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酒馆逸事

车水马龙合集

玉风清音

2025/04/25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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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听说，在月牙泉边的鸣沙山上，只要大喊三声“救救我”，就能够有机会进入一个神奇的小酒馆。
“救救我——”
铜坐龙将双手罩在唇边，坐在沙丘上铆足了劲大喊，空荡荡的山顶只有簌簌风沙，连回音都听不到一点。
“老婆，这已经是我们喊的第几遍了？”
铜车马身为资本的一员，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十分愚蠢的旅游宣传项目，毕竟大多数网红打卡点都是这样如法炮制出来的，只要再剪几条视频，运营就可以开始考虑买量了。
“救救我——记不得了，应该不下十几遍吧。”铜坐龙拍了拍裤腿上的沙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一起喊呗，指不定真进去了呢。”
和铜车马旅游只有这一点不好，男人作为资本家的嗅觉过于敏锐，既能嗅到商机，也能嗅到商业陷阱，而对于后者，总裁往往是嗤之以鼻的。
“好吧，只有这一次……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铜车马喊得十分敷衍，其实他心里真正想的是，究竟怎样才能让老婆不相信这些呢。
但踩雷本就是旅游必不可少的一环，铜坐龙也并不在意这些，如果失去了商业陷阱，过于顺利的行程就索然无味了。
最近公司刚忙完一个大项目，铜车马总算得了会闲，干脆买两张票带铜坐龙在陕西周边玩两圈，思来想去还是选了敦煌。
莫高窟、鸣沙山，铜坐龙还是第一次踏上大西北的土地，头一次见到在哪都能平地起沙的荒原。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铜车马喊得有口无心，像是在应付什么难缠的差事，心里想着铜坐龙什么时候能让他别念了。
救救我啊——真的、不想、再念了。
就在铜车马心里正犯嘀咕的时候，一阵巨大的沙暴扑面而来，将两人全都吹了个灰头土脸。
铜车马一边扇走扑面而来的沙子，一边止不住地咳嗽，眼里也被迷了些进去，待他们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鸣沙山顶上了。
必须是心有所念、且念得连老天都烦了的人，才能找到进入酒馆的路。
铜车马决定收回前言，他发誓自己从未诋毁过任何敦煌本地的旅游项目，也没有什么商业陷阱。
“往来都是客，二位里面请啊。”柜台后站着个衣着考究的青年，手中提了一把白玉算盘，浑身上下金灿灿的。青年显然以为两人只是普通游客，这一抬头才发现了问题：“唷，稀客啊这是。”
铜车马颇为狼狈地抹了把脸，这才看清他们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原来鸣沙山上的小酒馆并非天方夜谭，是一座真实存在的小园林，而这掌柜的竟然是……
“酒破历？”
铜车马相当诧异地念出了那个名字，敦煌分部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账房先生，出了名的会做黑账，不管怎样都能把账抹平，这些年可没少替敦煌分部牟利。
“万年历上说，今天定逢有缘人，看来老祖宗诚不欺我。”青年将手中算盘置于桌边，老神在在地走上前。
“既然铜车马先生已经报了名讳，我也不必在这装神弄鬼了，不才敦煌遗书《归义军衙府酒破历》，幸识二位。”
铜车马与铜坐龙站在酒馆前的小院内，脚下半是青石、半是沙土，木架上爬满了葡萄藤，如今还未到开花的时候，架子上却也郁郁青青，一片碧绿。
杏皮茶一壶，用公道杯分成两盏，大掌柜请两位客人落了座，兀自斟满好茶，既然是稀客，总不能怠慢了。
“敢情你和这儿的老板之前就认识？”铜坐龙抿了一口瓷杯中的茶水，色泽鲜艳，喝起来甜丝丝的，一看就知道是好茶。
