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夜蛇】知晓 - 文岛 Wland

【夜蛇】知晓

1

mianasura

2025/04/01 17:14

加载中……

一
夜刀神接住从高天之上坠落的蛇神时，气若游丝的八岐大蛇在昏过去前，只来得及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你还知道回来。”
另一句则是，“天上有面镜子……快走。”
 
昏暗的溶洞中，红发的妖魔望向血池中心石板上沉睡的蛇神。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换了件夜刀神没见过的装扮，宝蓝色的上衫中心挂了一面黑色的圆镜，周围由精美的水引结装饰。
而那面黑色的镜子，现在破碎了。
夜刀神能引走并保留他伤口里不断涌出的鲜血，至少能防止他失血到变成一具蛇干。胸前的伤口样貌可怖，他的躯干似乎是被笔直的锐器劈了贯穿。糜烂的血肉在黑红的裂缝中颤动，冒着淡紫色的黯淡光焰，那是流失的神力。
即使眼睫紧闭，他也一直在不自然地发抖，冷汗直冒。
很痛吧。
夜刀神习惯了八岐优雅而矜持的姿态，习惯了恭恭敬敬候在他的身侧。高贵的神明不可亵渎，而今居然也能看到他如此狼狈的重伤模样。
夜刀神用手心覆上那面碎裂的黑镜，只感到了冰冷的无机温度。
 
一年多前的那个冬天，夜刀神收回血网中的污染后，曾将大部分力量弃入地下水与河流，那些躁动的血水被更大的水体分散溶解，流向海洋，不再回头。飞缘魔族群分走了剩下的另一部分，她们沿着水脉飞走，离开了。
他自己只留了非常恰当的一小份，……至少当时是这样的，他也确实想那样做。
但现在，似乎是因为组成自己的血经过蛇神法阵的引导，而包裹整个平安京的陌生结界，像是把八岐大蛇的一切都排除了出去——包括残留着他的气息的，夜刀神曾经的力量。
若是蛇神清醒，他大概能察觉到，身下这片涌动的浓稠血池里，蕴藏着困兽般的巨大妖力。
并且，他会觉得很熟悉。
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是结界外入海口的一处浅湾溶洞。血色的暗流盘旋着，无法离开，仔细伏耳倾听，说不定还能听到那个时候，自己想要化作洪流的绝望心愿。
总之，初回平安京就接到了这么一件天降宝物的夜刀神，凭着直觉的气息指引，先躲藏到了这处地下溶洞。
那些力量还能听从一点他的意志，他像是虹吸的漩涡中央，将越来越多的血从四面八方的地下暗河吸引过来。
真是巧合……不，这不是巧合。
他努力分辨那些血水的气息，却发现了异样。这汇聚的力量似乎是因为，蛇神大人在夜刀神离开后，不知为何继续开始使用自己未完成的法阵。那些血与灵的法力，也能受蛇神部分引导。
原来如此……真是难以理解啊。究竟是什么目的，才能让这样安全的高位者脱离隔岸观火的幕后，非要下场亲自去舞台上表演呢？拼得把自己命都快丢了。
唔，老板大人没了自己，居然差点死掉了……该说是发现了自己的重要性吗？哈，看着他受伤的样子，心底居然有一丝高兴——真是不正常。
这又是哪种未知的，无用的情绪呢？
夜刀神能觉察到，有感应到他的飞缘魔在附近徘徊。
不过很明显，某些势力在追杀奄奄一息的蛇神。那就暂时安静些吧，别让更多活物进来。
他一手稍微向八岐输送疗伤的力量，一边转过头，用妖力加固了溶洞的入口。
 
周围一片寂静，天生习惯黑暗的野兽感到格外安全。夜刀神坐回八岐身边，目光停留在他苍白的面容上。
回到这里，也许不是一个最有益的选择。
为什么要回来？说好的延期个十几二十年呢……？
不知道。
蛇神大人搞的动静，整个平安京地界都能感觉的到，回来已经是自己迟疑一阵后做出的决定了。
但他能惨成这样也是着实意外。真要是太晚回来，蛇神大人估计要被封印到不知哪儿去。
他的身体已经不能用高挑或纤长来形容，而是瘦削到憔悴了。
脸颊两侧的一点肉都没了，长手套甚至有些松。
他的蛇魔呢？
蛇魔通常会藏在袖子里。
夜刀神很小心地掀开八岐沾着血污的衣袖，用妖力引走那些血，可里面一条蛇魔也没有。
难道是力量耗尽了吗？就像曾经剥离了力量的自己，不再能驱使飞缘魔一样。真是从没料想过的场景，现在得益于血水力量的回流，说不定自己比他还强了。
 
