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 Apocalypse. Ⅵ.献祭者

【撒昂】启示录 Apocalypse

-Eldora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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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示录 Apocalypse. 
       Ⅵ.献祭者

教堂是孕育极端的温床，信徒们需要一个壮大的故事，以及故事背后信仰的空壳，献祭自我与其共存，沉浸在早已发狂的意识中。
       每一个虔诚的信徒背后都潜藏一只疯狂的恶魔。
       当他恪守多年的教条被别人当面背弃，他克制已久的违背信仰的欲念被赤裸裸地揭发，即使再隐忍的凡人，也会发疯吧？

戴着兜帽的教徒埋着头在昏暗的街道穿梭，身后跟随的蝙蝠血红的眼睛在太阳光辉里划出两道红光，张开的嘴中露出森森白牙。
       教徒穿过狭窄的小巷，在即将转过拐角时被黑色的身影拦住去路，他回过头，一路紧跟他的蝙蝠化成人形堵住了他的后路。
       “因为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您就要对我大动干戈吗？”
       两面夹击没有让教徒慌张，反而使他在对方阴冷的面容下诡异地笑了起来，“还是说在下，搅了您见不得人的‘兴致’？”
       撒加冷着脸没有回话。
       教徒嗤笑道：“撒加大人，您怎么就不肯放过他呢…”
       “你不也一样？”
       吸血恶魔细长的竖瞳在教徒笑出声的那一刻几乎收缩成一条线，“你不会以为我忘了吧？伊姆雷德主教，夺走他生命的罪魁祸首，怎么还有脸面来质问我？”
       “公爵大人，将灵魂出卖给恶魔数百年，教条圣典您一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有这么一段话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伊姆雷德在贵族充斥杀气的眼神下依旧不急不慢地背诵：
       “他被欺压，在受苦的时候却不开口。他像羊羔被牵进宰杀之地，又像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无声，他也是这样不开口。”
       灰绿色的眼睛忽然睁大，“杀死他的明明就是您啊，撒加大人！”
       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他的脖子，吸血鬼狰狞地露出獠牙。
       “给我闭嘴！”
       教徒背紧贴墙壁，呼吸困难却咧着嘴：“即使面对酷刑他都不愿承认您的罪行，为了您他连死亡也坦然相对，就这样替您背负罪名而死。”
       “您不愧疚吗，撒加大人？”
       “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他身边。”
       “你一定不知道吧？他在冰冷的牢房里蜷缩着身体呼唤你的名字，那样子有多凄惨……”
       “够了！如果不是你……他怎么可能……”
       “拥抱他的人不是我，亲吻他的人也不是我，把他压在身下的人更不是我！”
       教徒突然的发力让撒加有些措不及防，两只惨白的手死死握住他的手臂，灰白的指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尖锐得扎进了他的皮肤。
       “我与他相处的时间比你更久，我了解他一如了解我自己，可我至今仍不明白你身上究竟有什么如此吸引他。”
       “他本该是神的代言人，那么洁净的身体应该奉献给神，而不是给你！”