“敦煌分部向来出手阔绰，都说背后有个神乎其神的会计帮衬，同事时不时便要提起，我想不知道都难。”
铜车马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瓷杯，随后端起来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味道还不错。
“神乎其神不敢当，只不过会拨弄拨弄算盘罢了。”酒破历对外界的闲言碎语不以为然，见二人快要喝完了，索性又举起茶壶添了些，“您身边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
“嗯，这我爱人，叫他铜坐龙就行。”说到这里，铜车马的神色难得愉悦了几分。
“谢了啊，掌柜的。”铜坐龙接过瓷杯，倒也不急着继续喝，“我这确实是第一次到大西北来。”
酒破历闻言轻笑：“世间万事万物不过一个缘字，既然今天到这里来，见着了彼此，冥冥中自有注定。”
这隐士高人一般的居所，说起话来泰然自若的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省油的灯。
“铜先生这是想开了，也要在咱们敦煌盘一处马场？”酒破历半开玩笑地说道，随后从柜台下拿出两份酒水单，“最上面的是应季产品，茶叶也是头茬，二位来都来了，随便喝点。”
“我钱也不是烧的，这儿不仅寸土寸金，开发的成本又大，光是要交的税和每年维护的费用，都够我在内地盘好几处马场了。”
果然，最懂商人的还是商人，尤其是两个精明商人坐在一起的时候，连随口一谈的话题都显得这么匪夷所思。
铜坐龙将酒水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有些疑惑：“掌柜，你这酒水怎么都跟白给似的？”
“这都是明码标价，怎的就白给了？”酒破历眉毛一扬，明知故问，随后向铜车马手中的酒水单看去。
男人手中的酒水单写满了天文数字，每一道茶水都价格不菲，看得铜车马眼皮直跳，身为百万富翁竟无从下手。
酒破历将铜坐龙手中的酒水单倒转过来一看，最贵的酒也不过十几块钱一瓶，横竖都不像是来赚钱的定价。
大掌柜微微一笑，索性收走了两人手中的价目表，换了一份亲自手写的上来。
“二位的心境还真是大不相同啊，小店此前也接待过不少伴侣，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我记得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貌合神离？”
铜车马差点把刚含进去的杏皮茶喷出来，看来他在这家店里，只配喝无限续杯的免费饮料了。
好在酒破历并没有继续为难他们，这张手写价目表才是酒水真正的定价，不高不低，刚好在两人的接受范围之内。
铜车马点了一壶当季头茬的敦煌“雀舌”，铜坐龙则还是点喝惯了的大麦茶，两人都没有买酒，倒是让酒破历觉得挺新鲜。
“掌柜的，从刚才我就纳闷了，你这店里的装潢咋跟我俩家里似的，一点儿都不带差的。”铜坐龙举着杯子憋半天，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事抖出来了，毕竟确实挺蹊跷的。
眼前清一色的白色实木家具与大理石板，确实让铜坐龙想起了铜车马家中的装潢风格，一样的简洁明亮。
铜车马起身看了看这灰尘扑扑的酒馆，显然还被蒙在鼓里：“我们家，这哪里像了？”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说服不了谁。
“啊哈哈，两位还真是……哎，一言难尽呢。”酒破历一边泡茶，一边忍不住感慨万千，“这菜单是按需生成的，至于店里的装潢，自然也是心念的投影。”
酒破历那句“同床异梦”都溜到嘴边了，又觉得实在有些不合时宜，最后还是咬咬牙咽了回去，没敢说出来。
这位商界经历堪称传奇的铜车马先生，竟然能够在情感上如此坎坷，想来这就是衣食无忧的代价吧。
酒破历不禁有些好奇：“铜车马先生，您眼中看到的小店是怎样的？”
铜车马伸出食指在柜台上划了一下，只摸到一手的沙子，小酒馆内陈设简单，又不难看出这些实木家具用料考究，倒是很符合酒破历一贯的风格。
听完铜车马的描述，酒破历显然感到有点意外，毕竟除了那位心志坚定的收藏家，很少有人能够见到这间酒馆真正的模样。
