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乾】文无生

【泽乾】文无生

雨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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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乾】文无生

“二哥，你拿的是什么？”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凑到他二哥身边，盯着他手里那团皱巴巴老树根一样的东西，非但不觉得脏，只是一味的好奇。
小承泽嘿嘿一笑，反手就把东西塞进了袖子里。“是药材啦。可以治病的呢。”
“那它有名字吗？”
“听太医们说，好像叫当归吧。”
“当归。当归……”小团子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李承泽看他想得入迷，将那块当归又掏了出来，塞到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弟弟手里。
“喜欢就拿去吧。”
小孩眼睛一亮，“谢谢二哥！”说完就拿着那块药材研究了半天。
“噗，真是块木头。”虽说是嫌弃的语气，但脸上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的。他这个弟弟，当真生得一副好皮囊，被教育出来的古君子风范也着实令人佩服。
“二哥？你在…看什么？”正在研究“老树根”的李承乾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目光撒在他身上，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却发现这个放荡不羁的二哥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有点危险。他不禁扯了扯自己坐皱了的衣服下摆准备离开。衣襟随着动作晃动，露出了锁骨上的小痣。
李承泽舔了舔唇。

李承泽承认自己喜欢他。不是兄友弟恭的那种虚假门面，而是真真切切的情意，是一株只能在黑暗中，见不得光暗自滋长的藤蔓。但他丝毫不觉得痛苦。
每天例行公事一般在朝堂上把对方气得面红耳赤甚至有点气急败坏，在朝堂下都能哄回来。有时是一小棵新鲜的当归，有时是一盘清甜的糕点……而李承乾都那么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他知道二哥对自己好，自己自然不能只默默承受好意，实际行动当然是少不了。
他开始学画，从开始的轮廓，逐渐到五官，最后到全身像，他一点一点地练，一点一点地磨，只为将他心目中的那个人画得更加传神，更加真实。那么他就能拥有他了，拥有他的一切喜怒哀乐……
说来也真是可笑，当今的太子殿下居然生了这种有违纲常伦理的邪念。
他又掏出那块当归，已经被做成了轻巧的挂件，佩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他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些狰狞的裂纹，心中却在雀跃着。
当归，当归，归何处？
心安处。
这是他唯一的寄托。

他们各自都以为这事瞒得天衣无缝，却怎能料想这一切早已被庆帝看在了眼里。
“你说，他跟老二走得有多近啊。”高高在上的王似笑非笑地打探着消息，虽然只得出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但他什么都知道。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对吧。”他弹了弹手上的玉扳指，朝下首摆了摆手，那侍从唱了声喏，默默地退了下去……

“二哥！二哥！”小团子已经长开了，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逐渐有了棱角。在李承泽吐血的那一刻，他惊恐至极，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不论他做了什么，也根本没有意义。这场设好的局无论怎样都会达到它想要的结果。
“承乾，松手吧。”李承泽将手指从小孩的掌心中抽出，眼神中的淡漠看得李承乾心惊。
他们都不愿意这样，但生在帝王家，又有几个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除非他们能登上那个位置。
李承泽看着小孩紧咬着唇角心都要化了，恨不得伸手捏捏他的脸。可是这场戏，定是要做全套的。
他装作淡漠地摆摆手，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厌弃仔细一看却是很简单就可以分辨的。
可是李承乾没有。他只是低着头咬着唇，攥紧了拳头，眼神中的狠戾转瞬即逝。此刻，如果庆帝在场，那么他一定会在心里默默赞赏这个优柔寡断的皇太子，但是他不会想到，养蛊的后果就是自焚。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李承乾坐在画架前，迟迟不能下笔。他阻止着自己去想那个人，也不敢想。他害怕这隐\秘的心思会在点染之间全部泄露。他知道，这一切不堪，都是不可避免的。一切都有它的因果轮回。
李承泽盘腿坐在几案边，手中的葡萄不知已经被转了多少回，迟迟没有塞进嘴里。忽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光着脚在宫殿内穿行。翻箱倒柜之后，满地狼藉他都不去顾念，唯有那块靛青色的玉，温温润润地躺在他的手心。
我要把它挂在心上。他自言自语。
却不知，已经有人早他一步了。
他让谢必安找了宫外的工匠，将这一方小小的玉分成两半。一半刻成了长命锁，佩戴在脖子上。另一半雕成了玉章，南庆国二皇子的私人印章。
他伸手抚摸着印章侧面那个浅浅的“乾”字，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嘴角不住上扬。
他依稀记得小小的李承乾从皇后那里得了块玉作奖励后乐颠颠地跑来找自己的事。明媚的笑容几乎从他眯缝着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他就是我的阳光。

庆帝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上，摩挲着手中的箭矢。脸上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
兄弟反目，多么美妙的事情。
他的笑容几近癫\狂，看得近侍一阵心悸。
疯子，就应该有疯子的下场。

