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篇 Passage.34

《寻之诗》

Warm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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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幽暗，寂静，空无一物，宛如牢笼。
　　漆黑的夜笼罩了一切，不见五指的迷雾侵蚀了双眼。高高的树冠，如蛛丝般织连在一起，将他悉数笼罩，就犹如这孤独寂寞的处境，无论怎样都飞不出去。
　　“——使魔兽！！”
　　然后，凄厉的哭喊，急促的喘息，凌乱的脚步，各种各样杂乱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响彻在这万籁寂静的雾夜里。
　　浓浓的雾，深深的夜，无穷无尽的路。就算已经哭哑了喉咙，耗尽了力气，也找不到一丝渴望的痕迹，听不到一丝期盼的回应。
　　“使魔兽，使魔兽……！呜呜，呜呜呜……你在哪里，到底去哪了，回答我啊……！使魔兽——呜啊！”
　　大概是被倾泻的悲伤和竭力的哭喊耗尽了精力，一个没注意，他忽然像绊倒了什么，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橙金色的圆滚滚的身体像皮球般在地上翻滚着。良久后，他才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伸出短短的手脚想要撑起身体，可却怎样都做不到。
　　说起来，从那之后过了多久了呢。不记得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跑过了多少有主的领地、遭受过多少次驱逐、承受过多少次伤害，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进食没有喝水没有休息了。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奔跑，一直在哭喊，一直在寻找，从身边的熟知温暖赫然消失的那一刻起，从孤独的自己迷失在迷雾森林中的那一刻起，从使魔兽无声无息地离开自己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停下。
　　因此，直到此刻，他终于到达极限了。
　　疲惫、悲伤、绝望与痛苦，犹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紧抓着他的咽喉让他快要窒息。就在他徒劳地倒在地上，抽动着身体，要再次无助地哭泣时——
　　“——巴达兽！”
　　忽然，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一个渴望得不能再渴望的声音，如久旱甘露般奇迹地出现了。听到这，他怔了怔，旋即——像是有全新的力量灌注进身体，他激动地跳了起来，一边叫着喊着，一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使魔兽……使魔兽！！”
　　随着自己的狂奔，不远处，熟悉的紫色背影也渐渐从一片幽暗中映入渴盼着的视野里了。啊啊，那个声音，那个身影，那个一直寻找着的渴望着的思念着的存在，此时此刻终于就在眼前了！触手可及了！很快，很快就能找到他了，很快就能再听听他的声音，很快就能再和他拥抱了！
　　“——哇啊！”
　　然而，大概是因为太过激动，又没有好好休息，在马上就要奔至使魔兽身边时，他一个不稳，又再次跌倒了。片刻后，他才缓过神，甩甩脑袋，抬起头，使魔兽那熟悉的背影就在面前，看到这他不由得试探性地伸出小手，眼前的一幕并没有变作幻象消散，那熟稔的轮廓如此清晰，真实得不敢相信。
　　“使魔兽……”很快，眼睛湿润了，视野再次被泪光朦胧了。他薄薄的嘴唇颤抖着，大大的眼睛盈着泪花，半晌，才像隐忍已久的火山般，忽然爆发了，“……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呜、呜哇，呜哇哇哇哇——！！”
　　大概是悲伤苦痛的情绪积累了太久太久，他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委屈，在最依恋最挂念的存在面前放肆地大哭起来。
　　“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要走？明明说好要做朋友的！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笨蛋！不守信用的大笨蛋！”他发泄般地又哭又闹，两只大耳朵也任性地啪啪拍打着，“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好久！连吃都顾不上，受了好多好多伤，好痛好累哦……呜呜呜！真的好辛苦，好辛苦好辛苦……”
