他呢，林致想，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江恪在他面前走向死亡，不论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以医生的身份。
“……”
江恪瞳孔骤缩，发狠挣开林致的手，一言不发的躺下，把被子拉过自己头顶，摆明了不愿意交流。
林致无声叹口气，他想先去找主治医生了解江恪目前的身体情况，再制定更好一点的心理治疗方案，江恪目前的情况比他想的还差一点，得抓紧了。
他想了想，又担心江恪待会吃药难受，从兜里掏出一盒全新的薄荷糖，放到江恪枕头边——之前那几盒都被他半夜提神醒脑吃光了，这是他最后一点存货，干脆都留给江恪了。
他尽量放轻脚步，退出病房，一路走到医生的办公室。
李医生很健谈，对江恪也很关心，跟他说了很多注意事项和具体情况，林致全程开着录音，打算回去再好好研究。
两人聊得正好，一个小护士却忽然跑进来，面色惊慌：“李医生，27号病人！”
林致和李医生一起飞奔，冲向江恪病房。
江恪正在吐，他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有血丝和胆汁。
李医生急走两步去看了看，惊怒道：“谁让你一下吃这么多糖的！”
林致急忙去看枕头边，发现他留给江恪那盒薄荷糖被吃了个精光，床头柜上放了一叠整整齐齐的糖纸，还有两只千纸鹤，一只圆滚可爱，一只歪歪扭扭的，翅膀都短一截。
“你是想死吗？！”
李医生显然真生气了：“你难道不知道你身体怎么样？你刚拆眼睛的绷带！”
江恪在小护士的帮助下勉强止住了干呕，一边咳嗽，一边哆哆嗦嗦地捧着水杯给自己漱口。
他一言不发，沉默地抗拒着所有人的关照。
李医生没法子，只能先带着所有人出去，让不省心的病人好好自己静一静。
林致担心江恪还介意着他的事，刚才没进病房，只是在门口瞟了眼糖盒，知道事情经过，见李医生出来，他连忙追问：“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李医生没好气，但也知道江恪情况特殊，气了几秒还是软下语气，“他前段时间情绪本来挺稳定的，配合程度也在提高，怎么忽然比刚清醒的时候状态还差。”
“……”
林致深吸口气：“让我去跟他聊聊吧。”
“能行吗？”李医生有点忧虑。
林致苦笑：“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瞥见进来的人影，江恪下意识看过去，看清来人之后他又撇过头：“……”
林致眼睛微微一动，李医生离开的这几分钟，江恪也没休息，糖纸还剩下十几张，床头柜上又新立起三个丑不拉几的小千纸鹤。
他故意轻松地打趣道：“这是我最后一盒了，没糖吃了吧，嘴里苦吗？”
江恪眼见林致视线停留在他手上，叠千纸鹤的动作都停下了。
他不咸不淡道：“你不是走了吗？回来拿东西？”
“我没走，”林致视线从那双发抖的手上收回来，“我也不打算走。”
“你……”江恪惊愕地望向他。
林致把那十几只千纸鹤放进自己手心里，捧给江恪：“你以为那盒糖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你想快点死心，于是你吃掉了糖，但你又舍不得，所以你又叠起了千纸鹤。你不想我看到你这副样子，你觉得自己好不了了，就更不想你的朋友们看见，因为你知道我们知道之后，绝对会拼命地救你，你不想我们把精力浪费在你一个废人身上。”
“你后悔自己被救回来，后悔自己没像一个英雄一样死在山里，想一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烂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江恪瞠目结舌，一个字都答不上来。大学四年，他少见林致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声音干涩道：“那你想怎么样，让我考虑你，考虑酷哥，老季，柏闻的想法，这么狼狈地活着？”
“不，”出乎江恪意料，林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决不会让你以他人的意愿为动力勉强活下去，我要让你自己想活。”