“你！污蔑兄长，禁足三日，不得抗命！”庆帝指着李承乾，吹胡子瞪眼，威严的样子将走神的李承乾吓得一激灵。
“儿臣知错。”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与地面的撞击声清清楚楚地传到李承泽耳朵里，可他自己就像是没有知觉一般，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眼神里全是淡漠空洞。
不是不害怕，是麻木了。
他最深爱的二哥在他痛恨的父亲面前将他指责得体无完肤。此刻，钻心已经不能够形容他内心的痛楚了。
他想起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一个人在被窝里偷偷流着泪，纵使有一肚子的委屈，只能自己将它嚼碎，痛苦地吞咽。
他承认自己是脆弱的，但是他从来不会放纵自己一直脆弱。
他开始慢慢伪装自己，浑身带刺。他学着那些令他厌烦的权术，学着像他父亲那样玩弄人心。
但这都不是他的目的。
他不屑为了这么一个位置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但让他倍感绝望的，却是他二哥的步步紧逼。
他魂不守舍地退出祈年殿，不见了日常端起的架子，剩下的只是落魄，看得李承泽心刺痛极了。
他们本意都不如此，但是结果却听从那位的意旨各自向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

“老二在和范闲见面呢。”李云睿搁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这个“侄儿”，从来都没有那么省心。
“嗯。知道了。”李承乾把头埋得更低了。装作一副认真赏诗的模样。
“当真不去看看？”
“不了。拉拢人心这种事情，我不如二哥。”
“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姑姑过奖。那侄儿就先告退了。”他拂了拂衣袖，起身离开，空留满心的落寞。
他站在宫墙外，将脖子上挂着的当归又取了下来。上面纹路，他早已烂熟于心。
他不甘心。攥着挂坠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凭什么我的一生只能由别人来摆布。

“洪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如此热闹？”
“杂家不知，不过听他们说，应是二皇子大婚的日子了。娶的是叶家小姐。”
“哦，是吗？呵……”他突然笑了，笑得那么恣肆，完全没有了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金玉良缘，不错……二哥真是得了福气。我还在禁足，您能不能把我带到宫墙上让我看一看外面的样子？”
“这……”
“若是为难的话，那就算了吧……”他腼腆一笑，仿佛还是那个守着本分的少年人。
洪四庠看着他，摇了摇头。虽说是庆帝派来打探消息，但这点小事还是不需要向他汇报的。
“好。”李承乾被他提着衣领带上了高高的城墙。
这金丝笼里关的是什么呢？他俯视这交错复杂的宫墙与石板路，冷笑着。
是狼子野心。
他莫非不知这场婚姻的实质，但是这样的决定却让他失望。
他那个傲视一切的二哥居然会为了那个位子不惜一切手段。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鲜衣怒马的少年新郎官虽眉眼含笑，但心中的失落却一滴一滴渗透心脏。他多么希望坐在轿子里的是心里的那个人，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那人正饶有兴味地观赏这场婚事并把自己当成局外人。
可是为了那一天能够光明正大的到来，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目送迎亲的队伍逐渐远去，听着渐行渐远的乐声，想象着那人一袭红色喜服的模样，苦涩地笑了笑。
“不过，叶家小姐也是个性情中人，与二哥应该合得来吧。果然，范闲的书里写得不错，木石前盟，终不敌金玉良缘……”他仿佛忘记了自己还在高墙之上，纵身一跃，落地时却毫发无伤。
洪四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宫中，他解开脖子上挂的当归，却看见它在取下的一刹那碎裂。
都说草木有灵，此话果真不假。

“这可是文无？”坐在东宫里悠闲喝茶的范闲打开几案上的香囊，捏起一片仔细端详了半晌，有些玩味地笑了笑。
“文无为何物？”
“文无者，当归也。”
文无，文无……
是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太子的位置，不要也罢。
“范闲，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什么？”
“我想出去。”
他到今天才开始正视自己这个心思颇深的三哥。但他仍然不解，也不搭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唉，”李承乾叹了口气，“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被至亲逼迫这手足相残，这样的痛苦你懂吧？不，你不懂……不管表面有多么富丽堂皇，这里就是个牢笼，牢笼底下是深渊……”
“我本不屑这个太子之位，你要，那便拿去……”
“呵，我也不想要。”他冷冷地笑了一声，继而转过头看向窗外的秋叶。零落凋敝，破败不堪。就像这摇摇欲坠的皇权，不是么？
“还有其他要求吗？”范闲撑着下巴，看见李承乾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做掉那位，护李承泽周全。”
“这……恐怕有些难办。”
“恐怕不是难办吧，”李承乾笑笑，从腰上解下一块玉璋，“这是我母后余下的势力，为了躲避那位的捕杀，暂时隐姓埋名，但都是忠义良善之人。定可护他周全。”
听闻此话，范闲笑出了声。
何必呢……趁早表露心声不是很好么？现在互相猜疑还要互相保护，这二位还真的令人捉摸不透。
“二位当真是兄弟情深，感人肺腑啊！那范某定当全力以赴，护二位周全。至于范某本人的要求，还请殿下成全。”
“何事？”
“无他，逍遥半生尔。”
“好。”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太子殿下莫要反悔。”
李承乾目送着范闲走出宫门，估摸着日子将近，就回屋提笔开始写“遗书”了。

“准备好了吗？”
他从鸽子脚上取下字条，边看边在阳光下站了半晌。
离开这里，离开锦衣玉食，纸醉金迷和心心念念的他。
这世间便少了一个机关算尽的懦弱太子，多了一个真真正正活成自己的李承乾。
为了这自由，他求之不得。