在夜刀神力量输送下，八岐紧皱的眉头松泛了些，至少表情不再那么痛苦了。
夜刀神默默看着那面碎裂的黑镜，坚硬锋利的手甲触着它，手指停在他心脏的位置。
他的妆容也有些淡了，被嘴角和额头流下的血冲花。夜刀神摘下几枚尖锐手甲，伸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脏污，随后又沉思片刻，把手甲戴了回去。
就这么一会儿低头的功夫，他醒了。
八岐睁开金色的双目，努力分辨着自己的处境。他向身前看去，对上夜刀神的目光，后者坐在他身侧，习惯性地对他微笑，风度翩翩。
“您的眼睛很漂亮。”
是像真正的大多数野生蛇类一样的金褐色，反而比紫色的幽静眼瞳更多一份非人感。
八岐总觉得夜刀神的嗓音音调变低不少，过于沉稳了。他一时间怀疑是不是有血堵住了自己的耳朵。蛇神张嘴打算说些什么，但喉咙里也是铁锈味，淹没了话音。
八岐垂下视线，看着夜刀神将手掌覆于自己胸前，那是他能感到心口发暖的来源，还算一点慰籍。
要说些什么？……不，对他，没什么好说的。
头好痛。
消失了就别再出现，眼不见心不烦，搞得自己又回忆起未散的怒气……糟糕透顶。
自己是为何坠下来的？
忽然记不清了。
只记得最后一刻，他意识到一切都荒谬至极，在他的视角里，天穹之顶裂开了巨大的眼缝。
“您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夜刀神看着他眼神游弋，注意力已经散开，干脆打破了沉默。
八岐将视线转回夜刀神脸上。
他一点也没变，还是那片浓烈的红，洋溢着潜藏危险的热情。看着那家伙笑眯眯的样子，蛇神只感到不快。
“……不应该是你需要对我解释吗？”
 
“好啊。您想听什么解释？”
夜刀神仍然微笑着，他的心情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平和。晦暗的情绪犹如脚下的涌动的血水，波澜不惊，但一直在缓慢地积蓄力量。
八岐只觉得恼火，他模糊的记忆中，浮现了夜刀神单膝跪地，对自己行吻手礼，许下承诺的画面。
也不是非要他永远的忠诚，八岐自认为没有那种控制别人的兴趣。但为什么从某个时刻开始，他便不再吸收灵智，只是任由血的力量单方面增长？
那样一定会出问题的。而这家伙解决问题的方式，居然就是干脆把自己指引他得来的，积攒几十年的力量全都抛弃吗？
不可理喻。无法理解。
信任已经破裂了。虚与委蛇还有何意义？
假惺惺的妖怪。
若夜刀神是永远就这么一走了之，八岐大概会像对待自己漫长生命中无数短命的过客一样，短暂感叹，然后渐渐把他忘掉。
回过神的八岐大蛇觉得胸口几乎痛到失去知觉，只能攥紧自己的衣袖。
 
气管里的血倒灌上来，话音在出口前，他先被自己的血呛着了。
“咳，咳……”
“唉，我的大人，您还是先别忙着生气了。心情不好的话，伤口也会好得慢哦。”
夜刀神伸出手臂，将八岐轻轻扶起，圈进怀里坐直，好让他呼吸稍稍通畅些。虽然动作是如此体贴，但那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戏谑，这种轻薄的语调，夜刀神从前绝不会对蛇神使用。
不过八岐一向在某些问题上相当迟钝，这种情况下，故意讲得刺耳些，他也听不出来。
胸口的血痕在渐渐弥合，但速度非常缓慢，毕竟是高天原的击杀术法。呼吸都带着令人不悦的痛楚，他没力气，说不出几句话。
夜刀神望着蛇神仍在不自然发抖的后背，叹了口气，眼睛暗下去。
也许今天没法和他认真聊天了，真是……像胸膛里卡着石头一样，让人闷闷不乐呢。
 
他颇有风度，搂着蛇神一阵后，又扶着单薄的受损身体，让八岐躺回了石板中央。周围的血漫上来，带着不同寻常的稍高温度，这份法阵遗留的力量现在同时属于他们二人。夜刀神搅起那粘稠的猩红血水，淋入八岐的伤口中。后者痛得瑟缩一阵，但持续的温暖让他好受了些。不过神力依然是耗空状态，他现在如同曾被自己观察的凡人般脆弱。
八岐感到眼皮在跳。周围几乎没有光线，他的原生视力不佳，能清晰看见的，只有夜刀神身上盔甲的反光。
想必夜间出没的生物——面前这只大妖怪的视野里，自己的落魄模样都一清二楚吧。
罢了，该趁着意识尚存，好好想想现在该怎么做。
无论如何，以自己对夜刀神的了解，他至少不会投到那群自视优越的，臭气熏天的高天原权贵那边去。
虽然是个有失信记录的家伙，但现在的情景，有些不一样了。要想办法脱困。既然来的是他，这说不定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八岐调整呼吸，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话。
“……我可不想和不守信的家伙再有交集。但…怎么，现在你是想来与我做交易吗？”
夜刀神本在认真盘算去哪能让他睡个安稳觉，听到这话，只觉疑惑。
“交易？”
“……”
夜刀神使用妖力点亮了两人之间的黑暗，黯淡的红色光晕映出他格外认真的，茫然的表情。
本想好好对话的八岐忽然觉得恼火。
“我厌倦你这样装傻充愣，撒谎成性的虚伪做派，从前就是。”
他用上了和以往一样，毫不掩饰的语调，带着明显的愠怒，嘴唇在随着喘气轻颤。
其实，可能也没有那么讨厌。
只是他现在太累了。神经紧绷着，憋闷了太久，从与高天原开战起，像是一晃过了多年，这期间无人再能体贴地承载他的烦躁。
“真是冤枉。我没有装傻，也从不说谎，您一直是这样看待我的吗？您得教导我——我是小辈，什么都不懂是正常的吧。”
看到老板大人还有生气的余力，夜刀神反倒感觉轻松。若是以前，每次被八岐发脾气，他实际上会紧张一阵，然后急于找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安抚自己的心情。这和他在游戏中游刃有余地阴阳怪气陌生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而现在——好像没有什么紧张的必要。至少从力量上来说，无论如何，现在的神明大人，没法拿他怎么办了，不是吗？
见夜刀神仍然一脸真诚地堵上他的指责，八岐品味到了熟悉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连发泄心情的精力都所剩无几，只得闭上眼睛，直奔主题。
“……你想要以帮助我恢复力量为筹码，交换些什么？你不就是为此停留吗？”
 