　　“我好累，好难过……因为你走了，不说一声就走了……我真的好想你，一直一直都好想你……”在最初的爆发后，很快他又稍微平静了一点，埋着头小声啜泣着，“一个人好寂寞好害怕，好害怕你讨厌我，好害怕你出事，一想到你要是出事了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呜呜呜呜……”
　　“我，一直都最喜欢使魔兽了……喜欢到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在担心你，但是没有一点你的消息，哪里都找不到你，为什么啊……呜呜呜，为什么不给我致致信呢？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不知道啊……我是个笨蛋，所以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什么都猜不出来啊……”说着说着，他开始胡言乱语一些奇怪的话了，“我……真的很努力了，一直一直都很努力了哦……但是我也好难过，看到小小兽和比高兽她们……看到大家活得那么辛苦，看到创始村的宝宝们变成那种样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我就好难过好难过……好想哭，好想什么也不管地大哭，可是我不能哭……如果连我也哭了的话，大家就更没法坚持下去了……所以我只能装作坚强的样子，努力保护大家，可是，可是我真的也好想哭……对不起，我是爱哭鬼，让使魔兽讨厌了的话，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哇哇哇……”
　　在宣泄般大哭半晌过后，慢慢地，他的理智有些回笼，也有些冷静下来了。于是，他开始一边抽泣着，一边努力擦拭眼角的泪珠，然后慢慢抬起头，试图露出一如既往的企图掩饰一切的笑容：
　　“……对不起，使魔兽，哭成这样让你看笑话了……果然我是个笨蛋啊，使魔兽都已经在我身边了，我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对不起……使魔兽？”
　　说着，他睁开双眼，然后，那双清澈的蓝眼睛便在眼前景象映入视线的那一瞬间瞪大到极限，漆黑的瞳孔缩如针细，颤抖着。
　　面前的使魔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从一团诡异黑雾中隐约显出身姿的漆黑的影子。锐利的双角，冷硬的面孔，宽阔的肩膀，颀长的手脚，以及那肌肉饱满的身躯和巨大的骨翼……最能清晰看到的，是一双猩红的眼睛，在诡异的黑雾中，在幽暗的森林中，在他剧烈颤抖着的视线中，散发着陌生又熟悉的冷光。
　　“……哈啊！”
　　随着黑暗赫然消失，天使兽猛地从梦中惊醒。即便已经醒来，他仍克制不住地急促喘息着，冷汗在额角缓缓滑落。
　　“……？”
　　片刻后，勉强从噩梦中回过神来的天使兽，才开始发觉到周边环境的不对劲了。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天花板，垫在身下的东西柔软却冰冷，环绕在身边的气氛一片诡异的凝滞。缓缓地，他坐起身，打量着四周，这才勉强看清了现状：此刻的自己似乎是在一个黑暗的房间，身下躺着的原来是一张雪白的床，有着堪比自己羽毛的颜色。四周，天花板是黑色的，墙壁是黑色的，只有侧边的墙的上部高高挂着一扇依稀透过几丝微光的小窗，再往下看去，一面光滑得没有一丝污点的镜子贴在墙上，清晰又冰冷地映照着自己坐在床上茫然无措的模样。
　　“嘎吱……”
　　忽然，门开的沉重声音从背后传来了。下意识地，天使兽回过头去，进入眼底的先是一扇漆黑的沉重的门，几丝昏暗的光从门后跌落进来，而这些本就黯淡的光线更是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了。
　　藏青色的躯体，颀长的双腿，饱满的肌肉，冷硬的面孔，还有那双猩红的眼睛……天使兽很清楚此时此刻站在门口的是谁。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他抿紧双唇，咬紧牙关，半晌才别过头去，似乎是不想与之对上视线、不想与之有任何交谈。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响起了。陌生而沉重地，一声声地逼近了。
　　即便一直保持着扭头的姿势，天使兽变得敏感如针的感官仍能让他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房间内凝滞的空气，被带得流动了片刻，在驻足后，那个存在似乎是顿了半晌，旋即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指头眼看着就要触及到他的头发，就在这时——
　　“……别碰我！”