众人都慌乱着二皇子的叛军已临皇城下，但上面那位依旧是胸有成竹，没有半分慌张，似乎料定了这事情的结局。
但千算万算，算计不过人心。
五竹的狙击枪来势凶猛，令他措手不及，再加上各部隐藏的精锐，即使是大宗师也无可奈何。他有些意外，却依旧很欣慰。他本来未看好的老二，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砺之下，踩着兄弟的尸骨爬上了这个位置。将江山交给这样一个狠戾果断之人，比交给那个优柔寡断的皇太子要强得多。
苟延残喘之际，他留下遗诏，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庆帝崩。

与此同时，范闲早已在反抗的人群中隐去了身形。东宫已是火光冲天。
传言李承乾遣散了各侍从，独自转身走进了熊熊燃烧的宫殿之中，侍女看着他最后的回眸后尖叫着，哭喊着。
他在浓烟之中依旧高昂着头颅，一身的桀骜不驯表露殆尽。
“李承乾！”范闲寻了大半个宫殿却没有寻到人，在宫女的惊叫中猛然惊醒，连忙向屋里走去。“你不要命了！”
“你不信任我？”范闲冲进浓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我很相信你。”他低下头，“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我…不知道…你…你走吧……让我和这东宫一起化为灰烬。”
“疯子……”范闲暗自骂了一声，招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李承乾身后的五竹将他打晕。
对不起，这已经由不得你了……
翌日，以庆帝崩殂昭告天下，太子李承乾殉身火海追封昭烈，立李承平为太子，李承泽暂代摄政王。

“我们的交易结束了。”叶灵儿从腰上解下表明身份的玉佩轻轻放在桌子上。“望你不要食言。”
“当然……”李承泽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契约与休书。看似沉重的氛围却在他微翘的唇角之中轻松结束。但他知道，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他已经失去了许多。包括李承乾，
所以当范闲告诉他，李承乾毫无留恋地去了之后他所能表现出来的就只有苦涩的笑容。
毫无留恋。果真如此绝情？
他当然不信。只是他们都需要时间。
等我处理好这里的烂摊子，便去寻你。

江南的杏花微雨之中，一袭素色在青石板的小巷中踩出轻快的节奏。
“程先生！”小孩从门中探出头，看见来人后从袖子里掏出用手帕包着的糕点。“这是我祖母做的糕点，让我送给您尝尝。”
他回身去接过糕点。“麻烦你替我谢谢她老人家了。”
一言一行无可挑剔。小孩看着他这个温文尔雅的私塾先生，又是尊敬又是好奇。
传闻，先帝在时，他的父亲本是朝廷命官，后来新皇践祚清除旧势力，因而被削为平民才辗转流徙到这江南来谋得生计。
听祖母说，这也是个可怜人啊。只是何为可怜，他现在还不懂罢了。
“对了，阿启，我布置的作业完成得怎么样了？”
“回禀先生，学生刚记诵到范诗仙的‘高处不胜寒’，但不是很懂，还请先生赐教。”
“这个，从我个人角度来讲，一实一虚，实者，当是登高后的具体感受，虚者，可以理解为身处高位难以自保的无奈吧。”他见小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脑袋。“不理解就罢了，读书讲求不甚求解，但是范诗仙的诗名冠古今，值得记诵。”
“您可真是太抬举我了。”说话间从房檐上飘下一个人，“再说了，这诗是我从先哲那里背来的。”
“范大人谦虚了。”他行了一礼，“今日怎闲得出来游荡？”
“程先生怎么样？”范闲也不怎么理睬他，只是在小孩儿面前蹲下。
“先生很好，学识渊博且擅丹青，阿启很喜欢。”其实他喜欢的不仅仅是这些，更多的是李承乾屋前种上的满院子当归，和他老师略微精通的医术。他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像老师一样，就好了。
“喜欢就好，只是怕当分别的时候啊……”
“什么？”最后半句很轻，正在发呆的李承乾确是没有听见。
“无事，只是这天下风景正好，太子殿下不想着到处游览，只甘于屈身在这雨巷之中么？”他也觉得这话有些突兀，只是摆了摆手。“罢，罢，当我什么都没说，顺其自然吧。”语毕，他便背着手走进了宅子，只留得李承乾在原地。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走出了院门。