       撒加感觉到手底下的粗糙皮肤有血管凸起，伊姆雷德的身体开始扭曲，骨骼关节发出骇人的声响，他这才想起来这个和他一样苟延残喘多年的人早已不会是人类的模样。
       他从颈部收回的手在下一秒宛如利刃刺进他的胸膛。撒加睁着血红的眼，被他的手刺穿的教徒在痛苦地呕吐鲜血，某种嗜血的快感让他嘴角浮现一丝疯狂的笑意。
       “撒加大人……”身旁的侍者有些紧张地看着喷溅得满墙壁的血液和他主人越来越疯狂的眼神。
       “你杀不死我的，撒加大人。”
       教徒颤抖的头颅缓缓抬起，温热的血液从他口中流淌到撒加的手臂，黑色风衣被血液浸透，折射出油亮的光。
       “沦落成恶魔的你，怎么可能杀死我……我是神明的化身啊！”
       伴随他突如其来的吼声，伊姆雷德的血液变得灼烫，宛如炎夏的阳光，陷在他皮肉间的手感受到烧灼，侵入骨肉向躯干蔓延，撒加脸色一变，立马收手退后，他抬起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几乎每一寸皮肤都接触到了血液，被灼烧得焦黑，快速再生的血肉在碳化的外皮下蠕动生长，撒加把目光重新放回伊姆雷德身上，看到他胸口的伤也在缓慢地愈合。
他的皮肤是天使羽翼那样的纯白，面容扭曲地堪比地狱底层的恶魔。
       所谓神明的化身，就是这幅样子？
       教徒痉挛的手捂住脸，指尖快要抠破面部的皮肤，他断断续续地低声祈祷，身后洒满墙壁的鲜血渗出斑驳的光点，逐渐扩大，刺目的光令吸血鬼睁不开眼，光线打在身上感受到的炙热穿过布料钻入肉体，烧灼的疼痛让撒加回想起化为异类后初见阳光的痛苦，自那天起他对阳光深恶痛绝。
       光点随着教徒冗长的经文由线扩大成光柱，引燃了吸血鬼的衣服。撒加一甩风衣，扬起的衣摆遮挡住阳光，手掌间幻化出的利刃直刺向对方的咽喉。刀刃扎入肌肉的触感才刚传递到手心，霎时收敛下来的光芒像凝结的半固体，缓慢地渗回墙壁，教徒的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墙边，点燃的蜡烛般融成液体又快速蒸发，余下几点黯淡的火星。
       “您还是那个强悍的骑士啊……公爵……”
       “希望下次交战时，向我展示一下您真正的实力……”
       “夕阳将尽，这偏爱您的夜晚并不待见我……”
       “告辞……神的光华与您同在……”
       空气中残留了几声模糊的笑声，撒加看了眼手中的剑，冰冷的剑刃被伊姆雷德的血液侵蚀得坑坑洼洼，他皱了皱眉，随手往地上一丢，任其化成一团黑雾消散在幽深巷间。
       被方才的强光照得眼泪汪汪的蝙蝠从墙角飞出来，血红的小眼睛扑簌簌地往下掉眼泪。
       “大人您杀死他了吗？”
       撒加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半空中扑棱着翅膀的侍者：“没有，他比我想的要难缠得多。”
       “您的手……不要紧吗？”
       他下意识地查看自己的伤势，虽然比以往要慢，但还是在逐渐地愈合。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再去看看他。”
       蝙蝠绕到撒加面前，龇牙劝道：“我跟您一起吧，出了意外也好通知您。”
       撒加眯起了眼：“马尼戈特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来通知我？”
       “……我翅膀就这么点大飞不快啊主人，您也知道的在大街上怎么敢随便化成人形…”
       “再说了您见的是恋人通知了反而像在偷情似的……”
       “行了闭嘴，赶紧回去休息，别来烦我。”
       办事不利还找借口，撒加赶小飞虫一样把他掸走。
       被拍飞出去的蝙蝠自知理亏，委屈巴巴地道了别朝街道对面飞去。

