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脂
冬橙
2024/12/14 12:36

雁门关的春天相较江南迟了个把月,化冻的雪水混着泥水,被车轮轧过溅得到处都是。

这样的天又冷又暖,值夜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后半夜更是难熬。

交班的人迟了一刻钟才过来。

“贤哥,抱歉抱歉,我来迟了。”

“无妨。”

嘴上说着无妨,实际肩头的铁甲都结了霜,雁贤动了动手指,开始交代交班的事宜。

“好好……贤哥,是不是很冷?给,喝口酒暖暖,回去休息吧。”

边关的补给频次是论季的,下一次大补给得是五月后了。

估摸着酒囊里就是普通的糟酒,雁贤摇了摇头,将那酒囊推了回去,“你喝吧。”

“诶,贤哥,给个面子,这是好东西!”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虽然面上不显,光看反应也知道雁贤在抗拒。

“你相信我,这可是今晨刚到的补给,就是那个什么……藏剑!叶家!”

一提到叶家就令他心烦意乱。平心而论,叶家驰援雁门关,理应心存感激,可雁贤总是想到那个叶锦瑞,胸口的气瞬间就不顺了。

“嗯,无妨,你留着吧。”

“好吧……唉,这还是秋姑娘听说我要来换班了,专门给我打的。”

雁贤都担心是不是自己值夜值出病来了,收住激动的情绪稳了稳声线,“哪个秋姑娘?”

毕竟尊师本名姓秋,他的妹妹也是秋姑娘。

“就是七秀那个……不对啊,贤哥,秋姑娘是不是忙去了还没来找你?她天不见亮就到了,看来是带着补给连夜赶路……贤哥?!贤哥!你走了吗?”

反正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雁贤收起刀盾,起初只是快步走,后来直接跑了起来,任凭泥水飞溅到盔甲上。

直到灰黑的世界里出现了朝思暮想的红色倩影,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突然就找了停息的地方,雁贤稳住自己的呼吸,站在秋黎的身后。

从他的角度看,不声不响不打扰秋黎做事情,这非常值得表扬。然而事实上,秋黎一转身撞到一堵人墙,差点被吓死魂断雁门关。


整整两天,合眼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三个时辰。秋黎几乎是看到雁贤的一瞬间就松懈了下来,想直接闭上眼沉沉睡去。

“我去你帐里休息会,着实没力气了。”

任凭他在智囊军师那学习多年,脑中闪回过需求应对的方案,遇上特殊情况时,雁贤的脑子也会转不过弯来。  “好。”

嘴上答应是答应了,军中往来的大多是不修边幅的糙汉子,雁贤也不曾例外。方想起去值夜前,他压根没有整理床铺,里衣扔得也是这一件那一件。

“还是送你去镇上的客栈吧?左右就一刻钟。”

“是不是没收拾?我又冷又困的,就坐会儿歇会儿,你别折腾我了。”

想说你若走不动我扛你去,但架不住秋黎求自己,雁贤咽了咽唾沫,咬着牙硬着头皮是答应了。

可走至帐前雁贤又后悔,他捏着帏布小声地开了口,“要不还是去镇上……”

不曾想秋黎直接越过他,掀开走了进去,和回了自家一般随意。

临时的军帐比不得客栈和民居,雁贤看了看自己衣架,又看了看自己的被褥,只好卸了甲将贴身的绒袄脱下递给秋黎。

“雁贤,你过来把炉子升起来……好暖……”

他有许多不可告人的想法,想将裹着他衣服的秋黎搂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吻她,揉捏她的腰肢……或者学一学江南姑娘的语气,埋怨她为何许久不出关来看他。

雁贤沉默地想着,脑子里越是活跃,他嘴边的话越少,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说出了口。

“阿黎,你……”

思索了半天正准备开口,只觉肩头一沉,雁贤登时浑身僵住。

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秋黎太困太累,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帐外吹响了集合哨,铁甲碰撞的响声和喊口号的声音此起彼伏。秋黎的呼吸很轻,轻得根本听不着,淹没在帐外的吵闹中。

不知过了多久,晨练的下了操,有说有笑地高声畅谈着藏剑叶家为他们带来的物资。大家都很开心有补给,改善伙食的同时还能改善生活水平。

叶锦瑞是精明的商人,远比外表看起来精明,他从不做无用功,也不做赔本买卖。白送物资这样的大事对他有几个好处,讨秋黎欢心听上去是最小家子气的,却是最不能忽视的。

况且秋黎主动护送到关外来,如若不是她……

雁贤暖了暖手,抬手戳了一下秋黎的脸颊。

那便在叶锦瑞看不到的地方独占她吧,他这样想。

睡梦中的秋黎蹙着眉,嘴唇微动,似乎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麻烦事。床上是睡不了了,雁贤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像抱着一个婴孩那样,让她靠在怀里。

显然是比坐着睡要舒服,紧蹙的眉头一下就舒展开来,刚才还哼哼唧唧的秋黎沉沉睡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边暗了几分。

秋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见自己裹着棉袄躺在雁贤的怀中,而他正闭着眼似乎也睡了过去。她试图轻轻地起身,不料只是轻轻一动,他便睁开了眼。

“冷吗?”

“不冷。”见雁贤已经醒了,“你不也喊醒我……这坐着多累呀。”

嘴上是这样说,实际上她压根没动,还紧了紧裹着的棉袄。

“饿吗?”

“你要不一次问完吧?渴吗?困吗?累吗?要吃东西吗?要喝水吗?半天吐不出一句话,像个闷葫芦。”

雁贤被她逗笑了,什么闷葫芦,多说多错罢了。

“阿黎。”他唤了一声。

“嗯?……你说话呀!不说话装高手?”