“程先生！您在吗？有人落水了，您快来看看吧！”被人敲开家门的李承乾正在作画，一不小心在画中人的眉心点了粒朱砂痣。但救人要紧。他放下笔带上并不专业的药箱出了门。
听来人说，元是哪家小儿不小心落水，有个过路的好心人跳入水中去救人，谁知道救人心切，忘记了自己居然也不会水。
“噗……”李承乾掩唇笑了。
一群人围在旁边，指指点点，有人惊呼着落水人的服饰华贵，惹得李承乾一阵好奇。
这地方，天高皇帝远，达官贵人不仗势欺人就已经是很好的事了，居然还会有人为了平民的性命如此冒险。想来也是个性情中人。
不过如今的朝中，应该尽是这种人吧。毕竟他二哥才不会像先帝那样昏聩狠心。
唉，怎么又想起他了，真是令人烦心。他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去，不觉加快了步伐。
“各位乡亲让一下，程大夫来了！”众人闻声散开一条路给他。
底下有人私语，只道这程先生能教书能治病，只是不思娶妻，看他腼腆内敛，大伙又不大好意思给他做媒。只能暗自揣度，这程大夫啊，是哪个达官贵人家逃婚出来的嫡子。
这么一想，那便不奇怪了。只是这先生怪得很，丹青作画，啥都会，可总是画着同一个人，从气质上讲，凌厉霸道，是个男子，可是看过粗略画中人眉眼的人尽说是个有飒爽英姿的女子。
知情人闻之，笑而不答，只道是感恩当今摄政王的恩泽，为他画的一副等身像罢了。
哦，原来这先生年纪轻轻就已经见过当今圣上了啊！
众人对他的敬意又深了一分。
但李承乾确是不顾这些虚名的，他依旧和和气气地与别人讲话，完全没有前朝太子的威严与架子。唯一能使他生气的，不过是病人不好好服药的倔强。但他骂来骂去不过只是“糊涂”二字。

他走上前蹲下身子，刚要仔细看看那人，却在看清的一瞬间愣住了神色。
“怎会是他？”他喃喃自语，脸上的惊慌被紧皱的眉头所掩饰。
“敢问哪位乡亲家可以借住几天？我那院子太简陋，不适合养病，还请哪位乡亲发发善心，给这位行侠仗义的兄台腾个地方。”
他直起身，朝看热闹的人群温文尔雅地行了一礼。
开旅店的李大娘呵呵笑了两声，“唉呀，程大夫，什么麻不麻烦的，有事只管找我们就好了，不用那么拘谨的。”
“那就谢谢大娘了。”
“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来个人把这位好心人抬到我家楼上的客房里吧。”
他看着人潮渐渐散去，自己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不该找到这里来的。李承乾走到水边上一捧水泼在脸上强迫自己镇定。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摄政王府独有的花纹。
不过，应该不是来寻我的，毕竟我已经“死”了。胸口那块血玉雕成的文无似在发烫，不然他的心跳又怎会跳动地这么厉害。
还是想太多了，肯定是巧合。他重又将令牌塞回袖子里，盘算着下一个居所。范闲说的不错，他是应该代他去看看这个曾经被先帝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天下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程大夫？大家都找你呢。那个好心人醒了，正要感谢你呢。”那个之前领路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边上，见他没有反应只好戳了戳他僵直的背。
他如梦初醒般回了个微笑，“不必了，救他是我的本分，李叔，我看他像是京城里来的贵人，您可以问问他远到而来的目的，要是寻人的话，您就帮个忙，若是他问起我来，就说这里没有这个人。”
李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程大夫，不要怪老夫多嘴，这究竟是为啥不让他找到你呢？”
“……”他沉默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您不要问了，帮个忙就好了，您和李婶帮我照顾好他。不然当今圣上怪罪下来，我们都承担不起。拜托了。那我先走了。”
还没有等到回答，他便火急火燎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他便起了个大早，悄悄地收拾着行李。他将那卷从宫中带出来的画展开，指尖一点一点拂过画中人的剑眉星目……
我想你了，可是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那我们注定要分别。
所以不用派人来寻我。
带着旧画，前一日还未完成的画像和画具，他踏上了漂泊之旅。
那一天，阿启撑着伞站在雨巷的一角，手中捏着一封信，却迟迟没有等到那个教他读诗的夫子。李婶在紧闭的院门前停留许久，看见了夹在门缝里的一张宣纸，正面画着村中池塘里的荷花，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伸头看去，满院的当归在风中恣意生长。
以后要多来打扫，不然爱整洁的先生回来，肯定会不高兴的。

“咦？范兄，你的这幅竹是哪里淘来的？”
那富人背着手，不甚在意。“怎的？贤弟识得？”
“那是当然！这可是江湖中广为流传的文无生的画啊！”
“是他的？”
“我是不会看错的！”
“你们在聊什么？”范闲从后面拍了拍范思辙的肩膀，吓得那人一激灵。
“诶？哥，你来了？我们这不是在赏画儿么。这位仁兄说这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文无生的手迹。”
“这位仁兄说的不错。”范闲垂下手，摩挲着腰上那块令牌。“我恰好与这文无生相识，你若是想要，我便可向他求两幅。”说完抬手宠溺地摸了摸自家弟弟的头。
其实不用求，每年都会有人送过来的。
话说自弃官归隐之后，这小范大人便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安顿了一家老小。但慕名而来的拜访者实是不少，后来被逼无奈，只好举家搬迁到了僻远的地方，设了门房专门挡客。
但总有挡不住的人，比如现在乘舟而来微服私访的摄政王。
似是早料到一般，小范大人从府中恭恭敬敬地出来相迎。
“不知摄政王远道而来，草民范某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都说了不必多礼，今日找你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在京城里待久了，出来散散心，找兄弟一起叙叙旧。”李承泽将他扶起，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恐怕是别有用心吧。范闲偏过头去干笑了两声。
有了贵客，范府上下不得不开始了久违的忙碌。作为一家之主，范闲是应尽地主之谊的。
不料聊得酣畅淋漓之时，门人突然来访。他招过人在他耳边私语。
“少爷，文无生求见。”
“这个……”他看了看李承泽，挣扎了一会儿，决定继续扮演那个隔绝牛郎织女的可恶的王母娘娘。“你就告诉他，家里有贵客，不便相见，请他日后再来。”
他觉得自己的牙有些疼。
李承乾是个明白人，早在进城时看到不一般的仪仗就知道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于是他留下了画和信，踩着水离开了。
门人刚将画送到，就被李承泽拿了过去，展开一看，原是一枝沾了露水的梅花，边上题了范闲背过的一句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落款为文无生，没有留印。
“不知范兄居然与大名鼎鼎的文无生交好？”李承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引得他一阵干笑。
“不敢当，不敢当。我看二殿下您来这里不久想必对这里的民风民俗应该甚是感兴趣。不如草民带您去看看？”
“你是知道我的习惯的。”李承泽看着对方目光躲闪，已经猜到了什么。
“那是当然，喜欢热闹却讨厌人潮。清街搭亭这种事，我还是办得到的。”
“那就好。”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继续低头赏他的画。
那笔迹真是越看越熟悉。
他脑中突然闪过那个拿着当归不忍放下的小团子，一丝酸涩爬满心头。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不知这次有没有这个机会……

