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倾盖得君恨不早

【宽辛】春秋

桃花青团

2024/12/22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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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本章部分时间线与第二章重合。

导语：时至今日，王宽都能轻易回想起那段光景——少年终于朝他看过来，一双桃花眼像泛着水光，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我还没吃晚饭呢。”

闹市里有人围了一圈，他余光瞥见当中那个略显破旧的棋盘，脚下一顿。

摆局的少年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穿着一身粗布短打，卷发束在脑后，只在额头两侧稍稍垂下两绺，漫不经心地落子，顷刻就将对面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他不自觉地被对方吸引，又驻足看了一阵，只见那少年伸了个懒腰道：“还有人吗？没有我收摊了。”语调里带了些得意，像只捕猎归来的大猫。

“我来。”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依足规矩在盘子里放了二两碎银。少年看他的眼神与看冤大头别无二致，当下在棋盘的一角落了几十个子。

这是……翻云覆雨势？

他暗自惊讶，除了自己家里的孤本，还有别人也见过这道死活题吗？这倒叫人愈发感兴趣了。

他拈起一枚黑子，不假思索地落下。这道题他几年前就钻研过，之所以叫做翻云覆雨势，盖因黑棋被白棋困住，若要突围，须有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但白棋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有些气紧，黑棋只要利用好这一点，仍有一线生机。
      
      少年见他落子，眼睛一亮，当即坐直了身子。

“不下啦，我认输！”不出十几手，那少年忽然投子，又从盘子里数出几粒碎银随意地往他面前一放。

他赶忙伸手阻止：“这道死活题在下从前解过，算是占了先机。”

那少年闻言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傻？这死活题我既摆得出来，自然就都解过。你占的哪门子先机？”

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说过傻，只觉得新鲜，于是笑吟吟开口相邀：“在下的客栈就在不远处，兄台可愿赏面手谈几局？”

少年一边忙着把东西塞进背篓，一边头也不抬地应他：“我得回去了，去晚了地方要被占了的。”

想必这少年的安身之所应是十分简陋，他略一思忖又道：“在下居处还有几本棋局孤本，也有不少死活题可供兄台摆局，不知兄台可有兴趣？”

宣城的夏季比建康城凉爽不少，晚风裹挟着雨后新泥的气味钻进他的呼吸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甜意。时至今日，王宽都能轻易回想起那段光景——少年终于朝他看过来，一双桃花眼像泛着水光，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我还没吃晚饭呢。”

***

与元仲辛重逢之后，所有的不确定都变成了确定。

在两人算不得短暂的两次会面里，元仲辛的态度都极为正常，这让王宽十分确信，那晚的事只是他幻梦一场。尽管心存妄念实属不该，但至少他未曾逾矩，也没有对元仲辛做出实质性的伤害，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令他又可以轻松坦荡地面对元仲辛了。

午间小憩之后，他将今日的对决复了盘，便又怀念起二人在宣城畅谈棋局的时候来。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驶往驿站的马车里了。王宽释然地笑笑，那就去见他吧。

谁料元仲辛竟在路边躲雨。

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王宽立刻就下了马车。在宣城时元仲辛出门就不爱带伞，每每骤雨来临，他就耍赖一般背起手钻进王宽的伞下，再弯起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而王宽就会把伞朝那边倾一倾，不让雨丝钻进来沾湿元仲辛的衣衫。

“哟，真巧啊！”马车一走，两个人就不可避免地面对面了。王宽太熟悉元仲辛的小动作，见他下意识伸出两指挠了挠耳根，就知他心中窘迫，脸上便不由地漾起笑意。

棋品如人品。虽然元仲辛在宣城时有所保留，但他也相信他所认识的元仲辛绝不是一层伪装。这第一局棋，元仲辛不可能赢得心安理得，这会儿还不知道有多心虚呢。但其实王宽一点也不介意。棋盘如战场，知己知彼乃是本分，他反而感谢这一场南北争棋，将这个人送到了他身边，一次又一次。

他捏着伞柄，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将对方拢进了自己的范围里。元仲辛没有躲开，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他。

他没有排斥我。

这更加印证了之前的结论，王宽心情愈发地好了。

“元兄用过晚膳了吗？”他微低下头，对方额前的卷毛近在咫尺，仿佛挠在他心上一般。重逢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靠得这么近。王宽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至此，他又确定了第二件事——他想要靠近元仲辛，想要和他说话，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对这个人，早已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翌日，王宽很早就起身开始准备下一场对局。他一直以为宣城的相识始于一场偶遇，倒头来才发现竟是姜太公钓鱼。但当他得知原来是那人费尽心机地来结识自己，心里却只有欢喜。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只会专注于弈棋，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对什么人动了心。元仲辛的出现显然带给他截然不同的人生体验。