除非，这个人业已堪破世间一切因果，他明白凡有所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
“倒是让我想起了，要开这样一间酒馆的初衷。”
这座酒馆中一切都是虚妄的，凡是念念不忘之人踏入此门，则必有回响，酒馆中的陈设也会变成他们心中想要见到的样子。
酒破历本以为，像铜车马这样的大总裁，一生中应当有很多很多数不清的愿望才是。
“铜车马先生家风肃正，温良恭俭，是吾所不能及也，惭愧惭愧。”
铜坐龙眼中的酒馆变成了“家”的样子，因为那是他的心愿，他渴望拥有一息安宁之处，有如酒馆般的天地一隅。
若一个人并非没有愿望，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即那个人的心愿早已实现。
酒破历曾阅人无数，可当他与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面对面时，却找不到任何一种合适的词去形容这两个人。
人这一世很短，器者的生命却无比漫长，他们身上所发生的许多事，都无法用三界六道的生死与轮回去解释。
酒破历也曾将藏经洞中的遗书一卷卷翻去，他抱着万念俱灰的遗憾求问神佛，可须弥不答、诸天不语。
“前来此地的客人多有所求，两位可有什么未竟之愿，写下来说不定就实现了噢？”
酒破历指了指吧台后的墙壁，向两人示意，那是一面巨大的留言板，上面贴满了各种形状与颜色的便笺，不同身份的旅人留下不同的字迹，述说着不尽相同的心愿。
这事儿铜坐龙就乐此不疲，听酒帐说完，便从柜台边取过纸笔，在一张圆形的便利贴上写了起来。
见状，铜车马也凑了过来，又将下巴搭在人肩膀上：“你要写什么，到此一游？”
“想啥呢，没个正形儿。”铜坐龙斜斜地瞟了一眼对方，随后继续写便笺。
铜坐龙不假思索地写下愿望，却又与自己的事毫无关联：愿铜先生早日通过科目一。
唷，还没指名道姓地写，老婆大人怪给他留面子的。
铜坐龙将白色的便笺纸撕下，就着不干胶贴在了留言板的空白处，五颜六色的愿望汇聚在这间破落的小酒馆中，有的像是天方夜谭，有的又只是一件小事。
铜坐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心愿，可当他拿起签字笔时第一个想到的，却是铜车马一直以来都没能实现的事情。
说实话，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铜车马心中是挺感动的，这是他爱人不假思索便能够想到的事，也只有铜坐龙会写下这种心愿。
“铜车马先生为何不也写一张，还能在墙上凑一对，不是吗？”
“我么，不必了。”铜车马端着搪瓷茶杯，一手搭着铜坐龙的肩膀，端详着旅客们各自留下的故事，“最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实现了，死而无憾。”
其实酒破历并没有猜错，曾经的铜车马确实有过很多很多的愿望，有的用金钱就能够实现，有的却听起来像无稽之谈。
铜坐龙无可奈何地肘了他一下：“说点中听的行不？”
一不小心直抒胸臆，又踩着老婆的雷区了，铜车马只好赶紧摆摆手认错，并表示下次一定不说了。铜坐龙还想数落他两句，可见着这样的爱人又心软了。
两人杯里的茶很快就喝了个见底，酒破历又从柜台前走出来，这一次手中却不再拿着茶壶了。
“您这番言论，听上去倒像是话里有话，我没什么别的爱好，开这家酒馆也不过是想种种葡萄、听听故事。”酒破历漫不经心地打着白玉算盘，看上去又不像是真的在做账，“这样吧，铜先生，您留下一个故事作为交换，便当做这两壶茶叶钱好了。”
听说是不要钱的买卖，这倒是让铜车马提起了几分兴致，头茬的“雀舌”清香扑鼻，也确实值得换来一个好故事。
铜车马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铜坐龙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这事能说吗？”
“你自个儿寻思能讲，那便说就是了。”铜坐龙对此不置可否。
酒破历估摸着要见机行事，从善如流地帮两人添好新茶，便坐回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等着听故事了。
