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四月虚拟青梅竹马

四月虚拟青梅竹马

正文

一房通行

2025/06/22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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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青梅竹马啊！”龙司对着手机这么喊完后，“啪”地就把手里的漫画拍到桌面上，凭这一下子，桌子和他本就摇摇欲坠靠着立起来的手机都抖了三抖。他喜欢的漫画的最终卷在他手下摊平，透过他的指缝，还能看见一个可爱女角色在主人公怀中含笑死去的场景。他的手机里——视频通话的另一端，莲就坐在书桌前、台灯光下，单手撑着脸颊，呆滞地注视着龙司如汉字“益”般扭曲起来的表情，没有眼镜遮挡的漂亮眼睛在冲过澡还微微湿着的刘海下面，只是眨了一眨。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完全看不懂前因？没关系，可以解释，一言蔽之：有人因目睹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断崖而盛大地破防了。
 
说起来也挺可怜的。坂本龙司对少年漫画的爱从他还是个小学生时起就不曾改变，即使如今已是能合法饮酒的年纪，他比起酒精，还是对每周准时去买JUMP新刊回家更有兴趣。高中时代就一直着迷的作品前不久终于迎来大结局，对他来说心情就和今年第二次过新年没什么区别，打算一口气读完最终卷的当晚，特地准备了有点贵的香槟饮料（无酒精）和足够他吃到饱的便利店炸鸡，以及诸如小尖帽、小礼炮的显然用力过猛的派对用具，最后是远在其他城市的特邀嘉宾雨宫莲，举行一场庆祝完结的“盛大”线上酒会。莲本身不是这漫画的粉丝，只是高中曾借龙司的看过一点，也姑且对这作品有了一定概念：充满“友情、努力、胜利”的王道勇者斗魔王故事，经典永不过时。龙司当然是被这三要素所深深吸引才至今不改地爱着少年漫画。一般，这类漫画里对主人公的爱情刻画并不偏重，他自己也是不在意感情线的类型，只是这一次——莲从龙司指缝里望见那死去少女眯起的笑眼——大结局居然让女主角领便当，这种剧情发展对龙司而言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也并不是说没有先例，以亲近之人的不幸遭遇作为主角自我突破的契机本不少见，想来高二那年，他们觉醒力量前一度经历的也是类似的事。但在喜欢的漫画里，见到这种桥段给人的体感还是有鲜明不同，更别提龙司的确是这位文静温柔的青梅竹马女主角的粉丝。本以为会自然而然见证她与心爱之人走到一起，哪想到boss门前，她居然为主人公以身挡下了致死一击。看着护眼的纸张上印着的、女孩临终吐露心声的悲情画面，龙司只觉得眼睛和心灵同时被刺伤了，复杂的悲痛和某种纯粹的羡慕在他之中激烈交战，最后顺利融为一体，变成巨大的激烈感情。他把香槟饮料当真酒似的吨吨喝，如果龙司妈妈正好在家，听到他大吼的嗓门必定会破门而入揪他耳朵。
 
“龙司你喜欢的类型还真是没变呢。”守望着如此的他的一切，莲的声音还是淡淡的，被电子处理后听上去有些失真。
 
“那是啊，又没变老几岁，而且这种喜欢的类型才不会轻易改变嘞！”龙司回嘴道，语气里带着一些控诉，“再说了，青梅竹马可是种浪漫啊！”
 
“浪漫？”莲问。
 
于是，今日限定限界阿宅化的龙司针对“青梅竹马中的浪漫”对莲发表了一段还有点啰嗦的演讲。从“从小到大朝夕相处”讲到“最了解彼此的过去和现在”，再从“不把对方当恋爱对象看却有一日突然觉醒”讲到“一直明确存在心中却说不出口的爱意”。早晨时床边叫醒、上学时一路同行、中午时爱心便当、下午时打情骂俏、傍晚再一起回到相同的地方……永远不会改变的安心与温暖的容身之处！莲保持姿势一直没动，在龙司仿佛回归高中生心情般喋喋不休地输出时就那样始终看着他，嘴巴微微张开，像在大脑放空。然而，没等龙司发现这点并不满地重新唤回他的注意力，他却先一步开口了。
 
莲说：“总而言之，你很想要这样的青梅竹马是吧。”
 
龙司突然被打断演讲思路，一时间有点脑死，只是愣愣地应答：“喔、喔……没错，谁不想要啊，这种和女仆一个级别的充满梦想的东西。”
 
莲说：“是吗。”
 
他的视线飘向了左上方，仿佛思考了片刻，半晌，重新看向了视频通话里的龙司，脸上带着让龙司忍不住呼吸一哽的、通常不出现在现实的雨宫莲脸上的、熟悉的志在必得的微笑。
 
“我知道了。”龙司听到莲那含有糖分的好听声音从手机扬声器传出来，他从中认出一种打定了什么主意的愉快，“龙司，睡前记得把手机铃声打开喔。”
 
视频通话在这之后很快就结束了。龙司不太明白，用不着摄入酒精，一天工作后的疲惫和漫画剧情的冲击都让他在这一夜无力思考任何事情。他收拾了空饮料瓶和吃完的炸鸡纸袋，清理了地板上残留的礼炮彩纸，记录好漫画读到的页数，然后去冲了个澡，换上睡衣，早早熄灯上床睡觉。在被窝里，他平躺着举起手机，将其调到响铃模式。虽直到此时他都完全不清楚莲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但既然能那么嘱咐自己，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多么毫无保留的珍贵信赖啊。龙司无力思考，也没有任何怀疑，能咋的呢，他心里嘀咕一句，随后就插上充电线，把手机随手撂到一边，闭上眼睡过去了。和高中时代相比没有任何改变，自从莲走进了他的生活，他的睡眠质量就一直很好。
 
 
 