闭目的蛇神没有听到即时的回应。
耳边忽然只剩沉默，能听到粘稠的水流淌过石头的声音。
夜刀神停顿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开口回答。
“您在说什么呢，我还没还上您的『恩情』。来协助您是理所应当的——我还等着您的夸奖。大人把我想象成什么了呢？”
恩情。
八岐实际上不喜欢这个词语。
他错误的理解其实无伤大雅，八岐没有事事都规训夜刀神的欲望。即使是看着他迅速成长一路过来，也只是放养。
总觉得有什么堵住了喉咙。
增长的力量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不愿意收下？只是当时需要一位同量级的神明，来帮助自己完成仪式罢了。他甚至只是不会失控的备选，找不到帮手，就干脆自己培养一个，便选中了夜刀神。
记忆似乎就唐突地中断，回忆停留在此，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之后发生的事情。
“……上一段交易……在你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你不必听我的号令。”
夜刀神沉默许久，看不清黑暗中他低下头去的脸。他忽然又抬起头，正对着八岐的目光微笑起来。
“哦？您是说，之前您帮助我，我在您的帮助下积攒力量，是在做交易吗？”
八岐的回答不带一丝情绪和迟疑。
“当然是了。”
夜刀神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甚至有些夸张。微弱的橙色光芒照亮了他笑盈盈的面庞。
“对您来说，那是交易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会想不通。”
 
三
 
从离别那时起，红发的妖魔就在学习诞生几百年以来，最后一样缺失的特质——感情。
习惯性的依恋与趋利避害的厌恶交织，若是明白了何为爱，也会立刻知晓何为恨。
 
即使确认了这样的答案，夜刀神也依然表现得非常平静。空气不正常地短暂凝滞了一阵，让八岐莫名感到一丝寒冷。
“您还是先把这层衣服脱了吧。不然，没法好好处理伤口。现在它只是不会往外喷血了而已。”
他伸出尖锐的手爪，点点八岐精致但遍布血污的神官狩衣。不过就蛇神这副样子，还是得自己来帮忙。夜刀神脱下双手指端的十枚手甲，规规矩矩地放在一边。
八岐垂下眼睛看着他动作，方领底部的白色暗扣被细心地解开，露出黑色的高领内衬。衣衫被血与神焰交替摧残，留下紫黑色的凝重血迹。
“夜刀神。”
“嗯？怎么了，我的大人。您的新衣服很漂亮，虽然我从没见过，但也能远远认出来是您。可是这面黑色的镜子，已经碎掉了。碎渣掉进伤口里会很难受哦？”
“……”
看着八岐虚弱而踌躇的样子，夜刀神干脆再挽起他顺滑的黑色长发，握在手心，故作庄重地落下一吻。
“我是您的信徒，从始至终。”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不太好。很冷。
八岐打了个寒战，带着胸口的伤口又溢出一点瘀血。夜刀神用妖力加热周围的空间，八岐才勉强不再发抖。
碎裂的装饰发出清脆的碰撞响声，夜刀神将他的腰封也缓缓解下，褪去层层叠叠的裙袍，扶着他的双腿，落回自己大腿上。夜刀神的裙甲硌到了薄薄的皮肤，负伤的蛇神不自觉缩了一下。
瘦了太多了，皮肤苍白，毫无血色，让人疑心他下一秒就会溺死在血池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伤口周围的皮肤紧绷，夜刀神小心地避开那一大片可怖的伤痕，摘下手套，用手指细细摩挲遍布细小裂口的皮肤。他的触碰带着自身与蝙蝠一致的高体温，让八岐感到没那么难以接受。夜刀神感到面前这具身体在尝试深呼吸，心脏跳得没什么劲，浸透了瘀血的胸腔艰难地起伏着。他坐得离八岐更近些，干脆把蛇神的下半身都放在自己怀里。
八岐紧张地闭上眼睛。
妖怪努力模仿着人类的外形，夜刀神的这副外表，除了那对长长的尖耳朵，其他地方其实都与人类无异。夜刀神指尖温热的触感蹭过每片发痛的伤处，猩红的暗沉血水漫上来，却只是为了帮助蛇神修补伤口，温热地浸润全身。
他很耐心地观察了八岐的全身，确保没有遗漏的伤痕——毕竟他也早就很熟悉这具身体了，有些事情理所当然地被八岐纳入了下属职责的范畴。
最终，夜刀神搅动灵力充沛的血海水面，扬起一片深红直至透明的水幕，化作最常见的纯白浴衣，覆在蛇神身上。
 
