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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nill
2025/05/02 16:24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下午的太阳很暖和。我那时好像是五岁还是六岁的光景,而她身上已经穿着高中校服了。

她一会粘着我的母亲,一会粘着我的父亲,似乎与他们颇为熟络。脸上时刻挂着微笑的她,最后在我父母的簇拥下来到了我的房间。

“在干什么。”

我看着面前的积木,疑惑为什么有人会明知故问。

“在拼积木。”

回想起幼儿园老师的告诫,我又加上了称呼。

“姐姐。”

现在她倒是变得困惑了起来,看了看我的父亲,然后看了看我的母亲,最后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她叫我姐姐呢,哥。”

然后我才知道,原来她是我父亲的表妹。

之后偶尔有联络,偶尔从父母那听到有关她的消息,上了大学,又上了研究生云云。然而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已经上了高中,那天下午我独自在家,听到按响门铃的声音,透过猫眼看到了她。

“是谁。”

我隔着门问道。

“是我,你的小姑。”

我在脑海中思索半天,才回想起童年时的朦胧记忆。

于是我打开了门,然后就被她抱住。

“好几年没见了。”

她松开我,然后塞给我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发卡,发卡上面是一只企鹅。

她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总而言之是从哪买到的。

然后她让我低下头,为我戴上了发卡。

“真漂亮。”

或许她只是随口一说,因为我为此特意去照了镜子,却只看到了青春痘。

父母下班回家后,在餐桌上告诉我现在她研究生毕业准备在这个城市工作,在租到房子之前来家里暂住几天。

那时我被高中压得喘不过气来,听到她已经研究生毕业开始工作,不由得开始畅想起来离开可恶的高中后我的美好生活。

从此她就在我家短暂地住下,在折叠床到来之前,她短暂地睡在我的房间,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我和她并无什么共同语言,她倒也识趣地远离我这个满是怨气的高中生,在睡觉前都未曾来到我的房间。

父亲一直睡得比我早,因为第二天他还要起早准备早餐,这是他的爱好。当他的鼾声悄悄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夜已深了。

铛铛铛,有人叩在门上。

我打开了门,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她。

“已经十点了,我打算洗个澡,你也要洗吗。”

我点了点头。

“那好,我先洗,然后你再洗,然后我们美美地睡一觉。”

我又点了点头。

哗啦啦的声音为父亲的鼾声染上水色,潮湿的空气打湿了我悸动的心。

我不停地翻动面前的作业,泛黄的护眼纸也发出了哗啦声,只是不甚连贯。

她再次回来的时候身上裹着浴巾,空气中弥漫着我从未闻到过的香气,那是她带来的洗发水的味道。

“快去吧,洗完该睡觉了。”

我指了指面前依旧空白的作业,摆出一副无奈的神情。

“啊,让我看看。”

她站在我身旁,俯身查看我的作业。

滴答,一滴水从她的头发上滑下,落在我的作业上。

“啊,抱歉抱歉。"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纸巾擦拭。

我一直盯着她的脸,而她只是在眼神相交的时候,朝我微微笑笑。

思考了一会过后,她告诉我她已经知道答案。

然而她的讲解我一点都没听进去,她看我并无反应,就知道自己刚才的努力都白费了。

“先睡觉吧。”

好吧。

我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水明明是热的,我却感觉我在不断失去体力。

走进浴室的时候我并未打开灯,在黑暗中,我无意中看到了她带来的洗发露,和我和母亲平时用的并排放在一起。

我似乎不该用别人的东西的,在未取得别人同意的情况下。

但,我就是这样的人。

回到房间,我看到她一手拿着吹风机,翻阅着我的作业。

“啊,你用了我的洗发露。”

听到水声停歇,她抬头望向我。

我不知道是该惭愧还是如何,只好稍微转过头。

“很好闻吧。”

她笑着,完全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她打开电吹风,为我吹干头发。

我有些羡慕她的披肩长发,因为我平时只是将头发简单朝后梳起,并未有发型这一概念。

“这段时间你有什么不会的题都可以问我。“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好听。

我又点了点头。枕头缝隙的延长线成为将我和她分开的国境线,我不敢乱动,生怕越境。

但她就是一个这样敏锐的人,我直挺挺地看着天花板,直到她转过身,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吓了一跳,这也让她确定我还醒着。

我转过头的时候她已经用手支着头打量着我,,从窗户外窥视的月光泛在她散发着香味的头发上,我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被子,往上拉。

“睡不着吗。”

我点了点头。

“要给你讲一个睡前故事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转过头,面向墙壁。

她用臂弯将我拉到她的枕头上,用脸颊轻轻摩擦我的头发。

“嗯,好香。”

