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6 最后一案（完）

[企划]新福〇〇斯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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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出场的对手是第29组】

赫尔曼·韦伯斯特·玛吉特在绞刑架上足足挣扎了15分钟才断气。
绞刑的受刑者通常会在脚下的木板门打开的瞬间坠落下去，颈椎在重力的作用下瞬间断裂，夺走他们的意识，使其在昏迷中窒息死亡。然而曾经数次助他远离追捕逃出生天的好运这时再次在赫尔曼身上降临，他的颈椎并未折断，直至死亡最终来临前的一刻，他都仍然保有意识，甚至还能听到监督绞刑的两个刽子手在一旁讨论他究竟撒过多少谎，杀过多少人，以及他到底睡过多少漂亮姑娘。
漫长的死刑带来绵延不断的痛苦，他不得不清晰地体会自己的躯体怎样渐渐失去生气，感受到绳套逐渐嵌入自己的脖子，留下紫红色的勒痕。直到他以“白城魔鬼”的名号闻名于世，作为载入新大陆史册的第一位连环杀手步入英灵座，又接受菲利克斯的召唤再次现世，那道绳印都仍然留在他的脖子上，提醒他铭记死亡的折磨。
他生前做过医生，做过药剂师，做过旅馆老板，救过一些人的性命，也杀过一些人。救治病人可以给他带来快乐，但终究比不上杀人时的快感。每当他欣赏挂在自己旅馆地下室墙上的美丽金发，他都能体会到如达芬奇涂下最后一笔或是米开朗琪罗的最后一刀离开石料时一般的欣慰，他把这视为自己的创作。然而在他经历过短暂的人生与漫长的死亡后，赫尔曼逐渐开始意识到，死亡造成的痛苦只是暂时的，他为受害者精心炮制出的痛苦在他们死亡的瞬间就会消失殆尽。一定还有其它的什么能带给他比杀人更大的快乐，他的创造欲和求知欲都在驱使着他追寻一些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手笔。
而他所追求的现在已经近在咫尺了。
“福尔摩斯叔叔！福尔摩斯叔叔！”
他听到幼童御主的呼唤声。自从埃米丽耶离开后，菲利克斯将对埃米丽耶的依赖与对被抛弃的恐惧都转移到了他身上，对他的依赖性显著地增强，呼唤他的声音也一声急似一声，仿佛只要一刻看不到他，菲利克斯就会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福尔摩斯叔叔，你在哪儿啊？姐姐是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学魔术就不要我了？你别走，我听话，我一定好好学魔术！你不要抛弃我！”
赫尔曼生前曾经无数次被人以“福尔摩斯”这个名字称呼，有时是“福尔摩斯医生”，有时是“福尔摩斯先生”，他对这个化名已经熟悉到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本名。听到菲利克斯呼唤自己，他自然而然地开口应了下来。
“我在，菲尔。不必委屈自己学你不喜欢的魔术，你继续保持现在这样就好。不要担心，我不会抛弃你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哈里·霍华德·福尔摩斯说着，解除了灵体化，在他的御主身旁现出了身形。

埃米丽耶死后，原本很少露面的福尔摩斯便不再时常灵体化，而是常常现身，陪在菲利克斯身边，培养他对自己的依赖。福尔摩斯销毁了包括手机、银行卡在内的所有属于埃米丽耶的物品，将埃米丽耶在新据点里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抹除干净，接连几天降下的大雪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与菲利克斯培养感情，及至雪霁归晴，预示着晴好天气的晚霞铺陈在山麓，他才换上一身现代风格的休闲西装，带着菲利克斯踩着厚厚的积雪出门玩耍。这时他已经十分确信自己在菲利克斯心中拥有与“父亲”相当的地位了。
积雪使火灶城这座山间小城显得厚重敦实，上下一色，一眼望去，所见不再是鳞次栉比的房屋，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菲利克斯开心地叫着，奔跑着，在雪地上踩下一串串脚印。
就在这片雪原的上方，一栋建筑的房檐上，落着一只圆滚滚的雪白幼鸟，如豆的漆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主从二人。