他换了一套衣服走在去往多伦街的路上，暗下来的天空看不见星辰，昏暗压抑的环境容易引发任何生物的胡思乱想。
       撒加自始至终都不肯承认自己究竟在奢求什么，他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他重逢，在圣周六的夜晚烛火摇曳的圣堂前静听圣言，和他在那片草长莺飞的山坡上拥吻，在热闹的庆典开始前偷偷带他逃出修道院彻夜胡闹。那时候他年少偏执，觉得那样嚣张霸道的示爱才能表达自己对他的真心，他成熟的恋人也一直在纵容他。如今过去了四百年，他早已比他的恋人更加成熟，却失去了年少时的无畏，他尝够了孤独和失去的痛苦，再也不想让一切回到起点。
       他是对不起史昂的，尽管他带着炙热的思念归来，可他什么也没做到，承诺也好，保护也罢，他都没有给他，那份原本单纯的感情最终还是酿成了燎原大火把一切焚烧殆尽。撒加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在他离开后的无数个寒冷的夜里，他都后悔着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口，同时又紧抓住两人的过往念念不忘。
       献祭给魔鬼的灵魂在四百年的挣扎中分崩离析，经不起如今哪怕一点微小的触碰。

马尼戈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走到窗前想拉上窗帘，出于警觉他贴着玻璃往楼下看，果不其然看见空荡荡的街上有一抹蓝色。他拧眉盯着撒加，楼下的男人也抬着头，冰冷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
       看来他没睡是正确的。
       马尼戈特回身察看史昂是否仍睡着，替他整理了下被子，熄灭了卧室的灯。他出门前在厨房徘徊了会儿，最后还是理智地没顺上一把刀。如果那家伙真的在乎史昂，那也不会随便对自己下手吧。
       撒加已经走到楼前等他了，马尼戈特总觉得他身上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睡了？”
       “嗯。”马尼戈特很快地回复他，斟酌几番词句后又问他，“你今天…没对他做什么吧？”
       “什么意思？”
       对方一脸意外还带着些许担忧反而让马尼戈特放下了点戒心，他把刚才的经过详细告诉了撒加，末尾添了一句，“我告诉你这些绝不是因为我相信你，只是看在史昂那么在乎你的份上。”
       “如果你也重视他的话，不会置之不管吧？”
       撒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史昂梦里的那个人，我刚见过。”
       “他是谁？和你们有仇还是怎么的？”
       突兀地轻笑了一声，公爵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您现在不追究我和史昂之间的关系了吗，马尼戈特先生？”
       马尼戈特的表情僵住了，又飞快地转为愤怒，恶狠狠瞪着面前和他身材相当的男人，              “想得美，这件事情解决了你就别想再见到他。”
       “意思是不解决我就可以一直见他么？”蓝发公爵皮笑肉不笑地回击。
       马尼戈特一时语塞，他恼怒地压低声音质问道：“别和我兜圈子，公爵大人。史昂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恋恋不忘？你该不会只因为在意大利看了一眼他的照片，就跟踪我千里迢迢来到伦敦？”
       “确切地说，是你的失误让我看到了他。”
       “说得好……”马尼戈特被气笑了，“是我的错，所以我现在也有责任阻止你接近他。”
       “话题偏了，马尼戈特先生。”撒加对他的挑衅没有反应，“你刚才提到了有个教士找       过你，是么？”
       “对啊，难道…和你交手的是同一个人？”
       “恐怕是这样。还有……”他闪过一丝狡诈的眼睛斜睨着马尼戈特，“他早已不是普通人了，阁下还是谨慎点为好。”
       “和你一样的怪物是吗？”马尼戈特从鼻子哼出声。
       公爵只是玩味地微笑。
       “不承认？也行……”
       “反正我认出你的脸了，无论史昂相不相信，你瞒得了他瞒不了我。”
       “我并没有欺瞒您的打算，马尼戈特先生。”黑夜里的蓝眼睛闪着寒光，“只是料到了您过早知晓后的反应罢了。”
       马尼戈特很恼火，他在撒加面前好像一直吃瘪。
       公爵突然变得烦躁起来，他扭过头，像是对这个人厌恶至极，又像是在忍耐什么，他抬起手抵在鼻前，有意无意地想断绝外界的气味。
       “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马尼戈特先生。”他匆匆转身，边说边离开，“建议您，不要和伊姆雷德再有什么交集，更不要让他单独见史昂。”
       “喂，伊姆什么？别跑啊混蛋我还有账没跟你算完呢！”
       公爵头也不回地钻进凌晨时分街上弥漫的浓雾中，脚步匆忙得让马尼戈特不明所以。
       “真是见鬼了……”他挠了挠头，嘟囔了句上了楼。

