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博】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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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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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盟友啊，你没有按照规则行事。”
“……说什么呢，我只不过是合理利用了规则而已。”
博士的视线偏移了几度，避开了银灰的目光。难得一见的日光也一道行进，擦过悬在半空的窗帘边缘进入会客室，在身体的另一侧打下斜斜的阴影。镀了光的帽檐和金属标牌，衣服褶皱里蕴藏的细碎光斑，包裹得密不透风而令人无从窥视的容貌与灵魂。他看起来像个不知深浅的透明容器，有人以为里面装着的是纯净的水，有人则将其视作毁灭性的硫酸。
银灰仅仅思忖了片刻。“利用……吗？”他下了一子，对这个熟悉的词汇不予置评。一个失忆的人，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过去，才会在明知自己身处号称和平友好的罗德岛的情况下，仍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语呢？“无所谓，我只希望你不会忘记我们的盟约。”
“我时时刻刻谨记于心。”博士跟着下了一子，单兵孤勇无匹，直落局中。银灰低头看着渐呈合围之势的棋局，忽然笑了笑。他似乎听到了什么，起身披上了披风，来到门前。
安赛尔正要进来，愣了一下，立刻站直向银灰行了一礼，随后就径直进门了。“博士，打针时间到了哦。”
博士含混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开门那一瞬间，仿佛有风穿过长廊击中他，急匆匆地将银灰与他串联在了一起。那不断吹袭的寒气钻透了他这具空落落的躯壳，仿佛此身已经干枯衰败，也不知究竟还剩下些什么。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追寻着风声尽头的那道身影，寻求着哪怕一点自己仍留存于世，不曾于意识不清的时刻悄然消失的证据。然后他看见那位无论何时都不动声色的盟友侧过脸来，无瑕的面庞埋在暗影之下，眼底闪烁着刀光。于是他立刻心安下来，端坐在办公桌后，任凭医疗干员摆弄自己的身体。
“请慢走。”他说。
来自冻土的朋友这才悄无声息地迈步走出，像猫一样轻巧。他的心情似乎有些愉快，最后还向博士抛来一句话：“要时刻保持心情愉悦，你的健康将成为延续一切的基石。记得多笑笑哦，我的——盟友。”
等到脚步声彻底远去，博士才总算放松下来。他缓慢地牵动着自己的肌肉，隐藏在暗处的脸上，稍稍显露了一个不太成形的笑容。这一回的努力并未白费，他第一次在一片欢欣之中舒展精神，缓慢地、缓慢地将思维沉进深水里——久违的、温暖的深水。
“博士——”安赛尔正要向他汇报他的身体状况，转头一看，立时收敛了声音。他轻轻地向后退了半步，小声地道：“那么，请您好好休息吧。”

战况十分恶劣。
地形太过狭窄，已经探明的几个出口也被整合运动堵得水泄不通。战线每一刻都在拉近，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够从这里突围出去。队伍里没有留下足够的狙击手和术师，他们大部分都随着罗德岛先行撤离了，等到最后对阵整合运动的中坚力量之时，他们的目标就是撕裂敌人的阵线，冲破对方保护着首脑的铁壁，同时掩护精英小队突入敌阵，刺杀敌方首脑。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整合运动会放弃追击罗德岛，反而折返回来，围攻即将撤离的喀兰队伍。他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火炮、枪弹没日没夜地从脑袋顶上飞过，但是没有一个人放弃抵抗。雪境的战士们都相信着自己的力量，并为此而感到自豪。敌人带来的伤疤将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勋章，足以铭记一生的荣耀之光。即便在战场上怀抱死亡，他们也将颂赞自己：“战神留下的总是懦夫，带走的却是勇士。”*所有人的眼神雪亮，他们都在自己的眼睛里藏着刀光剑影。
银灰带领着这些战士们，已经在这里抗击了半天有余。即便是他，在持续高压的火力倾泻之下，也难免出现疲态。角峰在换防间隙得以喘一口气，立刻过来找他，请他快去休息，却被他拒绝了。“只有我不行。”他断言道。
敌军仍在大言不惭地高唱：“为你们断罪：杀害同胞之人，死有余辜者的帮凶，空口白话的无能恶徒……制裁你们，为我等的前路照耀明灯！我的同胞们，杀了他们，以此来供养塔露拉的怒火！”他们洗脑式的低语几乎将仅剩的几位先锋逼疯，如今也只不过是依靠医疗队的治疗勉强撑着，精神上的疲劳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拉低他们的发挥水准，阵线崩溃的时刻迟早将会来临。

