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春 (2)

雀春归

游一番

2024/12/04 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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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庥谕说话算话，赔礼很快就托小仙使送到了涵邱那。　
*  那是一颗血红的护身灵石，据庥谕身边的小仙使元阳说，这灵石晚上还能发光，到了危急时刻能保人一命。　　只是这灵石的造型……　
*   为何是玉茗花？”涵邱用神识问道。　　
*   仙使元阳生得一副园墩墩的和气相，笑眯眯地像尊大佛：“小佛神有所不知，这是神君亲手所雕，您自小未出过外界，三界之中的记载少之又少，唯独听闻您足下生玉茗，神君方此用意，还望小佛神不要见怪才是。”　　
*   涵邱惊异道：“他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竟还会精细的雕刻活？”
　　
*   元阳道：“回小佛神的话，正是。”说到这，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忽然变得同情，“神君天生地养，无父无母，作为三界中最后一位上古神，自幼便生活在冰冷刺骨的寒衍宫修炼，身旁无人，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些解闷的玩意。”　　
*   
*   涵邱怔怔，问：“那何人来照顾他？”　　
*   
*   “……傀儡。”　
*   
*   涵邱有些不可置信。　
*   他听说过神界会造些无声无息的傀儡，他们只会日复一日服从命令，毫无人气。
*   
*   从小和傀儡生活在一起……也难怪会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那你呢？你不是他的仙使吗？”涵邱追问道。

“回小佛神，元阳乃是红玉神君的仙使，只是二位神君有些交情，此次竹休上神来裕林岛闭关才派我跟来侍奉，元阳对竹休上神也只是略知一二。”　
    
    “今日是元阳多嘴，还望小佛神勿要告知神君，元阳告辞。”他拱手作礼，转身离去。
    
    涵邱在原地愣了许久，他低头看着脖颈间坠下的白玉灵石，之型之态皆栩栩如生。　　
    
    这份礼物，必定不只是赔罪用的。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玉茗树下，庥谕那番话。　　
    
    或许，他该去找找庥谕。　　　　 
    
    
    ——　　
    
     庥谕此次将要下凡历劫。
    
     神界众仙众神历来要渡三道劫，第一道便是雷劫，第二道则是人劫，第三道是情劫。如若能突破这三道劫难，仙能成神，神能彻底参悟天道，飞升隐匿至归墟天。　
    
     但亿万年来谁也不知这归墟天长什么样，可天书如此记载，众神也坚信不疑。
   
    许许多多的仙神往往就败在第三道劫，毕竟情之一字，放下谈何容易？　　只不过庥谕此次要渡的，是第二道——人劫。　
  
    他不过五千多岁，在寿命漫长的神族中算是个半大的少年，这般年纪便要历第二道劫，真是叫人惊叹又感慨。
  
    神在渡劫前往往需要经过一年辟谷，冥想静坐，等待元神与躯体自然分离。
    
    庥谕在裕林岛闭关的地方，便是小岛深处的一座孤塔，它有个小众的名字，唤玄昶塔。
    
    这座塔被设下禁制，外人是不能轻易进去的，但是涵邱……他自有鬼点子。
    
    他将摇身一变，变成一团金光，瞬息之时缩进了灵石里，颈链悠悠飘起来，从塔顶的天窗钻了进去。
    
    这项链是庥谕所做，身上有他的气味，禁制自然不拦。
    
    涵邱颤颤巍巍地从塔顶降下，玄昶塔不高，里面从上到下装满了古籍，以往涵邱要看书便是来这里寻。
    
    庥谕正盘坐在塔中央，双目紧闭。涵邱还飞在空中，心说鹿身多有不便，还不如变成鸟，于是项链中的金光一闪，浑身雪白的肉团子出现，急忙忙叼住了往下落的项链。
    
    他叼着细绳小心翼翼落到庥谕身旁，眨巴着两只黑溜溜的圆眼睛看了看庥谕，他依旧不为所动，仿佛已经断绝了与外界的接触。
    
    冥想打坐之人神识往往会进到自己的识海，涵邱思索片刻，如若他进入庥谕的识海呢？可……
    
    识海是处于精神深处的地方，很少会有神准许别人踏入，一因识海显露着人的心境，二因识海里元神都较为脆弱，他人若是心生歹念恐怕会危及性命。
    
    罢了，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赌一回。
    
    这么想着，涵邱化回原形，端坐闭目。
    
    下一刻，他的神识渐渐剥离身体，落到庥谕眉间。
    
    涵邱竟然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庥谕的识海。
    
    他猛地愣住，讶异之余心中甚是不解，明明只是一面之缘，他为何如此信任自己？
    
    没等他想多久，刺目的白雪突然映入眼帘，掩盖了双目。
    
    涵邱又化作那只胖嘟嘟的小山雀，他左顾右盼，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望无垠的冰天雪地中。
    