撒加一路忍到城外，径直冲进面前一座精致的别墅，他的头发已经全黑，发红的眼眶仿佛会淌出血来。屋内的侍者急忙把他扶进屋，递上一杯浓稠的暗红色饮品。
       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他缓了几口气后烦躁地捂住头，痛苦不堪地拉扯纷乱的长发。
       “大人，您要不还是换回原来的方式进食吧？”
       侍者的主人摇了摇头，“在这里失踪的人很容易被发现，引起慌乱就麻烦了，况且……”血红的眼里散去了疯狂，徒留一层浓厚的忧郁，“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这幅样子。”
       “可是他早晚会知道的，大人。”
       吸血贵族猛地抬头，眼里是要撕碎说话者的凶狠。
       不通感情的生灵在这种时刻偏偏理智地让人深恶痛绝。
       “大人，您不可能以这样非人的姿态永远陪伴他。”
       “……”
       生性骄傲的贵族最后也没有动怒，只是扶住前额，厅内黯淡的火苗完全无法照亮他的面容。
       “你以为我不明白吗？”
       “所以大人您……”
       “行了，下去吧。”
       撒加在侍者的目送下上了楼，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仅有一盏烛台，他倒在床上，连日行走在阳光下令他的精神疲惫不堪，他阖上眼，又忍不住去幻想那人站在灿烂阳光下的景致。渐趋朦胧的光芒下他看到了某样不和谐的东西，他努力地想去分辨幻象背后潜藏着什么，随之而来的便是血液喷溅而出的声音，浓稠的红色液体蔓延至他的脚边，他死死盯着那摊血迹不敢抬头，有人踏着血泊向他走来，纤长的手指沾满艳红的血，颤抖着揪住他的衬衣。
       “为什么不来救我？”
       他听到他的爱人带着哭腔的嗓音，伤口里流出的血染红洁白的教袍，温热的触感仿佛他真的鲜血淋漓地倒在他怀里。
       “都是你害死了我……”
       “是你用这双手……把我推下了深渊……”
       不…不是的……
       “撒加……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也不想记起你……”
       这不是你会说出的话！
       “现在请你…下地狱吧！”
       他怀里的身躯燃起了火，四窜的火苗沿着他们紧贴的胸口烧灼他的全身。
       “史昂——”
       他呼喊着他的名字，在嘶哑的吼声中目睹怀中的人化为灰烬，在他的怀抱中随风而散。火焰包围了他，滚烫、烧灼的痛刺激他的神经，他发疯了一样想把地上燃着火星的灰烬捧在手心，却眼睁睁看它从指缝间流逝。
       “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离开我……求求你…别走……”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脸上，撒加猛然惊醒，头疼欲裂，视线模糊，他坐起身，扫一眼床头的手表，时间恰好是傍晚，他几乎沉睡了整个白天，还是穿戴整齐地横躺在床上。
       尽管梦醒了，可梦里带来的慌乱并没有就此停歇。撒加觉得心神不安，他感受不到史昂的气息，他记得史昂的确听了他的话换上了他给的十字架，可无论他怎么集中精神，他还是感应不到他的存在，就好像……消失了一般无迹可寻。
       “阿斯塔尔特！”
       撒加夺过侍者手里命不久矣的小山雀，拽着他的领子仓促出门。
       霞光被楼房切割成规整的光块，颀长的影子投在橘黄的地面任其拉扯，黑夜将至。

原本这一天平淡安稳，没有任何人来扰乱他的思绪，撒加没有再来找他，马尼戈特也对昨晚的事情只字不提。史昂没去追问，他窝在图书馆的地下室里整理书籍，这些厚重的古籍不仅能使他身体疲倦，也能让他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他。
       “休息会儿吧？你都整理了一整天了。”
       下午茶时间莉莉安下来看他，顺便给他带下来几样点心。
       “没事。”史昂随口应了声，依旧埋头在一堆没分类的书堆中。
       “哎……”莉莉安长叹道，“你心情不好？”
       正在搬动书堆的手僵硬了一下，史昂盯着最上层书的封面回答道：“没有啊。”
       看得出他不想多说，莉莉安提醒他还有一个小时下班，又回到一楼去了。
       一只手从无人察觉的角落伸出，放下了一本书。
       经她提醒，史昂停下手里的工作，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翻起手边古老的典籍。
       “《人间异端》…好奇怪的名字。”
       书皮已经斑驳脱落，烫金的花体字上遍布黑色污点，他翻开硬壳封面，泛黄的纸张材质僵硬，翻动时发出脆响。目录花哨的哥特字体末端还残留晕染开的墨痕，底下排列着书写整齐的姓氏。史昂翻阅检索页时在顶端醒目的“D”字下发现了一串熟悉的字母
       ——Dracula
       捻起下一页的手顿住，他不安地扫过那一条索引，一丝微弱的恐惧沿着脊背攀升，他的头脑预感到接下来他会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东西，而好奇心与探知欲诱使他发掘真相。