“塔露拉吗……她所纠集起来的势力，实在是太像了……”
“无法否认，这样的势力所拥有的凝聚力是我们所无法比拟的。但是整合运动也并非铁板一块，它自有它薄弱的一方面。”
“你是指他们的训练不足吗？”
“没错，训练有素的军队可不会像这样移动缓慢，要找到突破口实在是太简单了。”
“那么，你需要一支精英小队。”
“不——”
博士抬起头来，银灰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双眼，它们在幽暗中闪烁着微光。那宛如火烧的RMA70-24，野心勃勃地在深处鼓动着，永远不缺乏将最坚硬的矿石向更高境界引导的源动力。
“我需要的，仅仅是你一个人，恩希欧迪斯。”

“哼，还真是足够疯狂的作战啊，我的盟友。”银灰脱掉了厚重的外套，扯开严谨的领带和衬衫纽扣，右手握拳置于心脏前方，带着他的誓言向前走去。他要面对的是更加严峻的形势，己方可用的人数过少，而整合运动的精英却能够混杂在普通人群中，不断地向他们发起突袭与暗杀。“但是……毕竟我是能帮你解决难题的最好人选，不是吗？”
按照原计划，银灰将会带着小队由内而外搅碎整合运动的包围圈，制造足够沉重的心理压力，为下一步计划作准备。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仿佛事先计算好的一样——意外出现了。
“等等……博士遇到危险了！优先指令：全员撤退！快进暗道，断后的人员，迅速封堵暗道入口！”

战役结束之后，银灰的不满就像没有目的性的利箭，向周围无差别地散射着，甚至没有人敢于和他站在同一间屋子里。但是博士心里清楚，那本应该都是冲着他来的。原本就是他提出了“请君入瓮”的策略，在最后关头掉链子的，却也同样是他。即便对于罗德岛的总指挥来说，在计划进行到最终流程的时候，为了及时止损而下达撤退的命令，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那时罗德岛与其他势力已经完成了对整合运动的合围，整场战役再没有悬念可言了。诱饵能够提前从暗道离开整合运动的包围圈转而驰援外围联军，反而比原计划更能集中火力，正是靠着这一手段，他们才压制住了大片的整合运动部队，在塔露拉等人赶到之前重创了他们的势力。
但是对于银灰来说，他确确实实地违反了约定。他理应深知并相信，以银灰的作战能力，即便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依旧能够突出重围回归队伍，原本他们就是如此计划的。但他还是提前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并且没有为此道歉。他并不是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与之相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错误。
只是……无法改正。
“我乐意为你无数次死去，只要你还需要，你我之间的盟约就不会有终止之日。但是这可不是没有代价的……你要深刻地记得你所欠我的，并在来日归还，这就是我的要求。”
每当回想起这句话，闪电就要穿过他的骨骼，令他的心底升起无名的恐惧，身体泛起哆嗦。常年处于非健康状态的躯壳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束缚，他咳嗽起来，青紫的血管突起，指节捏得泛白。他的身体在颤抖，犹如暴风雨里颠簸发狂的小舟。
他是如此回答的：“不，罗德岛看重您的安全，这是使我们的盟约稳固长久地维持下去所必需的。”
骗子，一切只不过是因为私心。他明知喀兰将会面临怎样的危机，却仍为了保存力量选择了将危险留给银灰去面对；他明知塔露拉的目标就是自己，却仍顺水推舟前去赴会，甚至只带了阿米娅几人，就是为了逼迫银灰早一点脱离战场来到自己身边；他明知一旦失去银灰的牵制，整合运动就会反应过来，迅速重整旗鼓，却依旧决定这么做……他在用大局作赌注，试探着整合运动的深浅，也试探着银灰的态度。他明白，这就像是在已然破冰的湖面上行走，注定万劫不复。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直觉从未骗过自己。
“我乐意为你无数次死去，只要你还需要，你我之间的盟约就不会有终止之日。但是这可不是没有代价的……你要深刻地记得你所欠我的，并在来日归还，这就是我的要求。”
温暖的深水一沉而变为幽暗深渊，博士从梦中惊醒，狼狈地急促呼吸了几下。
这句承诺，真就仿佛诅咒一样了。
那么……就让我们这样相互戒备、相互信任、相互忧心、相互折磨下去吧，直到找到这颗心怦然跳动的原因为止，让我继续试探下去吧……你的底线，究竟要到哪一步为止呢？

*出自阿那克里翁的墓志诗。

（完）
2019.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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