正在低头看路的贺陶被迎面而来的侍卫吓了一跳，一个踉跄就要摔倒，这时一个白衣男子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温润低沉的声音摄人心魄。她抬眼看去，只见一斗笠。
这大晴天的，戴什么斗笠？真是个怪人。她吐了吐舌，道了声谢跑开了。那男子混进人潮一起离去，走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那个坏习惯真的还是没有改掉。身为君王，应该懂得与民同乐吧。他摇了摇头，将斗笠取下背在身后，散开的头发似被墨色氤氲，看起来柔软至极，就像他的性格一样，易被人拿捏。
坐在亭子里的人突然被褐衣粗服中那一身白晃了一下眼睛。
“范兄，你不觉得那个人有点熟悉吗？”
范闲回头去看，却早已不见那人踪影。“不知殿下说的是谁？”
“没事，可能是批奏章批久了，眼睛有些不好使了。不过范闲，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范闲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心里道，一见面时就问我这个问题，现在还问，烦不烦òᆺó我记得我当时给了明确答复的。但这心里的小九九只能憋着，他露出招牌式微笑，“当然相信了，殿下。”
“我却是不信的。”李承泽把玩着一颗葡萄，嘴角虽然微微扬起，但那抹苦涩任是局外人也都看得明明白白。

李承乾从茶楼出来，刚要将斗笠戴上，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你没事吧？”他站稳脚跟，顺势扶了那人一下。
“呃呃呃，没事…咦？怎么是你？”贺陶还没抬头就听见前几天遇上的声音。“真是太巧了哈哈哈。”她干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谁料不远处传来丫鬟的声音。
“小姐？小姐？你去哪了？快和我回去吧！”
“其实你可以先进茶楼里避一下。”
“有道理。哈哈哈哈，不好意思，那我进去了。”她尴尬地匆匆离去。
其实李承乾现在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这位公子？冒昧问一下，您有没有看见我家小姐？”
“不曾。”他微笑着回答使女，那丫鬟道了声谢，又去其他地方寻人去了。
“好了，你可以出来了。”李承乾理了理被抓得有些皱的袖口，漫不经心地说着。
其实李承乾根本不会撒谎。刚才的他真的很慌张。
“多谢先生相助。诶？先生，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李承乾以为她要看画，下意识遮了一下，“没什么，就是一些画具罢了。”
“先生会画画？太好了，家父近日想寻人为祖母画庆生像，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帮忙？”
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李承乾想着最近有些不便出门，只能找个地方躲个两三天，等那位回去了再独自一人游山玩水去。毕竟相思着实令人痛苦，可是几天前那惊鸿一瞥便可医治百病。
至于为什么不去寻他？若是天下之人都知道现在的摄政王与前太子混在一起，兄弟乱（伦），那可是会成为天下笑柄的。于国于他都是负面影响。他才不愿意让李承泽为了自己这个戴罪之身被人说成是昏君。何况距离产生美啊。
哦，最后一句是范闲告诉他的。