　　突然，一直沉默着的天使兽出声了。他一偏头，躲开了对方的触碰，然后倏地扭过头，即便被头盔遮掩着，那张俊秀脸上充斥着的不甘、愤怒与不解仍能清晰地映在他——映在恶魔兽微微一怔的红色双眼里。
　　在那次不告而别后，时过境迁，这对曾经的挚友终于再次以往日的身份共处与对视，只是在他们之间，却早已隔了一层可悲的厚屏障了。
　　“……云端大陆的瘴气，还有文件岛的黑暗齿轮……都是你搞的鬼吧？”天使兽怒视着恶魔兽，他的肩膀颤抖着，“让黑暗侵蚀数码世界，搅得大家流离失所，一片混乱……都是你做的好事吧？！”
　　“……”听到这里、看到这里的恶魔兽，眼中闪着的最后一丝期待也消失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天使兽，平静地听他质问，并慢慢地放下了企图触碰天使兽发丝的手，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你……到底知不知道？”说着，天使兽愈加激动，他不由自主地前倾了身体，激烈地控诉着，“知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消失了啊？！”“文件岛上，那些静静生活的数码兽们，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一个个被黑暗齿轮感染，一个个被黑暗力量侵蚀，最终走向死亡……而我只能看着他们的生命凋谢，却无能为力……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活下去啊！”
　　“还有创始村的宝宝们……明明你也照顾过他们，你也很清楚吧？那样生机勃勃的，象征着希望的地方……到现在却成了一片废墟。好多好多孩子，连看这世界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慢慢地，天使兽垂下眼睑，痛苦地摇着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情的会是你啊？！”
　　沉默。一片死寂的沉默。
　　恶魔兽没有回答他，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别的声音能回答他。
　　在这片缄默的凝滞中，天使兽沉重地喘息着，他的嘴唇克制不住地抖动着，胸膛也激动地上下起伏着。
　　明明在过去期盼过无数次再会的场景，幻想过无数次到这时想说的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些思念，那些担忧，那些酸涩的愁绪，到此刻全部堵在心口，吞吞不进吐吐不出，快要让他窒息了。
　　面对刻意保持沉默的恶魔兽，终于，他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唰啦”
　　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天使兽强忍着压下所有情绪，然后翻身下床，梗着脖子刻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随后，他绕过恶魔兽，径直走到大门口，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间时，背对着他的恶魔兽忽然开口了：
　　“你想去哪儿？”
　　“——我要离开这！”天使兽没好气地喝道，其实他并不想再在对方面前体现出情绪化的一面，但似乎待在他身边，自己就没办法保持绝对的平静，“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也不想再待在这浪费时间了。让我走！”
　　“离开？噗……呼呼！”
　　在咀嚼了一番天使兽的字眼后，恶魔兽突然笑了。他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猩红的眼睛微微眯起，好像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般，在肆意散播着自己的嘲弄。听到这、看到这的天使兽更是一阵恼怒，他刚想迈开腿，可在下一刻，他的身躯就被恶魔兽紧接着说出口的话冻得僵硬了——
　　“都来到这里了，你……还想离开？”
　　“唔？！”话音刚落，还没等天使兽反应过来，一股巨力便钳制住了自己的左手腕，那力度好大好重，竟让他感到沉重的痛。于是，他立刻扭过头，惊怒交加地望着恶魔兽，厉声道，“干什么？放开我——呜啊！”
　　还没等话音落下，恶魔兽便举起右手，猛地一用力，毫无准备的天使兽就被拽得一个趔趄，被迫靠近了他。下意识地，天使兽惊诧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恶魔兽似笑非笑的表情，猩红的眼里满是戏谑。
　　“在这一点，你果然还是没变，天使兽……你还是这么天真，傻得太可爱了。”
　　“什，什么……唔嗯！”