妖怪的嗓音稍微轻松了些，将八岐放回石板，但撩开了蛇神的交领，露出他胸前的巨大裂痕。
“小伤口用我的力量就能直接治好。但是胸前这个大的——也许大人得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弄的，有没有不能触碰的术式，我才能想办法帮上忙。”
“是天羽……”
蛇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
不，不是，不对。
是传说中的“斩蛇剑”，但它为何会指向自己？
是高天原的审判吗？
是，但好像又不太对。
那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像是哪里出错了。
两段时间重叠但因果冲突的记忆在碰撞，八岐大蛇在长久的生命中，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那些矛盾的景象变得模糊，脑海中的印象忽然混乱起来，在眼前杂乱无章地闪个不停。有些话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有些事不像是他想做的。
不知从何而起的雄心壮志，似乎是来自另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的身影，而他只对那片迷雾般的，一团乱麻的记忆感到困惑。
话到嘴边，八岐却犹豫了。
“……我不清楚。”
 
……这算什么回答。
是不想让自己过多知道他的事情吗？
妖魔缄默地望着踌躇的蛇神，那位大人似乎是在隐藏什么，或者，可能是在发愣。
无名的怒火从心底燃起，这股火其实一直就在暗流涌动，等待着爆发。
毕竟，自己还是有一点点学习能力的。虽然不能完全领会人类大哭大笑的原因，不能理解飞缘魔献出一切照顾幼崽的理由，只觉得他们在为毫无意义的事消耗精力。
但，还是多少知晓一些的。
一直以为无意义的感情，其实就蕴藏在自己的选择之中。
那种情绪与依恋相互对立，夜刀神确信自己是有一点恨他的。
八岐忽然再次开口，但讲话仍然没什么把握似的，声音很低。
“我直觉有一个猜测……但没有证据。”
夜刀神抬起眼睛，看向思考中的八岐。
“是什么呢？”
“天空的顶端，有一面镜子。不，也许是一只眼睛。像是我曾经俯视人间那样，在观看并影响着这个世界。”
他一字一顿，像是自言自语。
 
在说什么啊。
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转移话题吗？
不想听。至少现在对神神叨叨的神仙故事完全不感兴趣。创世神的伟大传说和全知全能的神明到底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说他自己的事情呢？
自己到底想听他讲什么呢？
“您从没对我讲过这些。说话很费力气吧？先省着点劲，请您躺好休息吧。”
夜刀神只觉烦躁。他的注意力不在八岐的话语上，干脆打断了蛇神的絮叨。
八岐停下思绪，转过头去看皮笑肉不笑的夜刀神。
虽然神力流失，但蛇神的直觉一向很准。那双金色的竖瞳直直凝视着曾经的“交易对象”。
“……不正常的应该是你。你见到我以来，似乎一直在纠结什么奇怪的点，从前可没有这样过。”
夜刀神干笑两声。昏暗的溶洞里，他赤红的长发垂下来，与身下的血池相接，满目尽是不详的猩红，尖长的妖耳更添一份惊悚的气息。
“确实呢。什么都瞒不过您。”
 
四
 
夜刀神不再维持那副自信的微笑状态，目光暗下去，看起来心情很糟。他沉默一阵，最终却只是转过身，从血池中心踱步离开。
八岐本来在等他说更多，却接了个空。
“……夜刀神？”
蛇神意识到，现在自己虚弱的声音可能根本不管用，若是夜刀神不折回来仔细听，衰弱的呼唤甚至会淹没在涌动的池水里。
八岐感到束手无措。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和人类一样脆弱，得有喘息之机，已经是那面“天上的镜子”百密一疏，暂时放过了他。
未来各种各样的可能情况在脑内疾速闪过。
他大概也是能找个地方自己躲着，先养好身体的，只是会需要极长的时间，就像上一次坠入狭间一样……成百上千年。八岐没法坐起来，胸口的贯穿伤火辣辣地烧灼神经，想要伸手拉住那远去的红发背影，已经有些迟了。
八岐大蛇其实一直很自信，从不会到需要乞求他人的地步。但，亲手养大的夜刀神，也许并不能算作外人。
为了能最有益地利用当前状况，他需要做什么呢？
有的时候，身体比脑子反应快。
蛇神努力调节呼吸，半支起身体，尽全力朝着视野里黯淡下去的人影发出呼唤，出了口却仍然只是无力的气音。
“夜刀神……”
“什么事，大人。”
已经走到浅水处的他停了下来，披挂盔甲由着惯性摩擦，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你要往哪去。”
“去倒吊在洞顶上睡觉。”
健气的年轻男声低沉了不少，发散着幽幽的怨气。
八岐望着他的背影，那一抹浓重的血红色。
“夜刀神，我需要你。”
被呼唤的妖怪应声扭头，带着一点意料之外的愣神。
 
