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 【萧雷】似是故人来

【萧雷】似是故人来

七

芥末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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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月余的永安王正在望城山养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小道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说那永安王登山时已浑身浴血，幸得路过的雪月剑仙相助，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李寒衣是道剑仙赵玉真的遗孀，又是已故青龙使的亲姐姐，出现在望城山顺手救了弟弟曾效忠过的永安王，倒也是合情合理。

只有那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的亲历者才知道这消息有多离谱，背后恐怕别有隐情。

欲知真相如何，那自然只能去一趟望城山。

天各一方的年轻人们不约而同骑上快马，扬鞭直奔望城山而来。

木木并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萧瑟中秋后就变得很忙，忙着和无心说“悄悄话”，忙着和赵玉真长谈，然后被李寒衣冷嘲热讽。

这些天来，他甚至都没能跟萧瑟说上几句话。

但为什么一定要和萧瑟说话呢？

木木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结交了新的朋友，他可以和李凡松上窜下跳招猫逗狗，可以和小飞轩比试占星算卦，他甚至还能跟无心讨教一下光头护理心得然后被无心一脚踹下树，然而他始终有些不得劲。

可他也没什么理由去找萧瑟。

萧瑟素来聪明且有主见，此刻他想必也在为下一步做打算，实在不应去打扰他。

他意识到萧瑟和大家都是旧相识，他们互相参与了彼此的过去，他们的现在也紧紧相连。

好像我才是那个局外人。

木木这样想着，莫名的烦躁让他索性放弃了思考，就着躺平的姿势在草地上打了个滚。

原本盖在脸上用来遮阳的话本掉到了手边，他浅浅叹了口气，小狗般甩甩脑袋抖落发间的草屑，拈着纸张又翻了几页。

话本是李凡松拿来给他的，从对方不情不愿的表现看大概是受了谁的逼迫，将一沓厚厚的话本递过来时满脸写着尴尬。

话本这种东西木木其实也看过不少，他不能踏出皓月殿的日子里，除了用宝物窥探人间烟火，剩下的也就是读读白烁给他带的游记话本了。

和白烁提供的不同，李凡松给他的话本大多是讲述男女之情的，作者繁多水平参差不齐，上限极高，下限贼低，木木时而忍不住拍案叫绝，时而又想自戳双目原地失忆。

不过这些话本似乎有着相同的主题：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遇上心机深沉的贵门公子，被伤身伤心不得善终。

木木死活想不明白指使李凡松的人究竟想表达什么，最后干脆放弃思考，把读话本当做打发时间的消遣了。

今日他读的这本《白月光》算的上近日来看的话本里最好看的，作者看署名像是名闺阁女子，文笔细腻情节曲折，看得人直呼扎心。

故事主体依然是无知少女被心机公子蒙骗，这次的少女只因和那公子早逝的青梅竹马有七八分相似便被骗作替身，在经历了相恋相守争执决裂后，少女身心俱疲挥剑断情，徒留那公子怅然若失。

作者在话本封面题了一句话——“比白月光更有杀伤力的，是死去的白月光。”

木木拜读完大作后心情复杂，一会儿心疼少女真心错付，一会儿又觉得那公子情有可原。

毕竟在不识爱恨的年纪初次心动，是要记一辈子的。

“白月光啊……”木木阖上本子喃喃自语，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萧瑟的那位“亡妻”。

自从得知李寒衣的弟弟居然就是萧瑟的“亡妻”后，木木就对萧瑟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男子相恋不易，从李寒衣的态度看得出她是极抵触的，萧瑟身份尊贵，愿意违背伦理纲常和男子成亲，想来应该是很爱了。

可深情敌不过生死，木木只觉如今的萧瑟就像那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燃尽了自己。

而那个让萧瑟惦念至此的人，又该是何等的风华。

又有谁能将萧瑟拉出泥淖，走向新生呢？

木木恍然想起了上山前算的那一卦，卦象说萧瑟此行是“故人重逢，断弦再续”。

甚至是红鸾星动。

有个光头闪亮亮地冒了出来。

“无心！”木木似是醍醐灌顶，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无心是萧瑟的“故人”，数载未见，如今一来就救下了萧瑟，最近他俩还说了很多悄悄话。

原来萧瑟重续的是和无心的缘！无心出家是因为先前萧瑟有了爱人！如今斯人已逝，所以他们是互相救赎！

就在木木已经脑补了一出绝美爱情大戏的时候，无心略带疑惑的轻快嗓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小僧怎么了？”

木木这才发现冒出来的光头是真光头，不是他的脑补。

他被太阳晒糊涂了说话完全不过脑子。

“无心！死了的白月光也不是不可战胜的！你要相信你和萧瑟的感情！！”

“相信我和谁的感情？”