 
 
第二天早上叫醒龙司的不是妈妈，不是闹铃，而是他的摇滚乐来电铃声。
 
八点整。从温水般的浅眠中猛然一下被拉回清醒的水面之上并不好受，他再喜欢摇滚乐，也没有醒来第一件事就满格音量开听的兴致。一开始，他迷迷糊糊以为是自己某一时刻手滑改了闹钟设置，默认闹铃才变得如此激情四射。闭着眼睛拿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胡乱摁了两三下，听手机如自己所愿安静下来，便再次垂下胳膊打算接着睡五分钟，然而下一秒，本该只有自己一人的房间里却突然响起了别人的说话声——莲的说话声，而且近在咫尺。他两边眼皮一瞬间弹了起来。早晨外界的光亮透过窗帘在他的卧室里洒下一片薄明，扫视一遍四周，当然没有任何人影存在。难不成刚那是幻听吗？正当他狐疑地这么想完，莲的声音却像是贴在他近旁似的，仿佛连吐息都扑到他耳朵上，又从他枕边响起了：“龙司，你醒了吗？该起床了。”龙司惊得上身坐起来了一半，穿旧了的背心肩带狼狈地滑到胳膊上去，他这才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盲点接上了莲的电话，又盲点碰到了免提按钮。
 
被妈妈以外的人在这个时间叫醒，指不定还是龙司第一次的经历，不得不说，猝不及防地在一天的开始就听到自己兄弟的声音，意外的非常提神醒脑。先前被摇滚乐引起的烦闷的起床气，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无声无息地消散而去，通常早起上班时和床难舍难分的黏糊劲儿今天似乎也无关紧要了。龙司没再躺下去，双腿伸出被窝，皮肤接触到四月的早晨还有点发凉的空气，稍微起了点鸡皮疙瘩，转而两脚稳稳踩在地面上。他把手机拿起来，未解锁的屏幕显示着和莲的通话界面，右上角，电已经无事充满了。
 
“我起了……早啊。”拔掉充电线，他边挠挠后脑勺，边回应了莲的呼唤。
 
一夜过去，他的嗓子有点发黏，于是慢悠悠晃到桌子边倒了半杯水喝，虽说睡前刷过牙，但还是感觉有香槟饮料的味道淡淡留在口腔里。听见他的回应，莲在电话那一头似乎很是满意，说话时的音色都多添了几分笑意，时不时，有春日的微风吹过收音口，向龙司传来“呼呼”的响声。龙司的马克杯稳稳放回桌面上，旁边就是夹着书腰合住的昨晚那本漫画。他倾听来自另一个城市的户外环境音，如此问道：“莲，你已经出门了吗？”
 
“是啊，今天一早就得去大学。”如他所料，升学后搬出家门开始独居的莲已经早早从他的学生公寓出发，要往学校去了，“昨天视频的时候，你说你也是早班对吧？差不多该收拾收拾出发了。”
 
“和我一起走一段路吗？”莲轻松地邀请他。
 
这边今天天晴，最近樱花开得正漂亮呢，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大概也开着这样的樱花吧。听着莲的话，龙司的脑海中轻易地浮现出了那座自己还未去过的城市清早的蓝天，以及曾在莲发来的照片里见过的他住处附近种有一排樱花树的长长河堤。微风和遥远模糊的脚步声让他知道，莲的步伐正丈量着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不晓得莲到底是几点醒的，声音里全然听不见晨起的倦怠。龙司嗯嗯地应答他，手上动作不停，利索地换衣服，套上舒适的运动裤。他想把窗户打开通风，发现外面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就只留了条缝。带好随身物品后，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那件背后印了个邪恶大黄豆的紫色卫衣外套，离开了自己的房间。解决完早晨的洗漱和简单的早饭，龙司向安静的屋内招呼了一声“我出门了”，便从门口的伞篓抽出一把伞，出了家门。
 
不同于大部分的高中同学，成绩比较遗憾的龙司没有为难自己走升学的路，高中毕业之后，很顺理成章地找了打工。家里有两份收入进账，妈妈似乎也坦率地多依靠了他一些。
 
打工的店很近，是他高三还没毕业时就决定好的场所——他还跑田径时就经常光顾的、坐落于从他家走到涩谷站途中的一家不大不小的体育用品店。凭他那意外容易招长辈疼爱的个性，他一直和店主夫妇关系不错，虽然在膝盖受伤后也有一时期整理不好心情面对两人的关心，但和莲亲近起来不久，他就慢慢又会在路过时走进去问个好并寒暄几句了。直言觉得他不适合黄毛的大叔和不时训斥他好像又变瘦了的大婶，是像亲戚一样会真诚地为他自己担忧的好人，一次偶然聊起毕业后的进路问题，不等他有什么想法，就很干脆地问要不要考虑来店里打工，一来他有运动知识知道怎么帮客人挑商品，二来他来店里夫妇俩信得过且用起来没什么多余负担。龙司明白他们的好意，但这全是二人的真心话倒也不假。最后龙司想，大概也不会有比这更适合自己的打工了，于是就这样顺利地决定了去处。
 
从家走到店里，不需要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徒步顶多十五分钟，龙司的早班九点钟开始，提前抵达都还绰绰有余。雨继续下，在透明的伞面上留下点点水痕，模糊了透过伞去看世界的视野。附近的小学晨会时间将近了，路上已经见不到多少孩子，只有偶尔一两个迟到的匆匆忙忙跑过，打着小雨伞像蘑菇的妖精，书包在背后上下颠簸，黄色雨靴不慎踏进柏油路的水洼里，激起小小的飞溅和长久不息的波纹。龙司小时候也是这种孩子，变成成年人后，见到类似的情景只会以充满余裕的大叔心境去守望，很自得似的。然而其实平时的早班他也偶尔会睡过，遂以他如今的全力跑着往商店赶，和小学生没什么两样。不过今天他起床很干脆，也有了慢悠悠走路的空闲，所以唯有这一次的自得，勉强算是合乎情理的，也是多亏了莲的叫醒。
 
