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城隍（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7/03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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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有个对民俗感兴趣的奇怪男子，还知道你能看见物品的记忆？”听完叶献描述，海柳咬住大拇指甲沉思，“不应该啊，这种人多半是修补师。可你的事情我们都保密，还能有谁知道。唉别管这些了，你没事就好，快和我走！”
“怎么了？”见海柳神色慌张，叶献担心出大事了。
“呃……怎么说呢，特殊情况，你马上就知道了。”海柳一路小跑领着叶献回赶，在巷子里左绕右绕，来到一处很是宽敞的院子。
这里竟也有一座“城隍庙”，但肉眼可见的敷衍：牌匾上的字提得歪七扭八，大门故意做旧显得“历史悠久”，再煞有介事立个石碑，上面都是杜撰的历史介绍。不同于庙内各类古树，这里都是统一修剪的低矮青柏，枝杈瘦削，营养不良，显然最近才从园艺市场批发采购。但它们承担的愿望却格外沉重——数不清的红缎与铁锁构成爬墙虎，从枝头蔓延到根部，占满每一个裸露的空间，似要把这些可怜的绿植活活绞杀。
此外，院落崭新，干干净净的青石地板之上，竟摆放众多桌椅与遮阳伞，旁边还有打着霓虹灯招牌的城隍庙特色咖啡厅。大批的游客流连于此，他们掏出手机，热火朝天自拍留念，或买来饮料坐下啜饮——和一墙之隔古老的庙宇判若两地。
叶献甚至发现地面很贴心地标注了浏览路线，还在每个打卡地竖起醒目立牌，就差把地图直接怼游客脸上。这里与城隍庙的主殿位置相反，加之路上错综复杂，估计有相当一部分游客不熟悉地形，被引到这，错过了真正的城隍庙。
而海柳口中的特殊情况，不是付丧神斗殴，也不是百器冢作乱，而是——
院落中央，大波游客正争吵不休，很快演变成互相推搡，甚至有大打出手之势，周围围观群众颇多：他们都抢着把写有愿望的木牌挂上院中央的树上。
那棵古树早已枯死，枝杈挂满木牌与红绳，宛若枝繁叶茂。旁边的告示牌把树划为多个区域：求财、姻缘、平安，想要什么愿望，只要在规定区域挂上木牌即可。
树顶还用红绳绑着一面镜子。
但僧多粥少，树上空间有限。为了谋求一席之地，人们摩肩擦踵，摩擦自然少不了，更有人很早就来排队，苦等一小时还是近不了树。
海柳侧身把叶献护在怀里，来到人群外围寻得鹤天与业因。
见叶献满脸疑惑，鹤天叹气：
“城隍庙附近的付丧神嫌人类吵，不知道投诉了多少次。咒禁科就开辟个新院子，造了个假庙，专给这些只来打卡的外地人嚯嚯，免得扰乱庙里清净，顺便赚点外快。找你回来，也是怕你被人群冲散。”
“那他们……”叶献望了眼争执的人们。这些人固然聒噪，但不算威胁，为何海柳他们如临大敌？
“因为大部队还没来。”
鹤天话音刚落，只听得院外嗡一声炸响，黑压压的人群压上来：是那些听闻城隍庙许愿灵验，从各地赶来但不得其法，找错地方的许愿者们。他们要么在旅游杂志看到了这里的介绍，要么口耳相传听闻这里的传说，总之对此处寄以厚望。
“你俩躲到角落，我和海柳去去就来。”鹤天把叶献和业因留在原地，和海柳上阵。
来访者的祈福简单粗暴，没有礼仪，更不顾当地风俗。这些人拥挤而来，无视周遭“保持安静，神佛需要休息”的标语，要么拖家带口，让小孩骑在石像上拍照留影；要么对着不认识的神像念叨“菩萨保佑”这类，接着点燃重金求取的高香插进香炉，再拥挤去院落中心的人造老树，为满树的铜锁或飘带添砖加瓦——最后，人们往功德箱一掷千金，作为此次巡礼的终点。
有人随身携带喇叭，播放高分贝佛经，朝路边一尊小雕像拜了又拜，还煞有介事对周围人介绍这是地藏神像，专管积德行善，惹得周围人纷纷参拜。
“您好，这是景区的垃圾桶。我知道形状很别致，但请别拜了。”鹤天看不下去，上前提醒。
更有人鬼鬼祟祟，拎起满满一桶鱼，看准机会，稀里哗啦倒进院落井内。
“哎哎哎，你怎么不把自己也放生？放生池在外面！”海柳怒嗔，箭步冲去制止。
在隔壁园林有座放生池。鉴于池中已严重满员，城隍庙的工作人员会定期偷偷打捞，转卖给其他店铺，商家再卖给放生的信徒，实现可持续性功德循环。
但总有人别出心裁。放生大军拥挤不堪，隔着老远就听见海柳扯破嗓音怒骂：“哪个天才把海鱼放生到淡水池里？脑袋进海水了是吧？！”
众人嬉笑怒骂间，不知谁行李散落，其间乌龟、青蛇和蛤蟆满地蹦跶，爬上倒霉路人的鞋子，惹得满场尖叫。
业因默不作声看着，一副认真学习模样，怕不是要被灌输奇怪的知识，倒是叶献被这场闹剧惊得目瞪口呆。
不消一会，人群里又爆发出争吵：
“唉？你有没有素质啊！”
“别挤别挤！急什么！到你了吗！”