1486年，战争频发，意大利贵族德古拉公爵之子率军南下平息战乱，历时一年，长子撒加·德古拉凯旋，次子加隆·德古拉献身沙场。
       本该为庆功宴之日，僧侣之血浸染圣堂。
       公爵之子与教会修士交好，经主教伊姆雷德证明，存在不正当关系，教士房内察获数封信件，证实直至战争期间两人仍有往来，故教会以背德之名将教士处以极刑，于撒加·德古拉提前归来之日行刑结束。当日殿内传教士、士兵、观刑者无一人生还，上帝之血自圣物十字架流出，尸体纵横，恶魔浴血而生，德古拉家族再无贵族头衔，身负诅咒的魔鬼自此销声匿迹，无从考据。

文献很短，另附有一张画，被时间磨损的笔迹勾勒出一张他无法忘却的脸。
       “怎么可能……”
       史昂不自觉地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口，颤抖的声音夹杂着明显的恐惧。昏暗的地下室里，让人昏沉的橙黄色灯光暧昧地打在摊开的书页上，封尘的历史卷起凝滞的空气，在他耳边响起低沉的咆哮。
       从角落刮来一阵阴风，吹起发硬的纸张飘在空中哗哗作响，史昂从愣怔中回过神，他合上书，走到墙边唯一的一扇小窗前，抬手时却发现窗栓是扣上的。
       他疑惑地转过身，感觉浑身不自在，他看了眼还没理好的书架，有一双绿色的眼睛透过书的缝隙盯着他。
       史昂几乎要大声叫出来，他的身体不停地往后缩，直到紧贴墙壁，那双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他。眼睛的主人在书架间移动，成堆散乱摆放的书遮住了那个人的大半身影，唯独那双眼睛在缝隙中穿梭闪烁。他走出书架，一步一步朝史昂逼近，史昂脚步迟缓地贴着墙后退，努力抑制疯狂滋生的恐惧。
       “你要干什么？”
       对方灰绿色的眼睛蒙上一层诡异的笑意，咧开嘴哼笑：“我来拯救你啊，史昂。”
       史昂下意识拿起堆在手边的书砸向面前阴森的教士，厚重的书在即将接触到教士的躯体时，又随着他身体忽然的消失穿过那片空气摔落在地。史昂来不及探究他何去何从，他只想马上离开地下室，他还没跑出几步就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他甚至还未看清是谁，一双手狠狠抓住了他的双臂。绿眼的教徒狰狞的脸与他只差分毫，张开的嘴里颗颗分明的獠牙看得他心惊胆战。
       “放开我！我不需要你拯救……”
       “不，你需要。”教徒收敛了笑容，灰白的脸怪异地歪着凑到史昂耳边，低声说道，       “恶魔盯上你了……你刚才也看到了不是吗？”他甚至漏出了几声嬉笑。
       史昂难受地扭过头，教徒的手掐得他生疼，“恕我直言，阁下，您看起来更像恶魔。”
       “恶作剧请把握限度，我不记得和您有过任何来往，不要装作与我很熟悉的样子。”
       伊姆雷德的表情霎时扭曲起来，他泄愤似的狠狠推了史昂一把，超乎常人的蛮力害得史昂脚步踉跄摔倒在走廊上。史昂蜷起腿想爬起来，被伊姆雷德捉住脚踝拖近。摁住他挣扎的手，教徒尖尖的指甲隔着衣物在他胸口戳弄。
       “我亲爱的史昂，你是我曾经最熟悉的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没有！”
       “那只恶魔…那个令人生厌的吸血鬼，他还是对你穷追不舍。”
       “为了惩罚他我葬送了前程，也牺牲了你。”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忘记肉体的疼痛了吗？在这里……”
       指尖从他的胸口划到他的上臂，扎在柔软的肌肉上。
       “还有这里……”暧昧的触感又转回胸口，斜向下在腰间打转。
       “哦对了……”绿色的眼睛邪恶地眯了起来，手指向着小腹以下游移，在史昂难堪又无措地涨红了脸时勾住了他胯间的皮带。
       “史昂，抗拒一个人的同时却又接纳着另一个人，这样的行为说明了什么呢？”
       “给我滚开，流氓！”
       他一脚踹在教徒的大腿上，挣脱开他的钳制往楼上逃跑。
       倒在地上的教徒狞笑着看他跑开，慢悠悠地爬起来，望着他的背影。
       “说明魔鬼在利用你的爱诱惑你啊……”
       随着他低喃一般的话音落下，地下室结实的木门骤然关闭，拦住了才到门前的史昂。史昂用尽全力推门，甚至尝试着踢开，没有上锁的门依旧纹丝不动。
       地下室本就不多的灯泡一个接一个地爆裂，书桌前的蜡烛扑闪了几下火苗，在史昂无助地转过身时绝望地熄灭。狭小的地下室笼罩在黑暗中，史昂后背紧紧贴着门，辨别不出昏暗之中教徒的踪迹。他的四肢隐隐作痛，熟悉的疼痛干扰了本就难以冷静的头脑，有一个名字张牙舞爪地盘踞脑海令他心慌不已。黑暗中睁开了一双眼睛，细长的竖瞳，虹膜的灰绿夹杂着蛇眼一般的硫磺色，在无边的空间里逐渐放大，他在慢慢靠近，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寂静地如同飘荡的鬼魂。
       “不要过来！”
       史昂的声音开始发抖，他拼命捶门，想引起楼上人的注意。
       “莉莉安！莉莉安你听得到吗？！”
       “有谁能来把这该死的门打开！”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与外界隔开了一般一片死寂，唯有他绝望的呼救和喘息。他敲得掌骨发疼，伏在门边，一手紧握着挂在胸前的那枚十字架。