路肩下方的积水里浮着樱花花瓣，在水面上悠悠地打转，龙司一手把着伞，一手握着手机放在外套兜里，带线的耳机从口袋延伸出来，被他戴在耳朵上。醒来时接起的通话仍未挂断，他心态轻松地应下了莲同样心态轻松的那句邀请，尽管脚下的路不同，目的地也不同，他们还是以这种特别的形式一同走了起来。龙司的好心情近来第一次和早起同时发生，好像就连每一步前进的趋势都比往日来得更有跃动。
 
“说起来，本来该昨天问你的。”
 
在龙司拐过抵达商店前倒数第二个街角时，本和他聊着无关紧要的日常生活话题的莲突然如此说。龙司下意识发出一声上扬的气音，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问莲说怎么了。莲忽然比之前讲话变得含糊了些，没给他清楚的回答。
 
“关于午饭的事……不，没什么，别在意。龙司，今天中午去吃咖喱怎么样？”
 
看似毫无预兆地，莲又一次重新转了话题，先几秒发生的对话像幻觉一样结束，愉悦的笑意回到了他的声音里。咖喱？无意识地抬起一边眉毛，龙司脸上从刚才开始就自然地在形成疑惑的表情，他把视线抬起，停滞在伞沿下的半空当中，如同是想思考，其实谁都知道，并无卵用。莲虽然是在如此向自己提议，但潜台词的确是直接要求自己去吃咖喱，这点小事龙司还是很轻易地就明白了，但是为什么呢？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咖喱嘛……
 
“还真是突然啊……”没搞明白的事尚且存在，即使如此龙司没耽误多久就轻快地将答复罗列在了嘴边，毕竟他自己隐隐察觉到了，想那么多也没用。莲既然能这么嘱咐自己，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嘛，确实好久没吃了，那今天去吃附近的咖喱定食好了。”
 
“好主意。”如此赞同了他的莲，听上去心情好像变得更好了。
 
最后一次拐弯迫近，体育用品店已经近在眼前，另一边，莲附带了赏花的上学路途似乎也同时要走到尽头。明明比平时聊天的时间都要久，真该挂断电话时却反而更觉得有些可惜。一滴雨从伞的外侧飘向龙司，恰好落在他被春季雨天的气温渡得冰凉的嘴唇中间，他借此分开嘴唇，正打算说出道别的话语，却听到莲又一次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莲的声音依然带有电子处理后的失真，但从耳机里直接传到他耳中，却比公放出来时感觉更近、更直接，一瞬间让他好像闪回到了高中时代，与莲初识的那个四月，挤在从涩谷去苍山一町目的电车里，莲在他耳边还不太熟稔地叫他名字时的情景。于是他在答应的同时，下意识地偏头看去，就好像那柔软的黑色卷发此时此刻正挨在自己穿着秀尽校服的肩膀上一样。随即，空闲着的紫色卫衣肩部映入他眼帘，带他回到了数年后他们都已是成年人的这个四月。
 
不知擅自有些恍惚的龙司的心境，电话那边，莲说在挂断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
 
“叫醒服务和通勤陪伴的感想是？”
 
莲这么问完，龙司一时间没能说出任何话。他本就不太擅长运转的脑袋此时此刻一半沉浸在对往日的追忆里，另一半才用来应对莲的提问。他想，不不不，不是直接在身边而是通过电话来完成，不管怎样体感都会有点奇怪吧，这两件事。可是，仔细捋一遍这个早晨的一切……他又觉得，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死了。
 
“总的来说感觉还不赖喔……？”最后，经过一番颇费工夫的冥思苦想，他给莲做出的是如此微妙的回答。然而莲却似乎对此满足，低低地笑了一阵，将他的感想照单全收。中午我会再发消息给你的。说完这样最后一句话，莲向他道别，便把通话挂断了。
 
龙司摘掉耳机，把它收回衣兜里，视线重新回到眼前因雨幕而染上一些冷冷的蓝色调的体育用品店店门。站在房檐下，他收起伞，在门前的伞架稳稳放好，然后推门进入室内，很讲礼貌地向柜台后的大叔问早安。莲最后的话语里好像又出现了那种打定了什么主意的愉快，不过对此，龙司并没有再多费心力去深思。
 
 
 
 
 
一上午，龙司除了在比较空闲的店里闲晃着理货，就是在想着莲的事情。
 
平日里还好，一旦这样长时间地和他说过话，末了，似乎很轻易地就会陷入戒断反应之中。龙司本以为这种憋屈的感情只会在莲放假回东京玩再离开时袭来，而莲的大学生活还长，还会有许多次这样的假期，又不是长久无法相见，自己迟早会在这种患得患失感中习惯的，却没想到，症状居然悄无声息地进阶到连电话打多了都要发作的严重地步。
 
蹲在挂满了各式各样护腕的货架前，龙司一边从纸箱里拿出商品，得心应手地把它们码放上架，一边因为欢乐冷却后留下的愁绪而有些阴暗地叹气。他也心觉自己这样的地方很逊。高二最后的春假结束时，他留在秀尽升入下一个年级，而莲则依照上京最初的计划，告别所有同伴，回到老家。高三正式开学的第一日，他伏在座位上装死，就曾被那位两人共同的靓女朋友狠狠吐槽：“好像时光倒流了一年，变回那个带刺的坂本了一样。”所以他这怕寂寞的倾向打从第一次和莲分别时就有了，在那之后，时间又流逝过去数年，一和莲分开就必定萦绕他几天的低气压，事到如今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他想，时代是很便利的，通讯技术发达的现代，他几乎随时随地只要想就能和莲取得联系——但说到底，“能够联系”和“在身边”，依旧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像这样的孩子气之处，他自然是从来没有当着莲的面展露出来过，却也并不清楚其他同伴有没有好事地悄悄给对方通风报信（就算有龙司也觉得最好别让自己知道）。作为成年人，他比还是高中生时更明白何为“无可奈何”，也了解世事总是变化不停，今天他和莲只得这样远距离遥望彼此的生活，又不是说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会一直如此。但这种能用脑子明白的道理，心的某一部分却很难老老实实去理解。可能，自己心里有关莲的那一部分，打从那时起，就没有追随整个身体一起成长吧。
 