“打个赌吗？”
这是江恪大学时候最喜欢和几个朋友做的事情，赌注通常是点犯贱小要求，林致一直都记得江恪恶作剧成功之后放肆的笑。
他坚定道：“我绝对会治好你。”
“……”
江恪哑然，良久，那张瘦脱相的脸上才勉强勾起一点笑：“小林同志，不是哥故意和你唱反调，但是就这个情况，我自己都不信。”
“我们可以先从小事开始，”林致走上前，拿过一张糖纸，放在江恪面前，“比如折出来一个漂亮的千纸鹤。”
江恪很配合，林致想握着他的手一点点折，但每次都被他不经意躲过去，林致也就只是隔空指点，看着他若有所思。
江恪手抖得太严重，而且一用力就疼，折一道痕就得休息一会，就这么过了一个小时，一个规整的千纸鹤才折出来。
林致看着桌上的折纸勉强满意：“还可以吧，比你之前叠的好一些了。”
“啪嗒”
江恪没说话，几串水珠却落在被子上，洇湿出一小块深色。
林致动作顿住，叹口气，温柔地抹掉江恪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不哭。”
“嗯，”江恪嗓子还是哑，鼻音越发严重，他伸手，轻轻捏住那只漂亮的千纸鹤：“不哭。”

江恪的情况一点点好转，在半年后，医生正式宣布他可以出院了。
“真的行吗，”林致看着换衣服的江恪还有点忧虑，“要不再住段时间？”
“当然行了小林同志，”江恪有点费劲地穿上外套，回头笑道，“我现在没什么可治的，后续只是需要复建和适应。”
林致只好点头答应，犹豫几秒，又谈起另一件事：“王厅给我发消息了，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缉毒。”
“不。”江恪斩钉截铁，他回答得太快，吓了林致一跳。
“……我不想回去，我哪都不去。”江恪又软下语气。
“你还不想见柏闻和子尧他们？”
江恪撇过头，显然是默认了。
林致皱起眉：“你要怎么办？王厅那边可不一定瞒得住他们。”
“假死。”江恪眼里满是认真。
林致震惊：“什么？”
“那场收网行动太奇怪，”江恪低声道，“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当时我怀疑缉毒里面有叛徒，报给了上面，反馈回来的计划本来应该是抓捕叛徒和收网同时进行的。但是缉毒异动，迫不得已只能仓促收网。我进医院之后，王厅应该也在收集证据，准备给警察上上下下来一波大清洗。”
“我，”江恪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就是最好的靶子。王厅但凡想让我活下去，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暴露我还活着，假死计划我不提他也会主动建议的。”
“那后续呢？子尧少一他们知道这消息之后……”
林致消了声，他看着江恪颤动的眼睫毛，吐出口气：“算了，你定计划，我来帮你。”
江恪是个相当谨慎的人，他和抽空赶到病房的王厅长，和林致，甚至商量出了不下三套完整的脱身计划，不过碍于种种原因，最后敲定的是最简单、也是最危险的一种。
王厅长点着桌子思索：“我给你安插一个身份，就在下属派出所，小民警，怎么样。”
江恪笑笑：“玩灯下黑啊王厅，厉害，名字的话，叫纪柯？”
“行，后续的身份信息我会给你编好，”王厅长视线落到林致身上，“但是以你目前的情况，小林必须能时刻跟你无障碍沟通上，两天一次的治疗也不能断。”
“您放心，”林致点头，“我会按照他的情况尽量伪造一个给外人看的病例。”
他很快给出一个方案：“对外就说你是比较严重的晕血？有外人在，但是你急需我的帮助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喊我的假名，郑黎，我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电话沟通，来得及吗？”王厅长很不赞同。
“不只是电话。”林致严肃道。
“从今天开始，你必须随身携带薄荷糖，并强迫自己养成习惯，每次只要想到过去的事，并因此产生情绪波动的时候，吃掉一颗糖，同时一边叠千纸鹤，一边慢慢平复情绪。”
林致把一个大罐子推给江恪，里面散落着这半年多攒的一百多只千纸鹤：“脱离医院环境，就没那么多药物可以辅助你了。你要把这个行为变成你的锚点，在你陷入情绪恐慌的时候，它会带你走回来。”