戴着它，如果遇到危险，我会赶来保护你……

恍惚间他想起撒加这么对他说过，可笑的是他居然当真了。
       “你是在骗我的吧？撒加……”
       教徒阴冷的手探了过来，他已经近在咫尺，自然听清了史昂的呢喃低语，他一把抓住史昂握着十字架的手，怒吼道：“把这东西给我！”
       尽管心生怨念，可史昂也不会轻易把它交给这个来历不明的教徒，手腕被粗鲁地捏住，银链在剧烈的挣扎下被扯断，他整个人几乎被提起来，嘶哑的怒吼就在他耳边响彻。
       “为什么还执迷不悟？看看你因为他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我会有怎样的下场，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过于用力地紧握，修剪精细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从薄薄皮肤间溢出的血沾上十字架，血腥味扩散开来，伴随无形的能量波动，他听见教徒痛苦扭曲的呻吟。
       手腕上的力忽然撤回，他猝不及防跌落在地，室内的灯泡刺眼地闪烁，他在忽闪的灯光下看清教徒在后退，捂着头的手暴起青色血管。
       史昂也在小心翼翼地往后挪，直到身体推开了已经解除封印的木门。他连忙起身跑上楼，迎面而来的是莉莉安震惊的脸。
       “你怎么了？”女孩不明所以，浑然不觉地下室发生了什么。
       “快跑！”年轻人边喊边朝她伸出手，女孩越过他的肩背看到昏暗的地下室走出一个苍白的人影。
       风吹日晒数年的窗棱咯吱作响，莉莉安被史昂拉着往外面跑，身后听不见脚步声，她在匆忙跑动的间隙回头查看身后，穿过长长走廊与两边整齐的书架，对面幽深的地下室前根本没有人影的踪迹。
       “等等！那个人不在后面！他去哪了？”
       “别管他，快点离开这里！”
       他听到门栓响动的声音，像是有人站在大门外，扣上锁想把他们困在馆内。史昂有些绝望，可他还是不死心地来到门前，妄想推开这扇更为厚重的门。
       旧教堂改建的馆内保留了瘦长的拱形窗户，投射进来的光肃穆神圣，陌生的教徒站在窗前，伸展双臂享受这光芒的洗礼。他摘下头顶的兜帽，露出灰败的头发，转过脸，朝一旁的史昂露出笑容。
       “你的目标只是我吧？”年轻人故作镇定的声音带着点魄力，他把瑟瑟发抖的女孩护在身后，“让她离开这里。”
       教徒哼笑道：“可以。”他挽起宽大的袖子，手臂上的血管石膏像一般的皮肤底下纠缠，“我会让她安详地离开，绝对安详，我保证。”他抬眼狞笑着盯住史昂身后的女孩，吓得莉莉安缩回头整个人缩在史昂身后。
       “他、他是想杀了我吗？”
       女孩死死揪住他的衣服，脸色煞白。
       “不会的……”史昂克制着手上的颤抖拍拍她的头。他警惕地看着一步一步逼近的教徒，在教徒身后冗长的过道上，一束束光柱倾斜着打在地面，魔鬼带着死亡跨过光明，利爪即将划破羔羊的皮肤。
       “他身后的窗开着……”史昂定定看着前方，轻声向莉莉安说道：“我一会拦住他，你看准机会翻出去。”
       “我会跟在你后面的。”知道女孩会问什么，他在末尾添了一句。
       看得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伊姆雷德冷笑：“商量什么呢？也分享给我啊。”
       他发现女孩从史昂背后探出的半截身子，在常人看来稍远的距离，直接扑过来。
       膨胀的小臂已经不是正常人的体格，他飞快的进攻让史昂不暇思索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受到惊吓的女孩愣在原地，明亮的眼睛里有两只手张牙舞爪地朝她伸来。
       “愣着干什么！”教徒的力气太大，史昂几乎拉不住，他看到莉莉安呆在原地不动，急得朝她吼。
       “史昂，别多管闲事！”伊姆雷德狠狠瞪着他，“你的反抗注定会染上鲜血。”
       “我也不会…让你逍遥法外，怪物！”
       某个词似乎刺痛了伊姆雷德，他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史昂身上，“怪物？那你知道是谁让我变成怪物的吗？”
       哒哒哒的跑动声和裙摆从余光闪过让一双瞳孔猛然收缩，他朝着女孩的背影怒吼，令人心悸的吼声震破玻璃，碎裂的玻璃块纷乱落下，女孩慌忙停下脚步，抬起手臂护住头。面容疯狂的教徒甩开史昂朝她奔来，脚步却有些吃力，原本雪白的皮肤在慢慢变暗，长出瘆人的黑斑。史昂见状急忙冲上前，把他扑倒在地摁住。
       缠绕在指间的银链在缠斗中脱落，掉在一地残破的玻璃中。
       有着怪力的教徒不费多少时间就推开了史昂，他是手已经全黑，乌黑的指甲上沾了鲜血。他看到被他推开的史昂倒在地上，腰侧被他撕开了一长条伤口，不算深，但足以让他失去行动能力，那双修长的手痛苦地捂住伤口，他躺在纷乱的玻璃碎片中，挣扎着想爬起来，又因为剧痛摔回地面，他的脸颊被划出好几道浅浅的血痕。
       一切回到了数百年前。
       那时伊姆雷德也是亲眼看着他在这一束光芒下，满身血污地挣扎，冰冷的镣铐与刑具斩断了他的羽翼，阻断他唯一的出路。
       他大概意识到了结果，看到女孩安稳地逃离，因失血而迷离的眼睛转回了伊姆雷德身上。
       “为什么不肯改变，受伤的一直是你。”
       失神很久的伊姆雷德放弃了追赶目击者的念头。
       “他们…值得我这么做……”
       “没有想明白的……是你……”