但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等到比试结束，等到他们之间再无其他干扰，等到元仲辛愿意向他敞开心扉……

“这是什么？”午膳过后，韦原又熟门熟路地来做客，看见王宽正在打谱便凑过去瞧了一眼，“翻云覆雨势……什么玩意？”

王宽不用看韦原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歪心思，也不点破，只是不紧不慢地将那张棋谱放在了一叠棋谱的最上面：“这是一切的开始。”

虽然根本没听懂，但韦原对这种对话见怪不怪，自顾自继续道：“你怎么还这么淡定？”比起下棋，韦原更喜欢斗蛐蛐，但他长这么大确实没见王宽在争棋的时候输过，“幸好我听了你的话，这把没下注。你是不知道，万金赌坊这次赔惨了，你要不是王家人，我看你还有命走在建康城里？”

王宽闻言皱眉道：“那元仲辛……”

“你还有心情关心他呢？”韦原倚在案头，熟练地掏出一颗梨啃了一口，“你放心，皇上发话了，人家是外宾，没人敢动他。”

王宽暗自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心生不安。

尽管在众人眼里王宽输给元仲辛是一件极其离谱的事情，但萧道衡并没有对他横加指责。可他知道，没有指责不代表心里没有意见，萧道衡性子阴鸷，不可大意……

韦原见王宽垂眸不语，又用胳膊碰了碰他：“兄弟，你给我透个底啊，这第二局到底行不行？”

王宽抿了抿唇：“总之不会一直输的。”

***

第二局对弈在第一局之后三天进行。为了防止消息传到北魏都城时七局都全部比完了，应北魏方面的要求，使团会在对局结束当日将棋谱以八百里加急发往洛阳。三天之内，魏帝就会收到结果。这时他们才会进行下一局的对弈。

第一局比试，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占了先机。第二局就未必了。这两日王宽研究了他和元仲辛对弈的所有棋局，也有了一些心得。他自信能在第二局比试打开局面，而梁寻的归来又带来了更多变数。

“此事当真？”王宽听完梁寻的报告，忽然明白元仲辛为何“非赢不可”。他一时难以想象元仲辛以单薄的身躯所背负的一切。

“千真万确。您打算怎么办？”梁寻清楚自家主子的性格，不可能坐视不管。

王宽的目光落在那一叠棋谱上。

他为何不告诉我？如果他那时说了，或许……

王宽摇头苦笑，是了，以那人的成长环境，又怎会轻信他人？他本就孤立无援，唯一的筹码便是下棋。殊不知，棋盘上争的不过是方寸之地，真正的棋局其实只有一个：以天下为枰，独孤在与萧道衡分枰而坐，而他们，都是棋子。

“你哥哥如今在城里吗？”王宽问。

“嗯？”梁寻很是意外，但随即想到了些什么，遂答，“在。”

“好。给我掌灯，我要去见大哥。”

是夜，王家便有人整装出发，往洛阳而去。天亮时王宽走出大门，现在，他只剩下一个问题还需要弄清楚。

“上一局元兄准备充分，王某甘拜下风。”上善亭中，他注视着元仲辛，“但元兄在我这儿也留下不少破绽。我这几日思来想去，已经找到了不少。比如我发现……”他忽然上前两步，离得元仲辛极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的老师是赵简。”

分明不是一个问句。

元仲辛的眼瞳震了一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被王宽捕捉到了。心中的怀疑得到证实，他满意地退开。

收录翻云覆雨势的孤本是赵简送他的，能针对自己的棋路研究出克制的方法也非元仲辛一人可以做到，不，应当说这世上唯有赵简可以做到。

她果然还活着。

王宽松了口气，定下神来。从这一局开始，这便再也不是单纯的对弈了。

或许从来都不是。

—待续—

章节名出处：宋·孔武仲《与谬开甫自淮南同行赴举相别二十五年复相遇》
《翻云覆雨势》出自《玄玄棋经》，其实不是很难，选它是因为名字。
王宽的大哥当然是我杜撰的，后面会出场。这个故事里这样安排主要是为了让人物行为更合理一点，有个顶事的大哥宽宽才可以专注自己的事情。啊，有哥哥真好。
请注意在这个故事里，王宽，元仲辛，赵简，每个人掌握的信息是有偏差的。所以当叙述是从其中一个人的角度出发时，讲的就是他以为的事实。并且，他们每个人做的事情从上帝视角来看也许也是并不是最优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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