　　紧接着，恶魔兽又抬起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天使兽的双手交叉着按在了大门旁的墙上。天使兽的身体也随之被摁在了墙上动弹不得，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幕，半晌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拼命挣扎，却又在下一刻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挣扎不开，怎、怎么会？！
　　“放、放开我……！”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与姿势都太奇怪太暧昧了。就算是天使兽也察觉到不对劲，他又羞又恼地本能地想要一脚踹向恶魔兽的膝盖，但紧接着涌上来的情绪却又让他的动作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任对方摆布。
　　“没错，这些黑暗齿轮就是我释放的。”恶魔兽一边压着天使兽，一边平静地说道，“而它们的来源，就是弥漫在四周的瘴气。我一边利用瘴气侵蚀云端大陆，一边利用瘴气制造出无数黑暗齿轮，再将它们派往文件岛和文件夹大陆，以控制这些瘴气到达不到的地方。”“不过，这些黑暗齿轮不仅要用于控制文件岛和文件夹大陆。对我而言，它们最大的用处，还是成为我处心积虑将你勾引到这里的诱饵……”
　　“什……么？”听到这，天使兽彻底呆住了。他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和嘴，半晌才颤抖着说，“你……做这种事情，就是为了……吸引我上钩？”
　　“当然。”恶魔兽淡淡地回答道，“你一直是我最大的目标，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呢？！”
　　忽然，仿佛被刺激到般，天使兽情绪失控地大喊了起来。
　　“你也进化了，是强大的成熟期了吧？就像你说的那样，你肯定一直在观察我，否则也不会说出我的名字了吧？要找到我对你来说很容易吧，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目标，可是你来找我了吗？你没有，你什么都没做，你只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迷雾森林丢在黑夜里，不管我怎么苦苦哀求你都不在乎我！还要这样残酷地对待我！用这种方式欺骗我！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啊。”面对天使兽的控诉，恶魔兽依旧平静。他念了一遍天使兽的话，旋即忽地笑了，“……你会知道的，一切的一切你都会知道的。”
　　说罢，他便改变了压着天使兽的姿势，转而抓住他的左腕，转身用力拽着他走出了大门。被手上不可抗拒的巨力拖拽着的天使兽“啊”地叫了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抓住恶魔兽拽着自己的手臂，然后一边被迫在幽暗走廊里向前走着，一边悲愤交加地呐喊着：“放、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啊！疼……很疼的啊！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放开我，放开我……”
　　被这样拖拽着向前走了有多久呢。天使兽感觉好漫长，自从与他再见面后，时间似乎都放慢了速度，漫长得让他要发疯。恶魔兽的手紧紧地攥着自己，力度之大让他好痛，他想要挣扎但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对方高大宽阔的肩膀在面前耸动着，仿佛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走廊好长好黑。幽暗的城堡透不进一丝微光，一片死寂，只有凌乱的脚步和沉重的呼吸在交缠。只是隐约间，天使兽感觉自己被拽着拉上了楼——这座城堡究竟有多少楼呢——然后才在一扇大门前短暂地停了下来。紧接着，恶魔兽推开大门，刺眼的红光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暗红色宫殿，如蜂巢般的数据织连在天花板上，漆黑的地面渗着猩红的线，数不清的红色光柱立在四周，天使兽只来得及匆匆扫过一眼，便又被恶魔兽拉住手，强拽着往宫殿深处走去。
　　——一直到，从宫殿的最深处，一块巨大到匪夷所思的紫色水晶，终于从黑暗里露出轮廓，映入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块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大小的紫色水晶，就算是已经进化的他在它面前仍然渺小得如同蚂蚁。四周，许许多多的管道与玻璃容器排列着环绕在水晶旁，从那一瓶瓶巨大的玻璃容器里天使兽能看到许多被困在里面的数码兽，像是邪龙兽，瓦尔格兽，金属巨龙兽……此刻的它们都毫无生气一动不动地困在玻璃容器里，就像一具具尸体。