在这样闷闷的思考中，一上午很快就打发过去，时近午饭时间，坐在柜台后的大叔抬眼看表，提高声音吆喝他差不多可以去午休了。龙司正把理货完毕后剩下的空纸箱摞在一起，扭头应了一声，便脱下穿在T恤外面的店员围裙，重新套上卫衣外套，出店觅食。
 
雨还在下。春天的雨总是这样绵延不绝，优柔寡断的，让人感觉不很干脆。往涩谷站方向走的远处看不清楚，空气泛着蓝色，街道完全被打湿，柏油路面模糊不清地倒映着天空的亮度。龙司撑起伞，踏着运动鞋悠闲地晃过饭点没什么行人的街头，鞋底在地上摩擦，发出少量泥沙带起的湿润的声音。他的手机从昨晚起就一直保持响铃状态，因聊天软件的新消息而发出提示的时候，龙司距离先前提过的定食店仅有三步之遥。
 
他安置好伞，走进去坐在临窗的桌前，通过自助点餐屏（如今东京很多饮食店都配备这个，一种时代潮流）下单了咖喱定食，在等待中才终于想起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确认最新的私信。发来消息的毫无疑问是莲，正如他早晨在电话里曾预告过的一样。龙司垂下眼睛阅读他发来的文字，是这么说的：“去吃饭了没？今天的午餐是这个。”如此一个简短的句子之后，接续着两张同一角度拍摄的、连续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一个放置在某处桌面上的暗红色椭圆形饭盒，龙司立刻认出这是莲现在爱用的餐具——高中在咖喱master大叔的指导下成为无可挑剔的后继者的莲，一回到老家似乎完全觉醒了对料理的热情，在独居后虽由于忙碌并不能时常自炊，但时不时还会这样做顿饭带去上学，过去莲在群聊里汇报“雨宫家今天的饭”时，这个饭盒的出镜率就很高。
 
龙司接着滑动屏幕，看第二张照片。
 
和前一张以同样视角拍摄的第二张照片，显示出的依然是那个暗红色的饭盒，不同的是，这一次，盖子被打开了。饭盒里装着的内容物，龙司某处已经事先预料到了。如他所想，在那里看到的，就是咖喱饭没有错。这样啊，莲今天做的也是咖喱啊，他默默吞咽下了这个事实。
 
话说，一般会把咖喱当便当带出去吗？龙司首先习惯性地在心底吐槽起来，不，等下，说不定也是有的……？
 
他感觉自己的常识似乎变得有些不可靠起来了。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咖喱图片，他毫不费工夫地想象出了它闻起来是怎样的味道，送进嘴里尝起来又会是怎样的味道。寄宿处老板亲传的天下无敌咖喱手艺，只有莲的手才能完成的特别的料理……莲还在东京的那一年，卢布朗里、异世界里，龙司不知道自己光盘了多少次眼前的这碗咖喱饭，甚至各种各样莲加甜加辣的实验作品他都没错过地一一品尝过。如果莲是年轻的咖喱master的话，那么自己也许就是咖喱品鉴master吧……受到饥饿影响，龙司的内心戏码开始有点无厘头了。不，似乎还不够严谨，可能会被真正的咖喱爱好者发火的。正确来说，至少应该是莲式咖喱品鉴master……？
 
这样的思考一直持续到店员把他的咖喱定食端过来时才被打断。
 
手机里出自莲之手的咖喱，以及现实摆在眼前的定食店的咖喱，在龙司看来如同卖家秀与买家秀般的差距，让本来心情已经趋于和缓的他突然感受到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暴力的残酷。他在短暂的半分钟间沉默着将视线在手机和盘子之间来回挪移，最终还是捏起那柄放在餐巾上的勺子，就着一口咖喱，将软硬适中的温暖米饭送入口中，充分咀嚼后，顺滑地吞咽了下去。随后，他以稍微有点卡顿的动作，一口一口吃起了自己的午饭。定食店好吃的咖喱饭一点一点充盈他的胃部，他却总觉得，别的地方变得更加空落落了。
 
这不是完全不一样嘛，在鼓着脸颊进食的空闲中，他如此想。当然是不难吃，定食店的料理都还挺不错的，但这个，绝对不一样啊……
 
自己也拍张午饭的照片发给莲——这件事似乎打从一开始就从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总之就是这样的感受。”
 
午饭结束的数个小时后，对于开口询问感想的莲，将如此的心路历程汇报，龙司收获的是电话另一端笑到呼吸不畅的反应。
 
中午过去，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也不知不觉趋于休止，只有雾一样的湿气还在半空中来回飘荡，凉凉的，抬起头仔细凝望，可以瞧见流动的细小水珠。在四月前半，这样的天气虽不是龙司的喜好，但的确算得上是舒适。他吃完那顿咖喱饭回去店里，拖着因饱腹感而开始困倦的身体照旧四处晃着帮忙。因为雨停，街头来往的人似乎比上午变多了一些，偶尔也开始有客人走进店里，都是些年轻的、和龙司年岁相近的人。
 