她将头埋在我的头发间,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臂弯有点紧,我挣脱她的禁锢,转过身,却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和月光一同笑着。伸出手抚过我的脸颊,然后是头发,最后是嘴唇。

“多好看的小姑娘啊。”

她说的好像是真的。


第二天是周末,我能稍微晚点醒。家里已经空无一人,虽然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早餐是父亲的投喂,放进微波炉里就好。但是她去哪了,有事要忙吗,我不知道。

她中午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另外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人,按照她的说法,这是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我应该是不认识的,但初次的眼神相遇,她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眼神有些躲闪。

父亲将我交给了她,奇怪的组合出发去吃午饭。

当然我这个高中生和两位已经大学毕业的成年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因为我是乖孩子。

但我觉得她的这位朋友有点像我,很少说话,仿佛是第一天当她的朋友。偶尔我抬起头,还会莫名其妙地碰上她的目光。

而她一直喋喋不休,输入和输出不成正比。

吃过饭后她将我送回家,之后和她的朋友接着继续她们的二人世界。当然我用这个词是有原因的,她们二人间的互动确实有些过于亲密了。

我敏锐的嗅觉害得我一个下午在作业上毫无建树,我开始不停回忆她们两人之间的每一次互动,只得出来她们似乎并不是正常的朋友关系的结论。另外,她的朋友似乎总是打量着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再次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吃过晚饭后,她也回到了房间,注视着正在写作业的我。我讨厌被人注视,每当我感受到她在看着我的时候,我就会停下手中的笔。

我很快意识到今天的作业时间似乎就到此为止了,于是就放下了手中的笔。

我和她开始交谈,聊起她和我的高中生活。我有些不理解的是,她似乎对她的高中生活还有些留恋,这让我无法理解。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高中生活更痛苦了。

她笑了笑,解释道。

”因为高中的生活很简单,有一个最明确的目标。当你离开后就会发现生活太复杂了,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并不认为她的回答算作回答,我只觉得她确实是个成年人,我的意思是,在敷衍未成年人这件事上。

第二天上午我和父亲前往地铁站准备去商店,为我的体育课选购羽毛球拍。

然而父亲在地铁站接了个电话,随后就告诉我他有事情不得不去公司一趟。

“那我的球拍怎么办。“

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第一次我可能还有些生气,不过我在忘记了这是多少次后,也忘记了我还可以生气这件事,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语。

父亲的表情很精彩。我可以感觉到他的不满,这是由于周末还要去公司加班;我可以感觉到他有些愧疚,这是因为他没有履行对我的承诺。但我还看到了些别的东西。带着怨念的父亲登上满载不得不在周天出动的倒霉蛋的地铁,黑色的液体从车厢中渗透出来。

我不知道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它们聚集到一起,飘向远方。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在思索那是什么,直到晚上吃饭前,父亲等来了一直没回来的她的电话。

父亲在电话里听到了什么,然后在我为了偷看而打开的门缝里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他挂断电话,来到我的房间。

“你小姑今天不会回来了,她的一个朋友死了。”


当天晚上我先是因为这震惊的消息久久不能入眠,然后做了个梦,梦见我的身体被黑暗包围,沉向无尽的深渊。

我从梦中惊醒,首先听到的是乌鸦的叫声。

乌鸦是这样的,叫声凄惨刺耳,也怪不得别人将它视作不详的象征。

但今天的这只乌鸦格外大胆,它现在就站在我的窗外。

我又心生些许怜悯,就穿着睡衣走出房间,准备找点面包给它。

昨天晚上母亲应该是忘了,没有关窗户。春天的轻风微凉,我打了个哆嗦。经过父母的房间时,听到了父亲的鼾声。

鼾声甜美,如果可以这么形容的话,就像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

我将面包掰碎,洒在乌鸦面前。

但它并没有吃,只是盯着我。

我向它伸出手,而它张开翅膀,化为无边的黑暗吞噬了我。

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我的身上穿着黑色裙子,躺在一张床上。

周围环绕着我的人大多身着鲜艳的衣服,我在这中间格格不入。

我很快被告知我现在已经变成了魔法少女,还从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得知我的伙伴是只乌鸦,这也解释了她们为什么没有靠近我的原因。

我很快就理解了魔法少女的工作是什么。人们有的时候,他们的身上会散发一种黑色物质,那些物质聚集在一起后就会使得社会的稳定被破坏。魔法少女要处理掉那些聚集在一起的黑色物质,与它们战斗。

没有人知道那种黑色物质从何而来,就像没有人知道魔法少女从何而来一样。大家平静地接受这一切,承担着魔法少女的责任。

我很快完成了新人魔法少女的注册程序,获准结束这第一天,回到我宝贵的,平静的日常里。

那只乌鸦在我身后的天空上盘旋,只有我注意到它。

我在我的房间里见到了她,我房间的窗外停留着一只漂亮的鸟,我不是很清楚它是什么品种,但总之很漂亮。我的乌鸦也停在了窗外,它们两个似乎是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始分食今天早上我留下的面包渣。