　　“哈啊，哈啊……呜啊！”
　　饶是见多识广的天使兽，也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呆了。他仰着头愣愣地看着，半晌才被恶魔兽忽然甩掉自己手腕的动作惊醒，一股胀痛从手腕传来，天使兽痛呼一声，他倒吸一口凉气，旋即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被捏红的左手腕，片刻后才难堪地将其藏在了背后。
　　“好，好大……”半晌，天使兽才又抬起头，藏着手，呆呆地仰望着这块庞大的水晶，“好大的水晶，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
　　记忆里，那些散布在文件夹大陆、文件岛，以至于在云端大陆都四处可见的紫色水晶，光是那个大小就已经让他感到不安和畏惧了。更别说眼前这块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水晶，散发的极度不祥和妖异的气息，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发抖——如果不是在恶魔兽面前的话。
　　“不陌生吧？这种水晶，对你而言。”说着，恶魔兽转过身，面对着水晶，然后缓缓抬起头，覆上那冰冷的紫色表面，“在你口中那种可怕的讨厌的水晶……不过也正是它，才给予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给予了我操纵这片瘴气深渊的权利，给予了我侵蚀整个数码世界的能力。正因如此，我才能迅速地进化，才能建立这座城堡，才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拥有这些属下，拥有属于我自己的黑暗势力……”
　　说着，恶魔兽便微微侧过头，斜睨着身后的天使兽。此时的天使兽垂下了眼睑，他没有看着自己，而是背着双手，视线飘忽，形状美好的嘴唇也紧紧抿着，抗拒的神情几乎溢于言表。
　　“……为什么不看着我？”
　　缓缓地，恶魔兽出声了。而面对他平静的质问，天使兽沉默了片刻，才微微启唇道：
　　“……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使兽极力保持着冷静，可还没说几句话，他那颤抖的声音便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沉溺于所谓的无穷力量和权力，享受支配整个数码世界的快感而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死活，以大家的痛苦与眼泪为乐……你不会想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对此，恶魔兽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也依旧平静，倒衬得此刻的天使兽格外激动了：“开什么玩笑，你……！怎么能这么做！怎么会这么做！这么过分的事情……怎么会是你做的啊？！不，这不是你，这不是我记忆中的你！我记忆中的那孩子，是温柔善良的好孩子，是会为了小宝宝们奋不顾身引开古加兽的英雄，绝对不是这样为了所谓力量不顾一切的人！不是，不是……！”
　　“温柔，善良……噗！”咀嚼着天使兽的话，突然，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恶魔兽低下头笑了，并且笑得愈加放肆，“你真是太天真太可爱了，天使兽……说得你好像多了解我一样……”
　　“我当然了解你！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吧！”对于恶魔兽的话，天使兽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们是朋……之前是最好的朋友啊！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因为我一直都在看着你，我一直都最关心你……”
　　“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么，”忽然，恶魔兽插过话，然后抛出了让天使兽瞬间哽住的问题，“想必你也很清楚，在我和你相遇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吧？”