她的话似乎总是那么多,叽叽喳喳的,像只随时都会飞走的小鸟。

“我很想你。”想天天见着你,想亲吻你,想跟你说很多话。

两人都静默了,只听见炉火烧裂的哔剥声。

“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秋黎把袄子拉起来捂着脸,脸上烧得厉害。随时可能飞走的小鸟,被一句想你硬控在了原地。

不知道是没话找话,还是气氛尴尬,雁贤突然提起了藏剑送来的物资。苍云陷落时他的年纪不大,但深深记得饿肚子的感觉。这些年局势动荡,几乎每天都紧绷着过日子,生怕哪天狼牙再次袭来。

秋黎没说什么,直起身揽住雁贤的脖子,将他拥入怀里。

“佞臣当道,迫害忠良……这样的事,于我而言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我虽无法阻止,但会尽我所能守护你。”

“有我在呢……你能安心一点吗?”  她稍微同他分开,双手捧着他的脸,虔诚地看着他的双眼。

雁贤喉头滚动,呼吸有些乱了。他的目光在她的双唇流转,片刻后才偏过头去。

“作甚?”秋黎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又转了回来,“不喜欢看我?我偏要你看我。”

“阿黎。”

“嗯?”

他覆上她的手,收拢手指紧了紧,本想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侧脸在她的脖颈上烙下一吻。她依旧没有拒绝他的动作,甚至让他想要更进一步。  暧昧温存的气氛被秋黎闹腾的肚子打破了,雁贤在心里松了口气。

“我带你去吃东西。”

边关的伙食很简单,简单得即便到了镇里也就饼子面子。

秋黎爱吃甜食,甜得让人受不了那种。雁贤就很难理解那种甜味,他不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怕敌人拿着大刀照着他脑门砍,但要是秋黎让他吃甜食,他是真的怕。

“哎呀,我不想吃这个……”可左看看右看看,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那我送你去客栈,那儿的厨师年轻时走南闯北,会一些南方风味的菜。”

两人刚在客栈坐下,跑堂的来说今日整间客栈都被包下了。秋黎差点没忍住,行走江湖就不能做个人?大家互相照顾一下?

刚想发作就听跑堂的接着说,“叶少说了,今日凡光临本店的食宿全免,您看要吃点啥。”

哈哈,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挺好的。

“那就来一碗阳春面吧,唔……味轻一些,先前在这吃过,齁死我了。”

隔间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雁贤背对着那人,觉察到了来者不善的杀气,手已经扶在刀上,却见秋黎站了起来。

“小瑞?!你几时到的?”

“一个时辰前刚到。”叶锦瑞看着没有任何动作的雁贤,对着他的背影作了揖,“许久不见,雁将军。”

秋黎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针锋对决,也没感到气氛尴尬,“刚才我还以为会被人赶出去,被赶出去我就会露宿街头……好可怜啊!”

“我寻了你半天是没寻到,辗转多日我也有些疲累,担心你回到客栈时我睡下了,才出此下策的。”

谈话间秋黎点的面正好出锅了,叶锦瑞招呼着跑堂,又添了几个菜,将他们带进了隔间。

三人共处一室,气氛诡异得可怕。

叶锦瑞敬了三轮酒,但雁贤说什么都不喝,说是滴酒不沾。

“私铸军火是重罪,而我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商人,不远万里来到雁门关,指点苍云堡的工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雁将军,不应该敬我一杯吗?”

“舟车劳顿,此时饮酒伤身,叶公子若是想喝酒,不如择日。”

嘴上剑拔弩张,手上动作倒没停,叶锦瑞不忘把菜心夹进秋黎的碗里。边关苦寒,且才化冻不久,青菜相当少见,想来也是他“顺带”带过来的。  雁贤瞥了眼那翠绿的菜心,又抬眼看向叶锦瑞。

令人烦闷的阔少。

“天色不早了,我先让店家把上房收拾好。黎姐姐,一会儿吃完了就上去休息吧。”

“嗯?好。”

在秋黎看不到的角度,叶锦瑞露出了鲜为人知的一面,他掀起竹帘,停在门口。

“雁将军,招待不周,改日再聚。”  桌下雁贤握着秋黎的手,紧了又松,让秋黎摸不着头脑。

“怎么啦?跟陌生人打交道这么吃力?我说你俩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怎么还这么不熟的样子。”

他听不进秋黎嘀嘀咕咕说的话,伸手直接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按着她的头想也不想地吻上了唇。

没有支撑点的秋黎,只能顺势坐到雁贤的腿上,想到叶锦瑞就一帘之隔,没由来地紧张了起来。她抓着雁贤背后的布料,一边抓着一边锤他,喘息的缝隙还被趁虚而入,唇舌纠缠到了一块。

雁贤余光瞥见了站在帘后的叶锦瑞,他就那样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也没有发出声响。

直到秋黎被吻到脱力,跌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叶锦瑞才恰到好处地“回来”。

“黎姐姐,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就在我的旁边。”

桌上的酒被雁贤掀了盖子一饮而尽,他将酒坛倒扣在桌上,“雁某敬你,叶公子。”

叶锦瑞有些忍不下去,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我才看到黎姐姐的口脂颜色,有些不太合适……是否太红了些。”

秋黎下意识抬起手捂着了嘴,头偏向了一边。

“叙旧也好,挑口脂也罢,都改日吧?如何?”

“不。”秋黎蹙着眉,目光闪躲,“小瑞你先去休息,我还有事和雁将军说。”

终究是败下阵来了,叶锦瑞倒是不恼,只觉不甘,不过不会在秋黎面前直接发作。

他没说一句话,掀开竹帘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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