莲再发来私信的时候，龙司刚帮一位客人结完帐，目送对方推开店门出去。
 
在手机锁屏上显示的消息告诉他莲刚结束了下午的一堂课，问他是否有空打个短电话，正巧龙司先前的戒断感尚且健在，关于咖喱饭的那无处抒发的郁闷也还凝结于心。他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上肢，问老板大叔是否可以去休息一下，得到了毫无犹豫的欣然允诺。
 
从店的后门出去，是一条除了员工不会再有人踏足的小巷，楼上延伸下来的水管还在一股一股地排放雨水，哗啦啦地，让巷子里显得更是寂静。一踏出门，错误估计外界温度的龙司忍不住抖了一下，他这次没摘围裙也没加外套，考虑到只是想短暂地透个气，穿着单薄的T恤就走出来了，虽然还不至于感到寒冷，但手臂上的皮肤还是灵敏地起了些反应。他怕从高处还会再有滴水，就没走得更远，一挪步子，在后门旁背靠着墙站定了，边适应后背那凉飕飕的感觉，边从围裙口袋掏出手机，把电话给莲拨过去。他用右手的大拇指完成在屏幕上的一系列点击操作，动作带着些难以完全清楚解释的急切。持续的戒断反应和他直感只有莲能为他消解的郁闷，不管是因为哪一个原因，总之，早一秒也好，他的确是想要听到莲的声音。
 
而没有背叛他的期望，莲也仅仅在“嘟”声响了一下之后就迅速地接起了他的呼叫。
 
从放在耳边的手机里，莲的声音带着不改的笑意，向他传来，大概是来自于大学校园内的室外春风依然轻飘飘地吹拂在手机收音口上，让龙司在雨后小巷里通感般嗅闻到阳光与樱花的气息。莲很开心似乎也很期待，听起来像个高中生一样幼稚不改，接通电话后第一声先是叫了他的名字，下一句，便是这样：“事不宜迟我就问了，午饭的感想是？”
 
龙司此时此刻稍微有点恨他，心想你要这么问我可就要说了，于是一股脑把他坐在定食店里心灵与嘴所遭受到的残酷折磨——由雨宫莲一手制造的折磨——不可避免地有些添油加醋地倒了出去，不过百分之九十内容还是原原本本的他的情感体验。途中，莲就已经笑到静音，等龙司讲完，还皱着脸但好脾气地给了他一阵子去平复，才终于能继续说话。“抱歉，龙司，真不是故意打算这样的。”莲说，“不过，定食店的咖喱虽然比卢布朗差得远，但姑且还是蛮好吃的吧？”
 
“笨蛋，人类可是一旦品尝过最棒的料理舌头就会变刁的生物。”龙司正感到很无语，以无可反驳的至论把莲的话噎回去，“而且你这人真的很过分，偏偏是咖喱，还特地把你的手作咖喱拍照发过来，看着照片怎么可能不去想象味道嘛！在我不得不干巴巴地吃定食的时候，你却在享用那碗咖喱哎。”
 
“本意的确是想让你吃着咖喱定食，能假装是在吃我做的咖喱……效果不好吗？”
 
“在完全相反的意义上效果拔群，让人感觉自己好凄惨啊喂！”
 
听他这么说完莲就又笑开了。这家伙，绝对是纯粹把自己当傻子看的吧？龙司长出了口气，继续等他笑完，虽然像是很火大，嘴角却不由自主往上扬了起来，说来奇怪，先前盘踞在心的郁闷也轻松自然地随着春风一扫而空。莲又很没诚意地道了一次歉，喃喃着说是吗原来龙司有这么喜欢我做的咖喱啊，分不清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逗他，龙司也没在其中感到窘迫，故作还在赌气似的哼了一声，要他想好下次见面该怎么对今日之事进行补偿。
 
莲也跟着他演，语气故意装得有些烦恼，倒是完全没有掩藏愉悦时嗓音里带有的那种独特的糖分，也是龙司一直很喜欢的那种糖分：“是吗？伤脑筋了，那只能给你做咖喱吃，做到你吃烦，再看到咖喱都会仓皇逃跑的地步才行了。”
 
龙司只觉得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大最蠢的一个笑话。
 
后背墙面的温度早已逐渐被他的体温捂热，暴露在外的双臂也不再感觉肌寒，他随意将重心切换到与先前相反的另一条腿上，垂下视线，把目光投向被雨水稍微弄脏的运动鞋，没有意义地让两边鞋尖轻轻磨蹭在一起。耳边的笑言逐渐让不远处的流水声都变得遥远，慢慢地，好像就真的几乎只能听到莲与自己交谈的声音。
 
和莲在一起的时候，应对对方时不时突然的装傻，恰到好处地吐槽，意外是由自己去担当的职责，这件事从他们初遇甚至还没来得及得知对方姓甚名谁的那四月的一天开始，就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地成了决定事项。正是在这种时候，像莲的这种傻话，自己必须得好好负起责任给他接上腔才行。
 
“喔喔，真敢说啊……那你就尽管加油吧，准备给我做一辈子的咖喱好了。”
 
话脱出口，龙司自己也完全没察觉。这句话，与其说是吐槽，不如说是跟着莲一起装傻了才对。
 
吐槽役失格啊龙司！要是有猫或者妹此时在场，可绝对会把这件事毫不留情地给他指出来的。
 
“说起来啊。”短暂的休息时间快要抵达尽头，莲也该奔赴下一堂课的教室，在挂断通话之前，龙司仿佛恍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出声发问，“早上打电话的时候，你提到咖喱之前，是不是说过什么本该昨天问我来着？难道是关于今天中午吃什么的事？”
 
这一次，莲倒没有含糊其辞，很干脆地回答了他：“啊，没错，本来是该昨天问你今天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便当来着……但是咖喱还剩着没吃完。最后想了想，这样顺其自然也挺好的。”
 