正在专注于跟踪他们的幼鸟也许还没有意识到，福尔摩斯也早已盯上了她。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魔术气息可以推断，那不是使魔，而正是一位可以变换身体形状的御主本人。她的从者也在附近，却一直保持着灵体化，没有袭击上来。
在一对一与敌明我暗的明显优势下按兵不动，是同样职阶的Assassin吗？福尔摩斯猜测，对方大概并不是擅长在自然环境中隐藏自己的从者，而是和自己一样，擅长在人类社会中藏匿自己的踪迹，而那位变形成鸟类的御主也没有选择发动攻击，似乎也同样不是长于攻击的类型。
这正合他意。辅助型的御主对菲利克斯的性命构不成威胁，需要依靠人群掩护自己的从者正好可以引至封闭空间内使用宝具解决，于是他调转脚步，说着要带菲利克斯去热闹的地方玩，两个人一路走去山下的商店街，挑选了其中看起来生意最兴隆的一家店铺走了进去。
为了让变形成幼鸟的御主能跟上，福尔摩斯刻意走得很慢，装作沿路观看店铺门口摆出来的商品，不时向菲利克斯介绍它们的名字，但并不介绍其功用。进入最热闹的店铺时，幼鸟在街对面的房檐上停下，福尔摩斯随手锁上了门。
店铺上下分两层，每层的面积都不算大，店员与好不容易等到雪停前来采购的客人们挤挤攘攘，福尔摩斯察觉到一个身影在背后直直地面向自己而来——既然双方都是Assassin，他们隐藏自己的技能便对彼此毫无用处——在对方的手即将触摸到自己后背的同时转过身，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乌黑的鬈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着装与气质都相当优雅，只是那张精致面孔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沉。男人似乎没有料到福尔摩斯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原本板着的脸僵了一下，又马上露出一个商人般热情的笑容：“Ciao！Amico，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他说着拥抱住福尔摩斯，将没被握住的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摆动头让自己的左右两侧脸颊依次与他的脸颊相贴，同时发出轻微的亲吻声。出身保守英格兰移民家庭的老派美国人福尔摩斯对这种过于亲昵的礼节很不习惯，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趁着两人脸颊相贴的时刻在对方鬓边耳语：“抓到你了。”
下一刻商店内部改头换面，菲利克斯和其他客人被一堵墙隔入另一个空间，福尔摩斯的宝具接替了店铺里的密室，将黑发的从者捕进了他的囚笼。
这一次那位从者没有因环境的改变而再次面露惊讶，而是挣脱了福尔摩斯，与他拉开距离，同时抽出了一柄细长的剑。
福尔摩斯已经将人群与两人隔开，谋杀殿堂的特殊构造会使两人身处的这一侧无论怎样穿越房间都不可能到达另一边，完全断绝了黑发从者借助人群藏身的可能性，在这个由福尔摩斯掌控的领域内，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藏匿起自己的身影。福尔摩斯潜入墙壁，瞬间移动至黑发从者的背后，准备对他发出致命的一击。
然而失算了。无法隐匿自己的黑发从者不但没有在殿堂中奔走，试图寻找能够藏身的人群，反而转身挺剑朝着福尔摩斯栖身的墙壁刺了过来。虽说双方同属Assassin职阶，消除气息的水平应该不相上下，但福尔摩斯在殿堂中移动的速度已经远超人类甚至是英灵可以实现的水平，对方没有道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现他的藏身地点。
看来是被看穿了。想起那个过分亲密的问候礼节，福尔摩斯心下了然。但是也正好，眼前这个一丝不苟持剑警惕着周围的男人也许正是福尔摩斯理想中的对手，在自己一手导演的歌剧终幕唱响之前，先陪他玩玩也不赖。
福尔摩斯于是将房间串联成一个圆环，消去中间连接的房门，不断地穿梭于各个不同的房间中，藏身于房内各种不同的陈设，引诱黑发的从者跟随他的脚步在圆环中奔走。他藏进天蓝色的墙纸，藏进紫色的挂毯，藏进绿色的盆栽，藏进橙色的壁灯，藏进白色的扶手椅，藏进紫罗兰色的天鹅绒帷幔，藏进细长的红色碎花装饰窗，他在不同房间的各处现身，手术刀与长剑相击发出铮淙的脆响，两个人沿着圆环旋转，进退，势均力敌，如同无尽的轮舞。