冷静自持但隐隐透出咬牙的男声从无心身后传出，皮笑肉不笑的和尚合掌迈离一大步，露出脸色黑比锅底的永安王。

师父，我要无了。

木木如是想。

萧瑟心情很复杂。

自从得知那聒噪赤忱的小妖怪很可能跟雷无桀有关系后，他就破天荒地焦虑了起来。

萧瑟不信天命，却又盼着苍天垂怜，赐他一个失而复得。

无心展现出了他令萧瑟不爽的“靠谱”。

“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若他不是雷无桀，你要如何与他相处。”

萧瑟皱眉呛他：“他不是雷无桀便不是吧，我还能把他当替身关起来不成？”

无心不语，用沉默表达他的态度。

萧瑟哽住，对自己在无心心中的形象感到担心，但永安王必须嘴硬，于是他说：“你以为这些年，真的没人送过与他相似之人到本王身边么。”

无心敷衍地说：“小僧自然相信你的定力。”

心里想的却是救下他俩时萧瑟把对方捏得死紧的手和那句临终托孤似的嘱托。

某种程度上来说，雷无桀也是蛮厉害的，缺心眼子的热情小狗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能把萧瑟这种八百个心眼子的男狐狸给吃得死死的。

无心只觉自己聪明绝顶的脑壳更亮了，他决定换个话题。

“还是说说苏昌河吧，请让那个智慧的萧瑟发言，谢谢。”

萧瑟：……

萧瑟：“还是先去见道剑仙吧。”

半晌，寸步未行的萧瑟在无心眯起眼睛的冷漠注视下又开了口。

“若他的确是雷无桀……”

“那你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不被雪月剑仙砍死。”

智慧重回大脑的萧瑟也没想到，和赵玉真一番恳谈的后续是好几天的脚不沾地。

道剑仙指出他体内灵气丰沛但流转阻滞，若能成功吸收那修为必定大涨，李寒衣那两剑阴错阳差起了疏通的作用所以萧瑟才能迅速恢复，萧瑟猜测此事应该和木木有关，本想去找他，却被赵玉真给拦下了。

道剑仙按下萧瑟肩膀和善贴心地表示可为萧瑟疏导，顺便共商大计，言辞间的凛然关切令人无法拒绝。

几天下来，他始终都没找到借口去寻那小妖怪。

无心坦言他就是去找了应该也是找不到的，毕竟李凡松成天带着木木漫山遍野地跑东跑西，突出一个一片衣角都不给萧瑟碰到。

好不容易挨到诸事既定，总算被赵玉真放出来了的萧瑟终于找到了机会，逮住李凡松从他嘴里撬出了木木的行踪。

找去的路上萧瑟在心中预演了无数种场景，该说些什么打消他的警惕，用哪些话术引出他的坦白，怎么示弱可以将他留下，如此种种，成竹在胸——

才怪。

离目的地越近，萧瑟就越忐忑，泰山崩于顶都能面不改色的永安王竟生出了一股子近乡情怯的感受来。

盼他是故人，又怕他是故人。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心打着带路的幌子跟了上来，并在发现木木的时候一个大踏步抢先凑了过去。

接着就发生了“白月光”的对话。

萧瑟满腔酸涩愣是给气得只剩下一股子狠狠拍对方脑瓜子的冲动。

听着木木磕磕巴巴讲完前因后果的无心笑得直不起腰，萧瑟忍无可忍的一巴掌伴随着无心愈发响亮的无良笑声落了下去。

“你个夯货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木木捂着多灾多难的后脑勺直嚷嚷：“你怎么老是打我脑袋！打傻了你负责啊！”

萧瑟冷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道：“傻了我养你啊。”

“啊？”

“就当养了颗盆栽，冬天还能当柴火烧。”

“萧瑟！”

“这么关心我的人，不如我讲给你听啊？”

木木下意识要拒绝，想到要听萧瑟亲口讲述他对别人的眷恋和思慕，他就浑身不自在。

可萧瑟不给他跑路的机会，径直靠着他坐了下来，甚至还死死抓住了他一只手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木木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无心，靠谱的无心早就施施然躲开老远了。

“小僧的耳朵不干净了，得去念经洗涤一下。”
孤立无援的木木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你长话短说，长话短说吧。”

萧瑟感受到掌下传来脉搏的有序跳动，浅笑着松了手。

“他叫雷无桀，是雪月城雪月剑仙李寒衣，江南霹雳堂雷家堡，雷门双子雷轰座下弟子，剑心冢心剑传人，北离八柱国之柱国大将军琅琊军银衣军侯雷梦杀之子。”

木木揉了揉手腕子，低声抱怨：“好长的名号啊。”

萧瑟哼了一声，心说还有个名头没抬出来呢。

“我与他相伴数载形影不离，可我从未袒露过心意，他直至离去怕是都不知我爱他。”

萧瑟说着，将头微微偏向木木，嗓音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胆小的生灵。

“之前你说我已成亲，我其实是欢喜的。”