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了吗？
他为什么可以讲得如此理直气壮。
凭什么呀。
夜刀神转过身，虽然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但犹豫再三，还是折返回去。
“您刚才还说厌倦我了，说我不正常。您还说，我不必听您的号令。”
八岐拽着他的披风边缘，将他的身体拉下来，干裂的薄唇覆上去，用吻堵住他的话音。
蛇神感到夜刀神长呼了一口气。一双温热但寒光凛冽的漆黑妖爪扶住八岐的肩背，帮助这具残破的身体躺下去。乌黑的长发散开，像瀑布一样，细密地流入血池。
啊啊，真赖皮。
蛇神大人毕竟是最不守规则的。他随心所欲，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其实他什么都懂吧？
现在是为了活下去，而阻止自己离开视线吗？
早已自由的妖怪要是想走的话，就不会专程来折腾这一遭了。
自己会做对自身有益的事，也会做对自身有害的事，但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眼下的状态，是否也该归入“无意义的事”中呢？
搞不明白。
 
灼热与微凉的呼吸交缠，带着体重的怀抱很谨慎地避开胸前的伤口。八岐潜意识里习惯了这样的陪伴，他稍稍用力，将夜刀神的围领攥在手里，揉皱了。但现在的他，连肉身的力量都不能使出来多少——夜刀神只需轻轻挥手，甚至能直接打断他的手腕。
夜刀神毫不留情地从他的呼吸里攫取气息，八岐肺活量跟不上，被吻得满面通红。但他仍然坚持着，主动继续向曾经的忠心下属索吻。
一开始还算克制，但想起了数十年时光里无数次温存的场景，逐渐陷入迷醉。
八岐感到夜刀神全副武装带着手甲的利爪，触碰了他拉住披风一角的手指。那冰凉而锐利的触觉，天生就能激发最直接的危险信号。但夜刀神只是顿了顿，慢慢和他指根交叠，手指覆进去，最终十指相扣。
夜刀神扣着那只苍白的手，垂落在八岐仰躺的石板上，将他按在身下。
他自然而然适应着两人不同频率的呼吸，能感到心跳微微加快，唇齿交缠，热烈地润湿了干裂的唇瓣。
深吻一阵，夜刀神感到八岐明显呼吸加快，便轻轻抬起身。他避开了蛇神直视的目光——现在他不太想知道那眼神的含义，只是伏在八岐绯红的耳尖边，闷闷地低语。
“您怎么能这样？”
那语气并非过往中习惯性使用的撒娇技俩和示弱手段，而是自然流露的低落情绪，消极而压抑。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忽视自己不愿被他人灵智冲淡的意志，为什么要将自己当作弃子，为何现在又开始挽留？
夜刀神想要发泄，下意识却怕把他的伤势弄得更重，束手束脚。
暗流涌动，爱恨交织的纠结心情，便是这样的吗？
八岐对这样低喃似的的问询感到不解，喉咙很轻地发出一节疑问的声调，没入了周身流淌的血水波涛中。
 
夜刀神把他的长发收拢规整，衣襟拉好，让温热的血水能围着蛇神的身躯转。红发的妖魔默不作声地将血池中充沛的灵力，先吸纳进自己体内，升起的血柱形成了流动的红环。
没有蛇神大人催促着一直叠加的话，强大的力量在这个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虽然，那用处也并不是为了自己。
蛇神并未注意夜刀神表情以外的视野，仍然默默望着他。
夜刀神转回目光，看着八岐拉住自己腰带的手指。
“难道您想让我趴在您身上，一起休息吗？还是说，您想走了吗？我不建议这么做，先睡一觉吧。无论如何，先待在这里，血池里的力量很充沛，至少不会让您再失血。”
八岐暗地想着，怎么变成自己想走了。
算了，不和他计较。
蛇神又稍微拽了拽夜刀神打成蝴蝶结的腰带。
夜刀神起了些心眼，故意去戳八岐的胸口，后者疼得倒吸凉气，随即皱起眉毛，不高兴地抬起眼睛，手也缩回去。
没发脾气啊。嗯，已经算态度良好了。
“说了等您好好睡一觉，再去想别的。”
“我会一直在旁边。”
夜刀神耸耸肩，最终还是让八岐就这样安稳躺下，独自去溶洞的暗处守着。
 