　　“啊……”听到这，天使兽张大嘴，愣住了。相遇之前……？啊啊，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在使魔兽和他相遇之前的经历……连使魔兽自己都没有告诉他，“我，我不知道……不、不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傻话的天使兽，连忙摇了摇头，旋即暴跳如雷地嚷嚷道，“——那不是因为你没告诉过我嘛？！我问过你，你没有告诉我，每次都是这样，不是吗？！”
　　“是的……我没有告诉你。”恶魔兽收敛了笑容，他的表情依旧冷静，可那双猩红的眼里却在不稳地闪烁着，“是因为那时的我自己，也不清楚在遇见你前发生了什么……”“一睁开眼就在你身边的我，对一切都懵懵懂懂，对过去和未来都一无所知，甚至被你安慰说是‘失忆’……可笑。”
　　“但是，现在，我知道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了。”
　　说着，恶魔兽扬起了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天使兽，那不再熟悉的猩红双眼里，弥漫着让他感到不安的冷酷。
　　“从我来到这里后……我就知道了。”
　　“什，什么……”
　　“一开始就在你身边的我，没有以前的，乃至幼年期时的记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恶魔兽一字一句地，缓缓地说出让天使兽瞳孔缩如针细的话，“因为我，根本不是独立诞生的存在……或者说，我和你，乃至森林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从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因为我……是你的一部分。”
　　“……”听到这里的天使兽，嘴唇，乃至整个身体都无法控制地抖动起来，“开，开什么玩笑……”
　　“我是你的一部分，是从你体内逃窜的数据，因为受到了千年兽水晶的召唤，才从你体内剥离。”站在巨大的水晶——千年兽的水晶面前，恶魔兽仍在冷冷地说着，态度之冷静，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同族之说……因为我就是你。”
　　“什么……我，和你……还有，千年兽……难道说？！”
　　“你应该记得吧。你最崇敬的火焰兽说过的……”恶魔兽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冷酷地宣告什么，“在很久之前，曾发生过一场古代战争……而战场就在云端大陆。在那场战争中，挑起战争的最邪恶最黑暗的存在最终被所谓正义的一方以生命为代价封印了，但那个存在并没有死，他只是隐藏了起来，韬光养晦，等待着黑暗的爪牙再次蔓延，等待着获得重生的肉体……”
　　“那个存在……”天使兽颤抖着接过话茬，“就是你口中的……千年兽，而这些水晶也就是……”
　　“是。这些水晶，或者说月之千年兽，就是数千年前被打败的千年兽的力量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碎片。而在我身后的，就是最大最强的月之千年兽的一块，在那里隐藏着可以颠覆整个数码世界的千年兽的力量。”说着，恶魔兽缓缓张开双手，他高大颀长的背影倒映在水晶的表面，仿佛要与这妖异的紫色融为一体，“而他，从一开始就策划好了一切。我的诞生，我的存在，全部、全部都是他的策划！”
　　“正因如此，我才会听到他的召唤，才会在那个夜晚孤独地飞向黑暗。可笑的是，刚刚诞生的我，和你一样天真又愚蠢，以为自己会有未来，以为自己学着像你那样就能被人接纳就能变成蝴蝶，但这是不可能的，就像我注定诞生在你身边一样，我注定会被排斥、会与你分道扬镳、最后被月之千年兽引导他身边去。我的存在就是个笑话，我与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全是他的计划！”到这一刻，即便是恶魔兽也无法再维持冷静。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终于成了夹杂着绝望的咆哮，“这就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们会站在彻底的对立面，命中注定我要让你陷入我的圈套，然后把你，神圣数码宝贝，拖入黑暗，堕入邪恶，最终成为他复活的肉体！这就是我诞生的全部意义，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的命运！！”
　　轰！
　　恶魔兽的咆哮，宛如惊雷般炸响在天使兽耳边。此刻的天使兽，已经天旋地转、头脑空白了，他剧烈颤抖着，不自觉地往后倒退着，半晌才“噗通”一声，无助地软倒在地，洁白的羽毛如深秋枯叶般瑟缩着，最终片片凋零。
　　“……胡说，骗人……骗人的吧……”
　　“不，这就是现实。”恶魔兽放下手，用一种怜悯的，暗藏着同样的痛苦的目光注视着颤抖不已的天使兽，“而且，你自己回忆一下……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是不是充满了蹊跷？”