得益于经常外出演讲的经历，铜先生讲故事的功夫倒是毫不逊色，三言两语便能抓住重点，将这段光怪陆离的异界奇遇讲得神乎其神。
故事讲到惊心动魄之处时，饶是酒破历都不觉拍案而起，连声叫好。
“一切有为法，念念生灭皆无常。铜先生在这须臾幻境中，可谓是度日如年啊。”故事行至尾声时，酒破历仰天大笑起来，“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因果模糊，但得到了一个好结局的。”
“所以，有时候愿望太多，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铜车马讲得滔滔不绝、口干舌燥，索性将杯里剩下的茶一口闷了，却见喝完后的杯底骨碌碌滚出两枚黑籽。
“你这头茬的茶叶里怎么还混有茶籽？”铜车马诧异地将两枚黑籽捻出来，放在手心里递给酒破历看。
“客官，您这是喝到隐藏项目了。”酒破历故意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拍了拍手，“这可不是茶籽，而是一枚种下去就能结出奇迹的种子。”
“你们说的是这玩意儿不？”铜坐龙将大麦茶的杯底倾倒过来，也跟着滚出两枚圆圆的种子。
“二位还真是心有灵犀、好事成双。”酒破历从太师椅上起身，往酒馆外的小院走去，“若是感兴趣的话，请随我来，就种在这附近。”
都被开水烫熟了的种子，还能够在地里生根发芽么？铜车马思索着这反人类的行为，也不知道酒帐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人围在葡萄架下的苗圃前，酒破历为他们递来一把破旧的铁锹，选了一块空旷向阳的好地方。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掌柜的拨了拨长势喜人的葡萄藤，又开始闭着眼瞎忽悠，“说不定你这种下去的摇钱树，隔天就能结出金元宝了。”
“？”铜车马怎么觉得这厮也话里有话呢。
盐碱地上的沙壤土土质肥沃，山坡下又有一眼月牙泉，小院坐北朝南，选址也相当讲究。
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铜车马与铜坐龙的种子分别被种在了两处，两个土包挨得又挺近，距离刚刚好。
“种子种子快长大，有人等你把财发～上班摸鱼喝口茶，书记要来扣钱啦～”
酒破历忽然间福至心灵、有感而发，于是随口胡诌了一句打油诗，把铜车马和不在场的莫高窟记都调侃了个遍，铜坐龙实在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掌柜的也是天生坏种，无怪乎能够当上敦煌分部的帐房先生，跑起火车来一套一套的，丝毫不见外。
整个敦煌像他这么厉害的，总共还有五个。
难得遇到一个口才比他还要好的，铜车马这三寸不烂之舌也是棋逢对手，两人又皆是颇有手段的商人，这较量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急什么，少说也得明年才能看到长出来的植物吧。”铜车马将铁锹放在一边，从井边的桶里舀了瓢水，一挥手便浇在了种子上。
“不用那么久，明天起床就能看见。”酒破历似笑非笑地回答道，也分不清这话究竟是不是说着玩的。
待三人抬起头时，沙漠中已经是黄昏时分，月牙泉边的灯光接连亮起，岸上巨大的舞台传来调试设备的声响，威力无穷的音乐，就算站在鸣沙山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后面的朋友们你们好吗？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喔——”活力四射的主持人举起麦克风，正在征求大家的意见点歌。
铜坐龙最见不得这些，一见到那保不齐就要去凑热闹，而且一定是站在最前排的观众，铜车马深谙此道。
果然，酒破历还没提呢，铜坐龙就指着窗户外的场地问了起来：“掌柜的，那湖边整啥呢，这么闹腾？”
“那个啊，春夏的时候月牙泉边都要办晚场歌会，既然来都来了，不去吗？给你们点一首心仪的歌曲。”
铜车马没什么意见，毕竟老婆去哪他就去哪，跟着来体验生活就对了。更让人诧异的是，酒破历竟也封了店门，转身就要给两人带路。
“Sir, this way.”