五
 
现在正是初夏，公历六月。
在深深的地下溶洞里，暂时感受不到令人烦躁的天光。
休息的时候为了防止痛醒，八岐会像以前在狭间那样，用一点残余的神力屏蔽知觉，熬过一点时间。池中血水在轻微晃动，湿润的触感漫上来，淹没了大半身体。
他想抬起手臂，抹去沾在眼角的血珠，胸口的撕裂伤像烧灼一样打断了他的动作。
夜刀神从洞顶飞下来，肃杀的气氛减弱了些，他看起来至少还能正常交流。
妖怪伸手帮蛇神抹去那串血。
“我得给您检查下伤口。”
“夜刀神，外面有响动吗。”
虽然他靠的很近，但似乎不怎么想搭理前老板。夜刀神径直拉开八岐的交领，那道沟壑般的深伤却和一开始一样，没有一点好转。他低下头仔细辨认伤口里涌动的血肉与力量，随口回答。
“不会有人到达这里的。”
“你怎么确定？”
“因为现在，我们在那个发光结界以外。里面似乎仍然很热闹，天上轰隆隆响。但您已经被隔离了，说不定那结界里还有另一个您呢。”
“什么……？”
夜刀神叹了口气。虽然他也不甚理解，但类比着自己在村庄里圈血网结界的法术，他能猜测个大概。
“这里的时空明显混乱了——您大概是待久了没觉察到。我从平安京边缘绕回来，感觉可是清晰极了。时间轴都被搅动过，这儿可不是个安心游戏的好地方。”
八岐隐隐约约在迷雾般的回忆中想起了什么，似乎是发现了记忆崩坏的原点。
“有人打开了穿越时空的通道……高天原能做这种事也不奇怪。快把平行世界都搅碎了，希望他们的脑子挤坏后不会再长好。”
“是一群不守规则的，肆意妄为的上位大人物呢，就像您一样。”
蛇神将注意力从混乱的回想中拉回现实，目光落在夜刀神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他原来是在埋怨自己吗？
为什么。
不过要说“交易”的正确态度，这样冷淡点的才是正常的。
以往那种热情得像小动物似的眼神，反而过分亲近了。
但是这样的话，笼络不到他该怎么办？
八岐默默望着他，不动声色单手拉住夜刀神的披风一角。
 
虽然泡几天血泡得体力恢复了些，池中有原本夜刀神积攒的力量，直接拿来弥补伤口。
但胸前那处贯穿伤依然醒目，八岐稍微挪动身体，还会流出瘀血。
有高级的封印法术在起作用，那些金橙蓝紫色的力量在抑制蛇神的生命力，延缓愈合。
“大人，您的胸腔会需要一些清除工作。”
他低头仔细观察伤口，深红发黑的血痂被那股力量影响着，再度硬生生溶解，白皙的皮肤染上不正常的青紫色。
“……嗯。”
八岐不喜欢痛，但他的忍耐力早就被磨练得被迫强大。蛇神深呼吸几口气，不再发声，就这样安静地躺好，等待他动作。
夜刀神抬起眼睛。
百依百顺的神明大人可很少见。
怎么这么乖巧，说什么都答应？
要说也是，是自己有些冷漠了。
蛇神大人也就一开始态度差了点，后面就一直还算不错。
啊，那要对他温柔些吗？
才不要。
 
“您打算依赖我的话，得做好准备哦。毕竟也没得选，当时也没有别人会去救您，不是吗？”
闪着寒光的利爪直直划开皮肤，捅穿痉挛的肌肉组织，凿进肺泡。鲜血大股大股溢出来，染红了无暇的白袍。他毫不留情地用力，将脓肿的血肉连着筋膜一齐撕裂。
“啊……！”
八岐只觉得心脏被他握住，尖锐的妖爪捏着他跳动的组织，仿佛掌控了他的脉搏。
红发的妖怪满意地笑了，眼底甚至有一丝愉悦。
自己曾经是如何在相似处境下，费尽心思讨好庇护者的呢？身份地位的反转就在眼前。
不过，也不是期待他那么做。毕竟对高贵的神明大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啊，看他发抖掉泪，听他吃痛地哀鸣，看他破烂的身体孱弱得随时能被彻底毁坏，也是不错的。
“要把这些力量清除出去，才能阻止继续溃烂……是高天原的力量啊，真是厉害。会有些难受哦，大人。”
八岐抖抖索索着握住夜刀神的手臂，他痛到失语，似乎声带都被夜刀神割破。夜刀神刻意多剜下周边完好的组织。与残暴的行径不同，他的微笑十分优雅，表情端庄，像是在用刀叉切割佳肴鲜肉，享用美餐。随着掏，或者说是破坏的过程——熟悉的血腥气息灌满了鼻腔，尽是铁锈味。
痛楚格外清晰，八岐觉得神经即将麻木，像是大脑开启了保护措施，好让他在无力反抗的凄惨窘境中稍微冲淡痛苦。那只粗暴的妖爪在自己的器官里搅和，指尖的钢铁手甲敲到了肋骨，震动带得他浑身绷直。心脏与肺叶都被扯出来，断裂的血管里溢出淅淅沥沥的黑血，那些金橙蓝紫色的力量被剥离了，暗淡下去。
这么做，他真的不会没命吗？
不会的，不讲道理的神明是永恒的，怎么解构，阐释，捧上神坛，丢下地狱……都是不灭的。
冷汗浸湿的黑发随着发抖的身体晃动，垂下来。蛇神紧闭着眼睛，睫羽坠满泪珠或血水，痉挛不止，无力地本能瑟缩着，可怜到了极点。
夜刀神望着八岐的极尽痛苦的面容，下意识去擦拭泪痕。
原来他的神明生着这样一张小巧的脸，可以很轻易地用手掌包裹住。
夜刀神忽然又感到心疼了，他怔住一瞬，动作随即轻柔下来，默默地剥走那些带着法术的血块。
 