　　“我，我……”天使兽拨浪鼓似地摇着头，金色的长发甩来甩去，“我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不，你记得很清楚。”说着，恶魔兽迈开腿，不断拉近与天使兽的距离，“我们的命运，早在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说罢，恶魔兽驻足在跪倒在地的天使兽面前，半蹲下来，伸出手握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无助地看着自己，“这里是黑暗的领域，是瘴气的深渊，从进入这里开始你就已经遭到了侵蚀。即便你是神圣数码宝贝，也无法挣脱瘴气的束缚，逃脱不了和我一起，堕入黑暗深渊的命运。”
　　“什，什么……不，不要……”
　　面对从恶魔兽口中不断说出的几乎要震碎他所有认知的话，天使兽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唯一能做就是摇着头，无助地摇着头，俊秀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痛苦的表情。此刻的天使兽的脸，就掌握在恶魔兽手中，离他那么近。那精致的鼻翼，丰满的嘴唇，还有与记忆里的颜色相同的发丝，都近得触手可及。
　　——近到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他们的距离拉到最近，就能把他完全掌控在自己身下，对他为所欲为。
　　啊啊，此刻的天使兽，此刻的他在发抖呢。跪在自己面前，如此脆弱如此无助的样子，好像晒干了水分的洁白花瓣，一触即碎。一定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敢置信，对这残酷的现实无法接受吧，到了这一刻就算是他也无法再如昔日那样露出企图掩饰一切的灿烂到有些令人讨厌的笑容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恶魔兽，突然感到那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赫然翻涌起来。不知不觉间，他拉近了与天使兽的距离，鼻与鼻之间只剩下极危险的距离，呼吸间，便能将对方的吐息吸入口中，温热又暧昧。
　　而在天使兽愕然的双眼中，恶魔兽猩红的眼睛此刻格外幽暗。似乎有很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流转着，欲望、期待、迷茫……最后是缄默。
　　随后，恶魔兽微微仰起了身子，也随之拉开了与天使兽鼻尖的距离。
　　“……你变了很多。”似乎是恢复了一点理智，恶魔兽的目光又变得平静了，但从他口中说的话，却让天使兽完全无法平静，“从一只天真愚蠢的毛毛虫，最终蜕变成美丽的蝴蝶了啊……”说着，恶魔兽原本抬着天使兽下巴的手，轻佻地滑过他的脸颊，然后撩拨着他橙黄的发，“从很早之前我就觉得你会变成蝴蝶，而我的预感果然没错……只可惜，你成为了蝴蝶，而我最终……变成了蜘蛛。”
　　一只终日徘徊在阴暗角落的蜘蛛，仰慕着，艳羡着，最后渴望着蝴蝶美丽的姿态。于是变得阴险，变得痴狂，精心布下一张网，设下诱饵，等待着蝴蝶自投罗网的……想要吃掉蝴蝶的，蜘蛛。
　　“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永远无法志同道合，从你跌入我的罗网，进入这座城堡开始，你就再也无法逃脱这个命运，而我也逃脱不了。”
　　轻轻松开手，橙金的发丝垂落下来，落在他洁白的胸口，无声地摇晃。
　　“——你和我，最终都会死在这里。”
　　最终，恶魔兽收回了抚摸天使兽的手。他无比平静，平静得几乎死去一般地注视着呆若木鸡的天使兽，最后转过身，缓缓没入一片黑暗当中，只剩下冰冷的脚步声嗒嗒晃动着。
　　“……”
　　待到恶魔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天使兽才颤抖着慢慢握紧自己垂落在胸前的鬓发，洁白的身躯佝偻下去，如被冰冻般止不住地抖动着。
　　那个动作。那个眼神。那个气息……
　　慢慢地，天使兽抱住双臂，蜷缩在一起，洁白的羽毛随着身躯的颤抖不断飘落。
　　在被恶魔兽钳制住下颌，逼近到无法想象的地步时，天使兽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深渊巨口，几乎要将自己吞噬。
　　刚刚的他，如果没有停下的话……想对自己做什么？要对自己做什么？
　　天使兽不知道。只能隐约感觉到的，是深深的恐惧感，夹杂着悲伤和无力翻涌上来，与这偌大而死寂的城堡一起，最终将他孤独的身影吞噬殆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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