“因为那日和我拜堂的，是他的遗体。”

木木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视野里的萧瑟安静地坐在那里，用最平和的语气诉说着最离经叛道的过往。

“我曾以为那只是我一厢情愿背离世俗的任性妄为，可当你说出我五年前就已拜堂成亲时，我才明白，原来这老天爷虽然不长眼，却是认可了这门婚事。”

“他日泉下相见，我唤他一句‘夫人’也算是天经地义，他不认也得认了。”

雷无桀曾经问过萧瑟一个问题。

“为什么男子相恋就是大逆不道呢？”

萧瑟好险差点没把含在嘴里的茶水一口喷出来，半晌才平复心绪瞪向雷无桀手中的薄本。

“你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雷无桀撇嘴看萧瑟从他手中抽出话本，只得悻悻地捏起桌上的糕团往嘴里送。

他毕竟长在江南，虽然这些年天南海北地闯过什么都吃得，闲暇之余还是会碎碎念起水乡泽国的软糯糕点。

萧瑟对那种甜腻粘牙的东西向来兴致不高，但还是托人找了江南来的大师傅，做了一盘子花花绿绿的糕团，送到雷无桀面前时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亮得堪比晨星。

“萧瑟，你真是个好人！”

接了投喂的雷无桀难得安静了下来，掏出话本子就着解腻的茶水津津有味地边吃边看。

萧瑟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只觉好笑，趁着这难得的没有鸡飞狗跳的时段，拆开那封从天启飞来的密信细细研读起来。

然后雷无桀就稳定发挥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顾不得手头的密信，萧瑟一目十行地过完了话本，只觉气血上头，很想找个什么东西拍上一拍。

“这本……谁给你的？！”

雷无桀对他有些激动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眼珠子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萧瑟，你讨厌这故事啊？”

萧瑟深吸了口气，摇头否认道：“我一直认为世间真情本就不应拘泥于性别，何来讨厌一说。”

雷无桀“哦哦”两声，这才漫不经心地说出了始作俑者。

“若依姑娘给我这书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你们想法还挺一致。”

萧瑟一时语塞，脑海中关于叶若依此举目的猜想已经有了十七八种。

平心而论这话本写得是极好的，就是情节过于伤感了，互相倾慕的两名男子碍于世俗，至死都未曾交心，话本通篇细致描写了他们的暧昧纠缠以及天人永隔后的刻骨铭心，堪称催泪利器。

故事的最后，孤独终老的王爷收到了早逝的“挚友”迟来了几十年的信物，却是一枚小巧的锦囊，里面缠着两股长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萧瑟瞪着结尾的文字好半晌，又看向没事人模样往嘴里灌茶的雷无桀，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想让雷无桀开窍，只怕就是叶若依，这算盘也是要落空的。

萧瑟早已看开，他半生顺遂，曾以为所得皆所愿，后来低入尘埃跌碎一身傲骨，方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今重获新生宛如大梦一场，对那抹将他从寒冷冬日拉出泥淖的火红身影，也只能生出“得之吾幸失之吾命”之类的感慨。

爱无需占有，能以挚友的身份陪伴在侧，便已足矣。

说不定将来我还能做他孩子的义父。

萧瑟自嘲地想着，干脆将话本阖上，冲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的雷无桀笑着问道：“味道怎么样？”

雷无桀扯着脖子咽下去了部分，口齿不清地说：“还行吧，就是没当初师父给我买的好吃。”

萧瑟冷哼“你这是皮痒了”作势要教训他，却见那双灵动的眼期期艾艾地凑了过来，搭上他臂弯的手也小心翼翼地晃了几下。

“萧瑟，要不我们去江南看看吧！我知道有家店做的糕团可好吃了！”

萧瑟憋笑扬扬手中信纸，一本正经地答道：“可皇兄刚刚来信说有要事需我去南决一趟，这可怎么办呢？”

雷无桀一下子变了脸色，“南决？又要打仗了？”

萧瑟摇头，“信上说南决天生异象恐有凶邪降世，皇兄担心会对北离不利，希望我能出手帮着查探一二。”

雷无桀皱眉，手也一下子从萧瑟胳膊上抽了回去，“那、那这次你也不带我去么？”

萧瑟见他如同小孩子般鼓起脸颊顿时手痒，恨不得直接上手戳上几下。

“那不如这样，这次你陪我去南决，然后我陪你去江南，如何？”

“好啊，那我们一言为定！”

雷无桀伸出手掌示意，萧瑟故作嫌弃地递出一只金贵的手，被雷无桀一把抓住十指交缠。

“那我现在就去收拾！”

说罢马尾一甩，人已经蹿出去好几步远。

萧瑟无语看看手心，又看看盘子里剩下的一条绿油油的软糯吃食，终是拈起来咬了一口。

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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