“爹！爹！我找着会画画的人了！”可是等贺陶回到贺府时，府里已经有几个人来谋职了。但看个人脸色，结果似乎并不理想。
贺老爷看着自家女儿毫无礼仪可讲，又训斥不得，只得叹了口气。看见堂前又多了一个人，也不说话，只是递过一张宣纸眼神示意贺陶把人带到案边。李承乾认出了桌上画的笔迹，是他几个月前送给旧友的“鹊踏枝”。玲珑可爱的喜鹊在桐树枝头仰头欢歌。
正不解之时，贺老爷说话了；“请您来是为了给家慈画贺寿图，这图要得人之神韵，还请先生临摹一下这幅画，好让老夫……”
“不用临摹了，我自己画，您想看什么？”李承乾出言打断他，语气里透着一股高傲。
“这……您就画个寿桃吧。”
他点了点头，提起笔，先用清水润了笔，在白色中蘸了一下，又拿到丹砂中染了笔头的一半，再用清水释了色，最后笔尖处染了丹砂。只见他将笔点在宣纸上，用力适当地旋了一个圈，水灵的桃实，粉红的桃尖便一气呵成，跃然纸上。
技术之纯熟令人叹为观止。
“那就有劳先生了。需要老夫安排住处吧。”贺老爷看着他身后背着的行李，笑了笑。
“那就叨扰了。”李承乾拱手道谢，随下人去了厢房。
贺之廷看着少年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继而盯着桌上的寿桃看了半晌。似是看出什么端倪，他捋了捋胡子。
“爹？爹！想什么呢？”贺陶等得有些着急只好戳了戳自家父亲的背，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这个先生很厉害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他应该就是这幅画的作者。”说话之时，贺之廷指了指桌子上的喜鹊，“何止是厉害，你简直是带回来一尊大佛啊……”
“有…有这么厉害么……”她嘟囔着，其实心里暗自雀跃着终于没有为爹爹添麻烦。
“话说，阿陶，你在哪里碰到他的？”
“这个……就是……”见贺陶支支吾吾半天，贺之廷不用猜也知道这丫头肯定是趁自己不在家又偷偷跑出去玩了。
“唉”，他无奈极了，可是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怎么办？宠着呗。“你说吧，我不怪你。”
“真的？谢谢爹爹。”她拉着贺之廷的衣袖，“就是前几天灯节，我在街上走着，突然被人推了一下……”
“什么？有没有伤着？”
“没有没有，幸亏那个先生扶了我一下。我听那个侍卫说是什么燕王来巡查……”
贺之廷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几天，汴州可是真的很热闹啊。

三日后，贺大人家设宴，邀请亲朋好友做客，好不喜庆。
“今儿是什么日子？”茶楼上，李承泽问范闲。
“地方父母官贺大人的母亲过七十大寿，请人吃饭呢。”
“没请你？”
“不想去。”
“去看看？”
范闲看眼下也拒绝不了，只得点点头，不情不愿地去了。
此时的李承乾正在后堂为贺老太太的画像添点祥瑞。
贺陶领着丫鬟到厢房里打扫卫生，看到桌面上摆的画轴，好奇心顿生。“你们先出去一下，等我叫你们。”她把丫头们都支开，轻轻地打开了画轴。
嗬，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活脱脱一美/人图，哦，仔细一看，是美/男图。
画中人一双丹凤眼妖冶得勾人心魄，只需一眼便可让人沉/沦。微微上扬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不知是画者有心还是观者有意。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卷好，放回原位，出门招呼丫头打扫。“小心点，不要弄乱了先生的东西。”说罢自己溜回房间换了一套男装混在集会的人群里。
门外，贺老先生忙着接客，猝不及防被突然出现的范闲吓了一跳。
“范丞相！有失远迎！”他忙行礼，被范闲一把扶住了。“其实我本不想现在来的，但我身边的这位大人偏要来凑个热闹，贺大人体谅体谅。”范闲在他跟他耳语。贺之廷看那男子气度不凡，猜了个大概。
“皇亲？”他悄悄回了一句。
“不是……”范闲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么明显的吗？回头一看，的确，气质上就有压倒性的优势。
“是范某远亲。”
“哦~”这贺大人也是心知肚明不再深究，只尽了东道主之礼就放任他们随意看看。
贺陶换好了衣服，一头扎进人堆，听着不知谁家的公子聊着京城里的时事和八卦。
“我听说啊，这前朝太子其实没有死，只是换了个名姓隐姓埋名罢了。”
“那倒不一定，仁兄真应该好好了解一下前朝的夺嫡之争，二位皇子可是难分伯仲，如今废太子落了马，当今执政者定是要斩草除根的……”
“我看未必啊……”聊的正火热，一阵慵懒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这位仁兄有什么高见？”众人被这声音吸引了去，都纷纷扭头看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说的不无道理。但你们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什么？”
“私下议论前朝旧臣可是逾矩的……”
此言一出，闻者色变。
“这……”眼前这人气度不凡，在座的又各是富家子弟，不好知法犯法，都支支吾吾了半晌不再多嘴。倒是贺陶盯着他看了许久。
他感觉到有道视线撒在自己身上，只是低头走进了花园。

“出来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听闻这话，贺陶吐了吐舌头，从假山后面探出头来。
“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没事没事，就是觉得您有点眼熟呢。”
“哦？孤……我一直都住在京城不曾离开，从未见过姑娘，想必是姑娘认错了吧。”
“没认错，没认错！刚刚还看见的呢！”
闻言，李承泽挑了挑眉，目光灼灼。
“不是……”自知说错了话，她眼神躲闪，“我是说您……算了算了，我说实话好啦！”她深吸一口气，“我……我是在程先生的画上看见的……”
“程先生？”李承泽不解。
“哦哦哦，就是那个给我祖母画贺寿图的那位先生……爹爹没和你们说吗？程先生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呢。”
“……没有……”
“那您要去看看吗？”贺陶主动请缨，想把自己留给对方的不好印象消除掉。
“可以？”
“程先生在后庭，说是他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我们悄悄地过去。”说着眨了眨眼，背着手猫着腰从假山的狭缝中挤了过去，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噗……”李承泽看着她的背影笑出了声。
“诶，不是，您笑什么？”
“你让我想起一个朋友。”
“谁？”她下意识地就喊了出来，有感觉声音有一点大，只得捂着嘴。
“京城守备的千金，不，现在应该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姐了。叶灵儿叶小姐。若是相识，你们肯定会变成朋友的。”
“高攀不起啊……”贺陶拖了个气音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可能认识叶小姐？除非你……你是……”
李承泽微微颔首，一副“就是你想的那样”的神情。
“不不不是吧！那这个程先生……”
“就是我正在找的人也说不定呢。”贺陶看出来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明朗，没有预兆。