“你酒馆生意不做了？”晚上正是酒馆上客的时候，酒破历竟然说走就走，这让同为生意人的铜车马大跌眼镜。
“有朋自远方来，我这做掌柜的哪能只顾着赚钱呢，何况二位的故事这么精彩，我也得尽地主之谊不是？”
“掌柜的可真厚道。”铜坐龙毫不吝啬地评价道。
“哪里的话，二位玩得开心就好。”酒帐嘴上说得客气，看起来倒是对这些夸奖照单全收了。
哇，简直比他还厚脸皮，铜车马不禁汗颜，这下是真遇上对手了。
两人跟着酒破历下了鸣沙山，不多时便走到了月牙泉边，月泉阁上挂满了彩灯，一到夜晚便灯火通明。
铜车马抬头，望着阁楼上那一轮亘古不变的明月，转而又想起了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那只猫咪呢？它还会在天的另一端永远地凝视着他们吗？
天上的明月，地上的弯泉，无论他们走到哪里，秦时的月光都如影随形，照拂着天地间的失路之人。
“来，不点歌的话当气氛组也挺好的。”说着，酒破历从工作人员身边走来，给两人手中都塞了一根荧光棒。
舞台上还有打Wota艺的年轻人，整齐划一地随着音乐挥舞光棒，台下的掌声与欢呼一阵接一阵，简直比音响的威力还要大。
“好！”铜坐龙果然拉着两人凑到了舞台跟前，这距离，只要抬个眼皮就能与主持人互动。
酒帐站在两人身边，大概也是被这里的气氛所感染，竟久违地感受到了热烈与激情。明明这舞台每天晚上都会在月牙泉边举办，为何今夜的氛围却令他如此难忘呢？
“左边的朋友们，右边的朋友们，声音最大的一边，可以点选心仪的歌曲！”
主持人一声令下，铜坐龙第一个举着光棒摇旗呐喊。为了让两位客人如愿以偿，酒帐也难得放开了嗓子，跟着身后的人山人海大呼小叫起来。
“哎，咋不吱声呢，哑巴啦？”铜坐龙喊得正得劲儿，索性一把揽住了铜车马的脖颈，凑到对方耳边问起来。
被问到时，铜车马正不知道如何回答，主持人便已经宣布了比赛结果，果然还是铜坐龙与酒帐这边的声音更胜一筹，点歌的机会自然也轮到了这一侧。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摇号结果时，酒帐偷偷潜过去做了点手脚，又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主持人伸出手去，点歌的名额竟然落在了铜车马头上。
“有请第一排的这位幸运观众！”
“喔噢——”
这下可把身边两个凑热闹的家伙乐坏了，酒帐摆出一副“我是良民”的表情，一边鼓掌一边悄悄推了铜车马一把，铜坐龙则是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右手，总裁大人只好在两位的胁迫下走上舞台。
“这位先生，现在轮到你来点歌了！”主持人忙不迭地将话筒递了过去，期待着铜车马的答复。
铜车马站在舞池中央，被无数道绚丽的射灯包围着，他看向远处围着湖畔连成一轮弯月的灯光，人山人海的沙洲广场，目光由远及近，最后落在了台下的铜坐龙与酒破历身上。
他应该是不会怯场的，毕竟主持车展与讲座的时候，铜车马也是这样光鲜亮丽地站在台前，滔滔不绝地传递着自己的那份热忱与激情。
他看着自己的爱人，继而与今天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对视，音浪叠起、人声鼎沸，一切都有如一场盛大的美梦，令铜车马一瞬间分不清虚实。
他又会在无穷无尽的坠落感中醒来吗？然后发现这一切只是做梦，没有酒馆也没有舞台，而那倒悬着的虚构世界才是唯一的真实。
“铜车马先生，眼下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啊！”酒破历打了个响指，向台上的人示意。
铜坐龙站在酒帐身边，举起荧光棒挥了挥：“啥歌都行，敞开了点！”
铜车马迎着他们无比期盼的目光，最终还是接下了主持人递来的麦克风：
“我想替我爱人，还有一位今天刚认识的朋友，为他们点一首歌。”
“唷——”人群中传来了唏嘘与口哨声，铜坐龙满怀期待，酒破历笑而不语。
“噢？那请问这位先生想点的歌是……”
“沧海一声笑。”不知为何，铜车马忽然间想到了这首歌，此刻他很想听见，但他更想亲自放声歌唱，“冒昧问一下，可以跟着唱吗？”
主持人两眼放光，随即连连点头：“当然可以！”
没想到竟然选了这首歌吗，铜车马你这家伙……相当出乎意料的结果，是即便酒破历都未曾设想到的结局。
肃杀的古筝与明快的笛声接连响起，一曲前奏将在场的所有人带回到那快意恩仇的江湖。
铜车马握紧话筒，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怒吼着唱了出来。