我看着她,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你也是魔法少女。”

她点了点头。

“你昨天的那位朋友。”

“她已经不在了。“

“所有魔法少女都会这样的,虽然不会有人知道还有人在为这个系统牺牲。”

我抱住了她,因为这是我该做的,她趴在我肩膀上轻轻啜泣,而我看着窗外的那两只小鸟,它们也看着我。


我和她再次躺在床上,这是我这一天唯一心安的时刻。

她一定是做过很多心理准备,才能像现在一样,没有哭泣,平静地躺在床上。

我的乌鸦和她的那只鸟已经在窗户外睡下了,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月光。

“你的那位朋友...“

话说到一半我就开始后悔,因为我既无立场,也无理由去假惺惺地过问她的朋友的事。

“是个很好的人。”

我只能这样胡说一通。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她叹了口气。

但我很讨厌命运这个词,它让我想起那些在命运的漩涡中苦苦挣扎的希腊英雄们,他们就像被神祇玩弄了一样。

“如果说神告诉我一个预言,我努力避开但最后我的结局还是和预言一样,这为什么不是我的选择而是我的命运呢。“

我突然地提问让她有些惊讶,不知道我是发了什么疯。

“可能,命运是一种总体的说法吧。“

我并不认可她的回答,因为我讨厌命运这个词。

“照我看,人比神厉害多了。人可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还有每天努力活下去,比那些全知全能的神伟大多了。“

听到我说的话,她打开了台灯。

“开灯干什么。”

她努力地盯着我。

“因为我想好好地看看你,然后永远记住你现在的样子。”


从那以后我就转学到了魔法少女高中,开始我和那些黑色物质的战斗。

我很快了解到那些黑色物质是什么,那是人们对自己意义产生怀疑时的产物。周天被迫加班的社畜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上班时会产生这种物质,不过他很快就会将这团黑色物质排出,因为很快他就在公司忙碌了起来。我见过那些自杀的人,他们全身被黑色物质吞噬,变成怪物。

和这些怪物交手总有危险,所以学校里总会有人不时消失,这是很正常的事。而其他人都不喜欢我,因为我就是黑色的。

我偶尔会查阅资料,了解到最近一百年黑色物质在逐渐增加,魔法少女的数量也随之增长。最近上面引入了绩效审查,每个魔法少女多多少少都得加班。

上一次作战中我的小队全军覆没,除了我。我这才明白,我就是由黑色物质组成的。

我见到了祂,祂是神。

祂用她的那位朋友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你好啊,我可爱的小朋友。”

“你真的是神吗。”

“当然,我就是神。我还知道你很讨厌神,说是人比神要伟大的多。

他向我展示他的全知全能,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个人隐私。

“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他询问我。

“为什么不呢。”

我反问他。

“人是有缺陷的。“

他说。

“我从未见过人这种生物,明明被给予了意义,却要不断怀疑。人的心里有一种什么东西,总是会把意义污染,让整个世界全是黑色物质。”

“尤其是你,”他话锋一转,看向我,“你知道你为什么是黑色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

他怒吼一声。

“因为你扭曲的,病态的情感。你什么意义都没有,你只有你对你姑的爱。“

我苦笑了一下。

“没人教你不要把别人的秘密到处讲吗。”

“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你马上就知道了。”


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就在我眼前。

“跟我出去吃饭吧,我请客。”

餐厅的样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然后我就在餐桌的对面,看到了我。

我什么都懂了,为什么那天她的朋友会一直看我,因为我现在就是这样做的。

我到底是谁,我是那个高中生,还是现在的我。什么来定义我,是身体还是意识。

我要疯了。

我很快意识到为什么祂告诉我只是一个机会。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就可以和她生活下去,我知道她们两个的关系。这想法是那么诱人,那么无法放弃。

但我从来未期待过我的感情可以得到回应,而我现在已经得到了,这对吗,为什么总感觉有些不真实的地方。

可我不只对她有感情,我还爱我的爸爸,爱我的妈妈。对了,爱。原来是这样,我已经完全都懂了。我终于知道人类有的那种东西是什么了,那是爱。

我告诉祂。

“你这个混蛋,哪怕你是神还是怎么样的,我不怕你。我告诉你,人类有的不叫什么东西,那叫爱。“

窗户外飞来了一只乌鸦。

乌鸦叫了两声,化为我即将拥抱的黑暗。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又回归了日常的生活。

春风很好,春天也很好,春天的花很好,春天的一切都很好。

我找到了我的意义,她,和没有魔法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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