八岐大蛇只觉浑身发冷，意识要坠入深渊，无处攀倚，只能勉强用手指勾住夜刀神小臂上的绷带。他抖个不停，夜刀神摘掉手甲，忍不住把他抱起来，圈在怀里。肩甲硌到了他的手臂，但也带去了温度，八岐能听见夜刀神剧烈的心跳声。他嘴唇颤抖，胸前像是空了一块，身体在痛觉轰炸下不受控制地轻晃。
“唔……结束了吗？”
夜刀神意识到不能抱得太紧，不然会碰到伤口，他尝试屏退脑中乱麻似的思绪，却做不到，只能悻悻地暂时松开他。
“……抱歉，大人，还没有。”
妖怪俯身去触碰蛇神的耳朵，嘴唇蹭着苍白的脸颊，一路滑到他发抖的唇角。
“别担心，很快就好。”
这是让他知晓爱与恨的，最特殊的，唯一的那个人。
夜刀神对着他的唇瓣落下一吻，却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向下蹭着，经过脖颈与锁骨，最终去亲吻蛇神胸前溃裂的伤痕。
 
结果，八岐直接快被掏空了躯干的血肉，那些四处流窜的力量才被清除完全。肋骨露出来，被装回去的心脏无力地搏动，泵出体外的血只能被流动的血池送回身体。八岐依然奄奄一息，更憔悴了，但这样至少皮肤能慢慢长好——夜刀神安慰自己。他几次害怕蛇神真的断气，引导着血水的力量疗愈他的残缺。
他的身体都像是被自己重塑了。这样会有一点成就感吗？
蛇神几乎没了知觉，无法做出什么反应。但他能够迷迷糊糊感到拥上来的温热怀抱，这能稍稍带来心安。
 
六月末，夜刀神望着见底的溶洞，不禁感叹。充满力量的血池居然也有被用完的时候。该走了，俗话说得好，当世界不和你讲道理的时候，你最好先跑路，别把自己搭进去——这是夜刀神自己说的。
他把八岐抱起来，钻出洞口，张开巨大的蝙蝠翼手，和一年多前的冬天一样，向外头也不回地飞去，只是这次多带了个活的行李。
“大人。”
“嗯？”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您再给我讲讲天上的那面镜子，那什么眼睛吧。”
“你要往哪飞。”
“我听说平安京的海岸外，还有很多世界。”
他低头俯视一脸疑问的蛇神。风吹散了他的长发，贴在夜刀神的手臂上。
“唉，这样看我干嘛，樱花树又不是只有这儿能长。您就养精蓄锐，先准备去外面逛逛吧。”
他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八岐望着夜刀神的脸，最终呼了口气，闭上眼睛。耳边呼啸的风刮个不停。
“这次就相信你一回。”
END
*总之就这么轻飘飘地完结了，时间线上应该是庆祝23.6.21夜蛇吞合区，😗然后夜蛇酱美滋滋地去老钟玩啦，住进不周山和相柳打牌
 
中秋节番外
 
*是夜蛇酱到老钟后的生活，感觉太腻了ooc（但还是腻了！）
蛇神大人入住神秘邻国的第一件事，是将采购化妆品提上日程。
夜刀神踏进院门时，八岐已经再度穿上那件宝蓝色的神官狩衣，装扮齐全准备出行。新捏的蛇魔们好奇地探出头来，看着主人画眼影涂口褐。
几个月前他来时什么也没带，还一副濒死的样子，鬼知道现在这堆东西是哪来的，难道是浪费神力手搓的。
“您怎么出来了，您得回去。”
八岐抬起画到一半的蓝紫色眼皮，睫毛忽闪忽闪。
“我没那么脆。”
红发小伙入乡随俗，已经习惯了当地男子流行的款式，他不喜宽袍大袖，穿着棕红的圆领袍到处晃悠，倒是非常衬他，颇有种鲜衣怒马少年郎之感。
八岐觉得他远远望去像一块红薯，腰间的黑色腰带像捆扎红薯的绳子，还分叉。
夜刀神及时按住准备起身的蛇神，扶着他坐回椅子上——八岐不是很适应这种家具，一条全是脊椎的蛇当然不习惯长时间把自己弯成两个直角。夜刀神单膝跪地，伏在八岐膝上，无奈地嘟囔。
“大人……回去吧好不好？求您了。想要什么我去寻就行。您伤口完全没长好，还得静养一段时间呢……拜托了。”
虽然已经不算是老板的手下，但夜刀神早就习惯了把脑袋拱进蛇神怀里，改不掉。不过他是真的怕，最近连那事也不敢做，憋得蛇神闷极了。
八岐注视着他的后脑勺，停顿了一阵。
夜刀神感到自己的幞头被他挪了挪，可能是为了把软软的帽翅掰正。八岐又扶着他的肩膀，默默把夜刀神的脸抬起，在他的额头上落下温润的一吻。
“好。”
蛇神最后还揉了揉红毛小伙拢起的头发，便慢慢走回了里屋，夜刀神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怎么说呢，有点不适应这样的蛇神大人。
摸头是什么环节啊……好奇怪。
而且，为什么只摸一下呢……
不过让他一直待在院子里养伤，也确实闷吧。但胸口的伤势太深了，回头再带他出去。
 