【沧海一声笑，涛涛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铜车马对粤语一窍不通，只能用带着西安口音的官话一字一句地唱出来，可他越是这样咬字，声音便越是振聋发聩。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其实，铜坐龙还是第一次听到铜车马的歌声，至少在他的印象里，铜车马是不怎么会唱歌的，连业余麦霸都算不上。
看得出来，台上的人唱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尤其是这样慷慨激昂的一首歌。
酒破历的眼光很挑剔，但他却在这首歌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真诚与执着。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大概是这首歌触动了每个人的心弦，酒破历竟也跟着铜车马的歌声唱了起来，他唱得荡气回肠，像是忘却了世间一切烦恼。
【沧海一声笑，涛涛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不只是酒帐，铜坐龙也跟着台上人的节奏放声唱了出来，男人一边挥舞着荧光棒，燦金色的眼中盛满了热爱与喜悦。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舞台下愈来愈多的人跟着唱了起来，光棒汇聚成一片五颜六色的星河，照彻于茫茫大漠之中。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酒破历忽然间鼻头一酸，仿佛在一刹那回到了数百年前的那段岁月。
记忆中的故人们仗剑呐喊、光复沙洲，他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似乎这人世间的无数个片段，都凝聚在了那一杯酒倒映出的半轮明月之中。
一曲终了，人群的呼喊早已盖过了伴奏的歌声，时不时还有观众要求再来一首，铜车马唱得气喘吁吁，见状赶紧将话筒还给主持人，摆了摆手便从侧边走下台去。
这刚下台，铜车马便被人抱了个满怀，一看原来是铜坐龙，铜车马这才伸出手去将人揽住，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行啊你！这唱得没谁了，贼拉带劲！”
铜车马有些愣神地看着铜坐龙，似乎他的爱人很久没这样笑得如此开怀了。
“铜先生这一亮嗓子，大伙儿就知道是老江湖了，您还真是不肯显山露水，正所谓高手在民间啊……”酒破历将心中五味杂陈的情感咽了下去，转而对总裁大人的成功演出表达祝贺。
走下台后的三人围坐在月牙泉边，折叠椅、炭烤架、羊肉串，月光下温暖的湖水与细沙，不等铜车马动手，身为导游的酒破历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大掌柜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坛上好的花雕酒，连带着三只干干净净的酒盏，三人围坐在温暖的篝火边，听酒破历陈述着那些早已消散在风中的古老传说。
“两位在此留下了如此美妙的回忆，我便破例一次，为二位讲一讲自己的故事。”
百代光阴匆匆而过，转眼间沙漠起琼楼，铁蹄平九州。
而直到这时，铜车马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与酒帐的经历何其相似，简直能称为同一类人。
无论大秦还是归义军，他们所见证的、所参与过的、所无力挽回的一切，都早已不复存在，唯有遗憾编织成数不清的梦魇，阻挠着他们一步步向前。
“掌柜的，您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听完故事的铜坐龙眼神一暗，似乎已沉浸在这无能为力的悲恸之中。
“无碍，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也早已找回了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一切。”酒破历为三人的杯中斟满花雕，随即起身举盏，“无论在哪里，只要有志同道合的人，能与之肝胆相照，就是我一生追寻之事。”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这一杯酒，敬过往，敬将来，敬新友相逢，敬皎皎明月。”
“敬诸位义薄云天。”铜坐龙无比认真地看着他们。
铜车马也发自内心地笑了：“再敬这千窟城、鸣沙山。”
闻言，酒破历看了看铜车马身旁的空盘子，不禁挑眉：“我看你吃得最多，怎么不顺便敬烤羊肉串？”
“哈哈哈哈！”