“当然，”林致柔软地笑笑，眼角那枚泪痣动了动，“我也会在。”
江恪沉默地接过大罐子，手掌握着罐子，指尖用力到发白。
王厅长很忙，计划初步敲定之后，他就自行离开，只留林致和江恪在病房里继续准备出院的事情。
病房里两人沉默的各干各的事，直到林致忽然出声：“江恪。”
江恪应了一声。
“你信任我吗？”
江恪深感莫名其妙：“当然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老同学：“林致，四年的同窗情谊，加上这大半年，你可是知道我最多秘密的人。”
林致也抿嘴笑笑：“那你也应该知道，面对心理医生，只有坦诚，才能有更高的几率治愈心理问题吧？”
“……”
江恪扯下嘴角，颇有点不自在：“怎么了，突然说这些。”
林致伸手去抓他手腕，被江恪下意识躲开。
这显然在林致意料之中，他又中途抬手去碰江恪的脸，也被他匆匆偏头避开。
腰，胸，这些显而易见的暧昧地方，林致一一去试探，短短几秒，两人在病房里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最后还是林致率先收回了手，目光沉沉地盯着江恪。
“我……”
江恪张了张嘴，试图辩解，但就像他刚才说的一样，他和林致接触太久，而简单的谎话又根本骗不了面前这位在心理方面颇有建树的专家。
怎么办，要怎么办。
他眼前犯黑，好像又被锁进黑暗柔软的房间，回到了那段屈辱又痛苦的时间。
过强的排斥感和惊惧感让江恪下意识想弯腰干呕，舌尖却忽然触碰到一点冰凉的甜味。
光线逐渐明亮，他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摔倒在病床上，林致担忧地看着他，手里捏着张空白糖纸。
江恪舌头顶了顶嘴里粗糙的方形糖块，是他吃了大半年的薄荷糖。
林致没再追问，只是把那张糖纸递给他：“叠成千纸鹤——以后出现这种情况，这么办就好。”
江恪接过纸，虽然手筋被挑断带来的影响不可逆，但这么久过去，他还是熟练地叠出一个漂亮圆润的造型。
林致接过那枚千纸鹤，放到了罐子里。
他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于是从江恪到纪柯，从死里逃生的卧底到默默无闻的民警，林致一直都在。

江恪和林致坐在会议室里，对于江恪充满逃避意味的回答，林致还是没发表任何看法，他把皱巴巴的小千纸鹤揣在兜里：“那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偷偷跑掉，待会小乔他们回来，我们可真走不掉了。”
“这不好吧。”
江恪下意识怕酷哥更生气，可是站起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他的心动。
林致促狭笑一下：“没事，小乔舍不得骂我，他会帮忙拦着子尧的。”
“白切黑。”江恪吐槽，跟着林致一路偷偷跑出刑侦大队。
等乔殊和顾子尧意识到时间过得太久，而匆忙赶回会议室的时候，桌上的茶水都已经冰凉。
“……”顾子尧捏捏鼻梁，千防万防，林致这个叛变的还是没防住。
“我现在让人去找，或者找夏扬扬，让他去蹲江恪？”虽然乔殊这么说，但他不太想让不了解情况的三个小年轻参与进来。
顾子尧摇头：“林致很聪明，而且很了解我们，他一定不会给我们找到他的机会的，而且这事情很麻烦，牵扯太广，扬扬他们会很麻烦。”
想法都不行，乔殊烦得恨不得大乔就在这，能让他狠狠揉猫。
顾队长却平静地掏出手机：“我们做不到，总还有别人能做到。”

缉毒支队，季少一抱着一摞资料，摇摇晃晃地撞进会议室。
“诶哟我的妈呀，”那摞资料坠下，震得整个桌子都抖三抖，季少一扶着腰诉苦，“东西都在这了，那杜烦八辈祖宗都要挖出来了。”
有个新队员连忙站起来帮忙：“季队，我来我来。”
“诶，季副队，”季少一特意强调，“别看就这一个字，干的活可比正队长少多了。”
“辛苦了，少一。”缉毒支队正队长柏闻面色不变，优雅地点点头，示意季副队找个地方坐下。
他屈指敲了敲写满字的白板，那上面还贴了两张照片，一个是面容怯懦的锅盖头男人，还有一个面容憔悴的女性，正是夏予扬和江恪抓住的，那个浓妆艳抹的人：“李丽梅，这是之前被移送到我们这里的那个吸毒女人，目前她对吸毒贩毒的事实供认不讳，但是与他同居的这个人。”