然后，夜刀神就在附近的市集上碰见了八岐大蛇。
他又不束发，不戴帽子，背影望去还以为是女子，但个子又那么高，太好认了。
八岐感到了熟悉的气息，很自然地回了头，紫色的水晶耳坠摇晃着，折射出日光。
“夜刀神？快过来，帮我挑，实在是太多了。”
他依然是一副完全没有自觉的，理直气壮的样子，很自然地就牵上了手。
啊，为什么能理所当然开始逛街了。
夜刀神尝试分辨铺满小桌的胭脂纸，——都是些什么鬼颜色，染嘴巴的胭脂纸应该是红的啊。
算了，习惯了。要不要偷偷买张红色的，给他用？他似乎除了红色什么都涂过。
他正在问老板要黑色和紫色的款式，老板翻腾半天，就找到几张，挠挠头说过段时间专门做一批卖给他。
好吧。
不对。
为什么他第一次出门，讲汉语比猛学了好几个月的自己还好。
“为什么您从没来过这里，说本地的语言也能这么流利。”
“你走后，有一次临时自学的。”
“啊——可是我不会诶。”
“……回去教你。”
回去路上，他又蹲下来和野生蛇说话，大概是想让蛇当他的摄像头。这条蛇好大个，平安京没见过的品种，有点像眼镜蛇……？好像不是。黑乎乎的，脑门上的鳞片好大。
怎么转头看过来了，还会扁脖子。这明明就是眼镜蛇吧。
那条眼镜王蛇无视了夜刀神焦灼的目光，拱到八岐怀里，惬意地翻了个肚皮。
 
回了家，天还没黑，初秋的风吹得凉爽。
蛇神忽然转身，按住坐在台阶上忙于收拾包裹的夜刀神，骑着他，径直坐在小伙腿上。
八岐毫不客气地攀上来，手指点了点他外翻的袍衫领口。
“大人，您……”
八岐想习惯性用一点命令的语气——但他很快意识到，现在自己好像没什么力量。于是，蛇神采用了更直接的方式，就地开始解夜刀神的腰带。不过这是他不熟悉的衣饰，拆得丁零当啷乱响。
夜刀神心想，还不如像以前一样命令自己呢，至少还能语言拉扯回旋一下。
“……唉。要是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不用管。”
夜刀神拗不过他，干脆搂住了蛇神的腰。后者明显很满意，扶着他继续解衣。
他的身体依然是微微发凉的，动物本体的体温，所以更喜欢贴在自己身上取暖吧。
八岐伸手扶正夜刀神的脸，很主动地靠上来，那双柔软的唇像最轻薄的绵糖糕，把秋日融化在呼吸里。夜刀神反倒没及时应上，愣愣地看着蛇神近在咫尺的浓密睫羽。
所以，他就真的是用这种态度做交易的吗？还是只对自己这样？
真是太恶劣了，不愧是最坏的大坏蛋。和他相比起来，自己都显得如此善良。
以后得盯着他，再也不能让他再去和别人搞什么交易。
夜刀神转过身，将他压在地毯上。
 
当晚秋月如珪，浑圆得好似一轮银盘，红发小伙望着过于明亮的圆月，意识到了什么。
他翻开那册贴着剪纸画，五彩斑斓的本地日历，今天正是农历八月十五。八岐感到自发热暖炉挪了位置，也从被褥里迷迷糊糊爬起来。
“十五夜吗？”
“是的哦，在这里叫中秋节。”
“我白天在人类的集市上挑到了这个，他们说，按照风俗，这是今天该吃的。”
甜食爱好者八岐大蛇从布袋子里抽出装点精美的木盒，里面码满了棕黄色的圆饼小点心，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哦，味道很好，但感觉只能吃一个，再多要甜过头了……”
“怎么没有红豆馅的。”
夜刀神本以为被子遮挡的部分只有自己和蛇神空荡荡的下半身，结果里面又冒出来几条蛇魔的脑袋，抬起脖子眼巴巴地看着月饼。
“您不要在这里养蛇魔啦……怪怪的。”
“它们觉得被窝暖和。”
“我的蝙蝠也不会钻被子啊，就让它们在门口另搭个窝，在屋里逛没事，可是别来床铺打扰我们嘛……那要干脆在门口挂一盏灯笼吗？”
“嗯。”
夜刀神用脑袋在八岐腰上拱了一阵，站起身去挂今天新买的红灯笼。八岐望着他的背影，又把剩下的半个月饼塞到蛇魔嘴里。月光皎洁，毫不吝啬地撒进庭院与屋堂，留下一层清亮的水色。八岐看着他再度走近，伸出手去拉他，夜刀神握住那只手，坐回蛇神身旁。
“中秋快乐。”
 
*🐍学中文是指中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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