    抬头是乌蒙蒙的空茫，低头是厚实的雪地，雪花如雨接连拍打下来。暴风雪不断肆虐着天地，入目之色皆是白茫茫一片，让人恍惚间生出将永远困于此地的阴霾。
    
    涵邱耳边皆被风雪覆盖，他心中不禁冒出一个傻问题，庥谕不会冷吗？　　如果有人听到这问句，定会捧腹大笑——识海中怎会有感觉？当真是个再蠢不过的问题。
    
    可这么多年的风雪压在心中，难道是神就感觉不到寒冷吗？如果这就是神，来这世间一趟有何滋味？
    
    涵邱心中甚是不爽，他不知自己在愤慨什么，只是没由来的……心中郁闷。
    
    想到这，他赶忙摇摇头，心说找人要紧。涵邱环顾四周，无从方向，便只好横冲直撞一路向前。
    
    在风雪里不知飞了多久，久到涵邱快要与白雪融为一体，他突然发觉暴风雪开始渐渐变小。
    
    仿佛一层层雪帘终于被撩起，一抹墨色入目，在大片白茫中格外显眼。　　少年端坐在桌案前，一手执笔，笔下行云流水，不知在写些什么。他眉眼间依旧是那般冷冰，明明身着黑衣，却快要没到雪里去了。
    
    直到涵邱飞落至砚台旁，庥谕才顿了顿笔，目光微移，落到一团毛绒绒的小山雀上，愣住了。
    
    涵邱此时也仰头看着他，殊不知在庥谕眼中这副样子有多可意。
    
    他化形的这只小山雀，正面满是雪白的绒毛，有着饱满而圆溜溜的脑袋与胖成球般的身子，身后却是黑色的毛发与长挑的尾羽。
    
    他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庥谕，时不时偏偏头，小巧的喙张张合合：“你不问我为何而来吗？”　
    
    涵邱没有人形，因此也并无声音可言，他所说的言意与情绪会自然而然浮现在对方心中。
    
    庥谕神色复杂，几度嗫嚅方才道：“我早知你会来，何必明知故问。”　　小山雀闻言一歪头，圆鼓鼓的脑袋神似汤圆，叫庥谕不动声色多看了几眼，涵邱疑惑道：“怎么说？”　
    
    “直觉。”庥谕简言意赅。
    
    所以自己才会这么顺利地飞进来？真是老谋深算。
    
    涵邱撇撇嘴，毫不客气展起黑翅落到庥谕肩上，叽叽喳喳：“灵石我收到了，没想到你还会雕刻，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礼物，小爷不胜感激，想来应当于你回个礼。”
    
    庥谕执笔稳稳勾出一撇，淡淡道：“无妨，本就是赔礼，你喜欢便好。”　　话语间涵邱已经换了个姿势，改成了四仰八叉雀，庥谕此言一出使他一个激灵蹦哒起来，又开始叽叽喳喳：“就是因为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到即刻暴毙而亡也值了才想回礼啊，要换成其他的，我才不会搭理。”他作势将圆头一扭，两只翅膀叉着腰，好不可人。
    
    庥谕手一顿，他从未听过这么直白的话语，墨水霎时间晕染开来，象征着他方才的失神。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话音落下，涵邱扑棱着翅膀飞在空中，环视四周像是端详着什么，陡然灵光一现。
    
    他欢快道：“你这识海也太过苍白无趣，冰天雪地不养人，既然如此，小佛神我送你一地春华如何？”
    
    还没等庥谕回话，涵邱摇身一变变回了鹿身，他就站在离庥谕不远的地方，一双鹿眼紧闭时，总是显露出一股禅意与神性。
    
    霎时间，他鹿角上的玉茗花猛地颤动起来，它们一朵朵流光溢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离“枝桠”，环绕着二人飘飞漫舞。
    
    奇的是，凡花朵所经之处皆融雪覆灭，露出湿软泥土，迅速地长出绿树红花。
    
    这是无边无际的盲雪里，唯一一处春意盎然的方圆之地。
    
    仿佛绝处逢生。
    
    最高大壮硕的一颗树，正开着满树红花罩在庥谕头顶，繁花似锦洋洋洒洒飘落在他的身上，好似鲜血。
    
    庥谕抬手接住一朵花，低眸一看，果不其然是玉茗花。
    
    玉茗凋落之时，往往是整朵花。
    
    “这般就顺眼多了，可惜你的识海我不能大动手脚，只能划出个方圆十里，不过你放心，这花树纵使历经万年也不会枯萎。”涵邱鹿角上的花朵又安安分分回到原处，满意地观赏他的杰作，看着看着不知想起什么，垂眸问，“这冰封之地太冷了，你这上古神……没有心的吗？” 
    
    涵邱问完才觉有些唐突，可情不自禁，他忽然知道为什么心中郁闷。         因为困在桃花源里无忧无虑了太久，忘了世外苦难深重，不是所有人都这般身处暖春。
    
    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么苦的人，有些……心疼他。
    
    庥谕没有回答。
    良久，他轻声道：“谢谢。”　
    
    “什么？”涵邱一时没有听清。
    
    庥谕的目光从玉茗花移到涵邱身上，那双冷淡的金眸掩在一朵朵飞落的红嫣中，有那么一刻，涵邱瞧见其中寒潭微动，消逝于转瞬间，恍若错觉。
    
    “谢谢。”　
    
    涵邱愣住，笑了起来。
    
    那一年，三界太平，人间炊烟袅袅，四季流转依旧，他们的开头平淡无奇，却足够在漫长的回忆中留下痕迹。
    
    庥谕望着这落不尽的红花，想起前几日两人初遇。
    
    神鹿虔诚俯首，额抵古树，刹那间枯木逢春，天地生花。
    
    庥谕从未见过那般壮丽的场景，许是神鹿太过悲悯，许是玉茗太过艳丽。
    
    许是自己没见过春朝，因此这一眼他记了很久很久。
    
    久到十世尘缘，宿命缠绕，物是人非。　　
    
    沧海桑田，故人仍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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