“怎么个事？”龙司问。
 
“便当本来就是该消灭前一天剩下的饭。”很会过日子的男子大学生雨宫莲如是说，末了，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又奇怪地好像含有什么深意，“而且，对方准备了什么就只能吃什么，这也是爱心便当的醍醐味之一。”
 
“爱心便当？”龙司有点跟不上了。
 
问过莲下课回家的时间，发现和自己的下班时间恰好吻合，这一次，换龙司轻松地开口邀请：“和我一起走一段路吗？”莲听完好像愣了半晌，但也很快就答应了，据他所说，似乎本来就也是要在龙司下班路上通话的打算。那就到时再聊吧，说完，莲便先他一步挂断了通话，而龙司则花了点时间目送通话界面在手机屏幕上闪烁又消失，回到普通的锁屏，才把手机摁灭，又收回了围裙口袋里面。
 
此时，小巷里的阴冷和水流的哗哗声才终于再次在他的感觉里变得鲜明起来。龙司最后做了一次深呼吸，让也不算太新鲜的冰冰的空气替换进入自己的肺部，两手抬起，手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脸颊，为自己提神，这就直起身子，准备再度从后门回去店内继续干活。只是转了个身迈出一步，正打算去够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后门并没关严实，从刚才起就留出了一条缝隙。龙司下意识往门缝一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老板大叔半张脸正在那里凑着，神情有些微妙地望着他。龙司见鬼了似的忍不住凄厉尖叫了一声，瞪大一双狗狗眼，愣了好几秒才勉强缓过劲来。
 
“大、大叔！你干嘛凑在这里啊？”为了排解惊吓的余韵，他提高声音如此问道，“啊，是来找我回去工作？那、那普通地出来叫我不就好了！”
 
“不……这不是看你好像在煲电话粥打情骂俏，有点不好打断嘛。”大叔见被他发现，倒是有些难为情似的，口气吞吐起来，挠挠略有些秃的头顶，把门打开，让出他进门的路。
 
“打、打情骂俏？！才不是……”
 
不知闻言霎时有些炸毛的龙司之心，大叔一抬手，示意他别着急解释了，老大不小的人还害羞个什么劲，随后背着手就往店里走去。龙司想说的话堵在嗓子口，上不去下不来，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只好欲言又止地跟在后面。穿过小仓库的时候，大叔背对着他，却又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不过啊龙司君，虽然你那种很老派的情话大叔我觉得非常不错，但是吧……”
 
“啊？”
 
“突然就说什么‘给我做一辈子的咖喱’，是不是有点太沉重了？那不是求婚吗……？”
 
你们这个年代的小年轻啊，可比我们那时候敏感得多，你以后再说类似的话的时候，多少也得考虑一下对方的想法……
 
在大叔自顾自从龙司的事思维发散，又开始了对自己和大婶往昔岁月追忆的碎碎念时，他没发现的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可怜的龙司因他先前的一言，已经若干有些大脑当机了。
 
 
 
 
 
求婚？若是不被第三者如此直白地指出来的话，龙司一辈子都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和莲认识、变得亲近以来，类似的台词，他早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莲也每每很配合地搭腔，然而，那里并不存在什么沉甸甸的深意，龙司认为如此。毕竟莲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虽然偶尔嘴巴很毒，但基本还是对自己体贴，因而忍不住会多对着他撒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刚认识第一天就半开玩笑地叫上“莲莲”这种腻歪的昵称了，龙司对此颇有自觉）。像那种对话，对自己和莲来说，明明就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成自然才对。
 
在他这么想完的下一秒，就有如此的场面在他脑海中浮出水面——那种漫画里很经典的，青梅竹马二人只是普通地在一起说话斗嘴，却被旁边的人调侃是“夫妇相声”“打情骂俏”……不对不对！这对吗？龙司猛摇头，强行将这景象从自己脑中驱散。都说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成自然了！然而，某种奇异的共感就这样在他之中忽地油然而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真能亲身体验一回类似的事情啊。这么进行着私密的碎碎念时，他几乎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好，他自己的心情也是，说不上高兴但更不像排斥，只是一切都很复杂地纠结在一起，可是说纠结，倒也不明白具体是在纠结什么，让他单凭自己根本理不出个头绪。
 
唯一能说出来的是：是种让人心头发酸发痒、不知如何形容的难耐感觉。
 
不过，往这之上再多想，就不符合龙司一贯的个性了。于是，这种感觉在他回归工作后不久，很快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体育用品商店不像什么站前的饮食店，没有忙到不可开交的时段；也不像需要导购的服装店，除了客人寻求帮助时，倒也不用每时每刻追在对方屁股后面走过店内每个角落。和之前一样，龙司所做的事情不改，仍旧只是惯例地检查商品陈列情况，再偶尔处理一下顾客的需要，实在没事做时，他就凑到关注着足球比赛的大叔旁边蹭电视看，总之没再留给自己动脑子想事的空闲。
 
离店时间临近饭点，其实按理来说，上早班的他本该更早些就下班，但这店毕竟除他之外再没有其他打工仔，当然也不存在什么清晰严谨的排班表，到点想多留就多留，哪一天若有什么急事要提前走，也完全可以接受。逆着早晨到店时的行动，这一次，他先跟大叔道别，拉开正门走出去，从伞架上拿起那柄透明伞，随手抖了两下上面残留的水滴，然后离开屋檐之下，踏上归家的路途。
 
这一天的雨在中午休止后就再没有重返，先前还飘荡在半空中肉眼可见的水分，如今也大部分都散去了，空气比早些时候干爽许多，只是阴云还依然在东京的上空拖拉地停滞不前，让四月的傍晚时分比平日看起来要更昏暗些。龙司手中伞的的伞尖轻轻在还湿润的柏油路上一路滑行，留下一道不太显眼的痕迹，他抬起头，望着在云的罅隙偶尔可见的天空的本来颜色，心里大概有了数——不管怎么说，看这样子，明天应该是要放晴了。
 