莉莉安攀住墙沿，在室内看起来不算高的窗户外面却是建在高台上，她畏畏缩缩地挪动脚步，地上有一堆木箱，她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馆内突然的安静让她十分慌乱，她想踮起脚看看里面的情况，足底在雕刻光滑的石面打滑，她的臂力不足以支撑负重，一下脱了力直直摔下去。
       掉落在木箱上的声响这才惊起行人的注意，女孩艰难地在好心人的搀扶下爬起来，脸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抹去，抓着路人的衣袖焦急地求助：“里面有怪物…史昂还在里面！你们能不能救救他！拜托了他现在很危险！”
       有些人上前推了推大门：“这门推不开啊怎么回事？”
       莉莉安冲上去用力踹了脚，自己反而被力道弹出了几步。
       “砸开…快点！砸开它！”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可所有人都像刚刚发现不对劲，抬头望着破碎的玻璃窗不明所以。
       “这样不好吧？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要杀我们…史昂让我先逃出来了，求求你们别问了，快点救人！”
       几个开铁匠铺的人从店里取了斧子，把厚重的门砸开，也有人搭起梯子从窗口爬了进去。
       可是他们把图书馆的角角落落都搜寻了遍，没有发现一点踪迹。
       “快叫警察！”有个灵活的年轻人从莉莉安翻出来的窗里探出头。
       女孩胆战心惊地跟着众人赶到那里，只看见地上一片血迹。

TBC

启示录 Apocalypse. Ⅵ.献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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