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徒有虚名的Beta

rustylock

2024/11/19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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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雄围桌坐在袅袅的白雾边上，墨镜附着了水汽，他也不想脱。他隔着雾蒙蒙的镜片看出去，外面很是热闹，他握着筷子，好像一尊准备进食的雕塑。  
赛尔提请他来参加火锅派对，经过三番五次地推脱之后，他不得不来这一趟。他坐在兴致勃勃且无知无觉的人堆里，无法假装自己也同样地兴致勃勃且无知无觉，他几乎喘不过气，仿佛自己也被丢进锅里涮了。
有人喊：“你们抢太快了！”
一道声音从沙发那边搭话：“够吗？我再去买点肉。”
静雄继续垂着眼看自己的筷子尖。在场的所有人里，他最熟悉的就是那道声音，也最不希望那道声音和他说话。
可是新罗趿拉着拖鞋朝他正正地走来了：“静雄陪我一起去吧，你力气大。”
大家各自聊得起劲，没怎么注意到新罗对静雄的请求，也无暇产生太多疑问——顶多是在脑子里闪过静雄扛着一整头牛归来的场景。赛尔提仍坐在沙发上，静雄看到她头盔的方向朝着自己，他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跟着新罗走出门外。新罗走在他的斜前方，再隔远一些就可以看作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在同一条路上各走各的了。一盏路灯在静雄头顶衰弱地闪烁，他问：“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
新罗的手放在口袋里，白大褂飘飘晃晃，头也不回地答：“快到啦。”
他们驻足在街角一个小公园内的长椅前，新罗先坐下了，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让静雄也坐。静雄迟疑片刻后坐下去，距离新罗不远不近，新罗朝长椅另一端又挪了挪，叹气道：“我现在有点怕你了，也有点恶心你。”
静雄低着头，才坐下不久就又站起来：“那我回家了。”
新罗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静雄的袖口：“先别走啊，我还没说完。”
于是静雄坐了回去，新罗也第一时间松开了指头。
“你好像又瘦了，吃不下饭吗？还是睡不着？”新罗的声音夹在前方不远处的喷泉的哗哗声里传来，清脆冷冽地汇入静雄的耳膜，“临也前段时间也瘦了，瘦得更多，不过最近长回了点肉。”
静雄本来就不太注意观察人的外观变化，对临也更是下意识地不想细看。到了现在，不想看之外还加上了不敢看，所以即使临也在他的想象中由豆芽菜变为一根瘪了的豆芽菜，那也是因为新罗说的话，他自己未必会去分辨。他最近一次见到临也是他来找自己要回手机的那个晚上，他回想了一下，只觉得临也好像和从前是一样的瘦。
“他住在我家的那几天，对赛尔提做的饭挑挑拣拣，刚能下床就想溜回家，半夜还突然尖叫把我和赛尔提吵醒，真的是很麻烦的病人。”新罗的语气有点无奈，“我被吵醒后去看他，他闭着眼睛正在打空气，差点把我眼镜打飞。”
最后他心有余悸地总结：“所以我就想，这种的可不要再来一次了。”
“对不起。”静雄说，短短几个字的发音像硌着他的喉咙那样挤了出来。
新罗轻轻叹了口气：“你该道歉的对象可不是我。”
静雄的声音更低地压了下去：“我知道。”
新罗颦起了眉头，忽然显得很困扰，或者说困惑：“你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静雄大致记得，但他无法对新罗说，连他自己想一想都要受不了。他憋红了脸，恼怒地自嘲道：“我当时……发情了，你会想听发情的Alpha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新罗没听临也和森严提过这回事，他看向了静雄：“你怎么会突然就发情了呢？”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总之我当时被关在一座废弃的工厂里，里面还关了不少人，其中有几个发情的Omega。房间里只有我一个，我看不到他们，可是能闻到，我……忍了几天。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临也的身体发生了那种变化，我很生气。”静雄咬着牙道，“他想让人贩子把我卖到国外去。”
新罗恍然大悟：“为了报复你。”
静雄点点头：“为了报复我。”
新罗望着面前的喷泉，水珠被送到半空，又四散着坠落。他想起来：“你之前找过我一次，你被他打了肌肉松弛剂，原来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静雄把能说的都说了出来，他想新罗差不多该让自己回去了吧，或者干脆一开始就别让他来什么火锅派对。他说：“你应该请他来吃火锅，而不是我。”
“你真是不了解他。”新罗笑了一下，“倒也不是要叫你去了解的意思，没必要嘛。而且你是被赛尔提邀请来的，我要是大惊小怪地阻止，反而更可疑吧？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和你谈谈。”
静雄不免有些紧张，于是坐直了朝新罗转过头：“你愿意帮忙瞒着赛尔提吗？”
“我只能瞒着她啊，不过不是为了帮你或者临也，我是要帮她。”
新罗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喷泉池边上。静雄本打算就这么坐在原位和他继续对话，可他们现在讨论的话题不仅不适宜大声喧嚷，连稍微大点声说都怕被人听到，于是他也起身站到了新罗旁边。新罗向水池里指了指：“你看，那是什么？”
静雄便低头去看：“硬币？”
“不是硬币，仔细看。”
静雄只好弯下腰，水池不深，借助夜间公园的昏暗照明，他透过被喷泉扰动的水面看下去，觉得池底下的确实就是硬币。他对新罗是没有防备的，没注意新罗什么时候退到了他的后面。接着他感觉自己双腿的膝窝被狠踢了一腿——狠踢是相对于普通人所能使出的力道而言的，静雄自身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疼痛，可他的重心移得太前了，并且是站着不动的状态，这道力又是由一位对人体十分熟悉的黑医使出，导致他一头扑进了水里。
被溅起的大片水花与喷泉中落下的水柱一同浇在静雄背后，他茫然地睁着眼，有一瞬间忘记了挣扎，在短暂的窒息中想起了海和海边上的那个码头，他想如果临也当时把他推下去会不会和这差不多。恍惚之间一只手按着他的头往下压去，他回过神来，顶开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压力，爬出水池当场揪住了作势逃跑的新罗：“你想淹死我吗？”
新罗被拎着后颈，当即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其中的右手一路湿到了白大褂的小臂，“冷静，冷静啊静雄！不要杀我！我开玩笑的！”他哇哇怪叫起来，一边哆嗦着陪笑，一边微微侧头，余光阴暗地暼向身后，“还是你想换个Beta强暴试试？”
静雄像是被电击了似地一甩手放开新罗，同时自己还倒退了几步，他难以置信地在湿淋淋的脸上抹了一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
静雄话到一半就卡住了，那个词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新罗像被松开的弹弓那样向前扑了几步，回过身抚着胸口说：“我想也不会嘛。”
静雄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此时对新罗打又不能打，揍又不能揍，一腔怒火积在肺里随呼吸喷吐出来：“不要拿那种事开玩笑，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我告诉过临也。对其他人也一样。”
新罗反应了一下，表情变得谨慎起来：“你和临也，最近见过面？”
静雄愣愣地点头，随即意识到这样的回答有些危险，又赶紧补充：“那件事发生后他就昏了过去，然后他的手机响了，我脑子一乱就接了起来，接完忘了放回他身上。所以他来我家想要回他的手机，我还给了他，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是我爸打给他的吧？我从他那里听说了，他说你把临也打了一顿。”新罗似乎是放松了一点，又问，“你没做什么，那他呢？”
“他把我弟弟刚送给我的墨镜弄坏了。”
也把我刚还给他的手机扔了。静雄在心里接了这下半句，他本不想再考虑临也这么做的动机，反正也想不出所以然来，所以他时至今日仍然既生气又迷惑。
新罗冷淡而沉默地看着静雄，以一种介于建议和告诫之间的语气开口：“以后再见到他的时候，不要主动靠近他，不要在他逃跑的时候追过去。他要是来找你，你也别理他。”
接着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们还是赶紧去买肉吧。”
他们在附近的超市买完肉，拎着购物袋走在回去的路上。静雄知道新罗说得对，虽然同时也是废话，他要是能做到的话早就从高中开始就那样做了。容易是没那么容易，但压在他心头的重量似乎略有减轻，毕竟今晚的这番话他只能和新罗谈，他弟弟不行，赛尔提不行，汤姆先生也不行。他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从头到脚都是冷的，眼眶却有点发热。他朝夜色下他所能看清的最远的街景吁出一口气：“我想自首，但是临也不同意。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新罗仍然像来的路上那样与他拉开着一段距离，他声音不大，是一种包含少许同情的平淡：“这就只能你自己想了，我和临也都教不了你。”
回到家后，新罗在沙发上抱着腿打滚，说自己摔了一跤，要赛尔提摸摸才能好。静雄给自己囫囵盛了碗豆腐肉菜，鼓着腮帮子慢慢咀嚼。他想既然必须装，那还是装得再像一点。门田问他的头发和衣服怎么湿了，他就如实说自己掉进了水池里。至于是哪里的水池又是怎么掉进去的，门田见静雄没有要说的意思，也就不好多问。之后两人开始叙旧，门田还没说什么，静雄先不小心想起了临也，又不小心提了一句，接着就自己开始生气。生气倒不用装。