后院里，李承乾端坐在画架面前，手中的毛笔在勾勒着仙鹤的轮廓。笔笔丰盈，鲜有枯墨。
许是太投入了，听见脚步声竟也不抬起头。
但那脚步声只在靠近一点点后就停在了门外。
“怎么？不进去看看？”贺陶放低了声音，与他耳语。
“不必了，远观便可。”说着便揣起袖子倚靠在墙边似是在发呆，实则余光定定地看着作画的人。
果真是他。
心中有一种没由来的雀跃，在默默的注视下慢慢疯长……

应是画的差不多了，李承乾将笔放在笔洗上，起身伸了个懒腰，顺手将用带子系起来的衣袖放了下去，转身施施然走出后院。
“他住在哪儿？”就在这前几分钟，李承泽在贺陶上引领下摸进了李承乾住的厢房。
房间内的陈设是陌生的，想必是刚来不久。桌案上摆几副画卷，工工整整地堆叠在一起。博山炉内还残留这几分用来安神的沉水香的余烬。
还是不能睡得安稳么？他捻起一点细灰放在鼻子下面轻嗅，熟悉的沉香味却变得比从前更浓郁。看来这难眠之症还是愈发愈严重了。
沉思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人并没有着急着进来，只是背过身去将房门关上才慢慢走进里屋。