铜坐龙笑得前仰后合，杯中的酒液都洒出来不少。铜车马冷不丁又被捅了一刀，谁让大掌柜的四寸不烂之舌技高一筹呢？早已坦然的总裁也只好笑而不语。
三人重又将酒盏碰到一起，杯中澄澈的酒水倒映出清风明月，这圆月竟是在三人的酒盏中凑成了完完整整的一轮，何其完满、此生无憾。
“干杯！”众人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随后纷纷仰头，将这杯中的花雕一饮而尽。
尽管他们绝不相同，可是再次见到勇敢的人，还是会让他生出心甘情愿的勇气。
人因勇敢而强大，每个人都需要勇气，面对分崩离析的过去，面对茫然无措的未来。找回勇气的不只是铜车马，也是酒破历自己。
是夜，在大掌柜不容拒绝的邀请下，铜车马与铜坐龙只好回到酒馆厢房下榻。
“我这儿什么服务都有，按需供应、量身定制，两位要不要考虑开一间情侣套房？”
酒破历不怀好意地敲着白玉算盘，一转身的工夫，又挂上了那副营业化微笑。
铜车马现在已经彻底接受现实，像不屈的法兰西一样投降了，斗不过就是斗不过，多活个一千年也斗不过。虽说他在生意场上鲜有敌手，可窝里斗这方面确实甘拜下风。
“掌柜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开个双人标间就行。”铜车马摆了摆手，就差给手里塞一根白旗摇来摇去。
两人好不容易伴着风沙声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早便被窗边轰隆隆的摩托声与游客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吵醒。
“两位，早上好啊，昨晚睡得可还舒服？”酒破历照例为两人倒上一壶杏皮茶开胃，又端了些精简的早餐过来。
话音刚落，轰隆隆的摩托车又从窗边飞驰而过，伴随着游客们呸呸呸吐沙子的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一大早就在门口扰民？”铜车马翻了个白眼，前一天晚上喝高了，现在又睡不好，简直是灾难。
“你忘了？咱俩来的时候，还有人给我塞沙地摩托的宣传单来着。”很显然铜坐龙也没有休息好，声音都有些蔫了吧唧的。
“沙地摩托啊，可好玩了，两位一定要去试试。”一听这事，酒破历可就不困了，“刚有这个项目的时候我也爱玩，玩了好几年呢。”
听到“摩托”两个字，叼着烤包子的铜车马眼前一亮，兴冲冲地便开始找那张不知被塞进哪里的小广告。
“蒸馍……”铜车马嘴里还塞着包子馅，赶紧随便咀嚼两下咽进肚里，“这摩托车开起来不需要驾照吧？”
酒破历合掌一拍，想起铜坐龙在许愿墙上贴的便条，总裁大人到现在科目一都没过，差点又笑场了。
“好歹是娱乐项目，哪能这么讲究？”铜坐龙虽说会骑摩托，却总感觉铜车马这担心是多余的。
“铜车马先生大可放心，您过去无证驾驶都行，都来鸣沙山骑摩托了，不磕碜。”酒破历推开窗户，指了指不远处的站台，“二位要是感兴趣，我们吃完早饭就动身。”
铜车马又给铜坐龙拿了一只羊肉烤包子，却见爱人跑到了酒馆外的小院里，看着苗圃中的沙土若有所思。
“老婆，来吃早饭……这不是我俩昨晚种的——吔，怎么都长出来了？”铜车马一边把烤包子塞到对方手里，蹲下身跟着铜坐龙一道端详着土包。
那只是两株并蒂而生的幼苗，仅凭他们贫瘠的植物学知识，根本判断不出这长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看，我没说谎吧，敦煌人从不骗人。”酒破历耸了耸肩，靠在大门边喝着自己那杯杏皮茶，“只要一晚上的时间，就能长成你所期望的样子。”
其貌不扬的种子是否知晓自己的未来？既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种下愿望又会长出什么呢？
“掌柜的您见多识广，这长出来的究竟是啥玩意儿？”铜坐龙摇了摇头，转而问向酒破历。
“让铜先生放心，是货真价实的摇钱树，明年二位再来这里，我摘几个大元宝送给你们。”酒破历又开始跟着胡扯八道起来，越说越尾音上扬，很快就要憋不住笑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摇钱树呢，那杯底的也只不过是几枚普通种子，只不过被酒破历略施小计放了进去，便成了喝茶之余的“隐藏项目”。
可唯有“愿望的形状”骗不了人，毕竟，这间酒馆就是为了实现愿望而存在的，随手种下的种子所生长出来的，也只能是他们的心愿。
酒破历端详着葡萄架下的两株幼苗，它们并蒂而生、郁郁青青，明明品种不同，却让酒破历想起曾经造访过酒馆的许多人类伴侣。
铜车马心中所期待的根本就不是“摇钱树”，铜坐龙的心愿也不过是想看到种子拔地而起，所以一夜之间，这苗圃里的两个土包就变了副模样。
可正如来到这里的每一对情侣那般，铜车马与铜坐龙对彼此的渴望却无比真实。