“闹什么，我先来的！”
在骚乱中有人被激怒。这人等了半天都没能许愿成功，羞恼之下只见他伸出手去，竟将最矮的枝杈直接撇断，满枝同心锁和红绳也应声掉地。随即他愤然离场。
此番举动令人始料未及，又来去匆匆，因此无人阻拦。可纵使他已离开，此举却如火花落入干草，转眼间点燃民怨化作烈火，每人头顶都仿佛火光冲天。
毕竟他们等得太久了。
“行，都不让我挂是吧？”一位男子高吼着效仿，“那你们也别想许愿！”
他野蛮推开前面的许愿者，抢下别人的许愿牌，把自己的木牌挂上树。
千里之堤，一触即溃。
口角升级为推搡，原本勉强稳定的秩序彻底崩塌，众人耐心见底，不再排队，一窝蜂涌上前去。
现场大乱。
此刻海柳鹤天忙于维护秩序，被挤到远处无暇脱身。叶献在旁大声疾呼，奈何势单力孤，根本无人理会。
这时，叶献发现身旁空空荡荡，再一看，业因突然出现在人群中。
叶献慌了神。一来是不知何时小女孩已经混入人群，眼看要来到纷争中心；二来担心纷扰的环境刺激到业因神经，让她野性大发痛下杀手。
但太迟了。腥风血雨在所难免。鹤天他们就算神通广大，也不能冲破阻隔瞬移而来，而普通人类在业因面前简直吹弹可破，不堪一击。
女孩都想下意识捂住眼睛，好让自己看不到惨剧发生。但她鼓起勇气想挤入人群，警告大家危险在即。此刻她只觉呼吸急促，气血上头，脑袋里乱作一团，好像下一秒被夺走生命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恍惚间，周身剧痛，一股力量无法控制在体内横冲直撞，似要从每个毛孔喷薄出去。她甚至又看见惊走落尘的紫色静电正从自己身边一闪而过。
周围突然重归于静。回过神来，却不是想象中的炼狱景象。
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小少女，不知何时手捧一束红花，踮起脚尖，将花朵举至争吵的人们眼前。
院落安静下来。人们惊讶，疑惑，犹豫。业因笑容依旧，她执拗地将扬起白皙脸蛋，为素不相识的人们送上艳丽红花。
她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终于，有人弯腰接过她递来的花，点头道谢，将红花系于木牌之上，再挂上枝梢。气氛缓和，纷争停息。
在业因四周，又有细碎的以灵碎片缓慢漂浮。
而这时，喘着粗气在一旁哑着嗓子高喊“危险”的叶献，就格外突兀了。
众人“嗡”一声爆出大笑，叶献面红耳赤，只嫌地上砖缝太窄不容跻身。许完愿后，人们恩仇相泯，互相祝福后尽数散去，而还未许愿者安静排队，不推不嚷。
整个世界焕然一新。
业因蹦蹦跳跳来到叶献面前，把剩下的花朵一股脑推进她怀里。
这波游客终于离开了。很多人专挑吉时登庙祈福，此刻“吉时”已过，意味今日人流高峰结束，大家也可抹汗喘息。
叶献红着脸把业因领到鹤天面前。海柳尚还疑惑，鹤天已心领神会。他为女孩们递来凉茶，邀请大家在竹椅坐下。
面对欲言又止的叶献，鹤天只是面无表情被业因蹭着，他手中把玩念珠，仰头看天徐徐道来：
“传说中有一种毒草。若它生长在贫瘠之地，只有淤泥污水浇灌，承受干旱与低温，再加上外物袭扰，它便失去了开花的能力，而是长出无数毒针御敌。同时它将根系深入地下掠夺水分，释放毒素污染土地，令周围寸草不生，以此变成蛇蝎都避之不及的剧毒之物。”
“但若将它移植到丰饶之地，用清泉灌溉，辅以适宜温度，悉心养护，它非但不会长出毒针，而会开花结果——它结出的果实，是能治愈百病的灵药。”
叶献听罢，恍然点头。
“对我们而言，只要那棵毒草不再伤人便行。至于那包治百病的果实——还请你将其保密，不要让她被打扰为好，因为果实被人摘下，毒草也会枯萎。”
至此，海柳也总算弄清叶献的顾虑，她大大咧咧笑道：“放心！我来翻译下：业因小朋友早就被驯服啦。不然一个百器冢在街上乱转，步摇都恨不得与她绑一起呢。而且业因原本的杀气可以逆转，变成抚慰情绪的特殊以灵，这只有她才能做到哦！这可是机密，都是自己人，就告诉你啦，别外传。”
“你这家伙，净破坏气氛。”鹤天扶额叹气，却话锋一转，“我们才打扫一会，就得跑出来维护现场。那些人简直蝗虫过境。叶献，能麻烦你帮我们一起打扫么？我们还有咒禁科的例会参加，得加快速度。”
叶献自然不会拒绝。

此刻院中人流减少稍许。无论是树顶还是门头，乃至院墙高处，都悬挂雕刻奇异符咒的圆镜，居高临下将整个城隍庙俯瞰。
自称“避役”的眼镜男子从角落现身，摆弄胸前的香炉胸针。接着他手举镜子，镜中浮现出模糊的四目狐面：“呵呵呵呵……刚刚你都看到了吧，那个付丧神的力量是不是很有趣？”
在镜旁，他颔首回答：
“太棒了。这正是我想要的东西——让人类社会得以改善的良药，或许不是神佛，而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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