李承乾看着桌案上的画轴有被翻动的痕迹，下意识皱了皱眉，转头就看见李承泽端坐在床上，眉眼带笑地看着他。
“你？！！”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捂住了嘴。
“嘘，别出声。”李承泽将手指抵在那人唇上，不料对方却是挣扎得厉害，不禁玩/味地笑道，“怎么？不想见我？”
“没有……只是……”李承乾艰难地开口却被那人打断了。
“不要说，我知道。”他别过头去，眼神暗了暗。“不过是怕所谓朝中重臣上书弹劾我罢了。诶，不是，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不懂……”李承乾也闹别扭一样偏过脸不去理会他。
“我不懂？是！我不懂！”李承泽突然发起狠来，手死死攥着他的衣领。“我不懂你，那你就懂我吗？承乾，不要再闹别扭了，跟我回去吧，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想你……”
“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一件事……我……”李承乾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半天却不说话。
“你不是和叶家小姐结亲了么？不是暂代了摄政王么？怎么有着时间出来闲逛？”他抽出被人攥得死死的袖子，习惯性地抹平了褶皱，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了两句似是家长里短的话。
“近来南方涝灾严重，朝中元老大多称疾不愿赴任，年轻一点的官员又没有什么经验，思来想去只能是我去……”李承泽垂下眼眸，淡淡道。“怎么，吃味儿了？”
“当……当然没有……我……”他移开视线，背过身去，不知别扭给谁看。
“噗……”终是没忍住又笑了出来，“你就是吃味儿了……”李承泽站起身，从身后环住了人，手掌在腰上反复摩挲，“瘦了呀。”
“哼，是变强壮了！”李承乾赌气一般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又继续保持沉默。
“好啦好啦，答应你还不成吗？真的是……”语气宠溺。下巴抵在那人的肩上，笑容温柔又无奈。越发变得任性了呢，不过还是很可爱啊。
“还有那个什么婚约，早就解除了好嘛。还记仇呢？”李承泽将头埋进肩窝，闷声笑出来。
“哼……”李承乾拍开他要来刮自己鼻子的不安分的手，板着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李承泽的余光看见微微翘起的嘴角，也兀自欢喜，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房门突然响了。
“程先生？你在吗？老爷请您赴宴。”
“嘁……”听见身后的人不爽的嘘声，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先回去吧。”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抬手掩住自己的嘴。趴在他肩上的李承泽感受到轻微的颤动，才发现人早已经笑得不成样子。
有点莫名来火。他想着便伸手在对方脸上捏了一下。嗯，和小时候一样，手感很好。
“好啦，好啦。”李承乾再次拍掉在他脸上作乱的手，从怀里挣脱出来，“去吃饭啦，画了一上午的画，我都饿了。”
真是的，都这么大人了，还撒娇。李承泽看着自家弟弟闪闪发光的眼睛，感觉在其中看到了满天星。“看来是食物比我还重要呢……”他假装痛心地感慨着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本想着李承乾微笑中略带讽刺地回他两句，却等来了十指相扣的温柔。
“没有的事，别瞎说。”李承乾捏了捏手中纤细修长的手指，感受着因写字，练习骑射而留下的薄茧，回想起多年以前牵着二哥的手一起放风筝的日子，一时竟失了神。
“想什么呢？”李承泽一把拉住快要撞到路旁灌木丛的李承乾，没好气地开始打趣。“真的这么饿？都分不出一丝力气看路？”
“当然不是饿的……”他右手扶额，只觉心累。
“话说，阿乾……文无生…是你吧。”李承泽看似无意地问出声，实则在心里打了好长时间的算盘。他收紧了相握的手，感受着微微的颤抖和那人手心渗出的一层薄汗，本就心知肚明的事情更加真切。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啊……”掉马的人也不慌乱，似是早就知道了结局一般，深吸一口气大大方方地揭开了身上的伪装。“是我呢。怎么看出来的？”
“那幅‘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我记得你画梅的习惯哦。”不喜圆满，每一朵上都有瑕疵。“而且过了怎么久，你好像只画东宫门口的那株老梅呢。每天从那里经过，我可都记着。”
“你……”他眉毛微皱，努力回想着，“是我前两天送给范闲的？”
“对啊。”
“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也对。”他供认不讳。
“李承泽！你居然给我下/套？”
李承泽一脸茫然，很明显是被自家弟弟莫名而来的怒火吓了一跳。
我不是，我没有！！
正混乱之际，他们听见了陶瓷碎掉的声音。
“李…承泽？”端着酒迎客的贺大人在短暂的大脑当机之后手一抖，青瓷酒杯落地，碎了。“下官拜见摄政王。”
“……”李承乾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你起来吧，不必多礼，孤…我今日只是以朋友身份来参加令堂的寿宴而已。不过……忘了带贺礼，就过几天差人送过来吧。”他尴尬地笑了笑，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贺之廷。
“这……”贺之廷抬眼看了看站在不远处以手掩面，不住咳嗽的画师，心下了然。
“好了，大人，您该开宴了。”狐狸不着痕迹地掸了掸袖子上沾的灰尘，继而小声嘟囔着，“真是的，我也饿了。”
寿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菜，只是清清淡淡的家常味道，恰好合了李承乾的胃口，但对口味较重的李承泽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身旁的李承乾慢条斯理地夹菜，细嚼慢咽，似是很享受这素淡的味道。微微勾起的唇角溢出欢愉的笑意。
李承泽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旁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光芒在眼底翻腾。凭他吃得再怎么香，自己愣是一点食欲都没有。
贺之廷无意看到勉强才动了筷子的摄政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几乎是颤抖着对身旁吃得不亦乐乎的范丞相委婉地表达了内心的恐惧。
“哎呀，没事没事，我们王很随意的啦，不会因为饭菜不和胃口这种小事发怒的啦。”而且，太子殿下可是很开心的，他不会怪最你，甚至还会嘉奖你。md，死给。范闲暴躁地戳着碗里的面食，敢怒不敢言。婉儿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吃饭，啊啊啊啊啊，好气哦。贺大人感受到了强烈的怨念，强行把自己的头扭了回去，专心致志地挑着鱼刺。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碗中鱼。
“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吃甜食呢。”范闲看着李承泽不停地向李承乾盘子里夹茯苓糕，玉带糕，被这暗戳戳的秀恩爱方式秀了一脸，不禁更气了。啊呀，一不小心就开了个嘲讽模式呢。
声音虽然不大，但耳尖的李承泽还是听见了。“怎么，范爱卿有异议？”范闲立刻在他的眼神示意之中败下阵来。
不敢不敢。他干笑两声，低头继续吃饭，好不容易才熬过这半个时辰。打死我也不做那个隔绝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了，真是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愤愤地想着。
话说这泽乾二人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贺家时，贺陶追了出去往李承乾手里塞了一块玉。“先生，你落东西了。”他摸了摸/胸口，感受到玉器的温度后不解极了。“没有啊……”
“不不不，这是爹爹给您的谢礼，爹爹说您可以和殿下一人一半。”当然，她爹是绝对不可能说最后半句话的。
“还有啊，能不能请您帮我给素未谋面的叶小姐带封信？”她腼腆笑了笑，得到肯定回答后就立刻转身离开。嘛，磕到了呀，说不定叶小姐就是那本名闻天下的传奇的作者呢。

“报，南方涝灾的赈济工作差不多完成了，但京城中问题繁多，陛下急召王回京。”正看着李承乾作画的李承泽皱了皱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尽收眼底。
就算不愿意也不用表现地这么明显啊喂。士兵在心里默默吐槽。
“那就说好了，我先回京，等承平能够独挡一面了，就来儋州跟你一起隐居山林。”
“好，我等你。”

两年后，儋州
“阿启！你过来！”李承泽拉着嗓子不怀好意地叫着正专心致志背诗的阿启。小孩被他吓了一跳，直往自家先生身后躲。“李承泽！你又吓唬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真的是……”李承乾毫不留情的用书卷在李承泽和阿启头上留下了纸上的墨香味。
“阿启，长大后想要干什么？”
“当辅佐帝王，致君尧舜上。”
“好！那就从策论开始吧……”李承泽从屋子里搬出一堆的书籍，搁在地上。“中秋之前看完哦。”小孩问也不问，抱起书就跑。
太好了，终于没有人打扰我们了，他舔了舔唇，盘算着怎么把人吞入腹中。
与此同时，叶灵儿在收到来自远方妹子的消息后突然有了灵感，开始奋笔疾书，开拓事业线……
李承平在皇家园林中赏着初春的老梅，忽遇侍从送来的带露琼枝。好一个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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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乾】文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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