静雄对于那只能由他自己想的出路毫无头绪，吃火锅时如此，现在也差不多，只是在痛苦之外不那么憋闷了。他所属的讨债二人组近来扩充为了三人组，此时他们三个走在路上，他隔着路口看到了他煎熬的源头，正搂着一个Omega从一家爱情旅馆走出来。
他心想，临也又在骗Omega了，从高中到现在都这样，不是骗Omega就是骗女人，这种骗和骗他或者骗随便哪个倒霉的高中生又有所不同。再说欺骗的对象不是他，他也不能凭自己模棱两可的观察结果来臆断临也的受害者具体受到了何种程度的欺骗，并且细想下去就会显得有些下流了。他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怒目旁观，然而这次他似乎格外按耐不住，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他只好又转念一想，临也现在还能有那种心思，是否说明那件事的影响已经基本过去，临也的身心状态都恢复得十分不错了？
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觉得这和他类似的几次想法一样，像是替自己开脱，并且对于他阴燃的火气起到了一种歪曲而非抑制的作用。临也惊讶又警觉地扫他一眼后往反方向去了，他则木着脸多站了一会儿，感到愤怒与庆幸与空虚在胸中搅成了混浊黏滞的一湖死水。
汤姆见他突然停下，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不禁头疼地想今天的工作可能又要被耽误了。可是静雄并没有冲向那位情报贩子，反而瓦罗娜先开了口：“我注意到二十米外与一名男性Omega并排行走的男性Beta采取了以目光震慑静雄前辈的举动，请问静雄前辈是出于此种理由停止行进的吗？”
静雄摇一摇头，重新迈开腿来，像汤姆常对自己说的那样告诉瓦罗娜：“不用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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