然而继续这样分不出胜负的争斗也不是办法，纵使有地脉中的灵力加持，两位御主能提供的魔力也总有尽头。在福尔摩斯再次蓄势进攻的同时，黑发从者手中的剑没有再刺向他的藏身之所，而是全力攻向了一张铺满黑色绒毯的床——他果然已经摸清了殿堂的构造，那张床背后衔接的正是现实中商店的玻璃窗。
柔软的床铺被利剑刺穿，掩盖在下面的玻璃应声而裂。在无尽旋转的过程中早已被悄悄调换了的方向重新归正，黑发从者抓着窗框，借力自半空中落至窗台，身手矫健地从二楼破窗跃出，滚进地面厚厚的积雪中。
窗外他的御主也已经变回人形，从者举起身形娇小的幼女御主，将她托在肩上，拔腿朝着山的方向跑去。福尔摩斯也不打算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叫了一声菲利克斯，让他跟上自己，就沿着男人留在雪地上的脚步追了上去。
山上相比山下住宅更加稀少，两人追着那对主从，一路与夜色相向而行，待他们追上时已经夜幕四垂，璀璨的星河横贯天幕，四个人置身于山腰上一座圆形的广场，周围不见一个人影，哪怕是距离最近的房屋也在几十米开外，换句话说，就是对福尔摩斯与黑发从者都最不利的场所。
这广场一定是那个黑发男人故意挑的，他一路专捡开阔的地方走，目的就是要让福尔摩斯没有机会开启宝具。还真是被对方彻底看透了，福尔摩斯自嘲地想。他拍了拍菲利克斯，示意他走远一点：“菲尔，把你身上令咒和魔术刻印的魔力都借给我，我要在这里解决掉他们。”
菲利克斯在路灯光的映衬下面露难色：“可是姐姐说……”
“菲尔，你想，姐姐不是已经抛弃你了吗？在她抛弃你之后仍然对你不离不弃的人不是我吗？”福尔摩斯柔声劝导他，“所以你应该信任我，还是信任她？一个抛弃了你的人，她的话你还要听吗？”
“不……不听了……”
“乖，”福尔摩斯摸摸他的头，“你要记住，只有我不会抛弃你，只有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所以你只相信我就够了。你不需要思考，只要乖乖地听话，把魔力都交给我就可以了，一切都由我来为你摆平。”
“好……”
菲利克斯答应下来，刻在他肚皮上的令咒与背后的魔术刻印渐次燃尽，消失，他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同时广场中央一座高大华美的建筑物拔地而起，黑发的从者只来得及将自己的御主扔出战圈，就被关进了那栋建筑中。
第一次作为宝具完整现世的建筑分为地上三层与地下一层，和丧命在地下室里的那些死者一样都是福尔摩斯毕生心血的结晶。借由地脉与御主大量魔力的支撑，建筑牢不可摧，福尔摩斯本人的力量也大幅提升，他排出数把手术刀，将它们作为飞刀投向被捕捉进来的黑发从者，自己则换上链锯，从另一个方向攻击上去。
黑发的从者迈着舞蹈般的优雅步子，从容地躲开手术刀，又闪身回避了链锯的攻击。他举起细长的剑，敲击在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握在手中的一块燧石上。
第一声，旅馆窗外广场周边所有屋舍的灯光都熄灭了。
第二声，广场上的路灯全部陷入沉寂，菲利克斯与那个幼女御主都被吞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第三声，旅馆大厅上方的枝形吊灯也开始闪烁，黑暗开始逐渐吞食福尔摩斯的谋杀殿堂。
这个黑发从者与福尔摩斯果真是相性最差的对手，在两人战斗的同时，两个从者的两重结界宝具也在互相侵蚀，渗透。福尔摩斯的殿堂顶部升起一座八角形的彩绘穹顶，与此同时建筑内的灯火全部熄灭，只剩下穹顶的八角形空洞漏下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这时长剑与燧石的击打响起了第四声。
随着一座尖顶凉亭封住穹顶，结界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甚至看不到链锯转动迸出的耀眼火花，就连油机的隆隆声也几乎难以耳闻。
被剥夺视觉对福尔摩斯来说并不能构成什么大问题，只要黑发从者还身处在他的殿堂里，他就能通过对方双脚的动作、身体不经意间蹭到的家具与披风掀起的气流撞击在墙面上的时间来预判对方的行动，并凭借自己无往不利的好运与直觉来躲避攻击，与对方交战。
由于视觉的限制，福尔摩斯与黑发从者的身体贴得很近，两人互相争斗着，彼此交错着进退脚步，如同在舞台的中央共舞。黑发从者见消除视觉也无法完全战胜福尔摩斯，踩着链锯油机的侧面从他身边跳开，后退到与他有些距离的地方，福尔摩斯也同时在两人之间插入了数个房间，用来迷惑对方，伺机瞬移到对方身边进攻。
他通过地板承受压力的变化得知对手出了剑，然而对方与自己相隔四五个房间，出剑后丝毫没有伤到福尔摩斯，反倒是黑发从者自己右腿的移动速度与左腿拉开了一点细微的差距——他居然用剑刺穿了自己的一条腿，有液体随着男人拔剑的动作被甩到墙上。