莲那边明天的天气又会是如何呢？还会和今天一样，延续温暖的赏樱好天气吗？如此的好奇心浮现的时候，电话恰好也在同一时刻接通，从兜里的手机到耳机，再从耳机到龙司耳朵里，听觉上来说近且直接，莲的声音如同就在他现实的身侧般，再度响起。
 
“总觉得今天好像一直在和你聊天呢。”喊过一声他的名字后，莲如此感叹道。
 
“不也挺好嘛，偶尔有这样的一天。”龙司的语调因工作告一段落而有些轻快地带着上扬的趋势，他明知故问，“莲莲，你不乐意啊？”
 
“没有，我也觉得挺好。”像是看穿他那点想从自己嘴里套话的心思，莲低声笑了笑，也不设防，如他所愿回给他想听的答案。
 
对于龙司来说，这真的就像是高中的时光短暂回归到他和莲之间一样。虽然不是每日如此，但在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浓厚一年里，他的确曾和莲共同走过很多次放学后的归路。
 
夕阳像老妈手下金黄色的煎蛋般悬在高楼之间，两个人并肩而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们会绕路去荻窪吃拉面或去月岛吃大阪烧，要么跑到涩谷的游戏中心大玩一圈，有时还会环着秀尽跑步直到双方都上气不接下气地瘫倒在中庭柔软的草地上。因为莲当时的寄宿处在四轩茶屋，两人最多在涩谷站分别，都注定没法和对方把这归路走到尽头，但在几年之后，四月的这一天，没有夕阳只有雨后阴沉的傍晚，没有靠近的影子只有在身前摇晃的耳机线，龙司和莲却似乎终于走在了那些时刻的延长线上，第一次能一起走完他们各自的归路了。
 
当然龙司自己并没那么多复杂的内心戏，只是隐隐察觉到种难以言说的久违的年轻澎湃在他胸腔内涌动起来。也不是说他如今就不年轻了，才二十岁的年纪，不过成年人和高中生的所谓“年轻”，果然还是会多少有些差别。
 
“所以，龙司你想要的青梅竹马是不是今天这种感觉？”莲略有些唐突地如此发问时，就像他们过去在放学路上聊起无厘头的男高中生闲话一样轻快。龙司当下没跟上他的思路，报以有些愚蠢的一声气音，不过好在对方似乎本就没指望他能立马就懂——不如说某处深信在自己解释明白之前他根本就不会懂，于是情绪相当稳定地将似曾相识的语句开始罗列出来。
 
早晨时床边叫醒、上学时一路同行、中午时爱心便当、下午时打情骂俏、傍晚再一起回到相同的地方……应该几乎都算是实现了吧？
 
虽然最后一条现实意义上来说实在是难以达成。这么说完，莲话语的尾音听起来隐隐像是有些失落似的。龙司从中途就呆张着嘴，像是在神游天外，其实是把莲说到的话一一在脑海中与这天的回忆进行比对。这么一说……好像还的确是同样一回事。
 
他花了点时间才得以再度开口：“……搞了半天，你是真的在践行我昨天给你讲的那些要点啊。”莲听了，只是很自得地一笑，并没给他除此之外的答案。
 
到了此时，龙司迎着微弱的夜风，感觉无关他自身的意愿，脸颊好像早先在别处被阳光晒过一样开始微微发烫。
 
事到如今才怼他什么“你变成青梅竹马算怎么个事”，好像也早已没有意义，作为莲的搭档来说，吐槽迟到了这么多，兴许已经算是又一次的大失格。于是龙司在一阵沉默后果断选择放弃思考，只有今天也好，继续顺着莲的思路说下去好了：“但是前提就不太对啊……你本人都不在我旁边，青梅竹马可是要形影不离的才对。”
 
他几乎是用可以称之为嘟囔的音量吐出了这话，有了这句话作为开头，在这之后，顿时感觉已经没有什么是他不能乘着这股心情直球地说出口的了。耳机的麦克风不知该称之为忠诚还是别的，当然将他的话完完整整收了进去，并通过连接的通话送去了莲的耳中。龙司又听见莲那边风吹拂过的声音，但当下没分清那到底是风还是莲的吐息。
 
“这不是现实条件不允许嘛。”莲如此说。
 
“……不过，说不定的确是我想的青梅竹马的那种感觉哎，要是真的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就真不是你的青梅竹马？”
 
世界上是存在“天降竹马”这个说法的，只是刚好龙司和莲都不知道。龙司噗了一声，觉得他的虚张声势很好笑：“如果一度连接起来的羁绊不会消失，那么那一次可能就不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其实在那次相遇之前，我们早就已经联系在一起，之类的？”
 
“龙司，就算我少年漫画看得少这个台词也还是太有即视感了吧。”
 
暴露了吗。被戳穿的龙司顿时有种中二期装帅被看破的羞耻感，即使并没有直接被莲所注视，也还是忍不住地抿起嘴闭上眼睛，假装在逃避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淡的视线。但不管怎么说，依然是很好的台词，能让人记住很久，这是难以否定的。怀着七成为自己挽尊的心情龙司如是据理力争，莲故意空出一段无声充分地叫龙司感受了二次羞耻，不过最后还是妥协地附和了。看吧，基本还是对我体贴。又一次直接地感受到莲心胸宽广的那一部分，龙司自知有些奇怪地悄悄得意起来。
 
从体育用品店到家途中的路段，残留的积水尚还在路肩下汇聚成小水洼，清晰地倒映上空的景象。龙司路过时，偶然垂下视线注意到自己被水面悠悠转动的樱花花瓣所戳碎的倒影，没有沾满雨水的伞遮蔽视线，这一次，他迟迟地才望见路上，从某堵围墙后面伸展枝条出来的那棵孤零零的樱花树。如同莲早先所说，最近正是樱花开得漂亮的时期。
 