铜坐龙的心愿被寥寥数语写在了便笺纸上，铜车马那早已实现的愿望，也不过是陪伴在所爱之人身边而已。
酒破历曾听过许多生动传神的故事，大多在酒醒时便忘了，好故事的代价总是“遗忘”，可今天这段故事，却让他有了一种想要提笔记下的冲动。
他打开账簿，记下了铜车马与铜坐龙一夜的厢房钱与早晚餐费，这便算是一段有头有尾的故事了。
很多人不会知道，提笔写下的那一刻，便是一段时光被就此印刻，即便是账本也是如此。随便翻开一页，见到某年某月某日的收入与支出，便能想起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继续用账本记下这数不清的故事，结识故事中这些或有趣、或勇敢、或耿直的人，与他们同心同德、肝胆相照，也许他正是因此而苏醒的。
“摇钱树”在三人期待的目光下不动声色，应当是在装作听不懂这些，可话又说回来，植物真的能听懂他们自言自语么？
一阵短小的插曲到此结束，三人吃饱喝足后，便在酒破历的带领下往沙地摩托的站台方向去了。
铜车马与铜坐龙坐在前一辆四轮摩托上，酒破历则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单独驾驶着另一辆摩托。
这项目，掌柜的也许多年不曾玩了，如今坐上车时竟感到些手生，看来等会儿上路的时候得开慢点才行。
酒破历上一次骑沙地摩托的记忆，还停留在翻车后被挂在树上的某一天。倒挂着的世界很奇妙，大头冲下，天在地上，地在天上。
“区区沙地摩托，怎么可能难得倒我？”铜车马迫不及待地要发动引擎，向着大漠深处长驱直入，“即刻出发！”
铜坐龙对此颇为赞同：“走走走，我也想瞅瞅这沙地摩托开起来有多带劲。”
小夫妻俩沆瀣一气，油门一扒拉便轰隆隆地溜走了，酒破历还来不及提醒他们俩，那摩托车在视野中已经逐渐变成蚂蚁大小了。
“我去，好刺激，简直风驰电……呸！”
“这车蹽得嗖嗖的，賊拉痛快，呸！”
两人一路狂飙，轮流吐着嘴里的沙子，又实在按捺不住飙车的激动心情，引擎声音太大，想说话只能边吃边吐。
正在飙车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后车的酒破历在喊他们。
“慢……心……树……”
可惜两辆车隔得太远，声音在空中也断断续续的，又被引擎轰鸣声完全盖住了，等传到两人耳朵里的时候，只剩下依稀几个能够辨识出来的字。
“呸！刚才是不是酒帐在喊咱俩？”
“知不道啊——呸呸呸！”
两人好奇地回过头向后看去，见远处的酒破历一人正开着摩托赶来，还不停向他们招手问好。
“喂——掌柜的，你开快点儿！”铜车马把手遮在唇边，向身后的酒破历大喊道。
远处的酒破历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竟然开始激动地指手画脚起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还用丰富的肢体语言指着他们的摩托。
“翻……树……别……”
“啥玩意儿——”很显然，铜坐龙也根本没听清，只好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
就在两人正忙着隔空喊话的时候，沙地摩托忽然咣当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随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把车上两人高高抛起，像破布条一样挂在了沙地里的枯藤老树上。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酒破历两眼一黑，只能坐回车上加快油门，趁别人还没发现，赶紧把挂在同一棵树上的两个人捞下来才是。
酒破历脑海中忽然回忆起某个应景的笑话：
瞎子和瘸子一起骑摩托车，前方有一条深沟，瘸子急呼：“沟沟沟”，瞎子欢快地唱道：“哦嘞哦嘞哦嘞”，结果两人咣当一声，连人带车跌入深沟。
如果你看不懂当下，就请读读历史，因为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如果你读不懂历史，就请看看当下，因为历史正在重演。
“老婆，我现在知道酒帐刚才说的是啥了。”
“合着挂树上了才整明白啊。”
“因为倒过来有种顿悟了的感觉。”
酒破历匆匆赶来，望着三米高的大树，面无表情地说道：“施主，你终于悟了。”
“是的大师，我悟了，您大人有大量，先把我俩救下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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