受伤的从者一改优雅的做派，发出狂乱的大叫，就连房间里的墙壁也为之震动，同时他的行动速度与力量也随之剧增。他举起剑，疯狂而虔诚地亲吻剑柄，好似正在赞颂他的上帝，通过礼拜来征求神的许可。
“以天父之名——”殿堂深处传来黑发从者撕心裂肺的喊声。
他的声音一瞬间穿透了重重墙壁，在黑暗中与剑锋一起直逼到福尔摩斯面前。福尔摩斯对此嗤之以鼻。曾有无数人认为他被恶魔附身，或者他就是恶魔在人间的化形，但他十分清楚自己不过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上帝不曾洗涤他的灵魂，撒旦也不曾将之玷染，他只是出于自己的判断，做自己想做的事，罪行败露后伏法也毫无怨言。与忠于自己欲望的他相比，那些把决定权交给他人，甚至把对善恶的判断都托付于神鬼的人全都是一群懦夫。
“去你的天父！去你的上帝！”他扔掉链锯，换回手术刀，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大笑起来，“无论哪个神也没有审判我的资格！”
短短的一瞬过后，建筑从顶端的亭子开始崩解，星光终于再次映入如死亡般漆黑的殿堂。福尔摩斯一只手搂着黑发从者的腰，好似这只是在一场亲密的交谊舞会中临时按下了暂停键，另一只手中的手术刀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在黑发从者下巴到左侧耳后之间留下了一道与他自己脖子上勒痕相似的刀伤，黑发从者手中的剑则贯穿了福尔摩斯的胸口，猩红的血液顺着剑尖连珠似地滴落在还未来得及消散的华丽地毯上。
与狂化状态下面露狰狞神色的黑发从者正相反，落败的福尔摩斯反而在笑。
他的灵核已经开始碎裂，但命运仿佛要他再次完整体会死亡的痛苦，灵核破碎得极为缓慢。他的谋杀殿堂逐渐崩塌，略微恢复了理智的黑发从者将剑从他胸口中拔出，一旁的幼女御主马上赶过来，吹响一支号角为自己的从者治疗伤口，菲利克斯则仍然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拖着疼痛不已的身体走过去，在菲利克斯面前蹲下身，摘下了戴在自己小指上的戒指。
“福尔摩斯叔叔，你胸口有个洞。”
菲利克斯说得天真无邪，语气中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似乎对“胸口有个洞”与“死亡”和“离别”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清晰的认识。
“是的，我胸口有个洞，”福尔摩斯说，“这个洞贯穿了我的心脏，损伤了我的灵核，所以我很快就要死了。”
“死……是什么意思？”
“死亡就是离开，我会和你的爸爸妈妈一样，和埃米丽耶小姐和她的母亲一样，离开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骗人！”菲利克斯这次理解了福尔摩斯的意思，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服，“不许走！你说过不会像爸爸妈妈和姐姐一样不要我，你已经说好了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福尔摩斯轻轻地笑了：“你怎么能轻易相信一个诈骗犯的承诺呢。”
“可是！”菲利克斯哽住话头，努力在脑中搜索能够留住福尔摩斯的理由，“可是我还什么都不会，我还没有‘独立’，你们不是都说要在我独立之后才不要我吗？现在姐姐走了，福尔摩斯叔叔要是也走了，谁来照顾我？我该怎么办？”
“这就是我要在现在这个时候离开你的理由啊，”福尔摩斯摸摸他的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我已经死过了一次，我知道死亡有多痛苦，但你知道还有什么比死亡更痛苦吗？那就是活着。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我要让你亲自体会这种极致的痛苦，在痛苦中不断地活下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杀了一辈子人，在别人痛苦的哀嚎中收获了数不尽的快乐，但现在我心中的快乐更是加倍！虽然我无法亲眼看到你的未来，但只要一想到你即将陷入痛苦的深渊，我的心中就充满了快活！”
福尔摩斯的话说得过于复杂，菲利克斯一头雾水：“福尔摩斯叔叔，你在说什么……”
“菲尔，就让我最后送给你一件礼物吧，”福尔摩斯说着，抓住菲利克斯的手，要将埃米丽耶的戒指往他的小指上套，“你不是一直都在盼望着长大吗？”