樱前线掠过他们所在城市的时间一致，然而偶然一场春雨，就能改变很多事情。龙司看到枝头被雨淋得蔫掉、已有些残缺的可爱粉色花朵，先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清晰地记忆起、同时怀念起了与莲的第一次见面，随后便悄悄为莲庆幸，还好他那边今天是快晴的天气。要是明天也是就更好了。
 
如果明天东京和那边都是晴天，要么就一大早给莲打电话叫他出去开远距离赏花会吧。
 
此时莲当然没可能知道龙司脑内忽地开始生成什么诡异的计划。回想起早晨因莲的来电略感惊吓的起床，他只是忽然想做同样的事情报复回去，顺便看看莲在同样的情况下会展露出如何的反应了。脑补到这里，龙司没忍住有点笑出声来，发觉了这点的莲在电话对面“嗯？”了一下，但被龙司混了过去。
 
“嗯……怎么说呢，莲。”
 
因为莲多疑地开始想要开始对他进行盘问，心知凭自己绝对无法扛过莲的套话技术，龙司小脑筋一动，学莲的方式转移话题，想把先几秒发生的对话像幻觉一样结束掉。长成了成年人的他几乎和过去没什么变化，但是，偶尔会像个成年人的样子耍一下刚习得不久的狡猾。
 
“总觉得，青梅竹马不青梅竹马的，好像早就已经无所谓了。”他稍微拖长了尾音，就像平时呼唤莲的昵称时那种调调一样，“大概，只是普通地变得想和你玩了。”
 
不是通过视频，也不是电话，更不是短信消息，而是直接的那种。
 
反正莲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是挺狡猾的人了，自己只不过是现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下，因为心里这么想了，当下龙司话音里的笑意也率直地加重，说完，他反射般不由自主轻轻屏住了呼吸。这话一半是想保护自己的整人计划，另一半，则毫无疑问是他如假包换的真心。
 
昨晚曾让他抱头大喊的漫画角色根本从最早就被他忘在了夜半的梦里。一切打从开始就和青梅竹马无关，也和浪漫无关。有莲陪伴的这一天里，顿悟不曾降临龙司的脑海，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件龙司早在高中时代就打心底里知道并理解的事——想念永远不会改变的安心与温暖的容身之处，想念莲直接在身边的日子——这事在一天中反复被擦亮，不断变得更加鲜明。仅仅是如此，并没有任何新的事实在这天中浮现。
 
说到底，实在是全无进步性的一天，即使变成大人，也还是在类似的地方踏步罢了，这两个人。
 
一阵风过，龙司的影子在水洼里更显破碎，再迈出步伐离开樱花树往前走时，有片尚且湿漉漉的花瓣悄无声息落在他的发尖上。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对此有所察觉，当然，暂时也没人能提醒他这一点，或者帮他把花瓣取下来了。
 
略有些长久的沉默中，莲具体在想些什么，龙司自然是不得而知，但这一次倒是很明白地辨认出来了，像春风一样在龙司耳边呼呼作响的，现在并不真的是那座城市的春风，而是莲规律平静、理应带着和春风一样温度的呼吸。
 
因为这样的呼吸直接抵达耳边，又近又直接，龙司不拿眼睛去确认，完全可以说服自己，其实莲就在自己旁边。
 
 
 
 
 
“下次放假要到什么时候了？”过了一阵子，龙司听到自己这么问。
 
“春假刚放完，再放就是黄金周了吧。”莲回应他，声音淡淡地，好像只是在和他谈论天气或饭食之类的日常话题，“真那么想见的话，我会回东京去的，到时候好好给你做一顿咖喱吧。”
 
龙司听了，反而有点着急起来：“不对不对，你别急着决定啊！我想的是我打算要去见你的！”
 
“那……我们各退一步怎么样？刚好我有个主意。虽说龙司觉得青梅竹马不青梅竹马的早就无所谓了，但是，明明打算要在现实里实现你心中的浪漫，却没能做到彻底，还是实在让人有点接受不了。”
 
一度决心要实行的计划，不管别人说了什么，无论如何也都该做到最后啊。莲如此说。这的确也是龙司所认识的那个雨宫莲会说的话。
 
不知不觉，延长线上本就不算太长的归路就快要走到尽头了，然而，“回到相同的地方”——这个目标似乎在当下，对于龙司与莲来说，尚且还有些遥远。
 
接下来的话，让龙司突如其来地有些悔恨：为什么啊！这如果不是回家路上的电话，而是夜晚闲暇时间的视频通话，明明就能看见莲在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到底是怎样的表情了！
 
“我跑着去见你，你也跑着来见我，在两地的中间见面，然后傍晚再一起回到相同的地方好了。”

莲说。龙司如呼吸般轻易地从中认出了那种打定了什么主意的愉快。
 
“龙司，怎么样？这个计划应该还不算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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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今年也祝5相棒酱邂逅日快乐！以下是这次的文的碎碎念
极限三天爽完连回看修改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只是单纯很想写一次成年的龙主罢了（有一时期一直在说无法想象怪盗团成人的姿态的人）。很长很流水账也很平淡还请多多包涵…（滑跪
个人并没玩r的第三学期也还没玩s，只是凭印象塞入了一些有即视感的东西。总的来说还是完全建立在我个人喜好之上的未来if故事。
甚至忍不住夹了别的作品的私货进去但感觉完全传达不到，还是想说，那句台词倒也并不是出自少年漫画，而是某少年漫画的某部剧场版啊……！但就是如此刻入了我dna的话语，不管了真的好喜欢，就把私货这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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