他在光头男人的照片上虚虚画了个圈：“也就是刘福白，目前没有任何信息。根据第一发现的民警纪柯和夏予扬给出的口供，他最后逃窜的方向正是草田广场。”
底下有人疑惑：“草田广场是附近最大的商业区，他往那边跑不是自投罗网吗。”
“据纪柯所说，刘福白应该变了发型，同时草田广场附近开发不完全，跨过一条街道就是老城区，再往外三公里都是人员鱼龙混杂的地方，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柏闻推了推眼镜，面色冷淡：“都动起来吧，监控，走访，查资料，去干你们力所能及的，全力找出刘福白。一个吸毒多年的不稳定人员潜逃，背后牵扯的可不只是一个人，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身上担的不止一条命。”
“是！”
季少一凑过来，感叹地摇摇头：“太威风了，柏大队长。”
柏闻眯眼斜他：“你不去？”
“我都熬了三个大夜了，”季少一夸张道，阴郁神色从他眼里一闪而过，“杜烦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只一味强调让真正的江恪来跟他说。”
柏闻冷笑：“真是对他太客气了。”
“怎么说，”季少一压着声音，免得被监控录进去，“一点小手段，要招呼吗？要的话我去跟管监控的打声招呼。”
柏闻刚要回话，手机却忽然响起来，他扫了眼显示出来的人名，接起来电后哼笑一声：“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有事找你帮忙，”顾子尧言简意赅，“找到江恪了。”
“……？”
缉毒大队会议室陷入了几秒短暂寂静。
“什么？”季少一彷佛做梦一样喃喃道。
这个熟悉的名字曾是他们几个人共同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顾子尧和林致不肯信江恪就这么杳无音讯地失踪，而知道江恪实际是去做卧底的季少一和柏闻，在焦虑地等了四年之后，得到的却是卧底江恪死亡的讯息。
从此他们在朋友圈子里愈发沉默，也很少再聚在一起去追忆青葱岁月，因为话题总会拐到那个人身上。
“江恪，江恪……”
季少一又念了几遍这个他烂熟于心的名字才如梦初醒，忙追问：“在哪，他还好吗，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柏闻，快，”他罕见地催促起队长来，“我们快把他带回来！”
“冷静，少一！”
柏闻轻斥，他对电话那头的顾子尧道：“你见过他了，却没看住他？”
乔殊接过话头，他把他和顾子尧见到江恪之后的相关情况都简略地讲了一遍，又补充道：“林叛变了，他一直知道江恪的去处，还帮忙隐瞒——可能是江恪状况不好，他手抖，身体看起来比较虚弱，而且有明显的应激反应现象和重复锚点行为，我们在追捕杜烦的时候，他出现了干呕状况，是林帮他平静下来，林本职可是心理医生。”
“……”
柏闻深呼吸道：“好，我知道了。”
顾子尧给他提醒：“江恪现在化名纪柯，呆在派出所里，带了几个年轻人，其中有许向安和许向宁。林可能会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把江恪的消息遮掩过去，你最好亲自去找他。”
季少一扯扯嘴角，明显情绪不怎么样，阴阳怪气的味快突破天际：“当然，天若有情天亦老，死人复生这事可真少，不亲眼见见，难道不可惜了？”
顾子尧不置可否：“我们也会帮忙，抓住了记得给我们打电话。”
柏闻眯眼笑笑：“好。”
他挂掉电话，长出口气。
“通知下去，少一，”柏闻转身看向略有点焦躁的副队长，“上级要求，抓紧时间抓捕刘福白，申请草田广场附近所有民警支援，全体出动。”
“你要逼他出来？”季少一恍然大悟。
“他想玩灯下黑，就总得忍受灯光的聚焦。”
柏闻淡淡道：“我们会抓到他的，不管是毒贩，还是江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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