“不！我不要长大了！”菲利克斯摇着头甩开他，“福尔摩斯叔叔，你不要离开我！”
“是否长大岂是你能决定？”福尔摩斯不顾菲利克斯的拒绝，强硬地给他戴上戒指，“看吧！好好地看着你自己！你早就已经长大了！我太爱你了，菲尔，从被你召唤出来时我就知道，你简直就是命运为我的创作奉上的最好的材料！你就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要你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福尔摩斯大笑着，和他的谋杀殿堂一起在空气中飘散，化作雪霰一样的尘埃。但菲利克斯已经没有余暇注意他，在被戴上戒指的一刻，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像巨浪般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别人眼中的自己。那不是一个八岁男孩应有——至少在他人眼中不属于应有——的相貌，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他跌坐在地上，胡子拉碴，顶着一头凌乱的金发，身上穿着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图案过于幼稚的衣服，双目失神，显露出呆滞的神色。
他听到了别人口中的自己。脑中有数个声音在说着“那个大叔像小孩一样，真恶心”、“一把年纪了还冲小姑娘撒娇，要不要脸”、“这个大叔脑子有问题吧”、“养了这么一个精神病的爸爸，小姑娘真可怜”，声音各不相同，彼此交错，重叠，共同构成他脑海的背景音。
他感知到了埃米丽耶记忆中的自己。他得知了自己是她生身父亲的身份，体会到了埃米丽耶在获知他将在为她提供魔术刻印后被驱逐时的不忍，也了解了她对自己的担忧——一个中年男人，只有相当于儿童的智力和心智水平，既没有谋生的能力，又不会使用魔术，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融入社会，也没有家庭愿意接纳他，他能存活下来唯一的筹码就是背后凝聚的魔术刻印，只能凭借这筹码依附于别人，获得短暂的庇佑，而当他失去了刻印，失去了别人的庇护，他将怎样生存？
无数的记忆洗刷过菲利克斯的脑海，大浪过境后，留下一片干涸的河床。
菲利克斯本身并没有变化，他仍然只是一个八岁的男孩，可现在所有肯将他当做孩子对待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对这个世界来说，他是一个中年人，应该像其他中年人一样成立家庭，养育后代，赡养父母，掌握一技之长，寻得一个足以糊口的职业，在社会中独立谋生，没有人会因为他自认为只是个孩子就对他网开一面，更不会有人——再也不会有人像埃米丽耶那样无私地爱他与照顾他了。
菲利克斯不敢相信别人硬塞给自己的事实。他还承受不了这些重担，他还没有办法独立，他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他在雪地上狼狈地爬向对面的男人和少女，焦急地向他们发出询问，试图证明自己认知的正确。
“你们告诉我，菲尔不是什么大人，菲尔还是个孩子，对不对？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
听到他的话，棕色皮肤的少女露出了与外表年龄不相符的深沉表情。
“你是一个中年白人男性。”她断言道。
少女身旁的男人收起刚刚拔出鞘的剑，不忍心似地闭上眼睛。
“你已经失去了从者，我不会杀你，”他说，“别露出那么难看的样子，看你手上戴的戒指，你应该也是贵族的后裔，你有责任活下去，不要让你的家族为你蒙羞。”
男人说完，便和少女一起转身离开，只留下菲利克斯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广场中央。夜已经深了，周围的民居都没有再亮起灯，菲利克斯身边除了地上的白雪便只余铺陈在头顶的灿烂星河。
星空笼罩着寂静的雪山，像无数双眼睛，每一双眼睛都在遥遥地注视着他，每一双眼睛背后都仿佛潜藏着他人审视、窥视、凝视、蔑视的目光。他好像开始明白福尔摩斯所说的活着的痛苦是怎样的感觉了，如今的他已经一无所有，这天地之大，竟没有一处是他的容身之所。
在群星的注视下，菲利克斯感受到了独自面对世界的恐怖，在天地之间放声号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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